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緣起于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人文主義最初產(chǎn)生于大學之外,它與以經(jīng)院神學為主導的歐洲中世紀大學在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是互相敵視和排斥的。經(jīng)過幾代文藝復興人文主義者的努力,人文主義最終在大學站穩(wěn)了腳跟,并取得了長足發(fā)展,保守的中世紀大學也在其影響下逐漸呈現(xiàn)出明顯的現(xiàn)代化轉(zhuǎn)向。同時,通過大學的傳播,人文主義越過阿爾卑斯山,對北部歐洲產(chǎn)生了更為深遠的影響,并由此成為開啟和推動整個歐洲現(xiàn)代化進程的一個重要因素。
關(guān)鍵詞:文藝復興人文主義;人文主義者;中世紀大學;現(xiàn)代化
國際大學史委員會秘書長西蒙斯(Hilde De Ridder-Symoens)認為,緣起于意大利的文藝復興人文主義在近代早期影響了全歐洲的每一所大學。[1]然而,如所周知,人文主義最初主要是在“象牙塔”之外發(fā)芽、生根和成長的,它與以經(jīng)院神學為主導的歐洲中世紀大學很長一段時期內(nèi)是互相敵視和排斥的。直到15世紀中期,人文主義在大學里仍停留在一些學者的個人研究上,并沒有對大學產(chǎn)生實質(zhì)性的影響。15世紀中期以后,意大利大學紛紛開始進行顯著的人文主義變革,不僅開設了以希臘、羅馬古典學問為基礎(chǔ)的修辭、哲學、天算、歷史、詩歌、道德哲學等具有世俗性質(zhì)的古典人文學科(studia humana),人文主義思想亦通過文學院逐步滲透到醫(yī)學院和法學院中,大學整體上呈現(xiàn)出強烈的人文主義傾向。之后,人文主義越過阿爾卑斯山來到北方,在接下來的三四個世紀里,成為主宰歐洲大學發(fā)展的主要指導思想。
一、人文主義對大學的逃避(1300-1425年)
1425年以前,第一代、第二代和第三代的人文主義者都不愿到大學去教書。例如,彼特拉克①和薄伽丘都曾如躲瘟疫般逃離大學;薩盧塔蒂②和布魯尼曾任佛羅倫薩首席大法官而非大學教授;雖然弗吉里奧曾短暫在博洛尼亞大學教授邏輯學,但當時他還是學生身份,其后40余年基本以家庭教師為業(yè),再也未曾進入大學從教;著名人文主義教育者格里諾直到晚年才開始在費拉拉大學任職。[2]只有極其個別的例外,如馬爾帕西尼③(Giovanni Malpaghini)于1394年秋到佛羅倫薩教授修辭學、歷史學、道德哲學、詩歌等人文主義課程,被稱為“修辭學和古典著作教授”[3]。不過,根據(jù)史料推測,馬爾帕西尼的教學活動范圍很可能主要在大學的預備教育階段,并未對佛羅倫薩大學產(chǎn)生明顯和持久的影響,其重要性只在于曾教授過布魯尼、弗吉里奧等著名人文主義者,并傳播了將西塞羅作為拉丁文散文典范的觀點。[4]克里索羅拉斯④(Emmanuel Chrysoloras)和馬爾帕西尼的情況非常相似,他于1397年作為著名的拜占庭學者到佛羅倫薩教授希臘文學和文法,在人文主義學者中掀起了一股學習希臘語之風,但其學生主要是薩盧塔蒂及其屬下[5],對大學的影響也極其微弱。
第一位在大學長期任教的人文主義者當屬加斯帕里諾·巴爾齊扎(Gasparino Barzizza)。1403年,巴爾齊扎進入帕維亞大學擔任文法和古典名著教授,后來又任修辭學教授。1407年他離開帕維亞到帕多瓦大學任職,教授修辭學和古典道德名著。在正規(guī)教學活動之余,他還創(chuàng)建了寄宿學校(boarding school),向大學生及年齡更小的學生開設更人文化的講座。1411年,巴爾齊扎離開帕多瓦到米蘭大學任教,1426年又轉(zhuǎn)到博洛尼亞大學教授修辭學和詩歌,1429年后又回到帕維亞大學教授修辭學,直至去世。巴爾齊扎是第一位長期在大學任職的人文主義者[6],為人文主義者在大學開辟了一席立足之地。巴爾齊扎的教學方法與治學態(tài)度具有典型的傳統(tǒng)與創(chuàng)新的雙重特征,提倡學習古典名著文法,并根據(jù)古典標準組織編寫了拉丁語正字法和標點法著作,但他并未徹底拋棄傳統(tǒng)的書寫技法,在教學中仍然使用中世紀術(shù)語。繼巴爾齊扎后,維多里諾于1422年開始在帕多瓦大學擔任文法與修辭學教授,但終因無法忍受大學生的放浪形骸,僅6個月后便辭職離去,自辦學校,實踐其人文主義教育理想。
馬爾帕西尼、克里索羅拉斯和巴爾齊扎是大學人文主義者的先驅(qū),他們?yōu)榇髮W帶來了“人文主義”這一新生事物,但其意義和作用也僅止于此,并不足以稱他們是大學人文主義學科的奠基人。這一時期人文主義者未在大學任職主要可以歸因于四個方面:首先,當時在大學任職薪酬少且影響小,而擔任國務大臣或?qū)m廷秘書不僅能夠獲得豐厚的薪酬,并且更容易贏得聲譽和發(fā)揮影響;其次,早期人文主義者多寄希望于政府或?qū)m廷,他們的教育理想就是培養(yǎng)貴族青年成為具有良好的道德與杰出的表達能力的、有責任感、正直的社會領(lǐng)導人;再次,大多數(shù)早期人文主義者認為,家族式的小型寄宿學校更有利于學生的培養(yǎng),因此他們更傾向于做家庭教師而不愿到大學教書;另外,當時的人文主義運動還沒有得到足夠的公眾支持,當政者并未意識到委任人文主義者到大學任職的必要性。
二、人文主義與大學的初步接觸(1425-1450年)
1425年前后,一批1400年左右出生的年輕人文主義者陸續(xù)來到大學任職,成為正式進入大學的第一代人文主義者。盡管人數(shù)不多,但在他們的努力下,人文主義在大學站穩(wěn)了腳跟,博洛尼亞、帕維亞和佛羅倫薩三所大學的人文主義教學有了突破性進展。
1424至1425學年,博洛尼亞大學任命喬萬尼·奧里斯帕(Giovanni Aurispa)為希臘文教授,這是意大利大學中第一個希臘文教授職位[7],標志著博洛尼亞大學正式將人文學科和人文主義者納入到了學院體系中,也標志著人文主義知識和人文主義者正式進入大學。此后,人文主義者絡繹不絕地來到大學任教。
1426年,奧里斯帕離開博洛尼亞大學前往佛羅倫薩大學教授希臘語,坎迪亞(Theodorus de Candia)接替他在博洛尼亞大學的希臘文教職。同年,博洛尼亞大學又任命巴爾齊扎教授修辭學和詩歌。次年,曾在帕多瓦大學跟隨巴爾齊扎學習修辭學的人文主義學者弗朗西斯科·費利爾福(Francesco Filelfo)接受博洛尼亞大學的邀請,教授希臘文和修辭學。1427至1428年間,博洛尼亞大學共有包括巴爾齊扎、費利爾福等在內(nèi)的五名人文主義學者分別擔任拉丁修辭學和詩歌教授以及修辭學和希臘文教授,體現(xiàn)了大學開始對人文主義新學的認可與重視。
1430年3月15日,安東尼奧·貝卡德里(Antonio Beccadelli)來到帕維亞大學,擔任該校唯一一個修辭學教授之職。次年秋天,貝卡德里離開,帕維亞大學任命當時只有24歲的洛倫佐·瓦拉⑤(Lorenzo Valla)繼任修辭學教授。瓦拉原是醫(yī)學和文科系教授,被任命為修辭學教授主要得益于學生們的提名和支持[8],表明當時的大學已認可和接受了人文主義,且引起了學生們的興趣。不過,人文主義進入帕維亞大學并非一帆風順,期間伴隨著激烈的斗爭與坎坷。1433年,瓦拉撰文批判傳統(tǒng)法學教學和研究,遭到大學守舊派的攻擊和迫害,最終被迫離開。然而,人文主義者并未就此止步,帕維亞大學也未完全放棄人文主義。1433年3月貝卡德里重返帕維亞,同阿斯蒂(Antonio d’Asti)一起被任命為修辭學教授。帕維亞市政府甚至于1435年3月請求米蘭公爵致信著名人文主義者巴爾多薩里·拉西尼(Baldossare Rasini),請他到帕維亞大學教授修辭學。1435年秋,拉西尼在盛邀之下來到帕維亞大學,在此任教長達13年。在眾多人文主義者的不懈努力和地方當局的大力支持下,人文主義逐漸在帕維亞大學站穩(wěn)了腳跟,為變革醞釀力量。
人文主義者進入佛羅倫薩大學的時間也可以追溯到1430年以前。1428年,離開博洛尼亞大學的費利爾福被佛羅倫薩大學任命為修辭學和詩歌教授,并于1429年春開始上課。據(jù)史料記載,有超過400人聽他授課,可見當時人文主義新學對學生的吸引力。1431年,佛羅倫薩大學引進了第二位人文主義者馬爾蘇比尼(Carlo Marsuppini)教授詩歌、修辭學、哲學、希臘語和倫理學。這一時期的佛羅倫薩大學對人文主義者和人文學科較為重視。1431年秋,市政府與費利爾福簽訂三年合約,規(guī)定除修辭學和詩學教學外,還要在假期開設有關(guān)但丁詩歌和道德哲學的講座,薪酬高達350佛羅林,僅次于民法教授的500佛羅林。[9]費利爾福離開后,佛羅倫薩大學隨即聘任拜占庭學者特拉勃森的喬治(George of Trebizond)教授詩歌和修辭學。
這一階段人文主義者和人文學科在大學的發(fā)展仍不甚順利。大學中人文學科課程設置不固定,除極個別著名學者外,多數(shù)人文主義教授的薪水較為微薄,人文學科教師更換頻繁,極不穩(wěn)定。鑒于此,當時許多人文主義者都采取明哲保身的態(tài)度或積極尋求校外政治權(quán)勢的支持,以保障自己在大學的教職。加之人文主義者之間因政見不和或為贏取贊助和支持,常常互相攻訐,從而影響了他們在社會上的聲望及其在大學中的教學。盡管如此,經(jīng)過眾多人文主義者20多年的努力,至1450年左右人文主義在大學的地位得以鞏固,其影響也日益深遠。
三、人文主義在大學的繁榮發(fā)展(1450-1527年)
拜占廷帝國被土耳其滅亡后,眾多拜占廷的希臘學者,如阿吉羅普洛斯(John Argyropoulos)、卡利克斯圖斯(Andromicus Callixtus)、卡爾孔狄利斯(Demetrius Chalcondylas)等攜帶大量古希臘著作流亡到意大利,其中大多數(shù)人在意大利大學從事講授古希臘語言和文學的工作,其教學在學生中掀起了研究希臘語言和文學的熱潮,極大地推動了意大利的文藝復興運動。[10]當時佩魯賈大學的一名學生說:“一個希臘人來了,開始非常勤奮地為我們授課。聽他的課令我感到莫可名狀的喜悅,因為他是一個希臘人……對我來說,他身上仿佛體現(xiàn)著那些古代偉人的聰明、才智和優(yōu)雅?!盵11]
拜占庭學者的加入使得意大利人文主義的影響不斷擴大,人文主義教育逐漸獲得了城市統(tǒng)治者的認可。與此同時,鑒于大學人文主義教育所帶來的巨大經(jīng)濟利益和聲譽,各市政當局爭相以優(yōu)厚待遇聘請著名人文主義者到各自的大學任教。隨之,愈來愈多的意大利本土人文主義者開始選擇到大學任職,并將大學教授作為其終生的或主要的職業(yè)。1450年至1520年左右,一大批人文主義者成功地進入大學特別是佛羅倫薩大學、博洛尼亞大學、羅馬大學和費拉拉大學擔任教職,推動了意大利大學人文學科的長足發(fā)展。這一時期到大學任教的人文主義者數(shù)量多且薪水高,一些重要的人文主義學者在大學長期任職,人文學科設置相對穩(wěn)定。
至1450年代,不僅人文主義學校已遍及意大利,而且在各地市政當局舉辦的世俗學校和大學中,修辭學教師和文法教師在教材選擇和教學方法的應用上也大都遵循了人文主義原則。在意大利北部及中部各城市,能夠熟練運用拉丁語進行修辭創(chuàng)作、辯論和通曉古羅馬文化成為居于統(tǒng)治地位的貴族階層參與公共事務所必備的技能。人文主義教師——尤其是原來那些待遇較低、不受重視的大學文學院中的修辭學和文法教師——的地位開始逐漸提升,其教學方法、興趣和開設的課程日益受到關(guān)注和重視。人文學科教師的身份獲得了認可和尊敬,薪酬也隨之達到與辯證法教師和自然哲學教師同等的水平,有些人的薪酬甚至趕上了當時薪酬最高的醫(yī)學教師和法學教師。[12]
1450年以后,佛羅倫薩大學人文學科教授的薪酬進一步得到持續(xù)提升,人文主義學者的隊伍不斷壯大,人文主義學科呈現(xiàn)出良好的發(fā)展態(tài)勢。其中最明顯的表現(xiàn)是,到大學任教的人文主義者數(shù)目不斷增多:原來頗受重視的自然哲學與道德哲學和經(jīng)院哲學合并,并被降為節(jié)假日課程,邏輯學、外科醫(yī)學和占星術(shù)課程僅各設教授一人,而人文學科教授則顯著增多。繼馬爾蘇比尼之后,在佛羅倫薩市政當局和知識分子團體的共同支持下,當?shù)睾兔滋m的一些人文主義者先后來到佛羅倫薩大學任教,其中最著名的當屬蘭蒂諾⑥(Cristoforo Landino)。1458年1月,蘭蒂諾被佛羅倫薩大學聘為修辭學和詩歌教授,并在此執(zhí)教長達39年,期間出版著作無數(shù),薪水從100佛羅林升至300佛羅林。為了滿足希臘文教學需要,佛羅倫薩大學又聘請卡斯蒂利昂(Francesco da Castilione)專門擔任希臘文教授。由于佛羅倫薩市政當局對人文主義者的重視,1473年佛羅倫薩大學遷至比薩時,很多人文主義者選擇了留在佛羅倫薩市,因此遷址后的佛羅倫薩大學不得不重新聘任新的人文主義者來填補空缺。據(jù)統(tǒng)計,1385至1473年間,佛羅倫薩大學只有13位神學教授,47位教會法教授,75位民法教授,57位醫(yī)學教授,而人文學科教授卻多達129位。[13]
1451年,大學籌集了1700佛羅林用于改善教師待遇。從這筆款項的使用分配方案中可以看出人文主義學科受重視的程度:當時佛羅倫薩大學的教授職位包括修辭學與詩歌教授、民法教授、教會法教授、醫(yī)學(內(nèi)科)教授、節(jié)假日上課的道德哲學與經(jīng)院哲學教授、占星術(shù)教授、外科醫(yī)學教授、邏輯學教授和民法協(xié)會成員等,其中人文學科課程“修辭學與詩歌”教授的薪酬高達350佛羅林,僅次于民法教授的440佛羅林,超過了醫(yī)學教授,屬于當時大學中的高薪人員。[14]即使佛羅倫薩大學遷到比薩后,人文主義者的薪水也屬高薪之列。
15世紀下半葉,人文主義學科已成為博洛尼亞大學教學的重要組成部分,主要體現(xiàn)在三方面:一是大學任命的人文主義者數(shù)量不斷增加;二是希臘文教授成為一個相對固定的教授席位,意味著希臘文已成為大學一門較為穩(wěn)定的課程被確定下來;三是一些重要的人文主義者開始長期居留該校任教。
據(jù)統(tǒng)計,15世紀中葉以前,博洛尼亞大學共有教授100名,其中文科教授有42至45名,包括2到3名教授修辭學和詩歌的人文主義者,沒有希臘文教授。15世紀60年代,大學人文主義者的數(shù)量增至4到5人,1471-1477年增至6人,其中至少包括一名希臘文教授。同期相比,博洛尼亞大學教授的數(shù)量萎縮至80至90人,文科教授降至35人左右。[15]最初在博洛尼亞大學教授修辭學和詩歌的大多是一些本地區(qū)年輕的人文主義者或者著名人文主義者的后代,如,1451-1453年間教授修辭學和詩歌的派羅迪(Niccolò Perotti),1455-1459年間教授希臘語的利亞諾里(Landino de’Lianori);1456-1458年間在此教學的格里諾之子巴蒂斯塔;1461-1463年間教授修辭學、詩歌和希臘語的費利爾福之子喬萬尼·費利爾福(Giovanni Mario Filelfo),這些人都不太著名,薪酬也少,沒有從根本上改變?nèi)宋闹髁x在博洛尼亞大學的地位。直至15世紀下半葉,一些著名人文主義者到此任教,這種狀況才得以逐步改變。
1467年,波佐(Francesco Dal Pozzo)應邀但任修辭學和詩歌教授,對博洛尼亞大學人文主義教學方法的變革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1472年,曾跟隨波佐學習的、年僅19歲的老博拉爾多⑦(Filippo Beroaldo the Elder)受聘到博洛尼亞大學教授修辭學和詩歌。短暫離開后,1479年他又重返該校,教授修辭學和詩歌,直至1505年去世。老博拉爾多的教學十分受學生歡迎。據(jù)記載,1493年大約有300名學生聽他講課,其薪酬也從最初的150博洛尼亞里拉(lires)最后升至600博洛尼亞里拉。[16]可以說,他是博洛尼亞大學人文主義的領(lǐng)軍人物。另一位在博洛尼亞大學執(zhí)教的著名人文主義者是安東尼奧·烏爾切奧(Antonio Cortesi Urceo),他于1482年到此教授語法學、修辭學和詩歌,從1485年開始又承擔了假期教授希臘文的任務。
至15世紀末,博洛尼亞大學已經(jīng)形成了一支杰出的教學與學術(shù)研究相聯(lián)系的人文主義學者團隊,他們對大量的古典文本進行注釋、評注和編輯,并撰寫了許多演講辭和詩歌。老博拉爾多不僅翻譯、注解和編輯了許多古典著作,修正和解釋了其中所發(fā)現(xiàn)的問題,而且還從事著述活動,成為人文主義歷史哲學家的典范,被后人賦予“意大利人文主義者領(lǐng)袖”之美譽。
從15世紀中期開始,眾多人文主義者云集羅馬。至15世紀下半葉,羅馬大學已發(fā)展成為意大利人文主義研究的另一個中心。盡管由于1527年羅馬大洗劫⑧的破壞,多年來一直缺少關(guān)于羅馬大學人文主義發(fā)展的準確記錄,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些懂得美學、極有教養(yǎng)和執(zhí)行溫和政策的教皇或主教在將人文主義研究引入羅馬大學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正是得益于尼古拉斯五世(Nicholas V)組織一批人文主義者進駐羅馬大學進行古典希臘著作的翻譯工作,才使得人文主義者順利進駐羅馬大學。貝薩里翁(Bessarion)主教也十分支持羅馬大學引入人文主義,并積極為人文主義者在大學安排教職,大力支持人文主義者在大學從事翻譯古典、尤其是希臘著作的工作。[17]通常,羅馬大學的人文主義者會領(lǐng)取兩份薪水,一份來自大學,一份來自教會或政府,這也是推動羅馬大學人文主義發(fā)展的重要因素之一。
15世紀下半葉,羅馬大學的人文主義研究逐步趕上了博洛尼亞大學和佛羅倫薩大學,并于16世紀初超過了后二者,成為意大利人文主義運動的前驅(qū)。羅馬由于集中了大學、羅馬教廷、中央行政機構(gòu)、學術(shù)團體和人文主義主教等諸多優(yōu)勢而成為歐洲最大、最重要的人文主義學者聚集地。1514年,羅馬大學有教授87名,其中修辭學教授18名,希臘文教授3名。包括著名的英吉拉米主教(Tommaso Fedra Inghirami)、小博拉爾多(Filippo Beroaldo the Younger)、巴蒂斯塔(Giovanni Pio Battista)和布蘭多里尼(Taffaele Brandolini)在內(nèi)的6名修辭學家上午上課,其余5名下午上課,另有3名在假期上午上課,4名在假期下午上課,3名希臘文教授分別在上午、下午和假期上課,他們共同組成了文藝復興時期最大的大學人文主義學者團隊。[18]然而,1514年以后,由于財政緊張和一些人文學科教授的去世或離職,羅馬大學人文主義學科教學與研究呈現(xiàn)下滑趨勢。1527年的羅馬大洗劫再次使羅馬大學與人文主義學問遭受重創(chuàng),整個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亦由此迅速走向衰落。
費拉拉大學也于15世紀下半葉開始在文學院設置古典人文學科,并對其他學科的教師和學生產(chǎn)生了明顯的影響。1442年,著名人文主義者格里諾到費拉拉大學教授人文課程,直到1460年去世。格里諾強調(diào)大學的世俗責任和人文主義研究,并從實際價值角度論述了各學科的作用,認為良好的語言文化教育不僅能培養(yǎng)品性優(yōu)秀的個人,而且對城市整體的發(fā)展有益——修辭學能夠幫助領(lǐng)導者制定出更好的法律和制度,醫(yī)學能夠保障公民健康,市民法能夠協(xié)助人們懲罰犯罪、獎勵美德等等。格里諾不僅在費拉拉大學確立了自己的地位,而且也為其他人文主義者進入該校開辟了道路。格里諾逝世后,其教席職位由他的兒子巴蒂斯塔繼承,后者也將余生都奉獻給了費拉拉大學。1456年,格里諾最喜愛的學生之一盧多維科·卡爾伯內(nèi)(Ludovico Carbone)來到費拉拉大學教授修辭學和其他人文學科,直至1482年去世。費拉拉大學還有一位十分重要的人文主義教師萊奧尼切諾(Nicolò Leoniceno)。萊奧尼切諾長期教授內(nèi)科醫(yī)學,他運用歷史的、哲學批判的人文主義方法論來研究古代醫(yī)學著作,在費拉拉大學開辟了醫(yī)學人文主義的先河。
格里諾父子、卡爾伯內(nèi)和萊奧尼切諾等人的教學為費拉拉大學吸引了許多來自意大利各地甚至國外的學生,這些學生學成歸國后又把人文主義思想和方法在其故鄉(xiāng)傳播開來。匈牙利的帕諾尼奧斯(Janos Pannonius)曾跟隨格里諾和濟扎學習,回國后開始在匈牙利傳播人文主義思想;德國人安格里克拉(Rudolf Agricola)曾于1475至1479年間在費拉拉大學學習,他在人文主義修辭學向北歐傳播的過程中發(fā)揮了重要作用;文藝復興時期名氣最大的印刷所——阿爾丁印刷所的創(chuàng)辦人阿爾多·馬努吉奧(Aldo Manuzio)也曾于15世紀70年代后期來到費拉拉大學學習。[19]
四、結(jié)語
總體來講,由于人文主義者一直在政府、宮廷和大學之間猶豫不決,致使人文主義融入大學并發(fā)揮其重要影響的過程緩慢而艱難,但最終大學卻成為人文主義繁榮和發(fā)展的最佳場所。
在意大利,人文主義進入大學并沒有像后來北歐的大學那樣遭到其他學科教授尤其是神學教授們的極力抵制,這首先是因為早在人文主義者到大學謀職之前,意大利的大學前教育就經(jīng)歷了一場人文主義革命。到1500年甚至更早一些時候,大部分大學成員在進入大學前即已接受過人文主義教育,他們了解人文學(studia humanitatis),能夠接受人文主義者成為他們的同事、老師或?qū)W生。其次,意大利各市政當局也希望人文主義者,特別是知名的人文主義者到他們的大學任教,因為這些人常常能吸引很多外地學生,從而有利于增加城市的經(jīng)濟收入和提高城市聲譽。另外,長期以來意大利的神學教學一般都是在修道院或教堂進行,神學家通常很少與其他學科的教授發(fā)生聯(lián)系;同時,意大利人文主義者關(guān)注的焦點集中在有關(guān)世俗的文雅學問上,很少直接攻擊圣經(jīng)理論,所以意大利的大學不存在神學教授擔心人文主義者破壞學生信仰、彼此爭奪學生或神學教授強烈抵制人文主義進大學的情況。與此相反,北方的人文學科發(fā)展較晚,神學長期以來在大學中居于統(tǒng)治地位,人文主義提倡的古典文化被視為“異端邪說”。因此,當16世紀初北方的人文主義者試圖到大學謀職并在大學引進古典人文學科教學時,遭到了大學神學教授們的極力反對。
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人文主義者帶來的“新知識”與大學傳統(tǒng)的學習之間“實際上達成了一種有效的妥協(xié)與平衡,使得新舊傳統(tǒng)之間能夠消除敵對,實現(xiàn)長期和諧”[20]?!靶轮R”所承載的人文主義價值觀不僅影響了大學中人文學科的發(fā)展,而且還滲透到法學院和醫(yī)學院中,使這兩個學院的教學呈現(xiàn)出明顯的人文主義傾向。它還推動了自中世紀末期以來大學的世俗化傾向,大學更加面向俗人而非僧侶,神學愈發(fā)變得無足輕重,大學教學在實際操作上開始更具靈活性,大學的現(xiàn)代性初露端倪。意大利大學人文主義教學強烈的世俗性特征還吸引了眾多來自其他國家的學生,這些學生學成回國后又在各自的祖國將人文主義新學傳播開去,極大地推動了文藝復興運動在全歐的進展,并由此引發(fā)了整個歐洲的宗教改革與啟蒙運動,歐洲的現(xiàn)代化之旅亦由此開啟。
注釋:
① 彼特拉克:意大利學者,詩人,早期人文主義者,被認為是人文主義之父。其與但丁、薄伽丘合稱“文學三杰”。
② 薩盧塔蒂:早期人文主義者,曾任佛羅倫斯執(zhí)政官。
③ 馬爾帕西尼:早期著名人文主義者,布魯尼、弗吉里奧和其他一些著名的人文主義者都曾經(jīng)跟隨其學習。
④ 克里索羅拉斯:拜占庭學者,希臘神學家、語言學家。
⑤ 瓦拉:意大利人文主義者,修辭學家,最早對羅馬法進行評注的人,文獻校勘學的奠基者。
⑥ 蘭蒂諾:意大利人文主義者,杰出的拉丁語學者,佛羅倫薩文藝復興運動代表人物之一。
⑦ 老博拉爾多:意大利人文主義者,文藝復興時期偉大的語言學家和古典著作注釋者。其侄子小博拉爾多也是位著名的人文主義者。
⑧ 1527年羅馬大洗劫:1527年神圣羅馬帝國皇帝查理五世因不滿教皇克雷芒七世與法王弗朗西斯一世結(jié)成聯(lián)盟,命令阿爾瓦公爵率領(lǐng)西班牙軍隊和德國雇傭軍征討教皇,并對羅馬實行瘋狂洗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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