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儒家以其入世的精神和兼濟的情懷,以天下為己任,以民生的改善為追求,特別關(guān)注人民的安危與喜怒哀樂,其思想中充滿了悲天憫人的慈愛,這種慈愛尤為集中地體現(xiàn)在其“仁者愛人”、“惻隱之心”和善養(yǎng)“四窮民”的主張上。
關(guān)鍵詞:儒家;仁愛;慈善
[中圖分類號]B22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7287(2009)03—0030—05
從概念上說,慈善是一種愛心,是出于同情和敬意之上的對他人的關(guān)愛與主動奉獻,尤其是對處于困難和苦難之中人們的自覺救護。其本質(zhì)正如英國哲學(xué)家休謨所論:“慈善(即是伴隨著愛的那種欲望)是對于所愛的人的幸福的一種欲望和對他的苦難的一種厭惡”。中國古代并無“慈善”一詞,它是伴隨佛教的傳人而逐漸流傳開的。不過“慈善”之意,亦即與慈善相關(guān)的思想?yún)s很早就有了,這在儒家學(xué)說中尤其突出,本文擬就此試加論列。
一、“仁者愛人”的生命關(guān)切
眾所周知,儒學(xué)以“仁學(xué)”而著稱,而所謂“仁學(xué)”,其核心是宣揚種種關(guān)愛生命的思想與主張??鬃釉诨卮鸬茏臃t問什么是“仁”時,就答以“愛人”,后來孟子就直接說“仁者愛人”。
那么,“仁者愛人”又在哪些方面體現(xiàn)出慈善的情懷呢?首先,它表現(xiàn)在對人的生命的高度關(guān)切。孔子問人不問馬的故事,就甚為典型地說明了這一點。一次孔子上早朝回來,發(fā)現(xiàn)家里的馬房失了火,他趕緊問有沒有人受傷,而不是首先關(guān)注馬的損失有多大。孔子這一問,就生動地顯示出儒家關(guān)注人的安危的人文情懷。事實上生活中的慈善救助,也大都著意于維護人的生存的仁愛關(guān)懷。如宋儒袁采在家教中就這樣教育子女:“婢仆宿臥去處,皆為檢點,令冬時無風(fēng)寒之患,以至牛馬豬羊貓狗雞鴨之屬,遇冬寒時,各為區(qū)處牢圈棲息之處。此仁人之用心,祖物我為一體也?!?《袁采世范》)文中點點滴滴所透現(xiàn)的正是對生命的悉心呵護。
其次,是謳歌人的價值。儒學(xué)之所以倡導(dǎo)“仁學(xué)”,宣揚“仁者愛人”,也正因為在儒家看來,人是天地間最為杰出、最為至善的生靈,這在儒家有一個經(jīng)典的說法,即“天地之性人為貴”。正因此“人為貴”,所以人是值得也應(yīng)當去愛的,于是“愛人”也就是合乎邏輯的。其實孔子“問人不問馬”的本身,就已體現(xiàn)出對人的偏愛,對人的價值的推崇。
那么,為什么儒家認為“人為貴”呢?概要說來有這樣3點:一是人為完美和理性的存在,先秦大儒荀子于此有很好的分析。他說:“水火有氣而無生,草木有生而無知,禽獸有知而無義,人有氣有生有知亦且有義,故最為天下貴也”(《荀子·王制》)。人兼有水火、草木和禽獸的稟賦,還具備它們所沒有的特異的屬性(義),萬物自然不能與人相比,人當然是最為完善、最為杰出的。二是人得天地之靈氣。《禮記》中有這樣的分析:“人者,其天地之德,陰陽之交,鬼神之會,五行之秀氣也”(《禮記·王制》)。人匯聚了天地間最為優(yōu)異、神圣和完備的特性,其成為宇宙間的靈杰自是無疑的。三是人具備完備的德性和倫理。漢代名儒董仲舒這樣說過:“(人)入有父子兄弟之親,出有君臣上下之誼,會聚相遇,則有耆老長幼之施,燦然有文以相接,歡然有恩以相愛,此人之所以貴也?!?《漢書·董仲舒?zhèn)鳌?這顯然是說人因其豐富的社會生活和禮儀文明而迥然異于也超越于萬物。
從上述儒家對人的珍貴性的論述可以看出儒家對人的禮贊。在理論邏輯上,肯定“人最為天下貴”,實也就意味著強調(diào)人的特異性;換句話說,人不能像動物一樣地存在,人應(yīng)有符合人的尊嚴和體面的生活,而這一點是先秦儒家特別在意的。因為春秋戰(zhàn)國之際,由于戰(zhàn)爭頻繁,各國苛捐雜稅沉重,民不聊生,妻離子散,甚至轉(zhuǎn)死溝壑,孟子揭露當時是“民之憔悴”最為嚴重的時期。他對此怒不可遏,他認為之所以出現(xiàn)這一慘狀,正是統(tǒng)治階級喪心病狂、魚肉人民的結(jié)果,他痛斥之為“率獸食人”:“庖有肥肉,廄有肥馬,民有饑色,野有餓莩,此率獸而食人也。獸相食,且人惡之。為民父母,行政不免于率獸而食人,惡在其為民父母也!’,(《孟子·萬章下》)所謂“率獸食人”,實即不把人民當人,即“狗彘食人食而不知檢,(涂土)有餓莩而不知發(fā)”(《孟子·梁惠王上》)。在儒家看來,人是最為珍貴的,而“狗彘食人食”則混淆了人物之別,顛覆了人的價值的至尊性,反而使人處于非人的處境之中。故對儒家來說,這是決不能容忍的,因為在儒家“人為貴”的價值坐標中,人應(yīng)該“食人食”,也唯有人才能“食人食”。換句話說,人天經(jīng)地義應(yīng)過上屬于人的生活,其底線就是“樂歲終身飽,兇年免于死亡”。實際上,人應(yīng)“食人食”以及這一底線,也成為中國古代社會救助的有力號召和依據(jù)。因為一旦“民有饑色”,往往也就是需要社會賑濟的訊號。如西漢文帝年間曾發(fā)生災(zāi)荒,文帝詔日:“方春和時,草木群生之物皆有以自樂,而吾百姓鰥寡孤獨,窮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而莫之省憂,為民父母將何如?其議所以賑貸之”(《漢書·文帝紀》)。文中就以“群生之物皆有自樂”來對比“窮困之人或阽于死亡”,言下之意人不應(yīng)過著不如“群生之物”的生活,人一旦陷此困境,則理當救助,使人過上人所應(yīng)有的生活。
再次,是“泛愛眾”的博愛。當然,對儒家“仁愛”思想是否為一種博愛,學(xué)界也存有一些爭議。有的認為儒家的“仁愛”有血緣上的親疏遠近之別,還有政治上的貴賤之異,如孔子強調(diào)“孝悌為仁”、孟子也宣揚“親親、仁民、愛物”等。不過,即便儒家“仁愛”思想中有重宗法血緣的傾向,也不能否認其思想的基調(diào)是指向博愛的。
綜觀《論語》一書,孔子所謂的“愛人”,很多時候其所指是沒有特別針對性的,是要求對所有人的愛,即“泛愛眾而親仁”?!墩撜Z》中有這樣一個故事:弟子司馬??匆娙思叶加行值?,而自己沒有,內(nèi)心甚為苦悶。子夏安慰他說:四海之內(nèi),都是兄弟,你何必為沒有兄弟而發(fā)愁呢!子夏的說法,當然是老師教育的結(jié)果,應(yīng)該也表露了孔子的博愛精神。有一次弟子子貢問孔子:如果有人能“博施于民而能濟眾”,他是否能稱得上“仁”?孔子說:這何止于仁呀,肯定是圣人了,因為連堯、舜都很難做到這一點的。眾所周知,孔子是非常崇拜堯與舜的,史稱他“祖述堯舜”。確實,孔子認為唯有堯、舜能替天行道,也最能按天下公義行事,所取得的成就也最大。而連堯、舜這樣的圣人都不能完全做到“博施”,可見孔子是十分推崇“博施濟眾”之類的博愛品性的。在孔子“問人不問馬”的故事中,其中的“人”大概是馬夫雜役一類的,而孔子并不因為其身份的低賤而忽視對他們的關(guān)愛和尊重,這也生動體現(xiàn)了孔子“仁愛”的博愛之意。故總的說來,孔子“愛人”之人,是指向所有人的,孔子的“仁愛”是一種博愛。用今天的語言來表述,孔子“仁者愛人”,是肯定了所有人的價值,它是超越的,也是沒有先在條件的,只要是人,都應(yīng)該去愛,所以孔子說“惡不仁者,其為仁矣”,這可以說是儒學(xué)的精華所在。
宋代哲學(xué)家張載以“民胞物與”說發(fā)展了早期儒家“仁學(xué)”思想中的博愛觀念。他說:“乾稱父,坤稱母,予茲藐焉,乃混然中處。故天地之塞吾其體,天地之帥吾其性。民吾同胞,物吾與也。大君者吾父母宗子,其大臣,宗子之家相也。尊高年,所以長其長,慈孤弱,所以幼其幼。圣其合德,賢其秀也。凡天下疲癃殘疾,醇獨鰥寡,皆吾兄弟之顛連而無告者也?!?《西銘》)文義是說,天下所有人都以天與地作我們的父母,大家都稟賦天、地的屬性,故天下所有人都是我的同胞,大家都是一家人,人人都應(yīng)互親互愛;而那些身體有殘疾,處境有困難的人,更是我們應(yīng)當同情并予以特別幫助的兄弟姐妹。歷史上的慈善活動,很多正是在此“民胞物與”的理念下展開的。如明代無錫慈善組織“同善會”的創(chuàng)始人高攀龍,就是以此博愛為旗幟,呼吁扶危濟困。他說:“夫善,仁而已。夫仁,人而已。夫人,合天下言之也。合天下言人,猶之乎合四體言身,吾于身有尺寸之膚,刀斧封割而木然不知者乎?吾于天下有一人顛連困苦,見之而木然不動于中者乎?故善者,仁而已矣。仁者,愛人而已矣”(《高子遺書》卷一·“同善會序”)。清代曾國藩也強調(diào)“泛愛眾”的社會接濟,他告誡家人,要“善待親族鄰里,凡親族鄰里來家,無不恭敬款接,有急必周濟之,有訟必排解之,有喜慶必賀之,有疾必問,有喪必吊?!?《曾文正公家訓(xùn)》)如果說博愛必然會引向慈愛之心、扶助之舉的話,那么儒家的“泛愛眾”,實際上是與慈善本質(zhì)上是一致的。
二、“惻隱之心”的悲憫情懷
儒家不僅倡導(dǎo)“仁者愛人”的生命關(guān)切,還宣揚一種充滿愛憐與悲憫情感的“惻隱之心”和“無傷”之意。
所謂“惻隱之心”,是孟子所提出的人所固有的“四端之心”之一。他說:“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善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善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孟子·告子上》)“四端之心”中,孟子獨標明“惻隱之心”為“仁”,那么什么又是他所謂的“惻隱之心”呢?孟子認為同情他人的遭遇,關(guān)懷他人的不幸,痛苦他人之痛苦的“不忍人之心”就是“惻隱之心”。他曾這樣生動地描述說:“所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者,今人乍見孺子將入于井,皆有怵惕側(cè)隱之心,非所以內(nèi)交于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譽于鄉(xiāng)黨朋友也,非惡其聲而然也?!?《孟子·公孫丑上》)文義是說,如果有人突然間看見一個小孩馬上就掉到井里面了,都會產(chǎn)生緊張和痛苦,并頓生搶救他的念頭。而人們之所以會這樣,并非為了討好這個小孩的父母,也并非是要在親戚和朋友面前表現(xiàn)自己,更不是出于聽不下去小孩的哀叫聲,而只是人本然具有的愛心使然,它絕對是超功利的。顯然,孟子所喻設(shè)的“惻隱之心”,實是一種發(fā)自內(nèi)心深處的愛心,是對他人痛苦感同身受,對他人不幸不忍旁觀而要加以援助的同情心,故孟子又稱之為“不忍人之心”。
值得注意的是,孟子還特別強調(diào),“四端之心”是人人所應(yīng)具有的,如果人不表現(xiàn)出此“四端之心”,就不能算作是“人”。換句話說,人如果無“惻隱之心”,對他人的痛苦無動于衷,冷漠旁觀,就不是“人”。反過來看,孟子的意思無疑是強調(diào)人之為人,應(yīng)常抱一顆悲憫和同情之心,應(yīng)對他人的痛苦和不幸感同身受,并愿意為減輕這種痛苦和不幸而付出、而努力。不難看出,孟子所謂“惻隱之心”,實質(zhì)上就是一種慈悲的情懷。
與“側(cè)隱之心”相近的,儒家還宣揚一種“無傷”的愛憐生命的情感。據(jù)《孟子》記載,有一次梁惠王本擬用牛作供品來祭祀,后來看到牛臨死前的恐懼和顫抖的樣子,于心不忍,于是就臨時換了一頭羊。孟子對梁惠王的這種“不忍”頗為稱許,說這種情感就是一種“無傷之仁”:“無傷也,是乃仁術(shù)也……君子之於禽獸也,見其生,不忍見其死;聞其聲,不忍食其肉,是以君子遠庖廚也”(《孟子·梁惠王上》)。從文義來看,所謂“無傷”,既有維護生物生存權(quán)的含意,又有體恤其生存境況,努力解除其危害,并增進其權(quán)益和幸福的意蘊;而其本質(zhì),則是一種對生命的深深憐愛與傾顧之情。此誠如宋儒王柏所論:“天道流行,發(fā)育萬物,得天地生物之心以為心,是之謂仁,故仁為心之德而愛之理也”(《魯齋集》卷四)。
儒家的“側(cè)隱之心”和“無傷”之念,在歷史上形成了一種強烈而持久的呵護與眷顧生命的文化意識。明儒袁黃于此有深切的揭示:“凡人之所以為人者,惟此惻隱之心而已,求仁者求此,積德者積此……不特殺生當戒,蠢動含靈,皆為物命……皆當委曲防之?!?《兩行齋集·了凡四訓(xùn)》)正是這種“委曲防之”的仁愛關(guān)懷,使中國古代的社會救助洋溢著一種充滿憐惜的拳拳關(guān)愛之意。如蘇州丁氏《濟陽義莊規(guī)條》特意標明:“義莊原為族之貧乏無依而設(shè),凡鰥寡孤獨廢疾,皆所宜矜”。又如海寧查氏將贍養(yǎng)族人細分為:恤嫠、恤孤、養(yǎng)老叟、養(yǎng)老太、助婚、廢疾,其中廢疾項規(guī)定為:“義田所以周急,而周急之中須擇其尤甚者先之……煢煢無依如癱瘓、雙瞽、喑啞諸廢疾,男無父母兄弟妻子,女無翁姑無夫無子,缺陷不能自食其力,以及年逾五十赤貧如洗者,均在可矜”。這兩例引文中的“矜”,正流露出一種憐憫之意,它也生動顯示出儒家“惻隱之心”與“無傷”之意的生命關(guān)懷以及由此所滋生的慈善救助。
三、“四窮民”的弱者關(guān)懷
儒家思想里還有一項尤富仁愛與溫情的主張,那就是呼吁要格外關(guān)注社會上特別困難的一些老弱病殘的群體,儒家稱之為“四窮民”,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弱勢群體”。
孔子最早提出了這一關(guān)愛主張。據(jù)《禮記·禮運》記載,孔子在其所設(shè)想的人類最為理想的社會“大同世界”里,特別提到了要周到關(guān)懷社會上那些不幸的人群,要給予他們以溫暖和體貼,使他們生活幸福??鬃邮沁@樣描述的:“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睆奈牧x不難看出,孔子所描繪的“天下為公”的社會,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世界,人們不僅照看自己的利益,不是只關(guān)心一己的福祉,而是更關(guān)愛天下所有的人,特別是關(guān)注與照顧那些失去生活能力的可憐人,亦即要讓那些“矜、寡、孤、獨、廢者”,都要生活幸福,即“皆有所養(yǎng)”。引文字里行間所透現(xiàn)出的仁愛氣息,顯示出孔子對弱者的掛懷,對生活中不幸者的深切同情以及想方設(shè)法改善他們的處境、讓他們能分享生活的扶困濟弱的努力。
孟子大為弘揚了孔子關(guān)懷弱者的惻隱之心,并提出了一系列具體的行政措施,以保證這些弱者的生存無憂,生活幸福。在孟子看來,孔子所提及的“矜、寡、孤、獨、廢”的弱者,是天底下最為可憐的一群人,他稱之為“四窮民”?!八母F民”是指老年喪妻的鰥夫,老年而失去丈夫的寡婦,老年而沒有子女的獨居老人,年幼而失去父親的孤兒。眾所周知,古代社會生產(chǎn)力水平低,農(nóng)耕主要依靠畜力和人力,所以一直有“力田”之說。老年人和幼兒體衰力弱,不能“力田”,難以獨自獲得生活資源,這樣其生存就要面臨著嚴峻的問題了。加之古代社會保障的缺乏,如何養(yǎng)老就是個很大的挑戰(zhàn),老人的生存就極易陷入困境。而鰥寡孤獨一類的“四窮民”,人生經(jīng)歷都非常特殊,不僅遭受過痛苦的人生磨難,而且也都是生活中的弱者,這決定了他們在主要憑力氣謀取生活資源的農(nóng)耕時代,處境必然艱難,可以說他們是古代社會一群很可憐的人,亟須社會的扶助才能活下去。
為突出奉養(yǎng)“四窮民”的至當性與至善性,孟子反復(fù)引證,遠古的圣人無不重視贍養(yǎng)“窮民”的,其間尤以周文王最為典范。在孟子的描述中,文王就是以善養(yǎng)“四窮民”作為其施政的出發(fā)點的:“昔者文王之治岐也,耕者九一,仕者世祿,關(guān)市譏而不征,澤梁無禁,罪人不孥。老而無妻日鰥,老而無夫日寡,老而無子日獨,幼而無父日孤。此四者,天下之窮民而無告者。文王發(fā)政施仁,必先斯四者”(《孟子·梁惠王下》)。文中所謂“必先斯四者”,則鮮明揭示出文王之政,始終以“四窮民”為懷,是以安頓好“四窮民”為根本追求的。從另一個角度來看,這實際上也表明,文王之政,是以慈愛為本的。在孟子看來,周文王不僅重視養(yǎng)老,而且還“善養(yǎng)老者”。他說:“天下有善老,則仁人以為己歸矣……所謂西伯善養(yǎng)老者,制其田里,教之樹畜,導(dǎo)其妻子,使養(yǎng)其老。五十非帛不暖,七十非肉不飽,不暖不飽,謂之凍餒。文王之民,無凍餒之老者,此之謂也”(《孟子·盡心上》)。文中所謂“文王善養(yǎng)老”,所展示的正是古代圣人傾心于扶助社會弱者。
以遠古圣人善待“窮民”為楷模,孟子在其“仁政”主張中,也特別著意于對他們的照顧。如孟子在對暴政的抨擊中,其一大理由就是它使“老弱轉(zhuǎn)死于溝壑”,換句話說,就是暴政虐待“四窮民”!顯然,孟子是以能否善待“四窮民”作為考量一國政治是否符合“仁政”的關(guān)鍵指標的。為養(yǎng)好“老弱”,孟子還提出了一套包括“恒產(chǎn)”在內(nèi)的政策措施。大致說來就是使人民每戶都有百畝之田、五畝之宅。然后家家栽種桑樹,又養(yǎng)雞、豚、狗、豕之畜,當政者再“省刑罰,薄稅斂”,這樣就可以做到“五十者可以衣帛、七十者可以食肉”了。為什么孟子要特別點明“五十者衣帛”、“七十者食肉”呢?原來在孟子認為,五十歲以上的人,不穿帛質(zhì)的衣服就不暖和;而七十歲以上的人,不吃肉就會吃不飽。從諸如此類的細節(jié)也不難看出,孟子的“仁政”是多么重視“養(yǎng)老”,是多么關(guān)注社會上的“窮民”。
儒家關(guān)愛“窮民”的思想,對后世的賑濟實踐影響很大。無論是政府還是民間的慈善活動,無不特別重視救助“窮民”之類的弱者。前者如《漢書·文帝紀》所載,西漢文帝在組織救災(zāi)時,尤其要求照顧好“老弱”以及“鰥寡孤獨”,日:“老者非帛不暖,非肉不飽。今歲首,不時使人存問長老……年八十已上,賜米人月一石,肉二十斤,酒五斗。其九十已上,又賜帛人二匹,絮三斤?!焙笳呷缑鞔赌z山安氏家乘贍族錄》就特別要求救助族內(nèi)這樣幾類人:“族人年力衰,家無恒產(chǎn),不能經(jīng)營生理者”;“族有孀居無子或子幼貧不能養(yǎng)者”;“族人年幼父母俱亡,無兄長撫育者”;“族有孤貧不能自婚者”;“族人有喪貧不能斂葬者”;“族人有臥病危迫不能自醫(yī)藥者”等。這類對弱者的著意關(guān)懷,固然也出于同宗同族的血親之情,但其間顯然也浸潤了儒家關(guān)愛“窮民”的仁愛思想。
中華民族有著深厚的扶危紓困、救助危難的慈善傳統(tǒng),“仁者愛人”的惻隱之心,已化入我們民族的血液,成為我們民族文化的基因。此誠如明儒高攀龍所揭示:“世間第一好事,莫如救難憐貧。人若不遭天禍,舍施能費幾文?故濟人不在大費己財,但以方便存心。殘羹剩飯,亦可救人之饑;敝衣敗絮,亦可救人之寒。酒筵省得一二品,饋贈省得一二器,少置衣服一二套,省去長物一二件,切切為貧人算計,存些贏余以濟人急難,去無用可成大用,積小惠可成大德,以為善中一大功課也”(《高忠憲公家訓(xùn)》)。雖然我們不能說這一意識完全是出于儒家思想的熏陶,但它與儒學(xué)、特別是與儒家的“仁愛”主張,無疑是密切相關(guān)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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