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先秦史傳散文是中國敘事文學的源頭之一。作為《國語》重要部分的《晉語》是一部兼有史學、文學性質(zhì)的著作?！秶Z·晉語》中多處使用“文”字，其文本中使用“文”的語境意義和使用者的意圖，充分說明《國語·晉語》已有明顯的文學意識。

【關鍵詞】《國語·晉語》文 文學意識

魯迅先生說過，中國文學的自覺時代是魏晉南北朝時期，也就是說從魏晉南北朝開始，人們就開始有意識地進行文學創(chuàng)作、文學欣賞和文學評論，這差不多已是學界不爭之論。然“史傳文學”概念的提出已表明：史傳作品兼“史”、“文”二質(zhì)。也就是說我們祖先創(chuàng)作的“史書”中已具備現(xiàn)代意義的文學性，甚至有的篇章可以直接當作文學作品來讀。這種情況的出現(xiàn)究竟是作者無心插柳還是有意為之?古代文史不分的混沌狀態(tài)表明這一問題異常復雜。我在對《國語·晉語》的文本細讀的基礎上，從《國語·晉語》文本中“文”的具體運用這一視角，通過考察文本中“文”的語境意義及使用者的意圖進行分析，可以看出《國語·晉語》作者已有明顯的文學意識。

《論語》先進篇中，有“文學”一詞，當然這里的“文學”并不是指現(xiàn)在所說的文學，邢昺疏把文學解釋為“文章博學”。也就是泛指學術研究。在《論語·學而》篇中又有孔子教導弟子修學的方針“行有余力，則以學文”。馬融把“文”解釋為“遺文”，鄭玄釋為“道藝”，現(xiàn)在看來，不管怎樣解釋，這“文”與《先進》篇中之“文”差不多是相當?shù)?。那么，這“文”到底是指什么呢?據(jù)《說文解字》，“文，錯畫也……”也就是指線條交錯的花紋。所以《易系辭傳》也說：“物相雜，故曰文”。然而在《周禮·考工記》中“青與赤謂文”?！抖Y記·樂記》中說“五色成文而不亂”后二者的意義已從線條相交錯向色之配合發(fā)展了。但不論是“線條”、“色彩”，它們的基本意義都是“交錯”。之后，“文”義有一個非常大的變化：“文”指文字。例如《左傳》宣公十二年有“夫文，止戈為武”這就是說“武”這個字是由止和戈合成的，這里的“文”就明顯指“文字”了。此后又轉(zhuǎn)而為以文字聯(lián)綴而成的“文辭”之意。在《釋名》中“文者會集眾采，以成錦綃，會集眾義以成辭義，如文綃然也?！比纭稌x語》“吾不如衰之文也?！贝颂幹拔摹表f昭明確解釋為“文辭”?；y是美麗的，于是“文”有“文飾”之意，有人干脆把言語之美化者也稱為“文辭”。如《左傳》襄公二十五年，仲尼曰：“志有之：‘言以足志，文以足言?！谎?，誰知其志?言而無文，行而不遠。晉為伯，鄭入陳，非文辭不為功，慎辭也。”這樣看來，春秋戰(zhàn)國之際之“文”大概就是指“文字”、“文辭”之意與那時的“文學”一樣并不是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文學。但從上述分析中我們可以看出：當時人們已經(jīng)認識到美麗的語言不同于一般的語言，甚至時人已有意識地運用這些美麗的“文辭”來表達自己的思想感情，加強文章的表達功能。其實，這就是一種初步的文學意識。因為文學首先是一門語言藝術。下面我們對《晉語》中“文”字作具體分析。《晉語》中“文”字共出現(xiàn)十二次：

1、趙衰，其先君之戎御。趙夙之弟也，而文以忠貞。

2、且晉公子敏而有文，約而不諂，三材待之，天祚之矣。

3、子犯曰：“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p>

4、車有震，武也。眾而順，文也。文武具，厚之至也。

5、公曰：“然則教無益乎?”對曰：“胡為文，益其質(zhì)?！?/p>

6、言，身之文也。言文而發(fā)之，合而后行，離則有釁。

7、成子之文，宣子之忠，其可忘乎!夫成子導前志以佐先君，……可不謂文乎!

8、公曰：“茍家淳惠。茍會文敏，……”

9、公以趙文子為文也，而能恤大事，使將新軍。

10、夫文，“蟲”、“皿”為“蠱”，吾是以云。

11、夫絳之富商，韋藩木楗以過于朝，……，而能金玉莫車，文錯其服……

12、伎藝畢給則賢，巧文辯惠則賢?！?/p>

在這十二個例子中，例11用作“文”的最初意“花紋”例10象上文所述指“文字”例4、7、9指文德，例8指文淑。其余的如例1、2、3、5、6、1 2所指意大略相近即均指“文辭”、“文采”。結(jié)合原文，我們就能清楚地看出，這里的“文辭”實指人物善于“文辭”，“文采”當然也就是指人物之言富于“文采”。下面結(jié)合例3，詳細探討趙衰如何善于“文辭”富于“文采”，即他如何使用“文”。

在例1中，作者借公孫固之口說趙衰“富于文采”，這是鋪墊：例3“吾不如衰之文也，請使衰從”是秦伯宴請晉公子重耳，推舉儐相時子犯說的話，擯棄子犯謙虛的可能，晉公子一行人都知道，秦伯是借宴請對重耳進行試探和考驗。這樣，這個宴會就必須有一位既能對秦伯的發(fā)問敏捷地反應并作出應對，又能用優(yōu)雅的言辭把已方的觀點巧妙而適當?shù)乇磉_出來的能言善辯者。第一天的宴會“秦伯享公子如享國君之禮，子馀相，如賓……”沒有詳寫趙衰之“文”及“文之表現(xiàn)”。第二天，“秦伯賦《采菽》子馀使公子降拜?！薄恫奢摹肥恰对娊?jīng)·小雅》之篇章，原為周天子賜諸侯命服時演奏的樂歌。秦穆公賦此詩，表示以諸侯之禮接待重耳，愿送重耳回國為君。當然“富于文采”的趙衰也熟悉此詩，領會秦伯所賦詩的含意，不但教重耳降拜且使公子賦《黍苗》《黍苗》也為《詩經(jīng)·小雅》之篇。原為邵穆公營治謝邑勞苦功高，周天子慰勞時所演奏的樂歌。重耳賦此詩，自比為黍苗，把穆公比作時雨，表示感激之情，可謂優(yōu)雅而恰當。接著子馀曰：“重耳之仰君也，若黍苗之仰陰雨也。君若昭先君之榮，東行濟河，整師以復強周室，重耳之望也?！囟臬@集德而歸載，使主晉民，成封國，其何實不從，君若恣志以用重耳，四方諸侯其誰不惕惕以從命!”之后“秦伯賦《鳩飛》公子賦《河水》秦伯賦《六月》，子馀使公子降拜?！薄对娊?jīng)·小雅》之《六月》原為歌頌尹吉甫輔佐周宣王征伐，復文、武之業(yè)的贊詩。秦穆公在此是勉勵重耳，回國為君，扶助周天子成就功業(yè)。此時子馀教文公應之以《河水》(按韋昭注云：“河”當為“沔”字，字相似而誤也。)重耳賦《詩經(jīng)·小雅·沔水》是取河水朝宗于海之意，將海水比作秦國，表達尊崇之情。所以子馀曰：“君稱所以佐天子，匡王國者以命重耳，重耳敢有惰心，敢不從德?”從上面敘述的內(nèi)容可以看出，子馀熟知秦國的歷史、《詩經(jīng)》的內(nèi)容及諸侯君臣宴饗之禮，(我們不去探討當時的《詩經(jīng)》內(nèi)容到底如何，看其引用的內(nèi)容即可。)且能有選擇地進行應對。由此觀之《論語·先進》中的“文學”的含義，在子馀身上明顯地表現(xiàn)出來。但我們還會注意到子馀應對的內(nèi)容也是用《詩經(jīng)》眾所周知《詩經(jīng)》是我國上古文學性很強的詩歌總集，當時子馀是否知道這一點。我們不能肯定，很明顯，我們可以推測：他用《詩經(jīng)》的篇章應答，在子犯看來應是“善于文辭”，是有“文采”之“文”的了。那么我們完全可以進一步推測：他們認為《詩經(jīng)》不同于一般的應對之詞——沒有“文采”的語言。其實，不僅他二人這樣認為，秦穆公也未嘗不是這樣想，因為在文中是他先賦《采菽》的。這樣看來，那時有相當一些人把“言志”之詩用在較高雅的場合。且和無“文”之語有所區(qū)別。今天我們深知：正因為引用了大量的詩句，使這段文字充滿詩意。從子犯推舉子馀可以看出，這段充滿詩意的對答至少有一方是有準備的。子馀之文辭在這一段中主要是《詩經(jīng)》中的篇章，子馀的“文采”也就表現(xiàn)在他對《詩經(jīng)》的運用，那么，我們可以這樣認為，子犯、子馀、甚至包括秦穆公也都認為《詩經(jīng)》是有“文”性質(zhì)的文字，已經(jīng)不是停留在韋昭注“文”之層面上?？鬃釉唬骸把远鵁o文，行之不遠”他對“文”即“文采”以及用有“文采”的“文辭”的作用似乎有更高層次的認識和領悟。所以，盡管那時沒有現(xiàn)代意義上的文學概念，通過上面的分析，我們可以毫無夸張地說他們已有一定的文學意識。

其實不管這段文字是否真是秦穆公、重耳、子馀、子犯對話的真實記錄，但至少作者通過他們之口，體現(xiàn)了《晉語》作者自己和那個時代的人們對“文”即現(xiàn)代意義的“文學”的初步意識。正是有了這種初步的文學意識，《晉語》的作者極有可能在這種意識的影響和支配下編著《晉語》從而使《晉語》不但在《國語》八篇中，甚至在早期史傳文學作品中表現(xiàn)出較高的文學成就。成為后世史傳文學的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