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歷三十年(1602年)三月十六日，一個揚花飛絮的季節(jié)。當(dāng)罷官返鄉(xiāng)的前吏部文選司郎中顧憲成正在江南無錫醞釀重建東林書院之時，一位年已76歲的癯瘦老者卻用剃刀悄然自刎于京師錦衣衛(wèi)北鎮(zhèn)撫司的大牢中。殷紅的鮮血飛濺在雪白的墻壁上，與墻外大院中那灼灼耀眼的桃花交相輝映，令人不勝唏噓。這位倔強的老人，就是進入晚明以后繼承王學(xué)并將它發(fā)揮到極至的激進思想家李贄。

一、英雄漢子慧業(yè)文人

李贄(1527—1602)，號卓吾，又號宏甫，別號溫陵居士，泉州晉江(今福建泉州市)人，生于回教徒之家。他20歲離家謀生，30歲方進入官場，50歲以后升任云南姚安府知府。三年任期滿后，他已厭倦宦海沉浮，遂辭官寄居在湖北黃安友人耿定理家，著書立說，寄情于學(xué)術(shù)研究。當(dāng)李贄57歲時，耿定理猝然去世。李贄生活無所憑依，遂遷入湖北麻城的古剎芝佛院，開館講學(xué)。

那時程朱理學(xué)已是思想文化領(lǐng)域的無上權(quán)威，理學(xué)(道學(xué))原則成為對人們精神生活和世俗生活的惟一規(guī)范。可李贄卻偏不買賬。他以儒學(xué)“異端”的面貌出現(xiàn)在社會舞臺上，反對正統(tǒng)儒家的價值觀，不“以孔子的是非為是非”，孜孜砣石乞去探尋、維護和發(fā)揚人性的本真。他的思想同“反傳統(tǒng)”的王學(xué)一樣，都是對當(dāng)時甚囂塵上的程朱理學(xué)的反撥；只不過李贄反撥得更激烈，更深刻，“摧蕩廓清”得更徹底罷了。李贄的行止，無疑是對封建正統(tǒng)思想和封建既定秩序的正面挑戰(zhàn)。不過，他之所以被指為“異端之尤”的更重要的原因，還在于他在當(dāng)時政治一統(tǒng)、思想一統(tǒng)、道德一統(tǒng)的大格局下公然舉起鼓吹獨立思考、張揚自我精神、提倡個性解放的倚天利劍。

李贄在黃安、麻城著述講學(xué)達20年之久，深受歡迎，以致“一境如狂”。他的書信與雜述結(jié)集為《焚書》，在麻城刻印后，當(dāng)即搶購一空，轟動了大街小巷。后來，李贄又將自己重評歷史人物的文章結(jié)集為《藏書》，在南京刻版，也引起很大轟動。李贄為什么要將自己的著作命名為《焚書》、《藏書》呢?因為他深深知道，他的思想是不合時宜的；他的著作只能要么被統(tǒng)治者焚燒，要么像司馬遷的《史記》那樣，“藏之名山，傳之后世”。

李贄的預(yù)感不幸應(yīng)驗了。封建專制主義當(dāng)然容不得作為“異端之尤”的李贄以長期講學(xué)、寫文章來破壞大一統(tǒng)格局。萬歷二十八年(1600年)的一個冬夜，李贄講學(xué)的芝佛院被搗毀了，逼得他無處存身，遂離開麻城北上，輾轉(zhuǎn)來到北京以東的通州，住在友人馬經(jīng)綸家?！爱惗酥取眮淼骄┙?，使得神宗皇帝大為驚恐，惟恐天子腳下也“一境如狂”。萬歷三十年，禮科給事中張問達上疏朝廷日：

李贄壯歲為官，晚年削發(fā)。近又刻《藏書》、《焚書》、《卓吾大德》等書，流行海內(nèi)，惑亂人心。以呂不韋、李園為智謀，以李斯為才力，以馮道為吏隱，以卓文君為善擇佳偶，以司馬光論桑弘羊欺武帝為可笑，以秦始皇為千古一帝，以孔子之是非為不足據(jù)，狂誕悖戾，未易枚舉。大都剌謬不經(jīng)，不可不毀者也。

于是神宗皇帝親自下令，以“敢倡亂道，惑世誣民”的罪名將李贄逮捕進京，投入北鎮(zhèn)撫司獄。時為萬歷三十年二月二十二日。

李贄在獄中安然聽命。他覺得自己這么一位衰弱多病的老翁，居然能夠死于詔獄，真是死得甚奇，死得其所!三月十四日，他提筆給弟子汪本鈳留下一首七律：

嗟子胡然注涕洟，相依九載不勝奇。

非兒轉(zhuǎn)哭兒何去，久系應(yīng)添系永思。

生死交情爾可訂，游魂變化我須時。

累累荒草知何處，絮酒炙雞勿用之。

萬歷三十年三月十六日夜子時，李贄在獄中從容自盡。這位“英雄漢子，慧業(yè)文人”，就這樣告別了那個恨他、怕他、不能容他的社會。

二、穿衣吃飯人倫物理

李贄自幼熟讀老、莊、易、禪、儒，卻能融會貫通；至不惑之年誰也不信，只折節(jié)于王學(xué)，特別是王畿之學(xué)和泰州學(xué)派。他在禮部任司務(wù)時，聽說福建一位叫席書的文人，率貴州秀才尊王守仁為師，即肅然起敬，寫下《席書傳》，稱：“即此一事，公之才識已足蓋當(dāng)世矣。當(dāng)是時，人之尊朱夫子猶夫子(孔丘)也。而能識朱子之非夫子，唯陽明之學(xué)乃真夫子，則其見識為何如者!”李贄特別欣賞激進的泰州學(xué)派創(chuàng)始人王艮將“人心之道”歸為“百姓日用”的觀點(反朱熹“人倫物理”而立)。他在《答鄧石陽》一文中發(fā)揮道：

穿衣吃飯即是人倫物理；除卻穿衣吃飯。無倫物矣。世間種種皆衣與飯類耳，故舉衣與飯而世間種種自然在其中，非衣飯之外更有所謂種種絕與百姓不相同者也。

李贄認為既然穿衣吃飯是人道，是人倫常理，那么，“人欲”非但不能滅，還必須給予充分的肯定?！叭擞辈]有什么不正當(dāng)，諸如好色、好貨、求享樂、求富貴等等，都是人性的正當(dāng)表現(xiàn)。李贄認為，是人就有私欲，就有追求物質(zhì)利益的欲望，即使圣人也不例外。他在《答鄧明府》中說：“夫圣人亦人耳，既不能高飛遠舉，棄人間世，則自不能不衣不食、絕粒衣草而自逃荒野也。”總之，耕而求食、織而求衣等行為是出于人的自然需要；是人即不能自外。 李贄認為：人人都有私心，而正因為有私心，才促使人去積極進取。李贄所說的“私”，是指人為自身的生存與發(fā)展所必須取得的相應(yīng)條件。他在《德業(yè)儒臣后論》中說：

夫私者，人之心也。人必有私，而后其心乃見：若無私，則無心矣。如服田者，私有秋之獲，而后治田必力；居家者，私積倉之獲，而后治家必力；為學(xué)者，私進取之獲，而后舉業(yè)之治也必力。故官人而不私以祿，則雖召之必不來矣；茍無高爵，則雖勸之必不至矣。

李贄以直面人生的勇氣，揭示了“人皆有私”這一為歷代圣賢不敢正視或承認的事實，提出對物質(zhì)利益的追求是生產(chǎn)活動和一切其他活動根本動力的論點。這一點反映和支持了明中葉以后商品經(jīng)濟活躍、縱欲主義漸起漸興的面貌。

李贄還把矛頭直指儒家老祖宗孔子。他在《明燈道古錄》中說：

圣人雖曰“視富貴若浮云”，然得這之若固有；雖曰“不以其道得之則不處”，然亦曰“富與貴是人之所欲”。令觀其相魯也，僅僅三月，能幾何時，而素衣霓裘，黃衣狐裘，緇衣羔裘等，正富貴享也。御寒之裘，不一而足；裼裘之飾，不一而裘。凡載在《鄉(xiāng)黨》者，此類多矣。謂圣人不欲富責(zé)，未之有也。

孔子在魯國僅當(dāng)了三個月的宰相，而“御寒之裘”便應(yīng)有盡有。這不正好說明圣人也有私心，圣人也有追求物質(zhì)享受的欲望嗎?李贄于是得出結(jié)論說：“圣人偽也。”

李贄還寫了一篇《贊劉諧》的妙文，對孔老夫子進行嘲諷。他寫道，有一位道學(xué)先生，頭戴“綱?！敝?，身著“人倫”之服，高跟大靴，長袖闊帶，寫得一兩句“仁義”，說得三四句“道德”，自稱貨真價實的仲尼之徒。有一天，此公碰見劉諧。劉諧對他說：“你并不了解我仲尼兄啊!”道學(xué)先生勃然大怒，說：“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你是什么人，敢同仲尼稱兄道弟?”劉諧笑道：“怪不得仲尼以前的古人，整天得點著蠟燭走路呢!”(按：“天不生仲尼，萬古長如夜”，系朱熹之語。)

萬歷二十七年(1599年)秋，李贄編纂的《藏書》刊印面世，立時在士林中引起重大反響。是書從正史中挑選出春秋至元代凡八百人予以評點，將上自孔、孟，下至董仲舒、朱熹等他所認為的偽圣人、偽君子逐一非難，揭了個底朝天。他對此甚為得意，因為他是用自家的立場、獨立的眼光(“斷自本心”)，而不是以圣人、圣書或儒者、儒書的是非去評判歷史人物的是非。他在將《藏書》手抄本拿給朋友觀看時，也總是告訴他們：“覽則一任諸君覽觀，但無以孔夫子之定本行賞罰也!”嗍 李贄“生來便自不肯依人腳跡，作轅下之駒”。他要人們“直信本心”，呼吁人們從奴性中醒來，用自己的頭腦判斷是非。李贄在《別劉肖川書》中，批判沒有獨立人格、時時靠人庇護的奴才性格：

“大”字，公要藥也。不大則自身不能庇，安能庇人乎?且未有丈夫漢不能庇人而終身庇于人者也。大人者，庇人者也；小人者，庇于人者也。凡大人見識力量與眾人不同者，皆從庇人而生；若徒庇于人，則終其身無有見識力量之日矣。今之人，皆庇于人者也。初不知有庇人事也。居家則庇于父母，居官則庇于官長，立朝則求庇于宰臣，為邊帥則求庇于中官，為賢則求庇于孔、孟，為文章則求庇于班、馬，種種自視，莫不皆自以為男兒，而其實則皆孩子而不知也，豪杰凡民之分只從庇人與庇于人處識取。

李贄認為，在各種場合都有奴性的表現(xiàn)。這種奴性，使人喪失自尊心和自信心，處處依附于權(quán)威，沒有獨立的人格，就像不能自立的兒童受庇護于父母一樣。李贄要人們擺脫幼稚心理，回到成人的成熟狀態(tài)。他認為，就人的一般天性來說，男人應(yīng)該是剛強的，女人應(yīng)該是溫柔的；但在長期的封建專制統(tǒng)治下，許多男人卻改變了天性，以女人姿態(tài)向上司獻媚，向主子獻媚，向權(quán)貴獻媚，以期獲得好處，得到上升機會。李贄說，這樣的人并不是正常人，這樣的男人不是真男人。他心情沉重地問道：“然天下多少男子，又誰是真男子者?”在這篇文章里，李贄忠告天下人應(yīng)當(dāng)認識到自己天賦的權(quán)力并加以充分運用，要敢于說出自己的見解；因為每一個人本是天然獨立的。應(yīng)有獨立的思想和獨立表達思想的權(quán)利。

三、被服儒雅行若狗彘

李贄最厭惡言行不一的假道學(xué)，提倡“自然真道學(xué)”。他“自幼倔強難化，不信道，不信仙釋，故見道人則惡，見僧則惡，見道學(xué)先生則尤惡?！彼土夜魝蔚缹W(xué)家，言其“陽為道家，陰為富貴，被服儒雅，行若狗彘然也?！彼€認為，道學(xué)是那些“無為無識”的小人賺取“大富貴”的工具?！笆乐妹弑刂v道學(xué)，以道學(xué)之能起名也；無用者必講道學(xué)，以道學(xué)之足以濟用也；欺天罔人者必講道學(xué)，以道學(xué)之足以售其欺罔之謀也”。

大約在萬歷十四五年(1586年、1587年)的時候，李贄與已故的好友耿定理的兄長耿定向(時為領(lǐng)袖東南的大儒)的關(guān)系瀕于決裂。這主要還不是學(xué)術(shù)上的分歧，而是緣于何心隱被殺的問題：本來可以施以援手的耿定向袖手旁觀，見死不救，事后卻在眾人面前做出一副椎心泣血的痛苦狀。所以，當(dāng)耿定向再一次向他嘮嘮叨叨，要求他放棄異端思想，回到孔孟立場上時，他便寫了一封題為《答耿司寇》的長信回答這位偽道學(xué)的說教：“我看你的所作所為，和普通人沒有兩樣。你從早到晚，只想多買田地，多收糧食，蓋大房子以求安樂，讀書以求科第，當(dāng)大官來博取尊榮，求得好風(fēng)水去庇蔭子孫。凡此種種，你全都為自己打算，沒有一絲半點考慮到他人的利益。但是，每當(dāng)你開口講學(xué)，你又說別人都是為自己，惟獨你在為大家?！@樣看來，你所說的，不一定要做到；而你所做的，卻是你不敢講的。你和圣人所說的要‘言顧行，行顧言’的要求并不一致啊!”

李贄講的“自然真道學(xué)”，針對的是那些沒被傳統(tǒng)禮教泯滅人格和個性的人，是那些率性任情、不懂作偽的人。他們想當(dāng)官就說想當(dāng)官，不喜歡華飾就說不喜歡華飾，這樣的品行是那班偽道學(xué)學(xué)不來的；倒是“市井小夫”們不學(xué)自會，“做生意但說生意”，想發(fā)財?shù)f發(fā)財。由此出發(fā)，李贄在《明燈道古錄》里提出了讓天下人“各遂其千萬人之欲”的理想：

就其力之所能為心之所欲為、勢之所必為者以聽之，則千萬其人者，各得其千萬人之心；千萬其心者，各遂其千萬人之欲。是謂物各副物。夫天下之民各遂其生，各獲其所愿有。

李贄這種“各遂其千萬人之欲”的思想，鋒芒所向，直指程朱理學(xué)的禁欲主義。他認為：人們追求物質(zhì)利益的欲望是阻擋不住的；統(tǒng)治者應(yīng)該順應(yīng)這種自然之理和必然之勢，去滿足人們的物欲。他在《答耿中丞》中說：

寒能折膠，而不能折朝市之人；勢能伏金，而不能伏竟奔之子。何也?富貴利達所以厚吾天生之五官，其勢然也。是故圣人順之。順之則安之矣。

萬歷十年(1582年)夏，李贄在湖北麻城維摩庵削發(fā)為僧。消息傳開，當(dāng)即轟動他講學(xué)的麻城；有惋惜的；有不解的；有嘲笑的；有興災(zāi)樂禍，借機興風(fēng)作浪的。對此，李贄在《豫約·感慨平生》里有他的解釋，稱出家“大有不得已焉爾，非以出家為好而后出家也。……緣我平生不愛屬人管。”他敘述說，不出家就不得自由。他小時候有人管，長大了有人管；當(dāng)官時不自由，辭官回鄉(xiāng)仍不自由；除了有人來管制外，還受無數(shù)的教條和習(xí)俗的束縛。他的出家，乃是為了使個性不受壓制，為了使生活得到自由。但依儒家古訓(xùn)，身體發(fā)膚乃受之父母，豈能毀傷?這樣，李贄剃發(fā)即被視做大逆不道，“異端”之舉。李贄卻坦然笑道：“說我是異端，我就是異端，從今再也不留長發(fā)，成全那幫小子的名聲吧!”

關(guān)于李贄的出家，許繼平《李卓吾傳》評論說：剃發(fā)實為他思想的一次升華，意在“和光同、塵”。老子的那句“挫其銳，解其紛，和其光，同其塵”的名言，那句“處眾人之所惡，則幾于道矣”的至理，啟迪了他的靈魂，使他選擇了新的處世態(tài)度，“自適”而不“他適”。自由。需“自適”，自適必不從人，不從人便必被眾人惡。而真正處于眾人之所惡時，個人才是自由的、自適的、自樂的，才能真入回歸自然之道，才能逍遙。這里有李贄六十余年的人生體驗、哲學(xué)思考。

李贄死后，他的著作在明清兩代曾多次被嚴厲查禁、焚毀，“不許存留”。可是，思想是禁錮不住的。他死后，他的學(xué)說卻反倒不脛而走，鼓蕩起爾后許多代的如火如荼的新文化、新思潮。李贄死后不久，便先后爆發(fā)了以主張改良政治、爭取言論自由為內(nèi)容的東林黨與復(fù)社的士人群體抗議運動。三大民主思想家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也相繼登上歷史舞臺。

李贄是中國古代第一個對封建社會統(tǒng)治思想提出全面批判的人物，也是中國古代知識分子群體里以匹馬單槍形式反對封建專制政治、專制文化的典型。李贄還是中國古代“大膽的理想主義和激進的自然主義”的最后—位圣斗士。他的學(xué)說與實踐，接通了明末清初的初步民主主義與唯物主義思潮。李贄同歷史上許多有責(zé)任感的知識分子、士大夫一樣，不愧為當(dāng)時中國的脊梁，不愧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精英。

另外須要指出的是，李贄與高啟、何心隱等以及在他們之前之后犧牲的眾多知識分子一樣，在非議正統(tǒng)思想(或?qū)Ｖ扑枷?，鼓吹新進思想(或異端思想)，倡導(dǎo)精神自由和個性解放、關(guān)心天下興亡之際，運用的是非暴力方式，是和平主義方式，是切磋討論、著書立說、集會講學(xué)至多是聚眾示威方式，可是卻仍不為封建專制主義所容，非置之死地而后快不可。這充分暴露了封建專制主義政治上的腐朽、虛弱和反動——愈到封建社會的后期，封建統(tǒng)治階級愈感到末日臨近，就愈是如此。只是“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歷史的車輪是不可阻擋的，真理的聲音是封鎖不住的!李贄死后“名益重，而書益?zhèn)鳌钡默F(xiàn)象便是最好的說明。明清兩代統(tǒng)治者則在對李贄等為代表的異端思想、異端文化的鉗制禁毀中，在對以李贄等為代表的中國知識分子的文字冤獄的施行中，無可挽救地走向墳?zāi)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