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的蕭紅寫過一部懷念故園的作品《呼蘭河傳》。與其它懷念故土的作品不同，蕭紅表達的不是對故鄉(xiāng)生活的向往和留戀。蕭紅通過對家鄉(xiāng)呼蘭城全景式的描寫，表現(xiàn)了她個體的生命體驗、對故鄉(xiāng)文化缺失的生存狀態(tài)的關注以及對民族命運的理性思考。

關鍵詞：蕭紅 《呼蘭河傳》 生命體驗 文化缺失 民族命運

被譽為“30年代的文學洛神”的蕭紅寫過一部懷念故園的作品《呼蘭河傳》。與同時期出現(xiàn)的很多懷念故土的作品不同，蕭紅表達的不是對詩化理想的或田園牧歌式的故鄉(xiāng)生活的向往和留戀，她的《呼蘭河傳》給我們描繪的是一個愚昧、壓抑、荒涼的北方小城。蕭紅通過對呼蘭城全景式的描繪，撞碎故園的炫色金夢，寫出了呼蘭人的甜酸苦辣、生死歌哭、流年碎影和寂寞情懷。本文試從個體的生命體驗、文化缺失的生存狀態(tài)和對民族命運的理性思考三個方面欣賞這部作品。

一、個體的生命體驗

米蘭·昆德拉曾經(jīng)說：“小說的歷史誕生于人的自由，誕生于人的徹底個性化的創(chuàng)造，誕生于人的選擇?！笔捈t生逢國難、背井離鄉(xiāng)，一生顛沛流離暫且不說，幼年被父母、祖母所厭棄，祖母甚至用針刺她的手指。成年以后情感也備受挫折：初戀情人把身懷六甲的她拋棄在旅館；第一任丈夫蕭軍“也習慣于以一個‘保護者自居”，而非丈夫；寫作《呼蘭河傳》時遠離故土，索居香港，丈夫端木蕻良也不在身邊。臨死前她在紙上寫下：“半生盡遭白眼冷遇，……身先死，不甘，不甘。”張愛玲在《傾城之戀》中寫白流蘇和范柳原這一對現(xiàn)實庸俗的男女，在戰(zhàn)爭的兵荒馬亂之中被命運擲骰子般地擲到了一起，于“一剎那”體會到了“一對平凡的夫妻”之間的“一點真心”。而蕭紅窮其一生沒有感受到她所渴望的真心，她本身又“是一位體驗性的、情緒性的極富才華的現(xiàn)代女作家”，這使得蕭紅在描寫小說時候，不自覺地把自己的積郁、寂寞生命體驗置入作品當中，從而使作品呈現(xiàn)出悲涼的風貌。

初讀《呼蘭河傳》，感覺蕭紅的童年生活新鮮有趣，充滿著魯迅先生《從百草園到三味書屋》的快樂無憂。但仔細閱讀文本，孤獨和悲涼緊接而來：花園里“一切都活了，都有無限的本領，要作什么就作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倭瓜愿意爬上架就爬上架，愿意爬上房就爬上房。黃瓜愿意開一個黃花就開一個黃花，愿意結一個黃瓜就結一個黃瓜。若都不愿意，就是一個黃瓜也不結，一朵花也不開，也沒有人問它”。讀到這樣的文字，我們無法去揣測作者當時的表情和心境。一個孩子覺得只有在這個狹小的后花園自己才可以“要作什么就作什么，要怎么樣就怎么樣，都是自由的”，一個孩子對“倭瓜”、“黃瓜”隨心所欲生活的羨慕，使我們無法用簡單的喜悅或悲傷，快樂或痛苦這樣的詞語來概括它。這正是蕭紅童年處處受到拘束、受到限制、受到冷遇的生命意識在小說中的自然流露。用蕭紅自己的話說就是：“并沒有什么優(yōu)美的故事，只因他們充滿我的幼年記憶，忘卻不了，難以忘卻，就記在這里了?！?/p>

中國家族式的社會結構，使中國人形成了深厚的鄉(xiāng)土觀念，鄉(xiāng)土性也成為中國社會的一個特性。小說家?guī)熗釉?0世紀40年代曾說：“中國的一切城市，不管因它本身所處的地位關系，方在繁盛或業(yè)已衰亡，你總能將它們歸入兩類：一種是它居民的老家；另外一種——一個大旅館。”“居民的老家”，是溫馨的鄉(xiāng)土，是心靈的故園——這是游子與故鄉(xiāng)之間無法割斷的近乎血緣般的關系，是飄零者們最后的心理依托。所以大多數(shù)作家筆下的故園幾乎都顯現(xiàn)出唯美的文學特征，但《呼蘭河傳》中卻與此截然相反，這與作者傾注在作品中獨特的個人生命體驗有著密切的關系。

二、文化缺失的生存狀態(tài)

茅盾評價《呼蘭河傳》說：“但是我卻覺得正因其不完全像自傳，所以更好，更有意義。而且我們不也可以說：要點不在《呼蘭河傳》不像是一部嚴格意義的小說，而在它于這‘不像之外，還有些別的東西——一些比像一部小說更為‘誘人些的東西：它是一篇敘事詩，一幅多彩的風土畫，一串凄婉的歌謠。有諷刺，也有幽默。開始讀時有輕松之感，然而愈越下去心頭就會一點一點沉重起來?？墒?，仍然有美，即使這美有點病態(tài)，也仍然不能不使你炫惑。”茅盾所說的“病態(tài)”，正是呼蘭城人文化缺失的生存狀態(tài)在作品中的集中體現(xiàn)，從而使整個小說“悲涼之霧，遍布華林”。

與其他“鄉(xiāng)土小說”優(yōu)美的風土人情，美妙人性的刻畫不同，作者橫剖呼蘭小鎮(zhèn)掘開的不是童貞金夢和鄉(xiāng)情記憶，而是小城的生命萎縮、生存危機和生活無奈?！逗籼m河傳》中沒有一個人物有積極的生命意識和生存理想，都是些甘愿做奴隸而又自怨自艾的可憐蟲。他們本性善良，但是他們的行為卻愚蠢而頑固，甚至殘忍?！澳抢镞叺娜硕际翘旌诹司退X，天亮了就起來工作。一年四季，春暖花開、秋雨、冬雪，也不過是隨著季節(jié)穿起棉衣來，脫下單衣去地過著。生老病死也都一聲不響地默默的辦理”、“對生、老、病、死，都沒有什么表示”、“生了就任其自然地長去，長大就長大，長不大也就算了”、“人活著是為了吃飯穿衣”、“人死了就完了”。與《生死場》中的凄厲呼號不同，這里的一切是在平靜安然地發(fā)生的，發(fā)生了就象沒發(fā)生一樣。埋葬團圓媳婦時候，去幫忙的老廚子和有二伯回來的時候“好象兩個胖鴨子似的，走也走不動了，又慢又得意”。關于埋葬團圓媳婦的經(jīng)過，卻一字未提，“好象他們兩個是過年回來的，充滿了歡天喜地的氣象”。整個作品當中與團圓媳婦這類人物很多，比如賣豆芽的王寡婦、有二伯、馮歪嘴子，他們命運各不相同，但同樣是被忽略、被踐踏、被輕視的動物般的生存狀態(tài)。

作者不斷轉(zhuǎn)換視角，刻畫社會世相、風俗民情，但蕭紅并不是像其他作家那樣向我們展示故鄉(xiāng)之美，而是以此來揭示因為文化缺失導致的呼蘭城缺乏溫情、遍布悲涼的生活環(huán)境。文化的缺失使他們沒有能力對自己的行為和命運做理性的思考和反省，從而去規(guī)避這種悲劇的發(fā)生；同時文化的缺失，也使人與人之間缺乏起碼的人文關懷，致使悲劇一幕幕不斷上演。當在故鄉(xiāng)生存本身就是一種悲劇的時候，故園自然難逃蒼涼的基調(diào)。

三、民族命運的理性思考

魯迅評價蕭紅說：“蕭紅是我們女作家中最有希望的一位?！边@“希望”正是對國家、對民族命運的深切關懷和思索。盡管生逢不幸，蕭紅哀戚個人命運的同時也用蒼涼的生民圖去引發(fā)人們對民族前途命運的追問和思考，這也是她成為同時期最出類拔萃的女作家的原因所在?！皾M天星光，滿屋月亮，人生何如，為什么這么悲涼？……人生為了什么，才有這樣凄涼的夜”，作者描寫凄涼悲清的外部壞境，生不如死的生存狀態(tài)留給人們的不僅僅是嘆息、憐憫、沮喪、消沉，而是引發(fā)讀者對人的生存價值的嚴肅思考和積極啟蒙。

那個“黑忽忽，笑呵呵”的小團圓媳婦，在“不打怎么能規(guī)矩出來一個好人”的婆婆愚妄無知和樂于充當“看客”的國人頗有滿足的觀感中被“調(diào)教”死了。體健力壯、話音響亮的王大姐難逃人們終日奚落的惡聲悄然死去。還有那一群漏粉苦工，悠然自得地在三間會“走”的草房上采摘蘑菇……蕭紅通過勾勒東北故鄉(xiāng)的慘景，挖掘出中國北方農(nóng)村的精神墮落。蕭紅為呼蘭河作傳，其實是在大時空跨度的民族文化背景上精心雕塑20世紀前期中國農(nóng)村的“微縮景觀”。蕭紅不遺余力的描寫宗法、世俗、風習的落后所構成“民生多艱”的蒼涼的生活環(huán)境，是想以此種情境勾起讀者“哀其不幸，怒其不爭”關于民族命運的理性思考。蕭紅不斷把悲劇性的世俗態(tài)和眾生相傾瀉筆端，并且描寫得不忍卒睹、淋漓盡致，絕非偶然的興之所至，情之所至，其深層文化底蘊正是要喚起讀者的警醒，從而尋求治療國民愚昧的良方，關懷民族命運。

今天重讀《呼蘭河傳》仍然心潮起伏，久久不能平靜。那凄切、哀婉、悲歌呼號的格調(diào)猛烈擊撞著讀者的靈魂深處，引發(fā)我們的思考。蕭紅在這似乎是故鄉(xiāng)風俗畫的作品中加入了個體、集體的生存狀態(tài)的時代速寫以外，還有著作者關于民族未來和命運的深刻思索。這種多重文化底色，使《呼蘭河傳》以其“力透紙背”的實感、個性鮮明的社會世態(tài)和人生真相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一部不可忽視的力作。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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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銀銀 淄博師范高等?？茖W校人文科學系 2551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