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鍵詞:認知語言學 隱喻 弗羅斯特 詩歌
摘 要:認知語言學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修辭現(xiàn)象,它還是一種重要的認知方式。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分析弗羅斯特的詩歌,指出弗羅斯特詩歌中的隱喻其實是來自我們?nèi)粘I钪械幕倔w驗,是詩人用靈心慧眼對一些基本概念隱喻的延伸和拓展。
一、引 言
自亞里士多德以來,傳統(tǒng)隱喻理論一直將隱喻看做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是一種用于修飾話語的修辭現(xiàn)象。近20年來,認知語言學蓬勃發(fā)展,處于語言研究的前沿,對許多傳統(tǒng)的觀念提出了挑戰(zhàn)。認知語言學家Lakoff和Johnson(1980)認為,隱喻不僅僅是一種語言現(xiàn)象,它更重要的是人的一種認知方式。它是人類將某一領(lǐng)域的經(jīng)驗用來說明和理解另一類領(lǐng)域的經(jīng)驗的一種認知活動。我們賴以思考和行動的日常概念系統(tǒng),在本質(zhì)上是隱喻的。隱喻由兩個域構(gòu)成,一個結(jié)構(gòu)相對清晰的始源域(source domain)和一個結(jié)構(gòu)相對模糊的目標域(target domain)。隱喻的認知力量就在于把始源域的圖式結(jié)構(gòu)映射到目標域上,用始源域的圖式結(jié)構(gòu)來理解目標域。
詩歌可以說是人類歷史上最早出現(xiàn)的文學語言形式。最初源于人們表達感情的愿望。一首好的詩歌必然能以動人心弦的力量表達深邃的哲思。詩歌的豐富內(nèi)容和感人力量必須借恰當?shù)谋磉_手段實現(xiàn),而隱喻正是不可或缺的一種。詩人常常使用隱喻來避免詩歌的平淡和單調(diào),詩人用隱喻使內(nèi)心的感受和思想圖像化,使詩歌變得清晰、生動、形象,使讀者透過外在的表象深入到詩歌的內(nèi)在結(jié)構(gòu),從而獲得更深層的意義。但是,詩性隱喻是否是一種截然不同的語言呢?或者是優(yōu)于普通語言呢?本文試圖通過對弗洛斯特詩歌的認知分析,以揭開詩性隱喻的神秘面紗。
二、從認知的角度看弗羅斯特詩歌中的隱喻
羅伯特·弗羅斯特是20世紀美國最杰出的詩人之一。他的詩歌樸實無華,含義雋永,寓深刻的思考和哲理于平淡無奇的內(nèi)容和簡潔樸實的詩句之中。這與他詩歌中大量使用的隱喻是分不開的。弗洛斯特在他詩集自序中寫道:“每一首詩實質(zhì)上都是一個新的隱喻,否則就不成其為詩。”他在《持久的象征》一文中說:“我發(fā)現(xiàn)我說了其他很多關(guān)于詩歌的話,但是最重要的一點是,它是隱喻,指此物而說彼物,以此物來說彼物,那是秘而不宣的快樂……每一首詩里面要么是一個新隱喻,要么就什么也不是。還有一個含義,即所有詩都是同一個古老的隱喻?!睆哪撤N意義上講,隱喻構(gòu)筑起弗羅斯特詩歌結(jié)構(gòu)的有機張力,使其詩歌語言清新活潑,生動形象,富于哲理。下面我們就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來分析一下弗羅斯特詩歌中經(jīng)常用到的隱喻:
1. LIFE IS JOURNEY
未選擇的路
黃色的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可惜我不能同時去涉足,
我在那路口久久佇立,
我向著一條路極目望去,
直到它消失在叢林深處。
但我卻選了另外一條路,
它荒草萋萋,十分幽寂,
顯得更誘人、更美麗;
雖然在這兩條小路上,
都很少留下旅人的足跡;
雖然那天清晨落葉滿地,
兩條路都未經(jīng)腳印污染。
呵,留下一條路等改日再見!
但我知道路徑延綿無盡頭,
恐怕我難以再回返。
也許多少年后在某個地方,
我將輕聲嘆息把往事回顧:
一片樹林里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而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初看這只是記錄旅行的一首小詩,講詩人自己在深秋季節(jié),遇到一個岔路口,徘徊猶豫之后選擇了一條路,繼續(xù)他的旅途。但是,詩在第三節(jié)第四節(jié)逐漸走向高潮,從林中之路躍到描寫人生之路,“恐怕我難以再回返”,“而我選了人跡更少的一條,/從而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看,源域JOURNEY和目標域LIFE之間存在許多相似的地方,如:生活中每個人都是一個旅行者;生活的目標就是目的地;實現(xiàn)目標的途徑就是道路;生活中要做的選擇正如十字路口。因此,人們常常用源域JOURNEY來理解目標域LIFE (Ungerer, 2001)。詩中表示LIFE IS JOURNEY的標志性詞語roads, ways, travel, traveler和diverge為源域JOURNEY向目標域LIFE的映射起到了重要作用。通過源域JOURNEY向目標域LIFE的映射,弗洛斯特在這首詩中向人們傳達了一個深刻的人生哲理:人生處處面臨選擇,做出一個選擇,你就接受了一種生活,當然,也放棄了另一種生活,不要試圖衡量選擇的得失,不要試圖分析選擇的結(jié)果,選擇本身比結(jié)果更重要。
《雪夜林邊停留》也使用了LIFE IS JOURNEY這一基本隱喻:
雪夜林邊停留
這是誰的樹林我想我知道。
他的房子就在村子那一端;
他不會看到我在這里停留
望著他的樹林積滿白雪。
我的小馬一定會覺得稀奇
為何停留在樹林和凍湖之間,
附近見不到一個農(nóng)莊,
在這一年中最黑暗的晚上。
它搖晃挽具上的鈴子
探詢是不是出了問題。
此外唯一的聲音是輕風
和雪花擦出的颼颼響。
樹林可愛、黑暗又幽深。
但我還有諾言要去履行,
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
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
這首詩是弗羅斯特一首公認的的短篇杰作。詩人用一個風雪之夜的趕路來隱喻人生的行程。詩中主人公夜晚經(jīng)過一個林子,美麗的雪景令他流連忘返,作為雪夜的旅人,林子與村子構(gòu)成了對他的呼喚與誘惑,內(nèi)心里既有進入其間的催促,同時又有意欲離開的為難和依戀?!暗疫€有諾言要去履行”表明他要為自己未完成的義務或未達到的目標付出艱辛的努力。詩的最后兩句“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蓖瑯拥囊痪湓捴貜土藘纱?,但兩次給人的感覺卻全然不同。前一句講的是空間的里程和真正的睡眠,后一句卻讓人感覺到了生命的里程和死亡的意味。作者借LIFE IS JOURNEY這一隱喻展示他對待人生的一種態(tài)度。同時,源域JOURNEY向目標域LIFE的映射為讀者更好地理解人生的意義提供了豐富的空間。
2. DEATH IS DARK
進來
當我來到樹林的邊上,
鶇鳥的音樂——聽呀!
此刻如果外面是黃昏,
里面已是黑暗。
對一只鳥這樹林實在太黑暗,
它用翅膀的靈巧,
來改善過夜的棲息處,
不過它仍然能歌唱。
落日最后一抹余暉
已在西天消失,
但仍殘存下來再聽一遍
鶇鳥胸中的歌聲。
遠在那一叢叢黑暗中
鶇鳥的音樂依舊
幾乎像一聲請進來
領(lǐng)受這黑暗和悲哀。
才不呢,我出來看星星:
我不會進來。
哪怕是被邀請也不,
何況沒被邀請。
我們當然可以把這首詩當成一首自然詩,但是如果對這首詩細加品味,我們會發(fā)現(xiàn)其實這是一首死亡詩,詩中反復出現(xiàn)的“黑暗”所隱喻的就是死亡。詩的最后一節(jié)“才不呢,我出來看星星/我不會進來”,這里的“進來”其實意味著一種呼喚、誘惑、邀請。這首詩說的也許是自然或現(xiàn)實中的故事,但更重要的是展示作者內(nèi)心在斟酌一種選擇,掂量一種處境,它要揭示的,是作者對待死亡的一種態(tài)度,你甚至能夠感到作者在揭示他這種態(tài)度時的竊喜,那是一種狡黠的竊喜,“我才不上當”、“我偏要這樣”或“如果這是遺憾,就讓我留下一個遺憾”。源域DARK 到目標域DEATH的映射,可以讓讀者對不可避免的死亡有一個更為深刻的理解,告誡讀者以平和的心態(tài)面對令人怵然的死亡并對此表現(xiàn)出英勇無畏的精神。
3. DEATH IS SLEEP
弗羅斯特在詩歌中還經(jīng)常用到DEATH IS SLEEP這一隱喻。源域SLEEP和目標域DEATH之間存在許多相似是地方:大腦都停止思考;對二者來說,一切都是漆黑一片。因此,人們常常用源域SLEEP來理解目標域DEATH。像剛才已經(jīng)提及的《雪夜林邊停留》的最后兩句“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還要趕幾里路才可以睡覺”,這句話的“睡覺”讓人隱隱地感覺到了死亡的意味。弗羅斯特的詩歌《摘蘋果之后》也使用了該隱喻:
摘蘋果之后
……
我算是把摘蘋果這活干完了。
夜晚在散發(fā)著冬眠的氣息
——那撲鼻的蘋果香;
我是在打瞌睡啦。
……
可是它還沒落地,我早就
膘膘肪脆,快掉進了睡鄉(xiāng)。
……
摘這么些蘋果,
盡夠我受了;我本是盼望
來個大豐收,可這會兒已累壞了,
……
你看吧,打擾我睡一覺的是什么,
且不提這算不算睡一覺。
如果土撥鼠沒有走開,
聽我講睡夢怎樣來到我身邊,
那它就可以說,
這跟它的冬眠倒有些像,
或者說,這不過是人類的冬眠。
從表面上,這首詩講了敘述者在農(nóng)場摘蘋果的經(jīng)歷,細加品味后會發(fā)現(xiàn)這首詩寫的是敘述者在人生旅途中取得了累累碩果后對死亡進行的沉思?!拔宜闶前颜O果這活干完了。/夜晚在散發(fā)著冬眠的氣息——那撲鼻的蘋果香”,摘蘋果這一行為可以看做敘述者在生活中所取得的累累碩果。然而,“我本是盼望來個大豐收,/可這會兒已累壞了”,但是作者又對取得的成就感到疲憊不堪,想停下來歇息歇息。“打擾我睡一覺的是什么,/且不提這算不算睡一覺”,“那它就可以說,/這跟它的冬眠倒有些像,/或者說,這不過是人類的冬眠”,反復出現(xiàn)的“睡眠”一詞很容易讓人聯(lián)想到死亡。實際上敘述者是在疲勞之后由于蘋果的甜美芳香而進入夢鄉(xiāng),并在短暫的夢鄉(xiāng)中想到自己一旦進入“永久睡眠”(即死亡)會回憶起自己所摘的豐碩果實。通過源域SLEEP到目標域DEATH的映射,自然會引起讀者對死亡的深深的
思考。
三、從弗羅斯特詩歌中的隱喻看詩性隱喻的本質(zhì)
以上從認知的角度分析了弗羅斯特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三個隱喻LIFE IS JOURNEY,DEATH IS DARK和DEATH IS SLEEP。這三個隱喻其實是來自我們?nèi)粘I钪械幕倦[喻或是對基本隱喻進行的拓展和延伸,例如LIFE IS JOURNEY這一隱喻也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普通語言中: “He worked his way around many obstacles”, “She went through life with a good heart”, “Then he came to a point in his life where he had to make a difficult decision”. DEATH IS DARK其實是從A LIFETIME IS A DAY (人生是白天)這一基本隱喻引申的,迪金森的詩行“The dews drew quivering and chill——”(夜露招來戰(zhàn)抖和寒冷)就是喻指死亡的開始。同樣,由于死亡是晚上,死亡的寒意,也就是夜的寒意。DEATH IS SLEEP也是一個很普遍的隱喻,在莎士比亞的悲劇《哈姆雷特》第三幕中,“去死,去睡覺”(to die, to sleep)這一詩行可以作為一個很好的例證。
然而,值得一提的是,雖然如上文所分析,詩性隱喻可以簡約成基本隱喻,但是,如果把詩性隱喻都簡化為基本隱喻,詩歌就變得索然無味了。因此,詩性隱喻不能簡單地等同于基本隱喻。因為詩人往往能夠借助非凡的想象力和觀察力對普通的常規(guī)隱喻加以有意識的延伸,同時詩人會對普通隱喻采用一個不同的視角,并且要求我們以不尋常的方法理解基本隱喻。在觀念層面上,詩性隱喻較之于基本隱喻要求更高的境界,更細膩的刻畫,更吸引人的突然性。這些都在剛剛分析過的弗羅斯特的詩歌中得到了體現(xiàn)。
四、結(jié)語
本文從認知語言學的角度對弗羅斯特詩歌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LIFE IS JOURNEY,DEATH IS DARK和DEATH IS SLEEP三個隱喻進行了分析,研究表明弗羅斯特詩歌中的隱喻其實是來自我們?nèi)粘I钪械幕倦[喻,是源自于人們?nèi)粘I钪械幕倔w驗。但是,詩人們往往能夠借助非凡的想象力和觀察力以及深厚的文學素養(yǎng),以不尋常的方式理解基本隱喻,對基本隱喻進行拓展和延伸,從而創(chuàng)造出生動鮮活的意象。研究還證明了Lakoff (1989) 的論斷:詩性隱喻都是從一些基本的隱喻衍生出來的,語言學隱喻和文學隱喻無本質(zhì)的區(qū)別;隱喻不是詞語的問題,而是思維問題。
(責任編輯:范晶晶)
作者簡介:王紅衛(wèi),淮北煤炭師范學院外國語學院講師,碩士。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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