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彥博
一、引言
“互文性”又稱“文本間性”、“文本互涉”或“文本互指性”。受到俄國學(xué)者巴赫金的啟發(fā),朱莉婭·克力斯蒂娃在1969年出版的《符號學(xué)》一書中首先提出了“互文性”這一術(shù)語。她認為,每個文本的外形都是用馬賽克般的引文拼嵌起來的圖案。每個文本都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化?!叭魏我徊孔髌防锏姆柖寂c未在作品中出現(xiàn)的其他符號相關(guān)聯(lián),任何文本都與別的文本相交織,每一文本都是其他文本的折射,是對其他文本的吸收和轉(zhuǎn)化,它們互相參照,彼此牽涉,形成一個潛力無限的開放網(wǎng)絡(luò),從而構(gòu)成文本過去、現(xiàn)在、未來的龐大輻射體系和文學(xué)符號的演變過程。”(高路,高遠,2003:83)許多學(xué)者如羅蘭·巴特、德里達和哈提姆都對互文性理論進行了多層次的界定和分類。
翻譯是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活動,互文性理論的提出,給翻譯研究帶來了新的契機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因為“翻譯本身就是一種互文性活動”(秦文華,2002,54)。中國古典詩詞中包含了豐富的互文性,互文性理論的提出要求譯者將文本置于整個民族的文化、文學(xué)傳統(tǒng)中加以思考,從而更好地把握詩歌的意蘊和內(nèi)涵。本文擬從互文性的角度,探討李清照《聲聲慢》一詞中“雁”這一意象的翻譯,從而進一步證明將互文性理論引入中國古典詩詞翻譯研究的必要性和可行性。
二、從互文性角度對“雁”的幾種英譯的分析
(一)原文與譯文
原文:
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
譯文1
Myself, into woe, a flight of wild geese has thrown.But with them, very familiar I have grown.
——徐忠杰
譯文2
I recognize the geese flying overhead:My old friends,
Bring not the old memories back!
——林語堂
譯文3
Wild geese fly past, while I'm broken-hearted;But I recognize they are my old friends.
——楊憲益夫婦
譯文4
It breaks my heart, alas,
To see the wild geese pass,
For they are my acquaintances of old.
——許淵沖
譯文5
Overhead, a heart-rending line-
South-bound wild geese at morn
Yet old acquaintances of mine.
——朱純深
譯文6
Wild swam, my old acquaintance
migrate in echelon,
leaving me more forlorn.
——潘家云
譯文7
A flock of wild geese flew past,
It hurts to hear them cry, though
We are old acquaintances.
——龔景浩
(二)原文中“雁”文化意象的互文分析
這里涉及到了一個重要的互文指涉“雁”。首先,“雁”一詞涉及到了不同作者不同作品間的互文。在中國的古典詩詞中,“雁”以其“秋雁南飛”的特性,觸動文人的心弦,寄托著文人思念家鄉(xiāng)思念親人的情感。唐朝詩人趙嘏在《長安秋望》中寫道:“殘星數(shù)點雁橫塞,長笛一聲人倚樓”?!皻埿菙?shù)點”和“長笛一聲”里,雁與人都在塞邊躑躅。更有歐陽修的“夜聞歸雁生相思,病入新年感物華”,杜甫的送別詩:“涼風(fēng)起天末,君子意如何?鴻雁幾時到,江湖秋水多”,《西廂記》結(jié)尾崔鶯鶯長亭送別亦唱道:“碧云天,黃草地,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點是離人淚”,則情景相生,其情不堪,成為了千古絕唱。此外,劉禹錫的“何處秋風(fēng)至,蕭蕭送雁群”,白居易的“吊影分為千里雁,辭根散作九秋蓬”等等,都是以“雁”表達思鄉(xiāng)之情的典范。此外,文人還常借雁嘆孤寂。蔣捷的《虞美人》:“少年聽雨歌樓上,紅燭昏羅帳。壯年聽雨客舟中,江闊云低斷雁叫西風(fēng)。而今聽雨僧廬下,鬢已星星也。悲歡離合總無情,一任階前點滴到天明?!币匝阌鞴录疟瘺觯钊瞬粍龠駠u。
其次,“雁”還涉及到了同一作者不同作品間的互文。在李清照的早期作品《一剪梅》“紅藕香殘玉簟秋,輕解羅衫,獨上蘭舟。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ㄗ燥h零水自流,一種相思,兩處閑愁。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弊饔诶钋逭蘸挖w明誠離別之后,詞人利用鴻雁傳書的雁這一意象表達了對丈夫的無限思念和無法派遣的孤獨寂寞。在《聲聲慢》中,詞人看到北雁南來,引起無限“傷心”,原來在北方時已是“舊時相識”,此時的“雁”,不只是指能夠傳書的鴻雁,還應(yīng)暗喻北宋遺臣南渡之人,睹物思人,舊相識的鴻雁更加促起詞人的感傷之情,對丈夫的懷念,對故土的懷念。
從以上的分析可以看出,“雁”一詞既包含了同一詞人不同作品之間的互文,也包含了不同詞人和詩人不同作品的互文。這里,正是通過“雁”這一互文意象和其他意象的疊加,意境逐步沉郁,恰如其分地表達了女詞人的孤獨和哀怨之情。(張穎,2006:62—63)
(三)從互文性角度對不同譯文的分析
正如舒奇志所言:“文化意象是文化記錄的語言符號,它凝聚著人類的經(jīng)驗和智慧,是世界各民族觀察、分析外部世界的心靈果實,是各民族的歷史沉淀和他文化結(jié)晶,它高度體現(xiàn)了各民族的文化精神,反映出各民族的集體無意識。”(舒奇志,2007:58)這里,詞人李清照正是借助“雁”這一文化意象的互文性,表達了思念丈夫、思念家鄉(xiāng)的感情和孤獨落寞哀傷的情緒。在翻譯時,譯者要將這一互文性意象內(nèi)涵傳遞給目的語讀者。浸染在中國傳統(tǒng)文化環(huán)境中的讀者看到“雁”很容易就能體會到其中的種種意蘊,但大部分浸染于英語文化中的讀者僅憑借字面固有信息是很難體會到這種種意蘊的,因此,如何把這一互文意象傳遞給目的語讀者對譯者顯然是一個考驗。
在選取的七種譯文中,徐忠杰、許淵沖、楊憲益夫婦和龔景浩不謀而和,都把“雁”譯為“wild geese”,在未加任何注解的情況下,譯文讀者很難通過這“wild geese”一詞聯(lián)想到其中飽含的詞人思念家鄉(xiāng)、思念丈夫和孤獨悲傷的情緒。此外,在英語文化里,“geese”還含有貶義色彩,指傻瓜笨蛋,這更和原文的意蘊相差甚遠;而林語堂把“雁”譯文“geese”,和前面譯文大同小異,未能將“雁”的厚重文化意蘊傳遞出來,喪失了原文通過無數(shù)互文積淀的聯(lián)想意義;潘家云將其譯為“wildswans”,“swan”是天鵝,常讓人聯(lián)想到高貴典雅之美,對于西方讀者來說,在缺少有關(guān)中國文化的互文背景知識的情況下,從“swan”一詞他們是無法聯(lián)想到思鄉(xiāng)和悲傷的意蘊的;朱純深將“雁”譯為“a heart-rending line-South-bound wildgeese”,他在自己譯文的腳注里解釋道,“譯文用了a heart-rending line,放在wild geese之前,意在暗指書信或詩的一行,再轉(zhuǎn)為雁陣的‘—線,暗示雁過人去不見音信的孤獨悲傷?!?朱純深,2002:94),這一譯法不僅指出了秋天北雁南飛的特點,并且“l(fā)ine”在這里一詞雙關(guān),既指書信或詩的一行,也指雁陣的“—”線,這樣處理使“雁”這個意象的通過互文積淀形成的深刻聯(lián)想意義表達無遺,非常有創(chuàng)意。(鄭恩岳,2003:4)
三、結(jié)語
中國古典詩詞是中國文學(xué)寶庫中一顆璀璨的明珠,要想把這顆明珠展示給世人,譯者就必須充分認識到其中的文化意象和意蘊,互文性理論的提出,為中國古典詩詞翻譯研究提供了新的研究視角,本文主要從互文性角度對李清照《聲聲慢》中“雁”這一文化意象及其七種不同的譯文進行了分析,通過分析發(fā)現(xiàn),雁一詞涉及到豐富的互文指涉,只有將其置于整個民族的文化中才能正確并充分理解其中包含的意蘊,從而恰當(dāng)?shù)貙⑵滢D(zhuǎn)化為譯入語,既保存了源語文化,又讓譯入語讀者接受源語文化。通過本文的分析,我們可以看到,互文性理論對于中國古典詩詞翻譯研究有著重要的指導(dǎo)意義,譯者只有發(fā)揮主觀能動性,充分認識到其中的互文現(xiàn)象,才能翻譯出好的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