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男人站在院子里
一個男人站在院子里
像窗框困住的一面光亮
像網(wǎng)眼捆住的一處空虛
陽光和漆被擋在墻壁上
一切都被阻止。這個男人
關(guān)閉世界的方式是用四周的
圍墻把自己綁在院子里
一個男人站在院子里
像忍在燈罩里的一瓣火
像插在鎖孔的一把鑰匙
鴿子和瓦在屋脊上流淌
一切無法阻止。這個男人
面對世界的方式,是用院墻
穿上鎧甲,或壯闊的皮
梧桐脫離我的視覺和窗口
窗前的梧桐變得模糊和曖昧
似乎不是暮色在集中,分散
而是梧桐那抽盡綠和亮的
枝條,散射著陰暗的光線
似乎是,梧桐離某種事物
太近,或者太遠(yuǎn)。梧桐
逐漸脫離我的視覺和窗口
似乎,不是暮色在加深
變重,而是梧桐本身裹住的
黑,在這一刻,松開或緊
起來;似乎是,梧桐在我
眼睛發(fā)黑的剎那間,來不及
向我告別,就走出很遠(yuǎn)
很遠(yuǎn):我怎么也看不見
白樺樹
這是我知道的白樺樹。我知道
它的孤危和峭拔;它經(jīng)年的磨難
和傷痛;我知道它的葉子怎樣的不安
它的根須,怎樣深刻地顫抖。這是
我不知道的白樺樹。我不知道它
現(xiàn)在的心情和想法;我不知道它的
它的孤危和峭拔;它經(jīng)年的磨難
吟唱意味著什么;它的揮舞提示著
什么;我不知道它將在這里堅持多久
我知道和不知道的。這是兩棵
白樺樹。此刻,我站在白樺樹前
被它們顯著地分開:這是兩個人——
一個挨著我自己;一個挨著一棵樹
一棵楝樹像一件很扎實(shí)的往事
楝樹神秘,憂傷,站在
斜坡上。密集的楝樹果
擠在枝頭的一場雨;樹蔭
越來越潮濕。那納鞋底的
女人,那逃學(xué)的孩子
他們和時間一起,被籠罩
在楝樹深處——一棵樹
仿佛只為一種記憶生長
如今,所有的樹在秋天
走失。而它,依然停在
斜坡上,神秘,憂傷——
楝樹像一件很扎實(shí)的往事
總在某個時刻忽然把我
從深處提出來,讓我看見
自己長大,衰老;讓我們
感到,歲月很不扎實(shí)
爬山虎,或者瀑布
那是爬山虎。是的
爬山虎嘩地傾瀉下來
何等酣暢,迅速!全面的
瀑布——墻已經(jīng)不重要
只有爬山虎。似乎
是爬山虎支撐起自己
——那堅硬的綠!挺拔的
綠!爬山虎,或者瀑布
是的。我們總幻想
通過一堵墻,或一座山
那樣強(qiáng)硬的事物——證明
并掩飾,自己的軟弱
那么,我不辭而別的兄弟呵
世界毫無改變??墒?/p>
今夜,世上卻少了一個人
我的兄弟!他邀請我的盛情
還在發(fā)熱,他祝福我的
節(jié)日還沒到來。人生
就這樣,一次次讓我們驚呆
讓我們覺得不可思議和百思
不得其解。世界依然
完整。而我的生命開始
殘缺:這是世界逐漸消失的
方式,是世界在克制我們
對它的留念和熱愛。那么
我不辭而別的兄弟呵
你聽我說:假如現(xiàn)在奔赴
死亡,我不再懼怕,也不再
遺憾,因?yàn)槟阍谒劳瞿沁?/p>
手持竹竿的人
手持竹竿的人一路
走來。竹竿,他的另一條
腿?;?,走在他身邊的
另一個人。竹竿矯健
有力。我們看不清
他的時候,首先看清的
是竹竿。竹竿長在他手上
——似乎更重要的是
竹竿。他一路走來
就為了護(hù)送和扶持
這根竹竿。手持竹竿的人
橫晾在竹竿上的一套衣裳
節(jié)約的秋天
泥土的氣息,灌木叢
車矢菊和瓢蟲,這些分散的
事物,在秋天的旗幟下聚攏
在秋風(fēng)的帶領(lǐng)下出發(fā)
真理,我們可能的言說
方式,被天氣冷淡;崇高的
想象力,苦澀的智慧和愛
夕陽一樣低落。似乎
秋天居住的都是衰老的
人,如同雨中都是流淚的人
叢林中走失的枝條,流云中
奔馳的月亮,和落葉
走在一起的壞消息
黃土坡讓人想起秋天的脊背
和它內(nèi)心的蕭索。而存在的
信心,忠實(shí)的懷想,秋風(fēng)
或秋雁一樣凄美的歌唱
或許,秋天是一次節(jié)約
在其中,我們不是通過一棵
衰草或一株朽木,看到
光陰的樣子,而是
從天空下,一面退色的旗幟
一條穿插的道路看我們變得
多么深遠(yuǎn),空虛和蒼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