那年夏天的一場狂風過后，一切歸于平靜。青蛙們停止歌唱了，樹葉兒入睡了，而小屋里的你卻失眠了。你坐在昏暗的燈光下笨拙地抽著煙，偶爾一陣咳嗽。房間內靜得悶人。突然，一聲生命的啼哭沖破了沉悶的空氣。你，徑直走出了房間。這一次，你又失望了。

我知道，作為第三個女兒的我的出生，注定不會受到你的歡迎。但，我卻努力生長著，如小草一般。雖然沒喝過一天母乳，我仍然長得白白胖胖，人見人愛;雖然一見你就咯咯笑，卻始終沒有感受過你懷抱的溫暖。

十個月之后，由于供應不起奶粉，你又一次想要舍棄我。媽媽說，那天你用三輪車將哭成一團的她和外婆載到了車站，那里早已站著那個富人家的保姆。她斜眼瞅了瞅媽媽懷中的我，便眉開眼笑地走到媽媽面前把我奪到懷中，抖了抖胳膊道:“喲!這小妮子長得可真好哩!以后跟著我們老板肯定有享不盡的福。放心!你們絕對放心啊!”說完就快步轉身向路邊的轎車走去。就在那時，我們娘倆的心像通了電似的，我很爭氣地扯開喉嚨大哭起來。這可把那保姆嚇壞了，媽媽快步上前一把搶過大哭的我，緊緊地抱在懷里:“我的孩子，只認我當媽!跟著我喝粥也好，誰都不給了!”你無奈地載著我回家。

也許是命中注定的緣，這輩子就算是只喝粥我也賴著你了，爸爸!

也許是老天爺也眷顧著我吧!喝米粥長大的我照樣身強體壯。一天天長大的我開始好奇你與伙伴們的爸爸的好多不同。過馬路時，你沒有牽過我的手;走路走累了，你沒想過背過我，哪怕試著彎彎腰呢，爸!被伙伴們欺負了時，你不曾哄我。也許是這樣的時候太多太尋常了吧，也許是這樣的日子我也已經習慣了吧，習慣了的我并未太在意這樣的生活。但那一次，我卻真的沒法不計較……

永遠記得那個炎熱的下午。家里所有人都在忙著各自的事情，做飯的任務落到了小小的我的肩上。灶臺里明黃的火焰跳躍著，我忙得滿頭大汗。忙亂中的我打了弟弟一拳，頓時“火山爆發(fā)”了!他飛快跑到你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控訴我的罪行。我邊炒著菜邊想著:“哼!叫你洗個盤子都不干，只顧玩彈珠，打你又怎樣。”

啪!……

明黃的火焰一閃一閃的，我感覺整個臉頰都在燃燒著。

我若無其事地走到井邊洗完盤子，若無其事地炒完菜，若無其事地擺好碗筷，我一直都這么若無其事著。雖然剛才你給的那一巴掌并不太疼，但我感覺自己比竇娥還冤。于是，我消失了。

獨自躲在瓜藤下拼命抽咽著，沒有人聽得見我心中的委屈。蚊蟲在耳邊吵個不停，好像都在責怪我的不懂事。任憑它們噬咬襲擊，我一動也不動地坐在地上。慢慢地，哭累了的眼皮開始打架。不知過了多久，耳旁傳來許多的人呼喊，他們都在喊著我的名字。抬頭，看見滿天的星星在微笑著向我眨眼。真的感覺自己像是被遺落的孩子，明明就在屋子后面，竟然沒有人找到我。悲傷的靜默中，你出現了。

“還不回去，明天還要上學呢!”

“哦。”

不知怎的，我就這么沒骨氣地跟你回去了。

第一次，你打我了。第一次，我離家出走了。但就是這一次，我發(fā)現你的眼中有我!也許，任何時候，也不管我是在什么地方，只要你輕輕呼喚我一聲，我都是愿意跟著你走的，爸爸!

中考成績出來了，一向成績不錯的我卻失利了。那天，我在你后面推著車子，你背對著我說:“想讀就把志愿表填上了吧!谷子賣了就有學費了!”“哦!”我應了一聲，夕陽拉長了我們的身影，然后它們交織在一點，好像你緊緊地擁抱著我。你知道嗎?那天我的臉頰流過的不是汗水，是久違的淚水!

真是禍不單行，中考失利，腳趾里也長出一個瘤子，走路都困難，只好求助于外科醫(yī)生。漫長的手術后，我從疼痛中睜開了眼。媽媽的眼睛腫了，你的眼睛也紅紅的。在你眼里，我看到了蒼白的自己。終于熬到出院了。由于輪椅缺少，你們只好扶著我走。為了享受靠在你臂彎的感覺，我忍著疼不說。“這樣走太慢了，我背你吧!”“啊!不用了!”我脫口而出，心里卻如一陣清風撫過，真舒服啊!看看你們滿頭大汗的臉，我假裝作屈服了:“好吧!”心里懷惴著突如其來的歡喜，我好開心喲，爸爸!

第一次感覺到了你后背的堅實。爸爸，我的爸爸!

十幾年的距離在慢慢縮短。不經意間，我看到了你眼角的皺紋，瞥見了你鬢角的白發(fā)，聽見了你難忍的咳嗽。多少次，我都想跑到你面前仔細看看你那威嚴的雙眼，我知道，你的眼里是有我的，對嗎，爸爸!

爸爸，明天，等我拿到理想大學的錄取通知書的那天，你能笑著抱我一下嗎?

周曼，湖北省漢川市高級中學學生;指導教師:王良芬。本文編校:左曉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