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我國2005年修訂后的《公司法》第二十條首次規(guī)定了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意義重大。但是由于《公司法》第二十條規(guī)定的原則性和模糊性，使得該制度在審判實踐中舉步維艱。文章擬從我國公司法人格否認立法特點和審判實踐入手，提出公司法人格否認應適用舉證責任轉移理論，嘗試尋求舉證責任合理分擔的途徑。

關鍵詞:公司法 人格否認 舉證責任 部分轉移

中圖分類號:D922.29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914(2009)10-075-02

有限責任公司是現(xiàn)代市場經濟最重要的經營主體，美國學者巴特爾曾指出:“有限責任公司是當代最偉大的發(fā)明，其產生的意義甚至超過蒸汽機和電力的發(fā)明。”有限責任公司之所以具有如此強大的生命力，是因為其將公司獨立人格與有限責任相結合，奠定了現(xiàn)代公司所有權與經營權分離的治理結構，使投資者實現(xiàn)了在減少風險的前提下追逐最大利益的愿望。有限責任公司制度在進行法律設計時，為了平衡公司出資人和公司債權人的利益，規(guī)定公司應當具有獨立財產，股東必須履行出資義務，在嚴格遵守公司法人制度的各項法律規(guī)定的前提下，可以充分利用公司獨立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實現(xiàn)自己的利益目標，并將投資風險合理地轉移給公司的債權人。但有限責任公司制度在具體的社會運作過程中，卻偏離了立法原意，本應平衡的利益體系向股東一方傾斜，公司股東利用其在公司法人人格制度框架內的優(yōu)勢地位，濫用公司法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造成一系列的“公司問題”，對債權人有失公正。

然而法律始終追求公平和正義，因此法律本著公平與效率相結合的精神，創(chuàng)設出了“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即如果公司股東濫用公司獨立人格，違背了有限責任制度的初衷，法律將不再維持公司法人人格獨立和股東有限責任，而是讓躲在公司背后的股東直接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

公司人格否認制度首先起源于美國，如今在世界范圍內理論研究已經相當成熟。我國2005年修訂后的《公司法》第二十條首次規(guī)定了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意義重大。但是由于《公司法》第二十條規(guī)定的原則性和模糊性，以及尚無相關的司法解釋等種種原因，該制度在我國雖已實施三年，但目前在司法實踐中鮮有成功案例，其中最大的障礙就是原告舉證困難?；诖?，筆者擬從我國公司法人格否認立法特點和審判實踐入手，分析我國公司法人格否認舉證責任分配的構建。

一、我國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立法背景和困擾

我國《公司法》自1993年頒布以來，公司的獨立法人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得到了充分體現(xiàn)，但忽視了對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借鑒，以致在我國社會實踐中出現(xiàn)大量的濫用公司法人格行為時，缺乏相應的法律規(guī)制，嚴重干擾了市場經濟秩序。2006年1月1日正式實施的新修訂的《公司法》，正式確立了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順應了我國經濟發(fā)展和公司實踐的迫切潮流，保護了債權人利益和社會公共利益，使法律從形式的公平正義真正走向了實質的公平正義，是立法上的一大進步。

但我國《公司法》僅在第20條第3款規(guī)定了公司法人格否定的內容①，不僅涉及條文少，且缺乏操作性。造成上述現(xiàn)象的原因，并非因為我國立法疏漏，而是成文法國家都會面臨的一個技術難題，那就是立法語言的局限性無法囊括實踐中千差萬別的案件情形，法律的相對滯后性也不可能對日新月異的社會情況予以全面的概括。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來源于英美法上的判例，很難用成文法來加以表述，就我國目前對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認識程度，如果采用列舉方式來規(guī)定可以適用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的具體情形，難免掛一漏萬，不僅無法窮盡，還可能成為司法審判的梗阻。因此立法機關只能對此做出原則性規(guī)定，從而為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留下必要的空間。

由此可知，出于市場經濟發(fā)展的現(xiàn)實需要考慮，我國不得不引進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但在引進該制度后，由于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本屬于判例法的一種產物，我國運行該制度的條件尚未完全成熟，因此，公司法人格否認制度在審判實踐中，面臨這一系列立法空白和難題。筆者認為在當前立法完善難以一蹴而就的情況下，積極發(fā)揮法官的主觀能動性，是真正落實該制度，促進社會主義市場經濟健康運行的當務之急。

二、法定舉證責任轉移理論的適用

舉證責任，從常規(guī)意義上講是指誰負有提出證明案件有關事實的義務。審判實踐中“誰主張、誰舉證”已成為不爭的舉證責任分配原則。我國《民事訴訟法》第64條規(guī)定的“當事人對自己提出的主張，有責任提供證據(jù)”的內容從立法上確立了上述舉證原則。

由于我國法律尚未明確對股東濫用公司人格訴訟的舉證責任做出規(guī)定，一般都認為，該類案件應適用“誰主張、誰舉證”原則。因此，在該類訴訟中，結合我國《公司法》第二十條第三款立法精神，原告至少應承擔以下三方面舉證責任:一是被告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的事實;二是原告的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事實;三是原告受到的損害與被告濫用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然而，在公司法人人格制度的框架內，與公司債權人相比，公司股東處于一種優(yōu)勢地位。公司股東作為公司出資人，享有對公司資產、重大決策和選擇管理者等知情權、決定權;負有妥善管理公司資產，避免貶值、流失、追索公司債權，依法定程序處置公司資產的權利和義務;是公司資產、賬冊的實際掌管者。相反，債權人作為公司外部利害關系人，無權介入公司的內部管理，對于公司股東是否恪守公司財產獨立原則，是否真正放棄對投入公司的財產支配權，既難以實施監(jiān)督，又難以進行調查。而且，作為公司相對人，債權人不僅獲得真實信息的成本可能很高，失誤率或不確定因素都可能很高，甚至經常面臨虛假陳述或欺詐性表述，導致做出錯誤判斷，以致最終的交易權落空。如果嚴格要求原告舉證證明被告濫用公司獨立人格和股東有限責任，往往會導致原告舉證不利而敗訴，使公司人格否定規(guī)則運用成為“一紙空談”，只能在理論上研討，而無法在實踐中運用。

因此，為了實現(xiàn)訴訟公正，在對某些民事案件的審理中，對于舉證責任的承擔就必須采取特殊的規(guī)定，即不再是“誰主張、誰舉證”，而是“我主張，你舉證”，這當然是舉證分配上的特殊情況，我們在理論上稱之為舉證責任的轉移，這種舉證責任的轉移確切地講“就是指提出證據(jù)證明其主張事實的責任由主張方轉移到被主張方或其他方的一種法責任”.舉證責任轉移包括舉證責任的法定轉移和事實轉移(即法定責任的部分轉移)。前者是指大家熟悉的舉證責任倒置，在立法上具體體現(xiàn)在《民事訴訟法》貫徹意見第74條。后者是指在完善舉證責任的法定分配規(guī)則的基礎上，賦予法官適度的自由裁量權，以保障案件的實質公正，避免僵化司法帶來的不良社會影響。其在立法上的體現(xiàn)是最高人民法院《關于民事經濟審判方式改革問題的若干規(guī)定》第7條規(guī)定:“法律沒有規(guī)定，根據(jù)本規(guī)定和其他司法解釋也無法確定當事人證明的承擔時，由法院根據(jù)公平原則和誠實信用原則，綜合當事人舉證能力等因素確定證明責任的承擔。”

現(xiàn)在許多學者主張適用前者，即公司法人人格否認實行舉證責任倒置規(guī)則，由被告舉證證明并未濫用公司控制權，如果舉證不能，就對其所涉?zhèn)鶆粘袚鸁o限責任。但根據(jù)公司法第二十條的立法精神，公司人格否定主要適用于個案中，而且是個案中的特定法律情形，試圖對公司法人格否定的舉證責任分配采取完全法定主義的做法必然遭到失敗。而且，實行舉證責任倒置還有一個不可逾越的瓶頸，那就是舉證責任倒置法定化性質。即幾乎所有的學者都認為，由于舉證責任倒置既關系到當事人的訴訟權利，又直接關系到當事人的實體權利，對雙方當事人訴訟勝利影響極大，舉證責任倒置必須由法律特別規(guī)定。而我們上述已提到由于法人人格否定的特殊內涵，其無法由法律一一做出規(guī)定?？梢?，舉證責任倒置也是行不通的。

那么應該如何適用舉證責任轉移的原則呢?筆者認為應該適用后者，即在公司法人格否定舉證規(guī)則上應該適用民事訴訟舉證責任轉移理論中的“法定責任的部分轉移”。

三、我國公司法人格否定舉證責任制度的構建

公司法人格否定舉證責任既然適用“法定責任的部分轉移”，在訴訟中就無法排除法官適度的自由裁量權。法官自由裁量權的運用避免了完全法定主義下舉證責任分配顯失公正的情形，使案件裁決得以與市民社會的普遍的正義觀念相協(xié)調，有助于個案中實體正義的實現(xiàn)，避免立法及司法過程的僵硬化、冷漠化。當然這種自由裁量權必須有著嚴格的程序與條件上的限制。

因此，具體在公司法人格否定舉證責任構建上，筆者認為應分為以下幾個方面。

1.首先按“誰主張、誰舉證”原則，由原告承擔以下舉證責任:

(1)被告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的事實。當然，限于原告的舉證能力受到如上述所提到的各方面的限制，這里原告所承擔的僅是初步的，表面的舉證責任，如兩個公司一塊牌子、一套人馬等形式上的證據(jù);

(2)原告的利益受到嚴重損害的事實;

(3)原告受到的損害與被告濫用行為之間存在因果關系。

2.原告一旦完成上述舉證任務，則將舉證責任轉移給被告。即由被告來舉證證明其不存在濫用權利的行為，如通過披露股東出資情況、公司資產的現(xiàn)狀、公司運作程序合法、公司資產貶值、流失、滅失的數(shù)額、公司的經營帳目等資料來證明公司運作規(guī)范，不存在股東與公司人格財產、業(yè)務混同的各種情形。在這方面我們可以借鑒美國、德國的一些成熟經驗，如德國聯(lián)邦法院以法官造法的形式創(chuàng)設的推定的關聯(lián)關系說，所謂推定的關聯(lián)企業(yè)指在一個企業(yè)集團里，母公司以其股東身份對其子公司日常事務行使經常廣泛的控制力，此時控制公司對子公司負有誠信義務。因而直接對子公司的債權人負賠償責任，排除母公司能舉證抗辯。這一學說巧妙將舉證責任轉嫁給了母公司，很好的解決了是否存在關聯(lián)關系的舉證責任問題，且符合經濟效益原則。

3.最后，由法官根據(jù)案情具體情況和原、被告舉證能力行使自由裁量權來最終確認，由誰承擔舉證不利的后果。

法官在證明責任分配上的自由裁量權的行使應當通過對司法的公正價值、誠信要求、權利救濟要求，結合對當事人舉證能力的考察，對證明責任作出適當?shù)姆峙?。任何法律制度和司法實踐的根本目的都不應當是為了確立一種權威化的思想，而是為了解決實際問題，調整社會關系，達到一種制度上的正義。在發(fā)生法定證明責任分配有違公正要求的情況下，固守該規(guī)則顯然無助于糾紛的解決，甚至可能加劇涉訟雙方的沖突與對立。因此，法官應當適用證明責任分配上的自由裁量權，對這種沖突加以調和，以期糾紛的順利解決。

注釋:

①公司法第二十二條第三款規(guī)定:“公司股東濫用公司法人獨立地位和股東有限責任，逃避債務，嚴重損害公司債權人利益的，應當對公民債務承擔連帶?！?/p>

參考文獻:

1.Janet Dine，Company Law(第4版，Palggrave Macmillan Law Masters).法律出版社，2003

2.程春華.洪秀娟.論民事訴訟舉證責任轉移的正當性及其制度構建.法律適用，2008年第1、2期

3.宋世杰.舉證責任論.中南工業(yè)大學出版社，1996

4.周團結，張建軍.論民事訴訟舉證責任分配與民事責任歸責制度的銜接.當代法學，2003(2)

(作者單位:湖北師范學院政法學院 湖北黃石 435002)

(責編:紀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