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日本電影《入殮師》成為第81屆奧斯卡電影金像獎的一匹黑馬。這部影片的成功之處在于通過平緩而有節(jié)制的敘事，唯美而恬靜的畫面體現(xiàn)了—種對死亡尊重與超越的態(tài)度，以溫暖、柔和的方式再現(xiàn)了“去而不可得見者”的家庭倫理問題，深刻地揭示了現(xiàn)代社會人與人之間溝通的基本信條——理解、感恩和諒解。

【關(guān)鍵詞】《入殮師》 生死觀 家庭倫理

2009年2月，日本電影《入殮師》獲得第81屆奧斯卡電影金像獎最佳外語片，這是時隔54年之后日本電影第四次問鼎該獎項，日本也由此成為亞洲獲得該獎項次數(shù)最多的國家。《入殮師》在當時被媒體形容為本屆金像獎的一匹東方黑馬，有評論認為該片的獲勝是因為其中日本的喪葬文化和入殮式具有一定的“獵奇”性質(zhì)，而日本影評家佐藤忠男則認為：“該片的成功關(guān)鍵在于能夠在超越宗教的前提下以一種溫暖、柔和、美麗而不失幽默的方式，啟發(fā)人們對‘死’進行重新的思考和認識?！庇捌且浴八劳觥焙腿霘殠煹墓ぷ鳛榍腥朦c而逐漸展開，其要表達的核心問題是對死亡的尊重與超越以及傳統(tǒng)家庭倫理觀念的回歸。

一、超脫的生死觀

《入殮師》體現(xiàn)了日本電影中常見的“死亡”這一主題。很多人認為該片表現(xiàn)了死亡之美，符合了日本人崇尚死亡的傳統(tǒng)文化觀念。地處島國的日本，一方面，集中著千姿百態(tài)的自然美景：另一方面。地震、火災(zāi)等災(zāi)難頻發(fā)，日本人常常目睹美好景致在瞬間化為烏有，這種生命的脆弱和生存的危機感使得日本人對于死亡具有獨特的見解，其最典型的體現(xiàn)就是日本的國花——櫻花。櫻花開放時燦若云霞，但又花期短暫，生命轉(zhuǎn)瞬即逝，因此日本人視之為最美的生命象征，并且崇尚有著“落花之美”的死亡瞬間。

但是，筆者認為，《入殮師》其實并不是為了表現(xiàn)死亡之美，而是體現(xiàn)了一種對死亡尊重與超越的態(tài)度。叔本華說：“動物的生存不知有死亡”，只有人類才有對死亡的恐懼，因此，人類更應(yīng)該好好珍惜生的可貴?，F(xiàn)實中不論怎樣，死亡都是一件令人避諱的事。面對死亡，人們會表現(xiàn)出種種消極的情緒——恐懼、厭惡、憂傷、哀痛，而死者也往往和僵硬、腐爛、蒼白聯(lián)系在一起。在《入殮師》中，死者和入殮的儀式卻成為重點表現(xiàn)的對象，社長就像是一個“導(dǎo)師”式的人物，他代表了整部影片對生死的理解，繁復(fù)的儀式包含了他的生命態(tài)度，儀式的目的在于尋找生命的意義和價值。他可以面對死者卻毫無懼怕，可以在做完入殮式后大快朵頤，因為他是真正了解生命的人，生命就是直面死亡、努力生存的過程；他以繁復(fù)的儀式來為死者踐行，每一次細膩和溫柔的動作都包含了對死者的尊重，對死亡的恬淡寬容。火葬場的老頭在給無數(shù)人送行之后。也說出了“死可能是一道門，逝去的并不是終結(jié)，而是超越，走向下一程，正如門一樣”這樣豁達、看透生死的話。

同樣，影片中在大悟猶豫是否繼續(xù)做入殮師時，看到河里“明知要死”的魚仍在逆流前進，奮力掙扎；想要辭職時，社長請他吃了最美味的河豚魚白，社長對他說：“生物吃著其他生物生存下去”；當大悟終于能夠坦然面對入殮師的身份，面對死亡時可以在圣誕夜痛快地啃雞腿。這些細節(jié)的背后實際上向我們暗示了：生命的意義在于要直面死亡，超越死亡。只有擺脫死亡的陰影，對死亡無所畏懼，才能坦然對面對人生。

二、傳統(tǒng)家庭倫理觀念的回歸

影片一方面表現(xiàn)出對死亡超脫的認識，另一方面引發(fā)了人們對家庭倫理問題的思考。漢代韓嬰在《韓詩外傳》中寫道：“往而不可追者，年也；去而不可得見者，親也?！庇捌猩婕暗蕉鄠€人物的死亡，而且都是放在家庭倫理當中。死亡是一件客觀平常的事，電影既沒有詳述死因，也沒有對死亡做任何評價。但是，這些死因的背后以及他們親人在其死后的表現(xiàn)，卻總是讓我們感受到什么是“去而不可得見者”的遺憾。

生活中，人人害怕死亡，害怕面對至親的離去，生離死別的痛苦是難以承受但又必須面對?？墒?，更多時候我們避諱去談死亡。但又漠視生的珍貴，忽略了與身邊人相處的機會?；钪臅r候，人們總是充滿了種種怨懟、不滿，不能理解、不夠包容。忽視身邊人的存在。或者也被人忽視，但在至親離去時又表現(xiàn)出深深的內(nèi)疚與無窮的遺憾。在影片中，許多人物著墨不多，看似輕描淡寫一筆帶過的眾多死者和家屬，直觀地向我們展示了現(xiàn)代社會中人們的孤獨與無奈。人與人之間的無法溝通。入殮師的工作使逝者安息、生者幸福，然而電影中的逝者與生者卻未必都能通過入殮師的工作得到安息或幸福。獨處的老太太、男身女兒相的少年、染著紅頭發(fā)不被家人認可的女高中生、無法被兒子理解的澡堂老板娘以及大悟的父親，這些人或孤獨終老，或得不到親人的認可，或與子女有著無法化解的矛盾。盡管他們都在死后的入殮式上得到了生前渴望已久的注視，但是這種注視來得已經(jīng)太遲了，畢竟只有生前認真注視的目光，才是對逝者最大的尊重與愛《入殮師》讓家屬也讓我們看到了只有在失去至親之后，才會意識到的感恩與理解、寬容與諒解。如要真正使逝者安息、生者幸福，就應(yīng)該在逝者生前對逝者給予足夠的關(guān)注和愛戴。正如導(dǎo)演瀧田洋二郎解釋這部影片時所言：“與死相對的生的美好，教人去尋找溫暖的東西”。的確，生的美好往往在死后才被發(fā)現(xiàn)，大悟父親的死亡使他深深感受到“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悲痛恰恰說明這一點。

三、平緩與節(jié)制的藝術(shù)風格

《入殮師》是一部拍攝給心靈的電影。圍繞主題，整部影片呈現(xiàn)出平緩而有節(jié)制的藝術(shù)風格。與許多追求華麗場面和復(fù)雜敘事的大片相比，《入殮師》的敘事平緩，幾乎看不出有什么戲劇高潮，表面上也不具備一般故事的起承轉(zhuǎn)合的特點。但是，實際上整部影片卻包含了較強的戲劇性，大悟的幾次入殮工作使他經(jīng)歷了對人生重新認識的一段歷程。

和其他普通人一樣，大悟一開始渾渾噩噩地生活，后來他失去了好不容易混到的管弦樂飯碗，誤打誤撞地進入入殮師這一行業(yè)。最初他害怕面對死者，不能忍受這樣一個需要接觸可怕尸體的工作，但當經(jīng)歷了幾次入殮工作后，他才真正意識到這份工作的價值，在經(jīng)歷“死亡之旅”的同時。學(xué)會了尊重死亡，也學(xué)會了看待人生中的諸多問題。大悟接觸的第一個死者是一個孤寡老太太，死了兩個星期才被人發(fā)現(xiàn)，尸身早已腐爛不堪。對于這樣的死者，大悟只感覺到惡心和畏懼，回到家面對新鮮的雞肉也感到反胃。但是，正是這個死者讓大悟開始意識到死亡的恐懼，活著的可貴，他反常的擁抱和親吻妻子美香的身體，就是想從妻子身上感受生命。而此時，他對入殮師這份工作的特殊意義并無深入認識。第二個死者是一個勞碌了一生的主婦，大悟因為對入殮師工作的排斥而遲到，并且被死者家屬斥罵和侮辱。當社長為死者完成入殮式后，面容如生的死者讓大悟以及死者家屬頓時都改變了對入殮師

陳麗金，湛江師范學(xué)院美術(shù)學(xué)院。的看法。這時，大悟開始明白入殮式實際上是幫助家屬將愛最后一次傳遞給死者的過程，同時也是彌補遺憾的一種方式。為高中女生入殮時，大悟以為自己能夠勝任這份工作了，但他為女孩精心化的妝容卻引發(fā)了家屬們的混戰(zhàn)和怒罵。因為他忽略了女孩生前本真的模樣。至此。大悟才真正理解入殮師這一職業(yè)，當好一名入殮師的關(guān)鍵在于尊重死者，用充滿愛的心讓冰冷的遺體再次復(fù)蘇。此后的大悟不再將入殮師僅僅作為一份謀生的職業(yè)，他開始轉(zhuǎn)變，開始用心對待每一個死者，讓他們在最后的瞬間能帶著生時最美的模樣。影片的最后。大悟為自己怨恨了多年的父親所做的入殮式終于使他理解了父親對自己的愧疚與愛，化解了他對父親多年的怨恨和不滿。同時也讓他體會到了“子欲養(yǎng)而親不待”的遺憾。

電影畫面和敘事風格一樣。沒有特別令人炫目的場面，仍是日本電影一貫的唯美、恬靜。整部電影基本上都采用的是冷色調(diào)，散射光線使得畫面柔和、素雅。影片大量運用平穩(wěn)的固定鏡頭，尤其是入殮式幾乎完全由固定鏡頭拍攝，使得入殮式顯得莊重和神圣；在入殮式上大量死者面部特寫鏡頭的運用讓人覺得死亡其實并不可怕。大提琴獨奏的主旋律貫穿整部影片，但并不煽情，而是成功地烘托了死亡的莊重和肅穆。故事和情緒始終控制在一種節(jié)制當中。導(dǎo)演并不過多的渲染悲傷的氣氛，有時甚至?xí)脦в谢恼Q感的情節(jié)來淡化死亡的悲哀，恰當?shù)南矂⌒Ч沟糜^眾忘了這是一部關(guān)于死亡的電影。正是在這種平淡、穩(wěn)重的控制當中。前面層層鋪墊的情緒開始慢慢滲透。大悟由開始時狼狽迷茫的工作經(jīng)歷到最后真正的大徹大悟，觀眾的情緒也隨之被調(diào)動，從開始時對死亡的無所“謂”到最后的無所“畏”。

除此之外，值得一提的是，影片對自然萬物的細膩表現(xiàn)體現(xiàn)了日本傳統(tǒng)的審美文化——物哀。日本人對自然萬物有著細膩的觀察和體會，“日本民族對大自然充滿敬仰，他們把對自然的感悟和體驗濃縮為‘物哀’。即觸景生情、真情流露?！庇捌婚_始。山形下著大雪，暗淡的色調(diào)帶有死亡的氣息。隨著大悟?qū)ιJ識的漸漸改變。他與自然融為一體，影片設(shè)置大悟在藍天雪山的大自然中獨奏，這種對自然的熱愛，對生命的熱愛，顯得大悟所做的入殮式更加莊嚴、神圣。大悟本人的心境更加開闊、寬廣。仿佛經(jīng)歷了一次重生；澡堂老板娘火化時的爐火與天空中飛舞的天鵝疊化在一起，猶如鳳凰涅槃，死與生也重疊在一起；大悟父親去世時。已是櫻花飄落、百花盛開、到處充滿生機的春季，在春天明媚的陽光里，大悟和父親得到了和解。可見，自然的變化與人物的心境很好地結(jié)合在一切，而自然的變化也蘊含著生命的規(guī)律、生命的循環(huán)往復(fù)，死亡不再可怕，生命更值得珍惜，愿逝者安息，生者幸福。在影片結(jié)尾。大悟把代表父子情感的小石頭放在妻子隆起的腹部上，生命延續(xù)的含義不言自明。

在人人充滿危機感，惶惶不安的現(xiàn)代社會，《入殮師》這樣一部直面死亡，又超脫死亡，并且不動聲色地讓人們意識到生命的珍貴。尋回人與人之間匱乏已久的理解與感恩，使傳統(tǒng)的家庭倫理觀念在現(xiàn)代社會得到了回歸，這些才是它能夠在眾多大片中脫穎而出，彌足珍貴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