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灶屋間是從正屋上斜搭出來的,這是屬于小粉的天地,她操持著這二十個平方的空間,男人和奇奇是這里的上客,他們是絕對的主人。她要為每頓飯菜而多費思量。她覺得這是她來這個世上的一個重要因素。
小粉在媒人來家提親之前,在她的身子完全成熟之后,她就知道女人除了要有一手搶眼的女紅外,還要下得了廚房。現(xiàn)在女紅已經(jīng)被流水線沖淡了,而廚房卻依舊保持著原有的風味,要是沒了這種純正的風味,是要被人看不起的,是要成為別人茶余飯后的笑話的。灶屋間里的那些事情小粉已知道它的重要性。
有了心事的女孩子是睡不好覺的。小粉一有空就去灶屋間幫姆媽燒火,每推一個草把到灶膛里她就站到灶墻根前看姆媽的每一個動作。姆媽是看得懂女兒的心思的,平時叫她也不肯來,現(xiàn)在她主動來,而且還是如此的專心,她姆媽說,是要學著點了,若有了婆家啥也不會,將來你婆家和村里的人都會笑話我們做爹媽的。
姆媽,你說什么呢。小粉臉上發(fā)燙,嗔怪道。
姆媽說的是實話。鍋燙了后再放油,下菜,灑鹽,挑些味精……姆媽的話在小粉的耳朵里生了根。
那天媒人來提親,正好小粉在上灶,她姆媽在燒火。媒人笑得一灶屋的陽光,小粉啊,開始學燒菜了,心急的丫頭,只怕心早不在你姆媽這里了,不會是嫌我來得太晚了吧。
小粉頭一低,臉通紅,細手捂著嘴說,嬸嬸,你就拿我開心,我還小呢,不會離開姆媽的。說著心跳得跟兔子撞似的,提起一只菜籃子逃出了灶屋間。
小粉的對象就是現(xiàn)在的男人。小粉清楚地記得男人第一次到她家走動的時候就是她下的廚。
節(jié)日里男人的姐姐來接小粉去他家吃過一頓飯,就是認親。過了節(jié),小粉姆媽就托媒人幫她去叫小粉的對象來家,也是認親。
中午,隔壁二嫂她們來看熱鬧,低聲地對小粉的對象評頭論足。小粉姆媽拿起筷子給她們夾塊肉,來塊雞和魚,臉上像是開了花似地說,嘗嘗,這都是小粉做的。二嫂她們推辭著,說這多不好意思。然后她們都驚嘆小粉的手巧,夸這一桌菜做得好,紅燒肉亮得鮮艷,油而不膩。雞肉嫩而滑。魚燒得更講究,不但肉質(zhì)鮮細,魚皮脆黃,毫無破損,而且沒有一點腥土味。青菜綠得逼真,不暗不黃火候正好;湯清而不混,色味俱全。
小粉在二嫂她們的夸談聲中偷偷地閃了一眼她對象,就這一眼她就覺得他是一個實在的男人。想著自己將來就要跟眼前這個男人過日子,臉上猛地浮起了紅暈。
二
小粉嫁給她男人三個月婆家就給她立了灶分了家。立了灶就意味著真正意義上的獨立,成家,當家。這二十平米的灶屋間里坐南朝北一座三眼地風灶,灶山上是一幅紅梅畫,墨汁畫成的枝桿襯托著鮮紅的梅花;灶的右手是一個大水缸,缸上有一個白色塑料紙做成的蓋;再過去是一面落地的碗櫥,紫紅色的油漆閃著光;靠窗的東墻是一張吃飯桌子,飯桌邊圍著兩只長櫈和一只短櫈,就像是一個固定的模式。灶屋間里散發(fā)著一陣陣新鮮的白水味。
小粉知道這個灶屋間從今往后就是她的了,她男人的某些事情就與他姆媽無關了,她將替代他姆媽做某些事情,直到白頭偕老。
三個月,小粉已了解男人的習性了,她知道男人愛吃啥不愛吃啥。小粉在這陌生的二十平方的灶屋間里,用這地風三眼灶,開始為男人做第一頓飯。
男人不喜歡太辣,不喜歡甜,不喜歡油水太重,不喜歡冷菜冷飯。小粉將豬肉切成小方塊,將茭白剝?nèi)チ藲?,然后折倒切成絲。小粉刀起刀落,仿佛是在精心制作一件件工藝品。木頭蒸櫈板上響起了清脆的咚咚聲,這聲音從灶頭邊的小木格子窗里傳了出去。這聲音,是一個新媳婦在北蔡這個村子里傳出的一個音符。
不一會,從小粉的灶屋間里飄出了紅燒肉的味道,噴香的紅燒肉的味道從村頭飄到了村尾,惹得那些剛從田里回來的人們相互地問,這是誰家啊,燒得這么香。
小粉男人扛著鋤頭走進院子,嘿嘿地笑著,我還以為是誰家呢?哪來的肉啊?
你猜猜是哪來的。小粉朝男人看了一眼。
男人放下鋤頭,搖了搖頭。
買的唄,不買還從天上掉下來啊。餓了吧,快洗把臉去,我還給你買了瓶酒呢。
飯桌上放著一碗熱氣騰騰濃油赤醬香氣四溢的紅燒肉,一盆茭白炒肉絲,還有一個是小白菜雞蛋湯。男人坐下倒了半碗酒問,今天為啥買肉啊?小粉說,今天是開灶,總得有點油星味,圖個吉利和滋潤。再說紅燒肉是你最喜歡吃的,讓你解解饞,來嘗嘗味道怎么樣?
男人端起酒碗喝了一口,然后夾起一塊紅燒肉,輕輕地咬了一口,他嗯了一聲,不停地點頭,好吃,一點都不膩,酥軟滑爽。男人放下筷子又重重地喝了一口酒,然后又是一口紅燒肉,一副陶醉的模樣。
小粉端著碗,出神地看著男人沉醉的樣子,他的臉色慢慢浮紅,鼻尖上漸漸地冒出細汗來。男人見小粉這般地看自己,忽然醒了似的,夾起一塊紅燒肉往小粉碗里按,你自己也吃啊,味道真的好極了。
小粉的心里暖洋洋的,她小心地咬了一口碗里的紅燒肉,她覺得今天這紅燒肉的味道真的別有一番滋味。
男人喝了半瓶酒,醉意朦朧地望著小粉,說,我一定不讓你在村里受委屈,一定要讓你過上好日子。說著打了一個酒嗝。
紅燒肉不是天天有得吃的,但男人對紅燒肉的味道卻天天念叨。小粉是十天半個月才燒一回紅燒肉。每一次見到紅燒肉,男人就像小孩似地興奮。小粉懷孕的那段日子里怕油膩,男人很少吃到這可口的紅燒肉,可他心里一樣是美滋滋的,因為他盼來了兒子奇奇。
奇奇一天天長大,男人又能在十天半月里吃到紅燒肉了。有一晚,男人多喝了兩口,滿臉通紅地對小粉說,我要讓你娘倆過上開心的日子,我已下了決心,過幾天我就隨大壯去城里打工去。
小粉沉默了片刻,男人想出去掙錢總是好事,村上已有幾個人出去了,也掙了錢回來,他們的女人的臉上也添了些神氣。小粉也早有這個想法,但她沒跟男人提起過。現(xiàn)在男人主動要出去掙錢,她自然沒有反對。小粉說,去是去得的,可就怕。小粉深情地看著男人沒有說下去。男人說,我也怕,怕你在家里受苦,怕我在外面想你,更怕會想你的紅燒肉。小粉嘻嘻地笑,你就這點出息啊,看看人家大壯在外做了一年多了,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工頭了,不是好好的嗎?
三
男人出去打工了,從此家里的活就是小粉一個人的了,她忙完了外面忙里面,忙完了前面忙后面,到了晚上她就情不自禁地想起了男人。他背井離鄉(xiāng)孤身一人,天黑了,不知吃了沒有,天寒了,不知添加衣服了沒有,天下雨了,不知帶雨衣了沒有。
臘月二十,大壯回來了。小粉顧不得天暗路窄來到大壯家,遠遠的就聞到一股酒香味。大壯家灶屋間里熱鬧的說笑聲隨著酒香味一起飄了出來,彌漫在院子的四周。大壯一邊與前來打聽消息的幾個女人在聊著,一邊大口地喝著酒。看到小粉來了,他放下酒碗,叫小麥云給小粉搬個櫈子。小麥云是個聽話的女人,特別是她男人的話。她搬來了櫈子讓小粉坐。大壯望著其他女人說,你們不知道吧,小軍啊出息了,不簡單啊,他現(xiàn)在在外面管著一幫子人呢。他小子真是他媽的聰明,也是機遇好,他碰上了一個好老板。我就沒這機會。老板對他好也是有原因的,在一個漆黑的晚上,老板被人打劫,小軍正好路過,楞是將兩個家伙打翻在地。這樣的機會不是誰都能碰到的,也該小軍這小子走運啊。
女人們面面相覷,都遮掩不住對小粉的羨慕。小粉嘴上說男人是瞎貓碰上了死老鼠,巧了,這一切還多得謝謝你大壯哥,要不是你帶他出門哪來的機會喔。可她心是萬分驕傲的。
大壯的手一揚,說,這沒啥,都是村里的兄弟,他們也都快回來了,不出二十五。說著,哧溜,一口酒下肚。
小粉是等大壯喝完了酒才起身回家的,回到家里后她就數(shù)著指頭等男人回家來。等待就像是煎熬,時間是那樣的緩慢,似要凝固一樣。
二十七的那個晚上,小粉剛睡下就聽到了敲門聲,還有那一聲久違的叫喊聲,小粉,我回來了。小粉聽到聲音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一邊答應著,一邊急忙披了一件棉襖去開門。小粉在開門的一瞬間忽然莫名地有點害羞起來,一時不知道說些什么好。男人見小粉披著棉襖說,你回去睡吧,不要著涼了感冒。小粉說,不要緊的,沒這么嬌貴,你還沒吃吧?我去給你弄。男人攔著小粉,不用了,我在車上吃過了,你睡去吧,我收拾一下。小粉回到床上,看男人進進出出,聽男人講一路上的事情。
小粉天蒙蒙亮就去鎮(zhèn)上買了肉回來,然后又挎著籃子去地里挑了新鮮的蔬菜。中午,小粉就開始為男人做紅燒肉,灶膛里的火燒得很旺,鍋蓋上冒著強烈的熱氣,肉的香味開始慢慢地漂蕩,慢慢地散開。
男人去了趟大壯家,回來的時候小粉剛好做好飯。男人聞到紅燒肉的香味興奮地說,真香,我已好久沒吃到了,饞死我了。小粉微微地笑,知道你想吃才給你做的。小粉為男人倒了半碗酒。男人喝了一口酒,咬上一口燒肉,滿臉的醉意,味道真是太好了。小粉瞧著男人夸張的神態(tài),食指在他額上一戳說,瞧你那樣。小粉這時才看清楚男人比先前消瘦了許多。
男人喝著酒,講著城里的事,小粉認真地聽,不時地插嘴問這問那。小粉終于確認大壯說的話是真的,男人在城里救了一個人,這個人就是他現(xiàn)在的老板,老板叫男人幫他管理一個小廠。小粉望著男人,心想,當初真的沒嫁錯人。
男人的臉開始紅了起來,他說,大壯這鳥人不是個好鳥。小粉沒聽懂男人的話,以為是大壯在啥地方對不起男人。大壯怎么啦?
這小子居然要與小麥云離婚。
小粉發(fā)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她寧肯是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也不愿意相信大壯與小麥云要離婚。她驚詫地問,為什么啊?
男人說,剛才我去大壯家,沒想他家里圍了好多人,吵吵鬧鬧的,原來是小麥云的娘家人把大壯打得鼻青臉腫的。我問為了啥事?她娘家人說大壯要與小麥云離婚。我也是一頭霧水,后來是聽小麥云告訴我的,說大壯在城里有個女人。
小粉意識到這是個很嚴重的事情,大壯怎么可以這樣糟蹋小麥云呢。
正月十二那天,小粉聽說大壯與小麥云離了婚。小粉想去看看小麥云,可家里走不開。等明天一定要去看看她,不去一趟心里總覺得欠小麥云什么。第二天一大早小粉就去了,小麥云坐在灶后面燒粥呢,兩個眼睛明顯地紅腫了。小粉想勸小麥云幾句,可話又不知道從何說起。這時,小麥云又忍不住流起了眼淚,跟小粉訴說著她的事情。
四
小粉一路上想著小麥云無奈的神情,她沒想到大壯會這樣絕情,連孩子都不要了,拍拍屁股就這樣離開了他的女人,離開了這個家,離開了這個地方。盡管事情已是事實,但小粉還是覺得這是一個夢。夢沒醒來一切都可能是假的。冬天的寒風吹在臉上,小粉絲毫不覺得冷,相反有一股清新的感覺,就連走路的步子也輕快了許多。
晚上,男人喝著酒,津津有味地吃著紅燒肉,說,過了十五我要走了,你在家里不要太勞累,注意身體。
小粉的眼圈忽然發(fā)熱,她是舍不得男人走。她掙扎了好久才說,我想跟你去城里。男人手里的筷子停頓了一下,一塊紅燒肉停在嘴邊。男人說,你去干嘛?小粉說,我去幫你做菜燒飯啊,我不想看著你變瘦。男人把紅燒肉咬進嘴里,有節(jié)奏地咀嚼著,說,你看誰家的女人跟男人出去了?你說有沒有?男人的聲音不響,但好像很嚴肅。
男人的態(tài)度小粉早就預想到了,但小粉想進城去是經(jīng)過深思熟慮的,不是玩笑。現(xiàn)在既然已經(jīng)開了口,她就非去不可。于是她就半開玩笑地說,你不想讓我跟你去,是不是你也想跟大壯學啊?
男人突然咳嗽起來,是酒嗆到了肺管。他說,你去城里奇奇怎么辦?
小粉說,你姆媽帶啊,我與她說好了。
男人已是黔驢技窮,好好好,你要去我就帶你去,省得你瞎想。
五
正月十六,小粉隨男人進城了。
原來男人住單身宿舍,小粉去了以后,男人租了一套一室一廳的房子,房間是朝南的,衛(wèi)生間和廚房間靠北。小粉對這房子充滿了好奇感。
小粉看了看裝潢考究的房子,然后來到廚房里,廚房里貼滿了淡藍色的磁磚,磁磚浮著淡藍色的光,,散發(fā)著一股淡淡的清潔劑的芳香,黑色的大理石臺面穩(wěn)重大方而又安靜,自由旋轉(zhuǎn)的自來水龍頭潔白耀眼,造型別致的脫排和煤氣灶安詳?shù)厮圃诘却》鄣牡絹?。這是個清新、高雅、充滿誘惑力的空間,與家里的二十平米的灶屋間相比,是不可同日而語的,這是兩個完全不同的空間,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
這淡藍色的光一下子跌進了小粉的心里,擾亂了她的思緒。小粉伸手點燃了煤氣灶,圓形的火苗噴了出來,燃著了小粉的思想。
幾天的興奮期過去后,小粉就覺得自己出來真是多余,她整天無事可做,除了晚上給男人做飯以后,剩下的時間不知道怎么度過。
男人很忙,早出晚歸。他常常會打電話回來說不回來吃晚飯了。小粉是理解男人的,男人在外面有應酬,這在小粉看來是一件榮耀的事情。但靜下心來,心里多少還是會有點隱隱的不悅。
小粉在這個廚房里為男人做的第一次紅燒肉是在半個月后,男人早上出門前小粉說,今天我燒紅燒肉,你記得回來吃晚飯。
晚上男人回來了,小粉為他倒好了酒,男人喝了一口,然后夾起一塊紅燒肉送到嘴里。男人沒有聲音,小粉就問,味道怎么樣?男人點點頭,還行。喝了半碗酒時,男人接了一個電話,他說單位里有事要出去一趟。
男人走后,小粉沒有收拾桌子,她想男人還要回來接著吃。小粉等到星星爬滿天,才聽到男人回來了。男人疲憊地倒在床上,呼呼地睡去。小粉輕聲地起來收拾桌子,她怕驚醒了男人。
小粉每天要經(jīng)過一條小弄堂去菜場,小弄堂的中間位置有一個家政報務公司,她不明白家政服務是什么意思。有一次她好奇地進去看了看,里面一位上了年紀的婦女熱情地與小粉打招呼,你是想找份鐘點工呢?還是整工?小粉伸長頭頸問什么是鐘點工和整工?婦女險些笑落大牙,說你連這都不懂啊?
小粉聽了婦女的一番介紹才知道這就跟舊社會的傭人差不多。婦女說現(xiàn)在她正好要一個鐘點工,雇主是個老板,就幫他們打掃一下,做一頓中飯。她問小粉有沒有興趣。小粉心動了,這燒飯不是自己拿手的活嗎,早上她也沒事可做,閑著也是閑著,再說家里就靠男人一人的工資,自己來到城里后,吃用開銷加上房租水電的費用明顯增加了不少,有這樣一份工作,雖說工資不是很高,但足可以貼補家用了。于是小粉說,行,我試試看吧。
小粉的男人出差去了,估計要幾天才能回來。小粉沒等與男人商量一下,在一個陽光明媚的上午,走進主人的家。
開門的是女主人,看上去三十歲上下,有著一股讓小粉窒息的高貴氣質(zhì),盤在頭頂?shù)陌l(fā)髻讓她的頸部更顯得細長筆挺,一雙迷人的小眼睛看得小粉都有點不知所措,時尚的衣著穿在她不瘦不胖的身上,勾引著小粉的眼球。
女主人的房子里散發(fā)著女人精致的香氣,走在木地板上發(fā)出的地板聲透著強力的舒適感,雪白的墻壁和簡潔的線條張揚著女主人的率真的性格。
女主人的廚房整潔而又干凈,名牌的廚具灶具,敞亮的大理石臺面,綠色的防火板廚門。這里的一切與女主人是一致的。
女主人簡單地說了一下大體要做的活,問小粉有沒有問題。小粉搖頭表示沒問題。
女主人說她和她男朋友都很忙,大家手里都有一個公司要管理,這里的事就讓小粉多費心,中午一般是要回來吃的,如有例外他們會打電話回來通知她的。
女主人是貴人,這一點小粉心里是明確的,貴人是不進廚房的,廚房對她來說是有油膩和腥味的地方。但小粉不是這樣想的,她只知道廚房里的油膩和腥味是一個女人的屬性。
要買啥菜,是女主人留紙條給小粉的。小粉早上去鬧哄哄的菜場,回來分門別類地把菜放進冰箱。摸到冰箱,小粉突兀地想自己啥時也能有個冰箱,想著,她就覺得有點好笑,近來為啥總有一些不安分的奇怪的念頭出現(xiàn)。
女主人與她的白馬王子生活在這樣的空間,是一種無與倫比的享受。小粉是這樣想的。假如她生活在這樣的空間里,會不會也像女主人一樣風風火火呢?她不知道,她只覺得她的臉火烤似的燥熱起來。
油煙機呼呼地旋轉(zhuǎn)著,炒鍋里的油冒起青煙,小粉把雞尾蝦倒進鍋里,哧啦,濃烈的油煙害羞似地鉆進了油煙機。
碗櫥里有一只青花瓷碗吸引了小粉,這只碗的色彩鮮艷,材料厚實,拿在手里有一種說不出的舒服感,小粉早想好了,這只碗是最適合盛湯的。
小粉小心翼翼地切著五花肉,這是她的拿手菜,也是剛給女主人毛遂自薦的一道菜,肉放進鍋里,加上了佐料,然后大火小火地悶著,悶到香氣四溢,入口即化才算到了火候,這也是小粉的功夫,她總能把握得恰到好處。
小粉把紅燒肉端上桌的時候,女主人回來了,小粉說,還有一個湯馬上就好。說著她回到廚房,關上廚房門,從碗櫥里取出那只青花瓷碗來準備盛湯用。
女主人一手捂在胸口,一手拿著手機,問,你到哪了?我到家了。
一會兒,防盜門開了,是男主人回來了,人還未進得客廳,洪亮的聲音倒是先進來了,哦唷,是紅燒肉啊,真是太香了。女主人說,你的鼻子好尖啊,快去洗手,開飯了。女主人有點得意,是她請了小粉來才會有這樣的香味,他才會這樣興奮。
男主人在飯桌前坐下來,女主人為他倒了一杯紅葡萄酒,說,下午沒啥事,喝一點沒事。男主人神情亢奮,點頭說是。
男主人是在咬到第一口紅燒肉的時候臉色才發(fā)生了細微的變化的。女主人問怎么啦?他放下筷子,端起酒杯伸向女主人說,這紅燒肉的味道實在是叫人迷醉,是你請的那個保姆做的?女主人點點頭,是啊,我的眼光不錯吧。
哦,她人呢?男主人問。
女主人說她還在燒一個湯,該好了吧。小粉,湯好了沒有。
男主人手里的筷子當?shù)囊宦暤粼谧雷由稀?/p>
小粉在廚房里聽到那個男主人進來說的第一句話就大吃一驚,就如晴天一個霹靂,這聲音對她來說再熟悉不過了,她只以為自己是走進了夢的境地,她聽著那個男主人快樂興奮的話語,心里就像刀剜似的疼痛。
小粉的眼淚如瀑布似地下來,大理石臺面上那只青花瓷碗里已盛好了湯,她不知道自己該如何端出去?,F(xiàn)在聽到女主人的叫喊聲,她下意識地端起了湯,轉(zhuǎn)身走了兩步才發(fā)現(xiàn)廚房的門還關著,回身放下湯去開門,再次端起湯要走,慌亂中小粉的手一滑,青花瓷碗清脆地落到地磚上,從地磚上反彈出一聲爽脆的瓷器碎裂的聲音。
女主人沖進廚房,驚愕地問,怎么啦?這么不小心,第一天就把我心愛的碗打碎了,是不是存心要與我過不去啊?本來我今天心情好得很,你,你。
女主人的話還沒說完,男主人跟了過來,拉著女主人的衣服說,少說兩句了,她也不是故意的。
小粉驚恐地望著女主人,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當她看到男主人進來時,眼淚就像開了閘的閘門一樣奔涌而出,哇地一聲哭出聲來,一頭撞開她前面的兩個人,沖出大門,一串凄涼的哭聲留在那精巧的廚房里。
六
晚上,男人回來了,看到小粉躺在床上,雙眼紅腫得厲害,他的嘴唇動了幾下,說,她就是我的老板,我也是沒辦法。
小粉說,明天我要回家去。
男人驚訝,回家干什么?
把奇奇接出來,我要讓他生活在我的身邊。小粉冷靜地說。
男人沉默了一會,那我跟你一起回去。
小粉說,不用了,你忙你的。你跟不跟我回去已經(jīng)不重要了。
小粉回到那個二十平方的灶屋間里,看看心愛的灶臺上已積滿了灰塵,碗櫥邊已結滿了蛛網(wǎng),水缸上的蓋子已破了一個洞,這里死氣騰騰,往日的熱鬧和歡樂已經(jīng)逝去。小粉的鼻子一酸,眼淚又一次止不住地往下流。
第二天,小粉帶著兒子奇奇離開了老家北蔡,她們迎著霞光走在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走向小鎮(zhèn),走向車站。她和奇奇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城市,這里的一切是新鮮而又充滿活力的。
(責編:朱傳輝電子郵箱:zch761106@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