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高興在這里與江西的散文作者做個交流。
一
從1980年《散文》創(chuàng)刊,江西的散文創(chuàng)作就與《散文》有著密切的關聯(lián)。從今天看,一個關于中國當代散文演進的輪廓越來越清晰了。不可否認的是,這演進的每一個階段,江西散文都熱烈地參與其中并成為其中活躍的、有生命力的部分。
所以。可以把江西散文的當代的演進史看作中國散文的當代的演進史的縮影來對待:個性的因素、個人化的因素、現(xiàn)代意義的因素、市場主義的因素在這一演進的過程中漸漸浮現(xiàn)出來,某種曾經極大作用于中國人的生活和審美的力量在事實上漸漸弱化。不管是當代中國散文,還是當代江西散文,它們都有著“典型”化的過去、多元化的現(xiàn)在以及不可預測的未來。
但這只是演進史,而不能稱之為進化史。所以,我并不認為新一代的江西散文在時光之手的幫助下獲得了文學上前輩們沒有獲得的“高分”。
演進的每一個階段都是可貴的。參與其中的每一個寫作者都是值得敬重的:寫作者為閱讀者提供了有情感溫度和生活密度的歷史。作為時代的隱喻,寫作者和他的作品為后來者提供了認識“當時”的不同路徑。
二
和江西散文當然也與中國散文極有關聯(lián)的一個概念是“賦”。
“賦”是寫作者賣藝的場所。漢語表達上的十八般武藝盡可在此地兜售。換來的是什么呢?與天橋賣藝者不同,除了錢財,賦者常對意識形態(tài)有窺探之心。熱情的力量,也許還不準確。應當是狂熱的力量甚至是全然的非理性的力量,在當時極富強制力、召喚力的意識形態(tài)的暗示或誘惑下,支配著文字上交自己的“赤誠”。賦,為集權系統(tǒng)提供修辭以增強其感染力——至少,漢大賦確乎是這樣的一種東西。
滕王閣在江西。所以我想起了賦和“熱情”這個詞。盡管王勃不是江西人,盡管與此閣有關的那個賦亦非漢大賦。但這仍然只能算是這一強大傳統(tǒng)下的“改良”產品。那些悅耳千年的駢偶仍然以流風遺韻的方式活在那個強大的系統(tǒng)之中。這里并沒有令人敬畏的決裂和背叛。
這里是標志中國文學最高才能的發(fā)生地。賦對江西寫作者的影響可能是大的。如果這一情形是真實的,那就需要我們警醒:經典的文學手藝如何納入現(xiàn)代的意義系統(tǒng)而實現(xiàn)其創(chuàng)造性的轉化?
我的住處常常能聽見學子們瑯瑯的讀書聲。令我心驚肉跳的是,當年我在老師們諄諄教誨之下記著的那些排比句、頂針句,幾十年后,這些孩子還是如此這般聲情并茂地“吟誦”著。這吟誦聲里有我擔心的“熱情”。
三
賦有很多的變種。
因為賦與意識形態(tài)的血肉聯(lián)系,賦造就了自身的深厚傳統(tǒng)。在與意識形態(tài)的長期合謀之后,賦獲得的影響力是強大的,在很多寫作者的心里它是一種“當然”的存在。以至于我們并不易輕松覺察。
新時期以來。我們大量收獲的抒情散文就有小賦的影子。單就寫作技藝上的傳承和嫁接,這的確是不容否定的。但情形遠比這個要復雜得多:貌似個性化的自由抒發(fā)空間來自于主導話語的“開明”的給予和安排——大量的詩情畫意的抒情文字在未經省察中幾乎是自動化地進入了意識形態(tài)的編碼程序,這里有大好河山、勞動模范及和諧的人際關系。仿佛散文寫作的唯一目的就在于印證某個被指定的“意義”、烘托那個盛世中永恒的春天。
不是的。散文這種“悟道”的便當方式不是用來印證某個被指定的“意義”。而是由“我”來發(fā)現(xiàn)某個“意義”——一邊表達一邊修正。不停地豐富,謙遜然而堅定,使“我”的精神系統(tǒng)變得越來越強大。
這絕不是推廣一種“侵略性”的人生觀。創(chuàng)造者的精神系統(tǒng)必須強大,否則,他的聲音就是對他人的復制、對某個指定“意義”的附和。
天是什么樣的天。地是什么樣的地,人是什么樣的人,寫作者對此不可不察。惟當“我”有了自己的“意義”系統(tǒng),文字“推敲”也才有意義。惟當“我”有了自己的“意義”系統(tǒng),“我”的情感才不會像一朵塑料的矯情的向日葵。
四
在“熱情”和“矯情”之后,我們欣慰地看到了江西當前的散文寫作群體。雖然這是一個難以概括的群體——從長遠看。這個群體將來肯定會有著劇烈的分化——旦,至少目前,他們的“江西感”還是如此的強如此的深。
——也許,這里有一點野心。在滕王閣、江西詩派、臨川幾夢之后,他們在制造一個當代的文學“傳奇”。
即便如此,也并不可恥。這涉及文化傳播上的學問,我是不懂的,從我了解到的寫作實績來看,這的確是一個有影響力的寫作群體。
在整體上,江西散文走出了“熱情”、“矯情”的迷霧。他們對賦及其變種的省察是深刻的——這種群體式的清醒是罕見的。而在江西散文的內部,風格又確乎是多元化的:劉上洋的宏闊、李曉君的沉著、傅菲的峻拔、范曉波行吟者的講述、江子的生命氣息,王曉莉則是舒緩的曼斯菲爾德。姚雪雪為我們提供了大時代里精微的記憶,劉偉林則一再呈現(xiàn)出思想者的情結。在此,我還想特別提出鄭云云的《作瓷手記》,我覺得這是江西散文甚至是中國散文近期的大收獲,透過《作瓷手記》里的文字,我們得以重溫那個久違的知行合一的品格及蕭散懷抱。
多元化是重要的,這是文學生態(tài)健康指數(shù)的第一指標。剩下的事情,便是寫作者個人的修為和意志力。路,到底能走多遠。江西的朋友們。你們不要忘了這樣問自己。
責任編輯 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