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免费av电影一区二区三区,日韩爱爱视频,51精品视频一区二区三区,91视频爱爱,日韩欧美在线播放视频,中文字幕少妇AV,亚洲电影中文字幕,久久久久亚洲av成人网址,久久综合视频网站,国产在线不卡免费播放

        ?

        美麗雪人

        2009-04-12 00:00:00吳克敬
        星火·中短篇小說 2009年2期

        小雪是大雪的母親。大雪是小雪的女兒。

        在首都北京讀書的大雪,今日坐火車回關(guān)中西府的老家過春節(jié)。小雪念叨著這個日子,心里滿是母女團(tuán)聚的甜蜜和溫暖??僧?dāng)她一看見死鬼丈夫,甜蜜的、溫暖的心立即又變得苦澀和冰冷。小雪在心里勸自己:這不好。再怎么也不能把她和死鬼丈夫的齷齪傳染給女兒大雪。這么想著,在昨日下午,估摸著女兒大雪在北京已坐上了回家的火車,正一路心急火燎地往家趕的時候,死鬼丈夫伸出手,又向小雪討錢了。擱在以往。小雪才不會那么利索地把錢掏出來給他。即便要給。也不會給他多少??稍谂畠捍笱┗丶业那跋?,母親小雪大方了一回,很干脆地給死鬼丈夫放了錢,而且放了四張面額五十元的新鈔。

        小雪說話的口氣也比平常溫柔。說:耍去吧。

        小雪說:耍會兒就回來。

        小雪說:我等著你。

        等著死鬼丈夫做什么呢?其中的意味很明白了。死鬼丈夫一下子就聽進(jìn)心里了。女兒大雪的回家,使兩個滿腹齷齪的夫妻,都有了營造家庭溫暖的心情。

        死鬼丈夫說:我就不去了。

        死鬼丈夫說:我今日不想耍錢了。

        以往潑上命喝酒耍錢的死鬼丈夫,突然不想耍錢了?這讓小雪吃驚不小,畢竟是父親呢,父親可以對她作妻子的小雪輕慢,對女兒大雪就不能了。女兒是父親的小棉襖。父親愛女兒是父親的天性。喝酒耍錢的丈夫也不例外。

        在女兒大雪回家的前夜,妻子小雪和丈夫空前的和睦。小雪洗了澡,丈夫也洗了澡。夫妻倆一身的肥皂香氣,早早地鉆進(jìn)了被窩,光溜溜一絲不掛地?fù)碓谝黄?。丈夫是盡責(zé)的,也是努力的。小雪還是覺得渾身的干燥和不適。好久了,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小雪和丈夫在一起,總想讓自己潤澤起來。偏偏就澤潤不起來。今晚依然如此。

        死鬼丈夫叫朱細(xì)求,他在被窩里撫摸著小雪。朱細(xì)求撫摸得很輕柔,很細(xì)心,可是小雪的感受,卻像朱細(xì)求手拿砂布,在她細(xì)密的皮膚上打磨。朱細(xì)求的東西挺起來了,向著她的下身進(jìn)入。那種進(jìn)入,完全不是一個男人的進(jìn)入,倒像是男人拿著一根柴棍,在向她的下身插入。她感到了疼痛,一種神經(jīng)性的疼痛。

        懊惱的小雪,咬牙隱忍著朱細(xì)求帶給她的疼痛。

        小雪想她是潤澤的。她也需要潤澤。一個女人,沒有潤澤怎么行呢?沒有潤澤就是悲哀!沒有潤澤就是痛苦!小雪渴望潤澤。小雪努力地體驗(yàn)潤澤。可她在丈夫朱細(xì)求身上難以獲得潤澤了。

        朱細(xì)求卻豪無察覺地努力著。妻子小雪少見對他有這么一次主動,他能不努力而為。他也想品嘗妻子小雪的潤澤,像他們的初婚時那樣的潤澤??伤偸鞘幌脒@一次也失望,調(diào)動了他每一根神經(jīng),每一塊肌肉,噢噢地嚎叫著,兇猛地去撞擊,去深入……然而悲哀的他哪里知道,妻子小雪的心緒,已從夫妻倆的性游戲中飛騰而去,纏繞在就要回家來的女兒大雪身上了。

        女兒大雪去年考上北京的重點(diǎn)大學(xué),讓在小城岐陽縣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的小雪,很是揚(yáng)眉吐氣了一回,認(rèn)識的人都夸小雪教育有方。大家都說,看人家小雪,就是會養(yǎng)娃。女兒都考進(jìn)北京的大學(xué)了。福氣呢!咱怎么就沒那個造化?咱到文廟燒香去。

        接到入學(xué)紅榜的日子。小雪充分享受到了女兒大雪帶給她的榮耀和快樂,臉上終日紅撲撲的,使她本來就十分白嫩好看的臉面上,像浮了一朵永不褪色的朝霞,眉角眼梢滿是喜和悅。但那喜悅,所隱含的愁苦,別人不知道,女兒大雪是知道的。

        高昂的學(xué)費(fèi)、生活費(fèi),對于他們這個小家,咋說都是個過于沉重的大負(fù)擔(dān)。大雪太知道家里的困難了,她是個懂事的孩子,她知道一切困難都只有母親一人來承擔(dān)。喝酒耍錢的父親,看了大雪的入學(xué)紅榜后,也開心地笑了,卻很快就遞給了小雪,好像那頁薄薄的紅紙,是一塊燒紅的鐵片,在他手里拿久了,會燙傷了手指似的。他眼睛去看大雪和小雪,竟然也躲躲閃閃的,不敢久看,好像多看一會兒,作為妻女的大雪和小雪,會燃燒起來。強(qiáng)烈的火焰要灼傷他的眼睛。

        妻子小雪不指望他。

        女兒大雪也不指望他。

        大雪問媽媽:咋辦呢?那么高的學(xué)費(fèi)!

        大雪說:能愁死人。

        媽媽小雪生氣了,手指戳著大雪的額頭說:要愁,還輪不上你哩。

        小雪說:把心放得寬寬的,到北京上學(xué)去。

        大雪太懂事了。在北京的大學(xué),她省吃儉用。她知道母親小雪寄給她的錢,沒有一分錢是輕易得到的。為了省錢,大雪去年春節(jié)的寒假和今年的暑假,都沒有回到西府小縣的家中,一個人留在空空蕩蕩的大學(xué)校園。一口開水,一口干饃,認(rèn)真地讀著她認(rèn)為該讀的書,做著她認(rèn)為該作的筆記,如此下來,她成為全校年級成績最好的學(xué)生,她理所當(dāng)然地獲得了學(xué)校的最高獎學(xué)金。這個寒假,大雪說什么都要回家來,母親小雪也寫了幾封信,催著她回家來過年。

        母親小雪在信中說:想死人了。

        小雪說:夢里想著的只有你。夢醒了,不見你,睜著眼睛想你到天亮。

        小雪說:你可要回家哩。春節(jié)就回家。

        怎么能不想呢。女兒是娘心頭掉下的一塊肉。小雪把大雪想得常常心肝疼。大雪要回來了,回家來過寒假,回家來過春節(jié),看把小雪忙碌的,幾天前就把家從里到外清掃了一番,特別經(jīng)心的是,把大雪那間住了許多年的小房子,按照大雪上大學(xué)走時的樣子收拾了出來,床上鋪著滿是雪人圖畫的單子、被套,枕套也都換成了雪人圖畫的那種,小小的書桌上,除了大雪的一幅單人照外,還有兩只做工精巧的絨毛雪人;大雪初中、高中課本,以及一些課外讀物排列的小書櫥里,也擺上了幾個工藝小雪人。這些可都是大雪在家時的舊物。小雪不明白,大雪為什么就是喜歡小雪人。

        是因?yàn)槟飪簜z一個叫小雪,一個叫大雪嗎?

        為大雪的臥室恢復(fù)著原來的情景,小雪笑了。她這是打心里笑了呢。還沒有上大學(xué)那陣子,大雪在她的小房子做作業(yè),懷里總要抱上一只絨毛小雪人,好像那小雪人,能夠啟發(fā)她的靈感似的。作業(yè)做完了,大雪還放不下小雪人,抱到床上去,貼著胸口,睡得又甜又香。

        把這些小零碎擺放停當(dāng),小雪退到房間門口,仔細(xì)地打量著,由不得心肝發(fā)疼,臉上即刻蕩漾出無限的濃情和蜜意。

        坐在火車上的大雪,心里怯怯的。這讓她很是奇怪,為什么回家的心會是怯的?

        中午10點(diǎn)25分,大雪乘坐的火車才能到達(dá)縣城上邊的小站。時間還早,大雪心怯怯地睡了過去。睡夢中母親小雪的身影頑強(qiáng)地闖了進(jìn)來。她看見母親忙忙碌碌地為她回家做著準(zhǔn)備。

        大雪的夢沒有錯。那幾乎是對母親小雪的一種映照。

        夜半3點(diǎn),小雪就從被窩里鉆出來,到廚房里看了一遍。大雪喜歡吃的醋糟粉、搟面皮、五香鍋盔,以及制作哨子面所需的紅油肉哨子,金針木耳紅蘿卜炒在一起的底湯,旗花雞蛋、蔥花小料的飄湯,都在昏黃的燈光下,泛濫著一股饞人的光暈。這是小雪前半夜睡覺前就準(zhǔn)備好了的,一樣不缺,一樣不少。這時候起來又檢查了一遍,并不是對自己不放心,而是心里急呀!

        小雪在心里叨咕:天咋還不亮呢?

        小雪在心里催促:火車快到點(diǎn)吧。

        小雪睡不著覺了。一時又沒什么好做,就打開了衣櫥,里面那些光光鮮鮮的衣裳,像針扎一樣戳進(jìn)了她的眼睛。有幾件旗袍,幾件吊帶長裙,幾件毛呢大衣,色彩或粉或藍(lán),或紫或青,都十分的鮮亮華貴。小雪穿上這些衣裳,沒一件不合身,沒一件不艷美。小雪雖然開懷生了大雪,女兒大雪18歲上了大學(xué),而她也還只有38歲,小縣不比大城市,在她那個年紀(jì),姑娘家18歲都嫁人了,她19歲出嫁,還晚了別人一年呢。不知不覺女兒大雪長大了,上了大學(xué)了,而她好像還不見變化,穿上質(zhì)地款式高檔的衣裳,好像還是原來小縣城人人艷羨的街巷一枝花。但她今天,準(zhǔn)確地說,在女兒大雪回家的日子,她必須把這些好看的衣裳藏起來。

        必須藏起來。是的,藏得讓女兒大雪一點(diǎn)影子都不能看見。

        藏起這些華貴美艷的衣裳。就是藏起一個小雪自己的秘密。

        火車沒有晚點(diǎn)。小雪準(zhǔn)點(diǎn)準(zhǔn)時地接上了她的女兒大雪。她是和丈夫一起到火車站接女兒的,這讓大雪特別地高興。因?yàn)楦吲d,因?yàn)榧?,天上什么時候下起雪來,小雪一點(diǎn)都不知道。她擁著從火車上下來的大雪,眼睛仁仁熱噴噴的,但她忍住了,沒有讓淚水流出來。大雪在母親的懷里,眼睛卻看著父親。

        大雪說:媽媽,你真漂亮!

        大雪甚至不無妒忌地說:媽媽,你總是那么年輕漂亮。

        小雪疼愛地看了一眼大雪說:就你會瞎說。

        小雪甚至有點(diǎn)驕傲地說:嘴上老沒出息。有這么編排娘的嗎。

        小雪和大雪就是這樣。大雪上大學(xué)前,和母親就沒高沒低、沒大沒小。這是她們母女間的游戲,這種游戲讓母女倆的心總會貼得很近。游戲歸游戲,母女倆雖然有著一定的年齡差距,一猛子看上去,還是讓人頗費(fèi)眼光的。而大雪哪里知道,為了接她。作為母親的小雪,折騰了半夜,來火車站時,特意穿了身黑色的衣裳。她要把自己打扮得像個母親過去,在岐陽的街上走,熟悉不熟悉的人,常會把她們母女認(rèn)為親姊妹哩,鬧了不少的笑話。·

        然而小雪的漂亮是擋不住的,便是黑衣黑褲,也是遮不住她的天生麗質(zhì)。

        雪下得大了。

        好像天塌了似的,漫天的雪花。像是沒有邊際的白絨布。鋪天蓋地飄落著,到小雪一家三口到家時,都成了一個個的雪人。

        女兒大雪跺著腳說:回家了!

        母親小雪也跺著腳說:回家了。

        父親跟屁蟲一樣,也跺著腳說:回家了。

        母親和父親跺著腳。又都圍上去給大雪拍打身上的落雪,兩個別別扭扭的人,把女兒大雪回家的戲演得十分和諧,暖融融地,讓大雪徹頭徹尾地感受到了母愛和父愛的溫暖,以及家里無邊無際的溫馨。

        母親和父親,也都敏感地發(fā)現(xiàn),她們的女兒大雪又長大了,撲閃的眼睛里,有了在北京的大學(xué)里薰陶出來的、十分高雅的成熟和美麗。

        筋簿長,煎稀汪,酸辣香的哨子面,把一個春節(jié)的味道調(diào)理得又濃又香。女兒大雪好吃母親小雪的這一手,今天吃了明天吃,明天吃了后天還要吃,咋吃都不夠。

        當(dāng)然還有雪。這個春節(jié)的雪下瘋了,鋪天蓋地,沒日沒夜,像是要把山填平、河填滿。年三十的炮仗就是在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大雪中,驚天動地地裂響的。不好出門,大雪賴在小雪身邊,賴得粘粘糊糊的。

        大雪說:我不愛吃學(xué)校飯。

        大雪說:我就想媽的哨子面,天天地想。

        小雪就一臉的幸福,說:難為我娃了。

        小雪說:媽給我娃吃哨子面,天天地吃。

        大雪纏著小雪沒日沒夜地幸福著,自然地冷落了她的父親。大雪不是故意冷落父親的,是她的父親朱細(xì)求在家里根本就呆不住。狗改不了吃屎,喝酒耍錢的父親,好像是接了女兒回家來,一起吃了兩頓飯,說了兩句話,就出門去了。夜里很晚了還不回來,大雪放心不下,還要等父親,小雪卻不等了。

        小雪說:睡吧睡吧,咱先睡吧。

        小雪說:愛什么時候回就什么時候回,我都習(xí)慣了。

        大雪心里卻有不甘,說:還是愛耍錢。

        大雪說:還是愛喝酒?

        小雪說:狗改不了吃屎。

        小雪說:我擋不住他。

        大雪說:給我作過保證的呀。

        大雪說:怎么就改不了呢?

        小雪說:隨他去吧。

        小雪說:我就不指望他。

        的確是沒指望的。小城一枝花的小雪嫁給朱細(xì)求,真是他的福氣呢。當(dāng)時的朱細(xì)求年輕英俊,在縣城的國營供銷社當(dāng)著一個采購員,見天西安一趟,陳倉一趟。按計劃給供銷社進(jìn)貨,當(dāng)然還有一些計劃外的東西。捎回來,有一些就送給了在醫(yī)院當(dāng)護(hù)士的小雪,一條紅紗巾,一罐雪花膏什么的,小雪也喜歡,也高興,也就都收下了。天長日久,倆人就結(jié)了婚,倆人就有了女兒大雪。

        這很正常,如果不是供銷社改制,一個一個的柜臺都租給了個人,朱細(xì)求還當(dāng)著采購員,日子會一如既往地過下去。但是供銷社改制了,柜臺都租給了個人,朱細(xì)求也租了一個,還雇了兩個售貨員,生意不算太紅火,卻也見個日頭就有收益。有過采購員的經(jīng)歷,心性就特別地大,總是不滿足小打小鬧,把租來的柜臺又租了出去,自己又搞起批發(fā)來,大出大進(jìn),問題就來了,批進(jìn)來的貨,發(fā)不出去,壓在了庫房里。過去壓在庫房里不要緊,都有供銷社集體頂著,現(xiàn)在就只有他個人頂著了,降了價往出銷,賠是要賠一些,這也不大要緊,要緊是他偏又碰到了個花言巧語的人,把他的幾十萬貨物白白騙了去,從此再也找不見人。找不見也得找,找了兩年,騙子沒找到。卻找得一身毛病,喝酒,打牌,一天三頓地喝酒,一天三晌地打牌,什么生意,什么家計,全都滾球蛋,誰還能指望上他呢。

        沒指望就不指望吧。日子還得一天天地過,你讓小雪怎么辦呢?一個小縣城小醫(yī)院的小護(hù)士,實(shí)在是為難呢!一個月的工資收入,只能混個肚兒圓,別的就只有另想辦法了。偏偏的醫(yī)院又實(shí)行房改,福利分的房子,要按商品價賣給個人。小雪的房子是最便宜的,通知到她手里,也要繳納四萬二的房款。在大雪去北京上學(xué)的一年多的時間里,錢把小雪害得能發(fā)瘋,每月說啥先要給大雪寄去四百伍拾元的生活費(fèi),再給家在農(nóng)村的父母親送去二百元的贍養(yǎng)費(fèi),小雪便只有掰著手指頭過日子了。

        屋漏偏遇連陰雨。小雪正為房改交款愁得牙疼上火,與丈夫吵了幾架,鄉(xiāng)下的老父親又病了。捎來的話,把小雪又是急得想服毒上吊。失急慌忙地趕回鄉(xiāng)下的老家,看著還有一口氣的父親,小雪打電話從縣醫(yī)院叫來救護(hù)車,馬不停蹄地拉到縣醫(yī)院,醫(yī)生都是熟人,稍作處理,就建議她轉(zhuǎn)院。小雪能說什么,就又急火燒心地轉(zhuǎn)院到省城的大醫(yī)院。檢查的結(jié)果都一樣:尿毒癥。

        怎么就是尿毒癥呢?

        這可是個不要命,卻要花大錢的富貴病。住進(jìn)醫(yī)院,作了透析,病情即刻大為好轉(zhuǎn)。過上兩個星期,就又重了,又得作透析。一次透析就是二千多的開銷。如此大的支出,鄉(xiāng)下的家里,有兄有妹,可都不如她,就都眼巴巴地看著她,指望著她了。

        小雪欲哭沒有聲。辦法還得想,向身邊的人借。借一回可以,第二次怎么張得開口。把能借的人都借了一遍,老父親還躺在省城的醫(yī)院里,再不交錢,人家就趕著出院了。沒有辦法,小雪的眼淚往肚子里流,就忍著悲、忍著痛,又把病息懨懨的老父親拉回縣城來,厚著臉皮找院長,安排在縣醫(yī)院治療。

        那是什么治療呀!說透了只是在等死。

        錢!一個“錢”字壓得小雪下了班,不敢回家,耽擱到黃昏時,作賊似的拐出很遠(yuǎn)一段路,到散場了的農(nóng)貿(mào)市場里去揀菜葉,白菜的幫子。菠菜的葉片,蔥蒜的綠頭……有什么揀什么,負(fù)責(zé)清掃農(nóng)貿(mào)市場的清潔工都認(rèn)識了她,都不明白她那么一個冰雪漂亮的人兒,怎么好拉下臉面,趁著薄薄的夜色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揀菜葉。

        有個人意外地發(fā)現(xiàn)了她。

        這個人是盛業(yè)酒樓的老板孟勤勞。如果不是他,而是縣城隨便一個人發(fā)現(xiàn)小雪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揀菜葉,都只能為她遺憾或輕嘆一聲,不會有太大的反應(yīng)。是他孟勤勞,事情就變得不一樣了,就有了一種不同凡響的結(jié)果。

        孟勤勞駕駛著他在小縣城唯一稱得上豪華的本田雅閣小轎車,很偶然地在那個傍晚發(fā)現(xiàn)小雪在農(nóng)貿(mào)市場揀菜葉。孟勤勞當(dāng)下把車停下來,把車燈滅了,守在農(nóng)貿(mào)市場外,虛瞇著眼睛,跟著小雪揀菜葉的身手看,看得眼里涌出了薄薄的一層水氣。孟勤勞被小雪的可憐弄得十分心酸,同時又為小雪持久的美麗而震驚。他淚水迷朦地看著小雪揀了一袋菜葉,低著頭匆匆地走出農(nóng)貿(mào)市場,走到了他的小轎車旁,他控制不住自己,猛地推開車門,把小雪手上的菜葉搶過來,丟在一邊,也不管小雪樂意不樂意,非常強(qiáng)霸地把小雪塞進(jìn)小轎車?yán)?,狠勁地擰著鑰匙,發(fā)動了轎車,當(dāng)下如脫了韁的野馬樣向前飛竄,兩柱雪白的車燈,把前路照得如同白晝。

        小雪被嚇著了,呆愣愣懷疑遭了劫匪。待看清是盛業(yè)酒樓的老板時,心緒才平靜下來。

        小雪在一邊說:停車讓我下去。

        小雪說:我去把我的菜葉揀回來。

        孟勤勞說:你給我老老實(shí)實(shí)坐著。

        孟勤勞說:坐好。

        飛竄的轎車?yán)锞椭粠茁暡焕洳粺岬膶υ?。然后就靜默了下來。靜默得讓人有些氣短。然而終究一直靜默著,靜默著到了縣城邊的盛業(yè)酒樓前剎住了車。

        這座全城最為豪華的盛業(yè)酒樓,在每一個晚上,都會燈火通明,人聲鼎沸,此刻一層大廳坐滿了吃飯的人,二層的包廂里,也滿是推杯換盞的吆喝聲。而三層四層的桑拿房和K歌房,亦然喧鬧異常。像這個規(guī)模的酒樓,孟勤勞在市府陳倉也開了一家,并已著手在省城西安找地方,要把他以西府小吃為主的酒樓,以及酒樓里的桑拿和K歌房,以連鎖的形式開到那里去??偠灾痪湓挘锨趧诘纳馊缛罩刑?,火得了不得。

        年輕時的孟勤勞,在縣毛巾廠當(dāng)工人,他在一個夜班后,從轟鳴的車間出來,向集體宿舍方向走,他太疲憊了,走著都能睡過去,可夜風(fēng)中有股不祥的味道,拼命往他鼻孔里鉆。他激凌了一下,腦子馬上清醒過來。直覺告訴他,作為原料的棉花垛著火了!

        毛巾廠在初創(chuàng)中,庫房不夠用,一部分原料棉便露天堆放著。

        覺悟到原料棉著火的孟勤勞,當(dāng)下喊叫起來,他一邊大喊大叫,一邊往著火的棉花垛跑,跑得越近,那股不祥的氣味越濃,可當(dāng)他跑到棉花垛前,卻看不到著火點(diǎn)在哪里?一張巨大的防雨帆布,把原料棉垛蓋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孟勤勞奮勇地爬上棉花垛,揭開大帆布,放在平時,那么大的帆布,沒有十個八個人就揭不開,可在這個晚上,孟勤勞一個人把帆布揭開了。

        站在原料棉垛上的孟勤勞,看見被他喊叫來的人,正從四面八方跑來,他卻在棉垛項上感到腳下一陷,整個人跌進(jìn)了燃燒的火坑里……孟勤勞慘烈的嘶喊,響徹了毛巾廠的夜空,工友們七手八腳,把他從火坑里拉扯上來,迅速送到縣醫(yī)院,檢查發(fā)現(xiàn)。他全身大面積被燒傷。

        孟勤勞因此上了報紙,上了廣播,他成了歧陽縣的大英雄。

        多情善良的小雪,心里有種崇拜英雄的情結(jié)。她的護(hù)理技術(shù)好,醫(yī)院就安排她做了孟勤勞的專職護(hù)理。面對渾身纏滿紗布的孟勤勞,小雪常會背過身去,不能自禁地掉下淚來。她不想英雄的孟勤勞太痛苦,就百倍小心地護(hù)理著他,給他喂吃喂喝,給他接屎倒尿……轉(zhuǎn)院要去西安做植皮手術(shù),小雪本可以不去,可她還是堅持跟著去了,守在孟勤勞的病榻前,這讓孟勤勞大為感動。

        傷愈出院后,孟勤勞黏上了小雪,一有空閑就往醫(yī)院跑,儼然把小雪當(dāng)成了他的女朋友。孟勤勞知道,在他之前,小雪是談了男朋友的,那小伙叫朱細(xì)求,當(dāng)著供銷社的采購員,他的父親呢,又還是岐陽縣的副縣長。即便這樣,又怎么樣呢?能擋住孟勤勞對小雪的追逐嗎?不能,他感受得到,小雪對他是有感情的。

        孟勤勞后悔死了。他發(fā)熱的大腦竟然想出了一個歪主意,認(rèn)為先下手者為強(qiáng)。為此,他把小雪約著吃了頓飯,喝了些酒,然后又出了城,沿著城外的那條小河,散步聊天。小河邊生著一片一片的蘆葦?shù)?,也是他們聊得開心,走著聊著,這就走得遠(yuǎn)了,太陽西墜他們不知道,星月出來他們不知道,突然地,孟勤勞扭身抱住了小雪,熱烘烘的嘴巴也黏上了小雪的嘴巴,她不知是受了驚,還是別的什么原因,一下子軟得沒了力氣,任由孟勤勞抱著她,把他抱進(jìn)蘆葦?shù)?,踩平了一片蘆葦,把她放在蘆葦上,強(qiáng)行要了她。然而,得到小雪的孟勤勞萬萬沒有想到,他再也約不到小雪了,匆匆地過了月余時間,小雪把她嫁給了朱細(xì)求,成了朱細(xì)求的新娘。

        如花似玉的小雪,漂亮宜人的小雪,成了孟勤勞心中永遠(yuǎn)的痛,他以為他的心死了。可當(dāng)他在二十年后的這個黃昏,看見了揀菜葉的小雪,他竟然還會眼睛落淚,竟然不管人家怎么想,強(qiáng)霸地把人家塞進(jìn)轎車?yán)剿木茦莵砹恕5搅诉@里,卻不曉得該做什么了。而酒樓門前的侍者,已經(jīng)恭敬地走上前來,拉開了車門,躬身迎接他們的老板下車。

        他們的老板不能多想了,有派有勢地下了車,然后又很紳士地為小雪拉開了車門。小雪同樣不能多想了,同樣地端著一副不亢不卑的架式下了車。倆人配合得天衣無縫,好像他們操練了成千上萬次。接著,他們又在穿著新潮的門迎小姐的問候聲中,作姿作態(tài)地進(jìn)了盛業(yè)酒樓,進(jìn)了盛業(yè)酒樓的一間豪華包廂里。

        小雪心里的憤怒和哀傷,及至進(jìn)了包廂,才山洪突泄般暴發(fā)出來。

        小雪說:你想做什么?

        小雪說:想做好人了?

        孟勤勞卻不說話,只對著小雪牙痛似地笑了一下。

        小雪仍然不依不饒,說:我的日子過窮了,是我的日子。

        小雪說:我不要你做好人!

        孟勤勞默然地看著小雪發(fā)泄憤怒,好像小雪的憤怒是劑治療牙痛的良藥,在小雪憤怒的言語中,他面部剛才牙痛的樣子慢慢地平復(fù)下來,代之而起的,是一股潮紅的類似天邊霞霓的溫暖。孟勤勞的嘴動了動,欲言又止的樣子。

        小雪敏感地看見了,說:有話你就說。

        孟勤勞囁囁蠕蠕地說:你說完了?

        小雪說:沒說完。說不完。

        小雪說:我窮又怎么了。你富又能怎么。

        孟勤勞說:這與窮富沒關(guān)系。

        小雪說:窮了就受人欺。

        小雪說:富了就能欺人。

        孟勤勞便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就只有一臉溫暖地盯著小雪看。孟勤勞實(shí)在不明白,歲月怎么就不在小雪的臉上駐留呢!她還是那么的頭光臉凈。那么的溫馨宜人,那么的消魂蕩魄。

        小雪卻還憤怒地質(zhì)問著,說:你說呀。

        小雪說:你是不是有了兩個錢就想欺侮人了?

        孟勤勞有再好的忍耐力,到小雪把話說成這樣子,也就不能忍受了。他的話音不高,卻有極強(qiáng)的震撼力。

        孟勤勞說:你走吧。

        孟勤勞說:我會欺侮你?

        孟勤勞說:我怎么能夠欺侮你?

        小雪就站了起來,說:我走。

        小雪說:我還賴你了不成。

        小雪向包廂門口走。走得搖搖晃晃的,伸出手,剛擰住了包廂門的鍍銅把手,就要擰開了,孟勤勞卻驀地追過來,張開長長的胳膊,不管不顧地從背后抱住了小雪。他這一抱太有力了,像當(dāng)年蘆葦?shù)乩锉龝r一樣,讓她一下子又沒了力氣。此一時也,小雪真不知道她該作何想?是傷心?徹頭徹尾的傷心?是痛苦?徹頭徹尾的痛苦?這么想著,小雪已在孟勤勞的擁抱中,感到一種的旋暈。小雪以為這個世界上沒人在乎她了。而那個被她無情拋棄的人,還是如此地在乎她,這使她不能不被感動。她也羞于揀菜葉,一個要臉的人誰樂意去農(nóng)貿(mào)市場揀采葉?她揀了一年多了,朱細(xì)求也知道她揀菜葉,卻從來不在乎她的羞臉,只管在外面瞎混,喝酒打牌,打牌喝酒,沒錢了還張手向她要,她不給就吵,吵不過就打,她受的是什么罪呀!

        她為什么要受那個罪呢?

        她為誰要受那個罪呢?

        當(dāng)然不會為了朱細(xì)求,她的心傷透了。

        她是為了她的女兒大雪,女兒大雪是她的安慰,是她的臉面,是她的命根子。

        倔犟的、漂亮的小雪在孟勤勞緊緊的擁抱中軟下來了,像一是一堆積久了的冰雪,漸漸地化在那個溫暖的胸口上。

        賴在母親小雪身邊的大雪。望著窗外瓊樓玉宇般的白雪世界,忽然生出一個絕妙的想法。這想法在她未去北京上大學(xué)之前,每年冬天飄雪的時候,都要拉著父母玩一回。

        在不長的寒假里,大雪盡可能要讓母親小雪多有一些快樂。

        冰雪聰明的大雪,她在北京求學(xué),想起父親和母親,就只期望他倆能好起來。可她回到家里來,卻發(fā)現(xiàn)那種不和諧不僅未能消除,好像還加重了許多。這讓大雪擔(dān)心,更使大雪痛苦。

        世上沒有哪個女兒,不盼望她的父母是和諧的、恩愛的。

        自己的父親母親別說恩愛,別說和諧,只要能維持一起生活也都阿彌陀佛了。大雪必須有所行動了,她要當(dāng)好父母一起生活的繩索,能和諧、能恩愛更好,不能和諧、不能恩愛,綁也要綁著父母一起生活下去。

        大雪便對母親小雪不無興奮地說:咱堆雪人去。

        大雪說:媽媽,走呀。

        小雪被女兒大雪感染了,也很興奮說:走呀。

        小雪說:咱堆雪人去。

        說堆就堆,母女倆迅速從樓房上下來,在樓門前滾了一大一小兩團(tuán)雪球,大的雪球墊底,小的雪球在母女倆的協(xié)力合作下。抬起來碼在大的雪球上,一個雪人的雛形便肥肥胖胖地挺立了起來。從小到大,女兒大雪和母親小雪沒少堆雪人,輕車熟路,這里抹幾捧雪,那里拍幾捧雪,三修飾兩修飾,一個晶瑩絕妙的大雪人就堆起來了。

        女兒大雪的臉上紅撲撲地冒著熱氣。

        母親小雪的臉上也紅撲撲地冒著熱氣。

        依著女兒大雪的建議,母女倆馬不停蹄地又在堆一只大雪人了。而此時,大雪看見她的父親從家屬院的大門拐進(jìn)來,搖搖晃晃地回家來了。

        大雪朝父親招著手,大聲地喊:來堆雪人呀。

        父親不能不為女兒大雪的熱情所感染,酒精刺激得他煞白的臉色浮起一層淺淺的喜氣。他很樂意參加妻女的游戲。但他喝多了,有心無力,好不容易捧了一團(tuán)雪,磕磕絆絆地往雪人身上拍。自己卻滑倒了,滾了一身的雪泥。女兒大雪趕緊去扶,嘴上已忍不住地笑起來,埋怨父親拿捏不住,太放縱自己了。

        大雪說:一天到晚喝酒!

        大雪說:一天到晚打牌!

        大雪說:不喝酒不打牌就活不成?

        女兒大雪把父親扶起來。數(shù)說著送進(jìn)了樓洞,回過頭來,還想和母親小雪在倆個大雪人之間再堆一個雪人的,卻看見母親小雪拍著手上身上的雪沫,已經(jīng)沒有了再堆下去的興趣。女兒大雪也不強(qiáng)迫母親,挽了母親的胳膊,動員著母親小雪,往縣城的街上逛去了。

        盡管下著雪,縣城的街道上仍然滿是人。認(rèn)識的人迎面碰上,匆匆地打個招呼,便迅速地擦肩而去。這讓大雪有點(diǎn)納悶兒了,感到她曾熟悉的縣城,在她離開后的時間,變得奇怪起來,是那種莫可名狀的奇怪。

        大雪不愿意多想。挽著母親小雪,驕傲地走在縣城熱鬧的街道上。

        縣城街道上滿是年的味道,那些做生意的人,大年初一都不歇業(yè),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了初五,縣城沒有理由不繁華,一街兩行的商店,透過玻璃櫥窗和玻璃門,看得見琳瑯滿目的貨物,擺放得盡可能的吸引人。而在街面上,頂著風(fēng)、冒著雪的小商小販,也都大聲地吆喝著,兜售著高高掛起的大紅燈籠和五顏六色的花炮,以及柿餅棗兒、蘋果雪梨等等年節(jié)時賣得最為暢銷的貨物。

        有人透過人群,大聲地招呼著大雪。

        大雪看見了,那是她的一個同學(xué),與她一起考出了縣城,她考進(jìn)了北京。而她的同學(xué)考進(jìn)了另一座城市。兩個同學(xué)在縣城重逢,少不了一陣親熱,同學(xué)還邀請她到家里玩。

        同學(xué)說:晚上一定來呀。

        同學(xué)說:我還約了幾個人。

        大雪說:一定來。

        大雪說:便宜不了你。

        與同學(xué)分了手。母親小雪問大雪,她同學(xué)耳朵上塞的啥?大雪就樂了。調(diào)笑母親的落伍,告訴母親那是隨身聽,大學(xué)里的同學(xué)基本上都有一個,學(xué)習(xí)外語聽歌曲,很方便的。大雪還告訴母親,現(xiàn)在的大學(xué)生,真是太奢侈了,許多人都配了手機(jī),配了筆記本電腦。手機(jī)小雪已不陌生,孟勤勞給她配了一個;而筆記本電腦,小雪就不甚明了。問女兒大雪,女兒大雪便向街邊的商店尋找,恰好有一家經(jīng)營電腦的商店,就拉著母親進(jìn)了那家店。指著一個方方正正,薄厚像西府人烙的鍋盔一般的物件,給母親介紹那就是筆記本電腦。

        大雪說:大學(xué)生配手機(jī)純粹是瞎胡鬧。

        大雪說:配個筆記本電腦,倒是很有用的呢。

        小雪說:真的很有用嗎?

        小雪說:那咱也配備一個。

        大雪說:很貴的呀。

        大雪說:我可以向同學(xué)借用的。

        小雪說:貴也要買。

        小雪說:別人有的,我娃也要有。

        母親小雪的話說得有點(diǎn)發(fā)狠。一副咬牙切齒的模樣,把女兒大雪差點(diǎn)兒惹得笑出聲來。女兒大雪挽著母親小雪,幾乎是拉著扯著出了那家電腦商店的門。

        傍晚時分,父親還酒醉在床上呼呼大睡,大雪接受了同學(xué)的邀請。向母親告辭了一聲,自己就先走了。大雪走后不久。小雪把藏著的手機(jī)找出來。給孟勤勞打了一個電話,就又把藏起來的漂亮衣服翻出來,找出那件深紫的絲絨繡風(fēng)旗袍慢慢地穿上身,對著衣柜上的鏡子照了照,一個美艷宜人的圖像。便深刻地印在鏡子里了。小雪還翻出藏著的唇膏和粉霜之類化妝品,精心精意地把自己描畫了一番,再披上一件象牙色的羊絨大衣。穿上高腰的皮鞋,打開家門,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往樓下走……今晚,小雪要讓孟勤勞給她的女兒大雪買一臺筆記本電腦。

        與孟勤勞舊緣重續(xù),小雪不曉得她是他什么人?孟勤勞給她配了手機(jī)。給她買了一身一身又一身的衣裳,給她交了房改的資金,辦回了房產(chǎn)證,孟勤勞需要她了。一個電話打過來,她就得到盛業(yè)酒樓去。

        有一次去了,沒有摟抱,沒有親熱,也沒有喝酒跳舞。孟勤勞一眼眼看著她??吹盟男睦锩?。

        孟勤勞就說了:小雪呀,你不相信我。

        小雪納悶了,說:我哪兒不相信你?

        孟勤勞說:老人家病了咋不給我說。

        孟勤勞說:怕我心上沒老人?

        小雪說:病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

        小雪說:就等著咽氣哩。

        孟勤勞就黑唬起臉來,說:現(xiàn)在就轉(zhuǎn)院,轉(zhuǎn)到省城去。

        孟勤勞說到做到,也不容小雪阻擋,從他辦公室的抽屜里取出一摞錢,塞進(jìn)小雪的手里,拉著小雪就去了縣醫(yī)院,從縣醫(yī)院再次把小雪病重的老父親送進(jìn)了省城大醫(yī)院。

        孟勤勞把小雪再一次感動了。還感動了小雪娘家的兄與妹。但他們哪里知道,這樣的感動有著怎么的背景。現(xiàn)為盛業(yè)外聯(lián)部兼職經(jīng)理的小雪,是要陪好孟勤勞的,陪他喝酒,陪他跳舞,陪他上床睡覺。當(dāng)然,這一切都是小雪心甘情愿的,她心甘情愿為孟勤勞付出自己。

        當(dāng)了盛業(yè)酒樓的外聯(lián)部兼職經(jīng)理,小雪可從酒樓的財務(wù)賬上每月領(lǐng)取一筆不菲的收入。這筆收入,當(dāng)下讓小雪困難的生活有了一個根本的改觀,她再也不需要黃昏時分,做賊一樣去農(nóng)貿(mào)市場揀菜葉了。小雪可以把她的生活搞得豐盛一些,體面一些。

        對了。小雪一個美人坯子,體面是最主要的。

        小雪有了漂亮美艷的衣裳穿。

        小雪有了華貴高檔的化妝品用。

        小雪有了孟勤勞,小雪是越來越體面了。

        體面是由付出換來的。小雪要為孟勤勞付出,還要為盛業(yè)酒樓的事業(yè)付出。盡管那樣的付出有時候極其難堪,該付出時。就必須勇敢地付出。

        現(xiàn)在的小雪,已經(jīng)不缺少那樣的勇敢了。

        盛業(yè)酒樓在省城搞連鎖經(jīng)營。省城來了客人,聽說都是能卡盛業(yè)酒樓脖子的權(quán)勢人物。小雪一身盛妝地陪在孟勤勞的身邊,和省城來的權(quán)勢人物喝酒跳舞,其中一個肥得渾身流油的家伙,公然提出要和小雪睡一覺。這太難堪了,這也是鍛煉小雪勇敢付出的第一次挑戰(zhàn),小雪用眼去瞟孟勤勞,小雪知道他聽見了省城客人的過分要求。她想他會發(fā)火,會舉著拳頭沖過來,把提出和小雪睡覺的肥胖男人揍得臉上開花。但是孟勤勞像沒聽見一樣,接過小雪的眼光,給她的竟是一種鼓勵的調(diào)笑。

        小雪敏感地捕捉到了孟勤勞調(diào)笑的鼓勵。

        他怎么能這樣呢?小雪她可以和他上床,和他做愛。但小雪不是個隨便的人,絕不是。小雪把手從省城胖男人的身上抽出來,很有禮貌地說她人不舒服,頭暈惡心,她要走了,希望胖男人別介意,盡情地玩,玩開心。說罷,小雪便擰頭往玩著的歌廳外走。

        小雪已經(jīng)給足了省城胖男人的面子。按她心里想的,真會抬手在胖男人的臉上抽兩巴掌。但是小雪不能夠,孟勤勞說了,省城來的客人,都有自己的權(quán)自己的勢。都能卡盛業(yè)酒樓在西安連鎖經(jīng)營的脖子,小雪就不能過分了,不能得罪省城來的有權(quán)有勢的客人,當(dāng)然包括胖男人。小雪才不會壞了盛業(yè)酒樓在西安的生意哩。

        見狀,孟勤勞趕緊過來,先在胖男人的肩上拍了一巴,又輕輕地揉了揉,就把胖男人安撫住了。又給了胖男人一個眼色,胖男人就從尷尬中解脫了出來,還高高興興地打了一個響指,搶在小雪的前頭出了歌廳的門。出了門,還不望回頭看了一眼小雪,竟是一臉不懷好意的笑。

        孟勤勞接著就去追小雪。

        小雪也需要孟勤勞的撫慰。

        她受了委屈,她傾心的人不撫慰她誰來撫慰。孟勤勞攬住了小雪的腰,輕輕一摟,就把委屈的小雪擁進(jìn)懷里了。小雪的眼里涌出了淚水,一滴一滴地滑到了臉上。孟勤勞就伸出了舌頭,舔著小雪臉上的淚水,紅紅的舌頭,像似一條溫軟的棉巾,幾下就把小雪的淚水抹干了。

        小雪狠聲地說:他是什么東西!

        孟勤勞說:別說那么難聽的話。

        小雪說:他不懷好意。

        小雪說:他就是耍流氓。

        孟勤勞說:有什么辦法呢?

        孟勤勞說:有些事還真得委曲求全哩。

        孟勤勞還說了許多。都是什么?小雪一點(diǎn)都聽不見了。

        后來,就在他的軟纏硬磨下,默無聲息地被擁摟著,去了胖男人在盛業(yè)酒樓的一個房間。小雪極不情愿地讓那個胖男人把她睡了。

        胖男人呼哧呼哧在小雪身上用功時,小雪在心里罵自己:不要臉!

        小雪十分狠毒地罵自己:你怎么就不要臉了?

        豪華的本田雅閣小轎車拐了個彎,停了下來,強(qiáng)烈的車燈射向前方,正好照在小雪和女兒大雪白天堆起來的雪人上。小雪抱著一臺未拆包裝的筆記本電腦,從小轎車上下來,一眼看見車燈照射下的雪人,全身不由得打了個冷顫。

        小雪不曉得女兒大雪從同學(xué)家回來了沒有。

        小雪盼望女兒大雪比她回家遲一些,好讓她把自己重新藏起來。

        小雪作賊似的開了自己的家門。還好,家里的燈都黑著,丈夫醉酒的鼾聲響得打雷一樣。小雪輕輕地放下筆記本電腦,輕輕地走進(jìn)女兒大雪的房間,沒想到被女兒大雪一猛子抱住了。

        女兒大雪順手打開了房間的燈光。

        所有的僥幸都被燈光剝奪了。母親小雪的華貴和美艷,一覽無余的呈現(xiàn)在了女兒大雪的眼前。

        母親小雪驚愣了。

        女兒大雪也驚愣了。

        母女倆驚愣的神色碰在一起,讓雙方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只有謊言來解這個扣兒了。

        母親小雪推開了女兒大雪,撲閃著眼睛埋怨女兒大驚小怪。告訴女兒她總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吧?她現(xiàn)在做著醫(yī)院護(hù)士的工作,還在外面兼職了一家公司的工作,當(dāng)著人家公司外聯(lián)部的經(jīng)理呢。人家公司來了客人,她能不去應(yīng)酬一下。應(yīng)酬是個體面話,比不得在家里,怎么好隨便,穿呀戴呀,都要為人家公司負(fù)責(zé)的,不能讓客人小看了人家的公司。

        大雪相信了母親的謊言,說:漂亮的媽媽這一穿就更漂亮了。

        小雪說:別貧嘴。

        大雪說:沒貧嘴。

        大雪說:媽媽就該這么穿,就該這么漂亮。

        小雪說:猜猜看,媽給帶回什么了?

        小雪說:媽給你把筆記本電腦帶回來了。

        大雪還有點(diǎn)不信,歪著腦袋看母親。母親小雪就擁著大雪到了客廳,把筆記本電腦提起來。塞進(jìn)了大雪的懷里。母親小雪告訴大雪,她預(yù)支了兼職公司的工資,給她買一臺筆記本電腦。大雪那個高興呀,踮起腳。在母親小雪的臉上雞啄米似的親著了。

        母親小雪感到,她的臉被女兒大雪親得起火發(fā)燒,燙得像是一塊架在火爐烤紅了的鐵板。厚厚的鐵板阻擋不住皮下的血液,汩汩地滲出來,一滴一滴地往地上掉……母親小雪愧對為女兒大雪撒下的謊言。

        連續(xù)幾天,大雪都有同學(xué)邀請,一群高中時的同學(xué),考上大學(xué)走了的。沒考上大學(xué)留在縣城的,難得春節(jié)時聚一回,東家一日,西家一日,眨眼就要過罷寒假了。幾個走得近的同學(xué)提議也到大雪家聚一聚,都是閨中密友,大雪能不欣然應(yīng)允。

        回到家里和母親小雪商量,母親小雪自然高興了。

        瓜籽花生,核桃棗兒都是現(xiàn)成的。母親小雪還不滿意。進(jìn)廚房又弄了幾盤葷素涼菜,還到街上買回兩瓶野山葡萄酒,囑咐女兒大雪好生招待同學(xué),可不敢讓同學(xué)不痛快。母親小雪把一切準(zhǔn)備停當(dāng),手機(jī)就催命似的響起來了。小雪躲到陽臺上,拿出手機(jī)接聽后,給大雪又叮嚀了幾句,自己也躲出去了。

        父親朱細(xì)求更沒說的,想在家留他都留不住。

        幾個閨中密友陸陸續(xù)續(xù)地來了。大家聚在一起,有說不完的話,一個的話題還沒完,一個的又跟上了,許多的時候。幾個人都在說,都說得津津有味,樂不可支,也不知誰說了什么,誰又聽了什么,完完全全的一曲無主題變奏。最后說到了一個話題上,大家才嚴(yán)肅起來,一個問一個,在大學(xué)談男朋友了嗎?一個問一個,有男人在校院追你嗎?一個否定了,一個也否定了,一個就舉起拳頭打一個,一個就護(hù)著臉面招了實(shí)情,嚴(yán)肅的氣氛就被破壞了,嘻嘻哈哈地又鬧成了一團(tuán)。

        鬧困了,鬧乏了。大雪就把母親為她們準(zhǔn)備的涼菜紅酒端出來,幾個好友便也推杯換盞地吃喝起來。平時沒有喝過酒,盡管是度數(shù)很低的紅酒,喝上幾杯,幾個人便都暈暈乎乎的,有點(diǎn)兒管不住自己了。不知是誰的提倡,推開了空菜盤和空酒瓶,幾個人便比賽起化妝來。

        都是在校的女大學(xué)生,還都沒有化過妝。

        大雪把她母親的唇膏霜粉之類搜尋出來,幾個人卻都表現(xiàn)得束手無策,不知道是先涂霜呢,還是先撲粉,是先抹唇膏呢,還是先描眉。正在一籌莫展時,有人提議。先集中化妝一個人,取得經(jīng)驗(yàn)后,再給每一個人化妝。先化妝誰好呢?意見難得統(tǒng)一,大家就石頭剪刀布地猜,三猜兩猜,就猜到了大雪的頭上。大雪就不推辭了,坐在大衣柜的鏡子前,任由幾個密友往她臉上撲粉涂霜,抹紅描黛。

        大雪因?yàn)楦吲d,在幾個密友著意給她化妝時,不無炫耀地問大家:我和我媽誰漂亮?

        大家回答她:你和她都漂亮。

        大雪卻不依。說:別糊弄人。

        大雪就把她媽夜歸那天的所穿所戴都告訴了她的密友,說:我媽才是真漂亮昵!

        密友們就一齊攛掇,讓大雪把她媽的漂亮衣裳找出來,讓大家也欣賞一下么。耐不住密友們的攛掇,大家翻箱倒柜地找。這一找,不僅找出了她媽夜歸穿的旗袍和大衣。還找出其它一堆的麗服艷裝。隨便挑了一件桃紅繡彩的長袖旗袍,把大雪身上的衣裳換下來,密友們圍著大雪的身子轉(zhuǎn),怎么轉(zhuǎn)怎么好看,把大家驚得一連聲贊嘆。

        大家說:人是衣裳馬是鞍。大雪要賽過歌星宋祖英了。

        大家說:讓我穿上試試看。

        正鬧騰時,家里的門打開來了,走進(jìn)了大雪滿嘴酒氣的父親。

        大雪的密友們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問候:叔叔回來了。

        大雪也問:爸爸回來了。

        大雪因?yàn)樯泶寢尩囊律?,還向爸爸走近了兩步,說:媽媽的衣裳真好看。

        大雪說:穿上媽媽的衣裳我像媽媽嗎?

        父親朱細(xì)求一進(jìn)門就注意到大雪穿著她媽媽的衣裳了。他不能說女兒大雪穿著媽媽衣裳不好看,也不能說大雪穿上媽媽的衣裳不像她媽媽。她盯視著女兒大雪,盯視著女兒大雪身上穿著的她媽媽的衣裳,被酒精刺激得發(fā)紅的眼睛,有點(diǎn)敏感,有點(diǎn)怯懦,就像他曾看見大雪考上大學(xué)送到他手上的錄取通知書時一樣,低下頭來,不敢再看女兒大雪了。

        父親朱細(xì)求的聲音壓得很低,說:那衣裳臟。

        大雪懵懂地看了看身上的衣裳,說:不臟呀。

        父親朱細(xì)求卻堅決地說:是臟了。

        父親朱細(xì)求說:脫下來,你不要穿。

        好像父親回家來,就是來說這樣的話的。他雖然還算心平氣和,語氣也表達(dá)得很平緩,但其中隱含的別樣意味,大雪還是聽出一些來。

        父親朱細(xì)求撂下那幾句話后,又轉(zhuǎn)身出了家門。

        大雪的密友們目送著匆匆回家,又匆匆出門的大雪的父親,揣摸著大雪父親不多的幾句話,似也揣摸出一些與大雪此刻心里一樣的意識。于是,密友們就都禮貌地告辭離去了。

        大雪一個人留在家里,她還穿著媽媽那件十分好看的桃紅色繡彩長袖旗袍,呆愣愣地站在安靜下來的家里,身上感到特別地冷。一時之間,大雪覺得不很寬暢的家變得非常地空曠,而她就像站在冷風(fēng)呼嘯的曠野上。經(jīng)受著風(fēng)霜雪雨虐殺。她的腦子轉(zhuǎn)動得快了起來,她想起母親所說兼職的話,又想起父親所說衣裳臟的話。兩個聲音,像一面響鑼和一面驚鼓,輪換著在大雪的耳膜上撞擊,她覺得她都快耳孔穿了。

        大雪無助地問自己:媽媽的衣裳怎么就臟了?

        大雪問:怎么就臟了昵?

        大雪猛然發(fā)現(xiàn)她還穿著父親朱細(xì)球說臟了的媽媽的衣裳,立即感到渾身的不自在,像有千萬條毛毛蟲在衣裳里子上蠕動,使她的皮膚極不舒服。大雪想把好看的桃紅色繡彩長袖旗袍從身上撕下來,手已經(jīng)抓住了旗袍的前襟,卻沒有往下撕,而是一顆扣子一顆扣子地往下解??圩邮怯谜娼z布料盤起來的,一針一線盤得極為精細(xì),像是一朵一朵盛開的菊花。大雪脫著她穿在身上的旗袍。還偷撇了一眼,看見被她翻出來的母親小雪的其它衣裳,做工之精之細(xì)自不待言。而其中還有幾件或紫或青的旗袍,用料莫不上乘。做工莫不精細(xì),僅是那點(diǎn)綴在旗袍上的盤扣,就特別地講究,有的狀若琵琶,有的狀若鳳尾。沒有一樣不精致考究,不惟妙惟肖……媽媽兼職的是哪一家公司?媽媽兼職務(wù)需要多少這樣美艷的服裝?媽媽的經(jīng)濟(jì)力量怎么能消化那高昂的費(fèi)用?

        大雪一個問題一個問題地想,想得她頭疼……忽然,她又想起媽媽給她抱回家的那臺筆記本電腦。

        大雪不曉得她該怎樣想她的媽媽小雪了。

        天黑下來了。媽媽沒有回家。爸爸也沒有回家。

        大雪不想吃不想喝,在家里也呆不住,一分一秒都過得她心驚肉跳,干脆也從家出來了。停了幾天的降雪不知什么時候又飄起來,在樓下。大雪看見她和媽媽堆起的雪人。身上都落了一層絨絨的雪花,非常地好看,像是上天給雪人披上了一件絨毛大衣。

        大雪看著賞心悅目的雪人,一時不知該向哪里去?去做什么?

        心不在了大雪的胸膛里,腿也不在了大雪的身上。完全由一種無法感知的力量,推動著大雪向縣城的大街上走去。

        父親沒有說錯。媽媽小雪的漂亮衣裳是不干凈的。

        就說大雪今天穿在身上的那件桃紅色繡彩長袖旗袍,就是母親小雪的頭一件臟證。

        當(dāng)然。女兒大雪是不知道的。

        那是母親小雪的秘密。一切在母親小雪的心里堆積著。感覺不到沉重,也感覺不到幸

        福。都只是在一種慣性的推動下,不由自主地發(fā)生了。并越陷越深。

        孟勤勞邀約小雪到省城去。小雪便去了,沒有任何的拒絕。沒有任何的反對,好像孟勤勞就該邀約她,她也該接受他的邀約的,這是很自然很正常的事。倒是他不邀約她,她不接受邀約,才是不自然,不正常了呢。

        豪華的本田雅閣小轎車?yán)?,只坐著小雪一個人,孟勤勞成了必然的駕駛員。一路去省城,倆人心里想著會有許多話說,卻默默地都極少說話,仿佛多說一句話。就會破壞了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氣氛。但都會用眼睛瞅一瞅同車的對方,每一個眼神,都透著一種神密,都透著一種渴望。

        汽車的輪胎與平坦的路面磨擦著,發(fā)出沙沙沙沙的輕響。已經(jīng)進(jìn)了省城西安了,街上的車多人多。沙沙沙沙輕響的小轎車就在車流和人流里游動。小雪和孟勤勞好不容易游出車流和人流,先去了西安東郊的大醫(yī)院看了住院的老人。同樣是醫(yī)院。大和小就是不一樣,大醫(yī)院有好大夫,有好藥品。小雪的老父親在大醫(yī)院的治療,雖然病情難以除根,但治療手段先進(jìn),人的精神好了許多。女兒大雪和孟勤勞來看他,他還和他們說了不少話。

        老人說:多謝你老板了。

        老人說:小雪你要認(rèn)真給老板干。

        老人說什么,小雪和盛業(yè)老板都是點(diǎn)頭。說了一陣?yán)先诉€催他們走。

        老人說:忙去吧。

        老人說:我知足了。

        小雪和孟勤勞就從醫(yī)院告辭出來。倆人又開著小車游進(jìn)了省城的車流和人流。小雪看見了一個招牌鮮亮的服裝店,玻璃的櫥窗里,燦燦亮亮地掛著一件旗袍,小雪想起老板說她穿著旗袍好看的話,心便動了一下。而孟勤勞駕駛的小轎車。也正不失時機(jī)停在了這家服裝店門外的空場上。

        在此之前,小雪和孟勤勞在一起閑聊。孟勤勞說小雪:你穿旗袍的樣子最好看了。

        小雪很吃驚的樣子,說:我什么時候穿旗袍來著?

        小雪說:我沒穿過旗袍。

        孟勤勞說:穿過。

        小雪的心被刺激了一下,她想起來了,新婚大喜的日里,她是穿了旗袍的,也就只有那一次,她自己都忘了,而他還記得。小雪的臉就紅了,是被感動了的紅呢。

        小雪說:只有你還記得。

        孟勤勞說:怎么能忘昵。

        孟勤勞說:下一輩子我都忘不了。

        小雪說:別說下輩子的事。

        小雪說:誰知下輩子我會出生成啥。

        孟勤勞說:對著哩,不說下輩子。

        孟勤勞說:這輩子我要你再穿一回旗袍。

        進(jìn)了這個名日“木真了”的服裝店。小雪聽人說過“木真了”的牌子,知道名頭很硬,總店開在上海灘,全國的所有城市。都有它的連鎖店。小雪的眼睛要看花了,一個貨架挨著一個貨架,都是傳統(tǒng)的中式服裝,尤其是旗袍,五顏六色,什么樣式的都有,什么物料的都有,看得小雪目不暇接,不知道該選哪一樣。最后試旗袍時,不是這一件肥了。就是那一件瘦了,還好,把櫥窗里展示的那一件取出來,穿上身,不肥也不瘦,好像裁縫專門量身給小雪定制的。穿上身就沒脫下來。

        這就是那件桃紅色繡彩的長袖旗袍,絲質(zhì)的面料,葫蘆的盤扣,高雅而華貴,下墜感特強(qiáng)。價錢自然也貴,小雪算了算,頂?shù)昧怂诳h醫(yī)院護(hù)士崗位上班三個月的工資。孟勤勞一把掏出錢,就在收銀臺上交了費(fèi)。小雪喜歡得不得了。走出服裝店,走在人群里,惹來一片的眼光,有驚羨,有忌妒。突現(xiàn)了一個端莊秀麗的小雪。

        孟勤勞也喜歡得不得了。帶著小雪就去了一家五星級的酒店,開了一間豪華的房間。事后小雪想起來,真的像是又入了一次結(jié)婚的洞房。

        沒有鋪墊,沒有前奏。

        一進(jìn)豪華房間的門,倆人就黏在一起了。孟勤勞吻著小雪的眼睛,鼻子。耳朵……吻著小雪的嘴唇時,他伸出舌頭,很輕易地就撬開了她緊咬的牙齒,把帶著濃重?zé)熚兜纳囝^逼進(jìn)了她的嘴里。小雪其實(shí)是很討厭煙味的,朱細(xì)求喝酒打牌,就不抽煙,這一點(diǎn)很好。但那一刻。小雪不覺得煙味有什么不好。相反地受到煙味的刺激,她把自己的舌頭也伸出來,伸進(jìn)了孟勤勞的嘴里。這么配合一個男人,小雪自己都有些吃驚了。

        小雪覺得她全身心地有了一種潤澤感。

        孟勤勞開始脫小雪的衣服了,就是剛穿上身的旗袍,小雪沒有動。任由孟勤勞給她脫,他也是脫得很精心,很細(xì)致。生怕一不小心,脫壞了旗袍的哪兒或是脫傷了小雪哪兒……孟勤勞沒說錯,小雪穿上旗袍真是好看呢。同樣是女人,有些人就不適合穿旗袍。不是胸脯癟得太平、就是屁股翹得太高,要不就是脖子縮得太短,怎么穿怎么難看。小雪就不同了,小雪的身材,該翹的翹,該圓的圓,該直的直,穿上旗袍,真是要把人的眼睛打碎了。

        小雪穿上旗袍好看,脫了旗袍更好看。

        孟勤勞為小雪脫著旗袍,脫著先露出了雪白的肩膀,再露出蓮藕似的胳膊,下來就是玉兔般的乳房了……想不到,養(yǎng)了孩子的乳房還挺得那么高,櫻桃似的乳尖向上翹著,牽出乳房下面一條美侖美奐的弧線……孟勤勞看得腦袋里嗡嗡直響。

        卸去了身上的遮掩,小雪先貓兒一樣,走了兩步,然后便軟軟地倒在了孟勤勞的懷里。干柴烈火,兩個人一起倒在寬大柔軟的床上,胳膊和腿很自然地扭在了一起,滾在了一起。迅速地,小雪感覺到她身體的深處,有太多的泉眼張開了口子,噴射出讓她如癡如醉的汁液來,她覺得她就要被那噴薄而出的汁液淹沒了。

        孟勤勞把小雪壓在了身下,這才又騰出嘴來,一口叼住了小雪的乳頭,叼著便吮吸起來,那個吮吸貪婪勁兒,像是一個缺奶的嬰兒,終于得到了一個乳汁泉涌的乳頭,叼住了,就不再松口。小雪感覺到她更潤澤了,異乎尋常的潤澤啊,正從她體內(nèi)涌流而出,刺激著他們,興奮著他們,使他們的肉體動作顯得格外地順暢。

        孟勤勞快活地叫起來。想不到曾經(jīng)苦苦地追求,被采購員追求到洞房里的小雪,居然會這么厲害。他在心里想著的只有一個詞:蕩婦!

        小雪是個蕩婦,潘金蓮一樣的蕩婦呢!

        如今有錢的孟勤勞,在幸福得一泄千里之后,頭埋在小雪的雙乳之間,無聲地哭了起來……他不知道應(yīng)該悲傷?還是應(yīng)該高興?

        同樣幸福的小雪,伸手在孟勤勞的頭發(fā)上撫摸著。她想不到自己會那么潤澤,有那么多的汁液……這實(shí)在是一件久違的事了。和朱細(xì)求在生女兒大雪之前,小雪是體會到了她的潤澤的,可是從大雪出生以后。小雪覺得她在一天天地干枯,干枯到她對性愛有了一種厭惡之感。多年了,朱細(xì)求也有要求,這很正常,小雪也能配合他,做起來卻乏味得很,完全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有幾次,朱細(xì)求還在她身上使勁,而她已呼呼地睡了過去。然而,小雪是需要潤澤的,她也想著潤澤??伤椭旒?xì)求怎么也潤澤不起來了。

        孟勤勞讓她潤澤了。

        孟勤勞讓小雪體內(nèi)沉睡的性愛之泉再次噴涌,小雪同樣像孟勤勞一樣,在心里想著:是應(yīng)該悲傷?還是應(yīng)該高興?

        小雪還想起了她住院的老父親。

        兩個不是夫妻的男女,才從老父親的病床前出來,就到熱鬧的街市上買了一身漂亮的旗袍,穿著來到豪華的賓館,開了房間。自顧自地潤澤,小雪便毫無來由地低聲地綴泣起來。

        小雪還想起了她的女兒大雪。甚至還想起了朱細(xì)求。

        孟勤勞在小雪的綴泣聲里,變戲法似的摸出一個絲綢縫制的小囊,交到小雪的手上。小雪不知是什么,就扯著淚聲問孟勤勞。他卻詭秘地笑著,讓小雪自己打開看。

        小雪打開了,她看見了一方白色的手絹,上面落著塊像是干玫瑰一樣的斑。小雪突然想起來了,這可是她的手絹呢!她被孟勤勞在蘆葦?shù)貜?qiáng)行奪去貞操后,這方手絹就不見了,原來在他手上,被他收藏著。

        手絹上的血斑,可就是小雪的處女血呀!

        小雪地綴泣聲弱下來了,反身抱住孟勤勞,倆人又瘋了似地潤澤了一場。

        潤澤了真好。女人就應(yīng)該是潤澤的。女人拒絕干燥。潤澤可以讓女人鮮活,干燥就只能讓女人枯萎。

        女兒大雪也曾品嘗了一次短暫的潤澤。

        大學(xué)的校園,培養(yǎng)人才精英。也培養(yǎng)風(fēng)流情種。都是渾蒙初醒的青年才俊,朝氣勃發(fā)的大雪,漂亮美麗的大雪,清純可人的大雪,已然成為一枝鮮艷靚麗的校花。追逐大雪的風(fēng)流情種成排成連,只是許多追逐者面對冷傲的、凄艷的大雪,對自己太缺乏自信,追上一程,都會自覺鳴金,退下陣來。當(dāng)然會有特別耐心的人,堅持不懈,持之以恒地把大雪追下去,追到海枯石爛,頭破血流,也要奮勇地追下去。

        學(xué)院大三一位自稱南方勇士的同學(xué),把大雪從入學(xué)起,一直追到現(xiàn)在。大雪假期不回家,南方勇士不回家;大雪去圖書館。南方勇士在圖書館已為大雪占好了位子;大雪晚上回到宿舍,偶然推開窗戶,就會看見南方勇士站在窗下的燈光里,翹首仰望著大雪的宿舍窗口……春節(jié)前大雪要回家了,南方勇士執(zhí)拗地奪過大雪的行李,上公交、下地鐵,一路陪護(hù)著大雪到了北京火車站。

        大雪不是石頭。大雪不是鐵塊。

        大雪被南方勇士的執(zhí)著感動了,心軟了。在大雪坐上火車,火車鳴笛就要啟動的那一刻,大雪把頭伸出窗外,迎著南方勇士顫抖的紅唇,你親了我一嘴,我親了你一嘴,隨之,火車已鏗鏘有聲地啟動了。

        僅只是蜻蜒點(diǎn)水的一吻,大雪即刻感到她像淋了一陣?yán)p綿的春雨,渾身不由自主地潤澤起來了。沉睡了二十年的身體,原來竟是這么脆弱,身上的每一個毛孔,都在瞬間的吻別中,開始了肆無忌憚的噴涌。大雪全身心地潤澤起來。

        潤澤了的大雪,心里有點(diǎn)慌亂、有點(diǎn)不知所措,而感覺是美妙的,簡直是妙不可言。

        好孩子都是這樣,一種初嘗潤澤的體會。這樣的體會是遠(yuǎn)遠(yuǎn)不夠的,像大雪的母親小雪,曾經(jīng)深入的肌膚相親時的潤澤。漸漸地干燥起來了。干燥得連自己都沒知覺時。突然又潤澤起來,那該是怎樣的一種喜悅啊!如同久旱的土地,倏忽遭遇瓊漿玉液的沐浴和滋潤,自然會陶醉其中,拼死貪婪地、敞胸露懷地、乞求呻吟地去獲得。去享受。

        母親小雪就是這樣。

        母親小雪白天心跳跳地。晚上心亦跳跳地。小雪知道她在為孟勤勞而心跳。她期盼他的電話,有電話召喚,她必定前去。兩個人又多次以談業(yè)務(wù)為名,到省城去幽會,去享受。

        母親小雪衣柜里的衣裳就是兩人出去享受的記錄。

        在女兒大雪要回家過春節(jié)前,小雪掩藏她衣柜里名貴艷麗的衣裳。每整理一件,都有一個妙曼鮮靈的回憶。特別是那一件一件的旗袍……真絲織錦緞的面料,黑底子小紅花,緊扣的高領(lǐng),菊花扣子的無袖旗袍,就是小雪和孟勤勞二度偷歡時添置的。面料交織密度大,懸垂感特別地好,小紅花的圖案,有極強(qiáng)的立體感,透氣性好,穿著舒適。小雪在“木真了”的專賣店里試旗袍??粗R子里的自己,竟然起了一絲疑心,疑心雅致而莊重的那個女人是她嗎?優(yōu)美的體型、微緊的腰竅,與旗袍一起表現(xiàn)出來的曲線,讓小雪簡直要不知所措了。尤其是兩邊的開衩,恰到好處的高到大腿上,在店里小步移動。底角便微微地有了飄動,帶出一股沁涼的輕風(fēng),讓小雪的心情好得沒法言說。

        小雪就穿著這身旗袍,和老板一起,又去了兩人前次去的酒店,開了房。上了床。

        中短袖紫色暗花琵琶扣的旗袍,式樣大方,明快簡潔;真絲留香縐面料的制作,可感細(xì)致光滑,穿上這樣的旗袍,很適合參加一些重要的晚上聚會。“木真了”的專賣店,既有成衣的銷售,也有量身的定制。小雪心血來潮,在孟勤勞省城連鎖店開業(yè)前夕,自己在心中勾畫了這么一件旗袍。到“木真了”的店里去試衣,翻遍了所有的成品旗袍,也沒有小雪心中勾畫的那一件。陪同小雪一起來的孟勤勞問店主,能不能定制一件。店主爽快地答應(yīng)了。孟勤勞催說要快,店主就說要加些錢。孟勤勞也很干脆地答應(yīng)了。式樣、色彩、質(zhì)料都寫在一份單子上,火速發(fā)往上海的總店。還好,趕在省城連鎖酒樓開業(yè)的日子,旗袍送到了小雪的手上。

        晚上大宴賓客的時候,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的小雪,就穿著這件旗袍,伴隨在孟勤勞的身邊,使小雪高雅華貴著,也使孟勤勞趾高氣昂著。餐桌上都是邀請來的貴客,有權(quán)的。有錢的,年老的,年輕的,誰的眼睛都會去看小雪,看了一眼不夠,再看一眼,有許多的眼睛,或者欣賞,或者妒忌,焊在小雪身上了似的。幾乎就不曾離開。小雪的臉上,燦爛地笑著。殷勤地招呼著每一位賀客,不亢不卑,無拘無束,恰到好處,可真是一個比白天更迷人的夜晚啊!

        當(dāng)晚,小雪和孟勤勞都喝了不少的酒。到開了房間,兩個坐在沙發(fā)上,小雪穿著旗袍,溫柔地歪在孟勤勞的懷里,甜甜地潤澤地睡了過去。

        米白色真絲中袖旗袍,又有什么回憶呢?花了一河灘錢的老父親去世了。有模有樣地安葬好后,小雪在鄉(xiāng)下的老家怎么也呆不住。小雪知道,按照禮俗,為女兒的她必須守過七日,才能哭著離去。而小雪守不下去,她的兄妹都在她身邊轉(zhuǎn),一切的花費(fèi)都向她伸手。她盡了心,也盡了力。她無怨無悔,也沒有哭,便離去了。但小雪有她的悲傷,這悲傷一見孟勤勞,便從所有的神經(jīng)末梢爆發(fā)了出來,她哭了??薜檬帜_痙攣,孟勤勞把她扶進(jìn)本田雅閣的小轎車,一手扶著方向盤,一手扶著她小雪。到省城來了。

        脫了為父親守孝的喪服,到“木真了”去了,便買下了這件米白色的旗袍。右開變形襟,滾著一條翠綠色的滾邊,從脖領(lǐng)斜下去,一直斜到旗袍的下襟上,像是一根蔥蘢的花枝,極有韻致地生著九片脈絡(luò)清晰的葉狀盤扣,到胸前的葉狀盤扣上,又斜橫里發(fā)出一枝來。盛開著一朵黃的玫瑰。一朵紅的玫瑰。

        穿上這件旗袍后,小雪內(nèi)心的悲傷一下子消散了。代之而起的。是陣陣新鮮的、奇特的感受。紅的玫瑰,黃的玫瑰,像扎根在她的身體里,盛開在她的豐乳上。使她婀娜姣柔的身姿。放射出奇異的光彩。紅黃兩色玫瑰,使她的心隨之生動、顫抖起來,有了一陣子的疼痛。然后慢慢地燃燒起來。燒紅了她粉白的面頰。

        小雪覺得她突然就澤潤起來了。

        沒有一點(diǎn)過渡,小雪真想就在“木真了”的店堂里,當(dāng)著售貨員和眾顧客的面,讓守在她身邊的孟勤勞抱緊她,把她扒光了,扒得一絲一線沒有……

        臉皮真厚呀!小雪真的是急不可待了……體內(nèi)的液汁洶涌澎湃的潮動起來了。

        一件旗袍從衣柜里收拾出來了。

        又一件旗袍從衣柜收拾出來了。

        旗袍是長衣短袖。袖口和領(lǐng)口上,都鑲了一圈白撲撲的兔毛……旗袍是藍(lán)白格子的,純棉的質(zhì)地,柔軟貼身……旗袍是生絲手工制作的,杏黃的本色上,綴飾了幾個簡單本色的金屬貼片……旗袍是墨綠色的、是醬紫色的、是靛藍(lán)色的……小雪把這一件件的華彩旗袍,和其它的華貴雅致的衣裳,都藏起來了。

        這樣的藏只是一種“此地?zé)o銀三百兩”的藏法。雪中埋不了死人,灰中藏不了黃金。藏得了一時,藏不了永遠(yuǎn)。小雪擔(dān)心的事情,在朱細(xì)求一句還算平和的“臟”字里,把什么都暴露了。

        女兒大雪的耳鼓上,“臟”字像飛來的一粒石頭子,打得她都要昏頭轉(zhuǎn)向了。

        女兒大雪在漫天飛雪的縣城里踱著步,理智告訴她,必須清洗掉那個“臟”字。

        透過酒館的窗玻璃,大雪看見了她的父親。

        與盛業(yè)酒樓比起來,這個酒館太小了。也就四五張小圓桌,兩三個小服務(wù)員。小縣城里,多的是這樣的小酒館,盛業(yè)酒樓那樣的派頭,小老百姓誰能進(jìn)去,誰敢進(jìn)去。小老百姓只能照顧這些小酒館了。小老百姓的人口數(shù)很大,口袋里錢不多,想著換個口味,就順順溜溜來到小酒館,約上三五知己,叫上兩瓶低檔的白酒,大呼小叫地就是一頓吃一頓喝。

        大雪看見她父親,就是在這樣的小酒館里。也算明亮的電燈光下,父親坐著的小圓桌上。有兩個白酒瓶子已經(jīng)空了,一個空酒瓶站立著,一個空酒瓶倒了,滾在站立著的空酒瓶旁,傻呵呵地停下來。父親咂吧著嘴。把站立著的空酒瓶提起來,那個躺倒的空酒瓶就滾到了桌下面,跌在地上,跌碎了,碎出一聲刺耳的響。

        父親朱細(xì)求握著空酒瓶,舉起來,嘴對嘴地吹,沒吹出一滴酒,就又舉到眼睛上,眼睛對著空酒瓶,看了好一陣,確信是只空酒瓶后,隨手就砸到了地上,與自己跌到地上的空酒瓶一樣,砸出了一聲刺耳的響。

        大雪看得見父親饞酒的樣子,聽得見父親饞酒的叫聲。

        大雪痛苦地看著她的父親朱細(xì)求,感覺他已經(jīng)殘廢了,精神的殘廢呀!一個男人,最可怕的不是身體的殘廢,身體殘廢的人,如果有一口氣,同樣會成為一個對家庭,對社會有益的人。大雪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心想:一個人一旦精神上殘廢了??v然有健全的四肢,滿身的力氣,那他也就基本上是個殘廢了。一個比肢體殘廢的人更難扶起的殘廢。

        玻璃太亮了。隔不住人影。也隔不住聲音。

        父親朱細(xì)求在向他的酒友們胡說八道。父親有很長一段時間了,就只在酒后說她的母親小雪,以此換來一口酒喝。今天晚上,當(dāng)兩個白酒瓶都空了以后,父親就又說起他的母親小雪了。父親朱細(xì)求的臉上。酒色迅速染上了一種淫邪的神色,他告訴他的酒友,說他把老婆小雪扎扎實(shí)實(shí)地 了一頓。老婆好長時間了,老是躲著他,不讓她 。把人饞的,年前自己解放了自己,老婆洗了澡,把她洗得白生生的,香噴噴的,光溜溜地躺在床上,讓他美美地 了一頓。

        父親朱細(xì)求說:別不信。

        父親朱細(xì)求說:真的呢。

        父親朱細(xì)求說:真是解了饞了。

        酒友們都是一臉的不屑。

        有酒友說:啞自己的老婆有啥新鮮。

        有酒友說:誰沒老婆。

        有酒友說:誰不喱老婆放著。等別人來睚。

        酒友都是小縣城的人,知根知底,說出的話是有針對性的。放在別的男人身上。酒友這幾句明目張膽的污侮,肯定會暴跳起來,大打出手,打得腿斷胳膊斷,打得頭破血長流,總之非打不可,都得打呀??墒歉赣H。精神殘廢了的父親,沒有站起來和人打。倒像是受了啟發(fā),給他的酒友們又說起母親小雪來了。說的都是小雪的下作事故。

        父親朱細(xì)求說:我老婆白吧。真?zhèn)€是白。

        父親朱細(xì)求說:就有人給我老婆買衣裳,很漂亮很艷氣的衣裳。

        父親朱細(xì)求說:我老婆穿上艷氣漂亮的衣裳,那就是天仙了昵!

        酒友們在一旁就起哄了。

        酒友們說:說過了。說新的。,

        父親朱細(xì)求很有些不滿地瞟了酒友一眼,很強(qiáng)霸地說:我要說我老婆的衣裳。

        父親朱細(xì)求似乎還有點(diǎn)兒得意,說:有人就是有了錢燒的,專意兒愛給我老婆買衣裳。

        父親朱細(xì)求說:你們呢?你們的老婆有人給買嗎?

        父親朱細(xì)求已是自豪起來了,說:沒有吧?你們的老婆難看死了,沒有人愛。

        酒友中有人仿佛受了打擊,閉了嘴不再起哄了。有一個酒糟鼻的家伙,沒完沒了,把屁股下的凳子拉著和父親朱細(xì)求靠近了一些。

        酒糟鼻說:是啊。咱老婆長得難看死了,就只有自己愛了。

        酒糟鼻說:誰愛你的老婆呢?

        父親朱細(xì)求說:我么。我愛我老婆。

        父親朱細(xì)求說:我老婆白凈漂亮,我愛我老婆。

        酒糟鼻不答應(yīng),說:不對吧?

        酒糟鼻說:給你老婆買艷氣漂亮衣裳的那個人才愛你老婆吧?

        父親說:放屁!

        酒糟鼻就告饒了,說他放屁。隨即便從散亂著幾盤小菜的小圓桌旁站起來,招呼酒友們,不放屁了。不放屁了。咱們散吧。父親卻一把抓住了酒糟鼻,不放他走。

        父親朱細(xì)求說:真想聽?

        父親朱細(xì)求說:新鮮的。

        酒糟鼻就又坐了下來,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父親朱細(xì)求豪氣十足地叫了一嗓子,說:拿酒來。

        酒糟鼻應(yīng)著:算在我?guī)ど稀?/p>

        服務(wù)員即刻就小跑著拿來了一瓶與前兩瓶一樣低檔的白酒,在眾酒友的面前擰開了瓶蓋。

        大雪忍無可忍了。她猛獸一樣沖進(jìn)了小酒館。

        大雪叫了一聲:爸!

        父親朱細(xì)求顯然是喝高了。自己管不住自己了。他心里苦呀,他哪里就想傷害他的老婆小雪呢!而且更怕傷害了他的女兒大雪!他沒本事,他不是人。在女兒大雪沖進(jìn)小酒館叫了他的一剎那,他像當(dāng)頭被女兒大雪砸了一鐵棍,死死地僵在了殘菜劣酒的小圓桌旁。

        其他的酒友見狀,都兔子一樣溜了。

        小酒館里,孤獨(dú)地剩下了大雪和她的父親朱細(xì)求。

        父親朱細(xì)求被酒色渾濁了的眼睛里,驀然就涌出太多的淚水。他不敢直對女兒大雪,腳下如果有個洞眼,他削尖了自己,也會鉆到地洞里去。不該呀不該,千不該萬不該,他的胡言亂語,他的醉酒無能。一股腦兒地擺在了女兒大雪面前。

        這讓女兒還怎么活人?

        自己活得沒臉沒皮,不能讓女兒也活得沒臉沒皮呀!父親朱細(xì)求恨著自己的時候,突然就來了一股火氣。

        父親朱細(xì)求沖著大雪吼:別叫爸!

        父親朱細(xì)求吼:到盛業(yè)酒樓叫你媽去!

        真相在父親朱細(xì)求的怒吼聲里,得到了進(jìn)一步的證實(shí)。大雪為難死了。她溫言軟語勸著父親,讓他別在外頭胡說八道。丟人現(xiàn)眼。

        大雪苦口婆心地說:爸,回家吧。

        大雪說:回家好好歇著。

        父親朱細(xì)求怒吼過后,突然就變得灰溜溜的了,就像渾身的筋被人抽去了一樣,虛弱得似個無助的嬰兒。

        父親朱細(xì)求很聽話地說:回家。

        父親朱細(xì)求說:不給我娃丟人現(xiàn)眼。

        大雪就扶著父親朱細(xì)求從小酒館里出來了。街上的路燈是昏暗的,父女倆依偎著向前走,飄飛的雪花,紛亂了父女倆前面的路,父親的腰彎下去了,女兒的腰也彎了下去,肩背上像有山壓著一步一踉蹌。

        大雪在心里拒絕著她已基本明了了的真相。

        母親小雪會有什么齷齪事呢?和盛業(yè)酒樓的老板……是情人……在姘居?是母親變化太快了,還是母親太無奈?

        無奈這個詞,在大雪的思維里一出現(xiàn)。她便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母親小雪兼職在盛業(yè)酒樓做著外聯(lián)部的經(jīng)理,還不是為了錢嗎?她在北京上學(xué)要花錢,外爺治病要花錢,還有外爺外婆的日?;ㄤN,父母的日?;ㄤN,特別是她這個不爭氣的父親朱細(xì)求,喝酒耍錢也要花銷,哪一樣花銷不都要可憐的母親小雪往出拿呢!

        母親是無奈的,給盛業(yè)老板當(dāng)情人、甚至姘居,肯定都是一種無奈。

        母親小雪變化了。

        父親朱細(xì)求也變化了。

        父親朱細(xì)求的變化是在過去自己無能的基礎(chǔ)上,變得更無能,而且又無恥起來。自己曾經(jīng)的雄心壯志,因?yàn)樽约旱臒o能。在變革的經(jīng)濟(jì)社會中慘遭淘汰后。不思進(jìn)取,自甘墮落,擔(dān)不起一位父親和丈夫的責(zé)任,也就罷了??伤乖诔砣藦V眾面前,拿自己的老婆作為談資,換取一口兩口的酒喝。母親小雪也許有錯,而父親朱細(xì)求的錯,比母親小雪的錯表。現(xiàn)得更悲哀。

        大雪所想,父親朱細(xì)求在酒醒時候也會想。想他的窩囊和無能,特別是聽到老婆的緋聞時,他幾乎都要崩潰了。

        起初聽到時,為人丈夫的他不以為然。只當(dāng)謠言在耳邊一吹即過。他想無非是有人吃不到葡萄,說葡萄酸而已。盛業(yè)酒樓的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不是誰想當(dāng)就能當(dāng)?shù)?。首先要漂亮,他老婆小雪就漂亮。女人漂亮了就是資本,就會得到社會上的特別優(yōu)待。

        漂亮不是錯。愛謠言就謠言去。

        丈夫理解妻子,一段時期,甚至為老婆的漂亮十分地驕傲。漂亮使他們困窘的生活有了質(zhì)的改善,他的漂亮的老婆不用再去農(nóng)貿(mào)市場揀菜葉了,他喝一口酒、耍一把錢,向老婆也好張口了。這還在其次,她心尖寶貝的女兒大雪,在北京上學(xué)可是一大筆的開銷呢!從此也不再愁了。再說老婆有好衣裳穿。把自己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養(yǎng)人的眼睛哩。

        女人嘛,好穿衣裳愛打扮,這太正常了。做丈夫的沒能耐讓自己的老婆穿得新鮮,打扮得漂亮。老婆自己有辦法穿得好打扮得好,咱應(yīng)該高興哩。

        衣著打扮越來越講究的小雪,給她的丈夫總有一種特別的新鮮感。老婆當(dāng)上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了,老婆有能耐,掙的錢多,他心里由衷地自豪著哩。

        然而謠傳是個張著牙齒的怪獸,今日在你的神經(jīng)上咬一口,明日在你的神經(jīng)上咬一口,咬得多了,神經(jīng)是會受傷的。朱細(xì)求經(jīng)得起再一再二的謠傳,經(jīng)不起再三再四。再五再六的謠傳,他覺得自己的神經(jīng)已被謠言噬咬得血淋淋的了。

        小雪又是一次深夜回家。

        這不奇怪,盛業(yè)酒樓的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深夜回家已是家常便飯了。朱細(xì)求想他也能夠深夜回家,可他沒有理由,西府的小縣城,雖然沒有市府、省府等大城市的夜生活豐富,卻也在改革開放的風(fēng)潮里,興起了夜的生活。朱細(xì)求是羨慕那樣的夜生活的,唱唱歌,跳跳舞,喝喝茶,聊聊天,多么誘人呀!可惜,朱細(xì)求沒那個閑錢,就只有和一幫酒友喝醉了,窩在家里,等待深夜回家的老婆。

        朱細(xì)求深夜等老婆,等得有滋有味。

        從暗夜中回家來的老婆,臉上的疲憊之色讓他心痛,鮮亮美艷的妝扮也讓他心痛。他打心眼里喜歡老婆小雪穿戴得漂亮宜人的樣子的。

        但夜里的等待總是苦澀的。

        朱細(xì)求不堪謠言的傷害。那夜等老婆小雪回家,敞開來,亮明了,和老婆要說一說謠言了。

        小雪回家來了。高跟皮鞋踩在水泥樓梯上,咯噔,咯噔……一聲比一聲響,每一聲都像高舉的鼓棰,重重地砸在朱細(xì)求的心上。

        朱細(xì)求想他應(yīng)該做一件事。不然他的心很慌。

        做一件什么事呢?

        做一件挑釁的事。向老婆發(fā)起挑釁,看老婆怎么說。

        朱細(xì)求就打開衣柜,把老婆小雪的漂亮衣服都翻出來,扔在地上,扔得亂亂的,從中還拿起一件用牙咬著撕,“吱”的一聲撕出一條很長的口子。質(zhì)地良好的衣裳,頭一條口子撕起來很費(fèi)力氣,撕出的聲音卻很好聽。朱細(xì)求被他牙咬著撕出的一聲響,先是嚇了一跳,很快又覺得特別受聽,像是一曲美妙的音樂,使他的心受到鼓舞,接下來,撕得就順暢了,“吱——”、“吱——”,三下兩下,一件湖綠色的絲質(zhì)旗袍,就在他牙咬手撕下,成了一條一條的,很不規(guī)則的綢布條子。

        啊啊!撕著老婆小雪的漂亮衣裳,朱細(xì)求心里突然閃出一絲亮光,原來他并不真正的喜歡這些他沒花一分一文錢的好衣裳,更不喜歡小雪穿戴這些他沒花一分一文錢的好衣裳,在他心里陰暗的一角,是很仇視這些好看的衣裳的。

        咬牙切齒的仇視著呢!

        老婆小雪打開家門的一瞬間,被朱細(xì)求撕她衣裳的舉動驚愣了。

        像過去深夜回家一樣。小雪的神態(tài)是疲憊的。穿著打扮是漂亮的。那夜因?yàn)檎凳⑾?,天氣特別地炎熱,小雪穿的是一件玄色暗紅的吊帶裙,上套一件透紗的同色小衫子。這樣的衣裳,是很挑剔人的,像小雪這樣年齡的人,大都不敢穿的。小雪穿了,不是吊帶裙給小雪增色,而是小雪給吊帶裙添了彩。衣裳和人,互為依托,天然自在地相互漂亮著。美麗著。

        含冤帶怒的小雪,用眼一撇朱細(xì)求,他就蔫下來了。他就停了牙咬手撕衣裳的舉動,回頭看看他的老婆小雪,眼里陡然生出許多慌亂,好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孩,擔(dān)心受到大人的懲罰。

        因?yàn)樵缬袦?zhǔn)備,朱細(xì)求的慌亂瞬間即逝。

        朱細(xì)求挺了挺胸。說:我問你個事。

        朱細(xì)求說:你要實(shí)話給我說。

        小雪料到會有一天,朱細(xì)求要和她說說清楚的。就是他不和她說,她也要給他說的,只是她還不知道怎么給他說。什么時候給他說。朱細(xì)求既然自己扎起了勢,要和她說清楚,那就說清楚吧。

        小雪沒有回避,說:你說的是謠言吧?

        小雪說:謠言傳的沒有錯。

        朱細(xì)求說:你承認(rèn)了?

        朱細(xì)求說:你不要臉!

        小雪卻笑了,說:揀菜葉就要臉了?

        小雪說:你個大男人讓我要臉呀!

        朱細(xì)求往小雪跟前沖,邊沖邊說:看我不打死你。

        朱細(xì)求說:我打死你。

        小雪也往朱細(xì)求跟前沖,說:打呀!

        小雪說:打死了我也落個干凈。

        兩個人沖在了一起,朱細(xì)球的拳頭也高高地舉起來了,卻沒有打在小雪的身上,在空中舉了很長一陣時間,落下來時,卻捶在了他自己的臉上。隨之,蹲在了地上,身前身后,都是他從衣柜里扒拉出來,散亂在地上的小雪好看的衣裳。朱細(xì)求抱著頭,俯著身子低聲委屈地哭了起來。

        朱細(xì)求多么希望老婆否認(rèn)那些咬人的謠言啊。

        老婆小雪沒有。老婆小雪還承認(rèn)了。

        丈夫以后還怎么出門去?怎么活人呀?

        十一

        孟勤勞對小雪穿旗袍的樣子,有一種病態(tài)的喜歡。小雪也樂意穿了旗袍讓他高興。小雪這次穿的是件純棉質(zhì)地的旗袍,印著酒紅和寶藍(lán)相間的寬條紋,釘了簡單的一字扣飾,看上去雖然少了一些華貴的派式,卻多了許多家常的溫暖。這是小雪一次刻意的追求,也是她所有旗袍中唯一一件自己作主。自己花錢在省城的“木真了”定制的。

        小雪穿著這身旗袍去赴孟勤勞的約會,著實(shí)讓孟勤勞的眼前為之一亮。他把小雪約到了他的家里,兩人已經(jīng)沒少在他的家里幽會了。小雪穿著這身十分家常的旗袍,讓他敏感地意識到,他是必須和小雪說些家常的話了。

        孟勤勞把小雪反身抱在懷里。這也是他擁抱小雪的一個習(xí)慣動作。他的嘴貼著小雪的耳朵說:你都知道的,我老婆死了三年了。

        孟勤勞說:我給老婆守了三年對得起她了。

        孟勤勞的老婆得的是一場急病。三年前的一天深夜,突然就心疼得要死要要活,疼得人卷成了一只蠶兒。頭上身上都是黃豆大的汗珠子,送到醫(yī)院,醫(yī)生還沒診斷清得的啥病,人便卷縮著硬成了一團(tuán)。咽了氣,再想著把人的身子放展了。平放在棺材里都沒做到,就那么冬眠的蠶兒一樣,卷成一團(tuán)下了葬。

        孟勤勞有個兒子。

        兒子到醫(yī)院問醫(yī)生。我媽得的啥病!兒子對他媽的死是心存著一點(diǎn)懷疑的。醫(yī)生說你媽大概得的是心肌梗塞。要不是,不會死得這么突然,死后還這么痛苦。兒子信了。

        兒子卻要他爸把他送到國外去。

        兒子說他怕見父親把他媽以外的哪個女人,帶到他媽生活過的家里來。

        孟勤勞就把兒子送到國外了。

        小雪欣幸盛業(yè)老板的老婆死得早。假如她和孟勤勞現(xiàn)在的樣子讓人知道,不要說社會上的輿論,就是孟勤勞的兒子。決然不會輕饒了她。

        小雪貓兒一樣,乖順地偎在孟勤勞的懷里,看著他老婆的遺像,發(fā)現(xiàn)那實(shí)在是個苦命的人。她男人沒錢的時候嫁給他,給她男人生了一個兒子,她男人有錢了。她兒大沒有拖累了,只管張著嘴享福了,卻凄凄慘慘地死去了??嗝娜搜?

        孟勤勞抱著小雪,兩只手很不安分地在小雪的身上摸,一手摸著就摸進(jìn)了小雪的旗袍里,逮兔子一樣逮住了小雪的一只乳房,很是心痛地捏揣著。放在以往,孟勤勞的手一旦逮住小雪緊拘拘的乳房,捏揣上一會兒,小雪就會潤澤起來。今日卻沒了那個感覺,孟勤勞捏揣了一個乳房,又去逮住另一個乳房捏揣,已經(jīng)捏揣得很有一些時間了,小雪還是沒感覺。小雪盯著掛在墻上的孟勤勞老婆的遺像看。最早一次把小雪約到家里來,小雪盯著他老婆的遺像看,他就要把他老婆的遺像取下來,翻過去,不讓小雪看。小雪不同意。小雪說人家是主人嘛,睜眼看著她的家,理直氣壯。孟勤勞便沒有太強(qiáng)調(diào),就依了小雪的。

        這次小雪很想讓孟勤勞把他老婆的遺像卸下來,翻過去。讓小雪安然地享受他的捏揣。

        小雪說:我們吵架了。

        小雪說:人家知道了。

        誰是“人家”呢?誰又是“自家”呢?在小雪此刻的心里,她的法定的丈夫己成了很生分的“人家”,與她只是有著不正當(dāng)性關(guān)系的孟勤勞,似乎自然地變成了“自家”人。

        這不能怪小雪。不能怪小雪愛錢,不能怪小雪淫蕩。女人嘛,特別是小雪一樣的漂亮女人,本不該受窮的,上天給了她們美貌。就是要她們有滋有味地過上好日子。小雪沒有好日子過,這也就算了,可她還得麻木地忍受一個漂亮女人不該有的干燥。這種干燥的感覺太久了,突然有了一次洶涌澎湃的潤澤,讓人頭腦發(fā)昏的潤澤,再讓人回到乏味的干燥中去,那無異是對人的一種扼殺。

        這就是女人,漂亮的女人其實(shí)都是一些貪嘴的受人寵愛的小動物。天生的貪嘴,天生的樂于被人寵愛。

        現(xiàn)在的小雪就是這樣。她享受到了孟勤勞對她的寵愛。她多想永遠(yuǎn)地依偎在他的懷抱里。這能行嗎?離婚。結(jié)婚。小雪如今想得最多的是這兩個“詞”。但小雪心里沒有底,離婚不容易,結(jié)婚更不容易。都不是青春未婚的男女,都有無法推卸的牽掛,孟勤勞有兒子,小雪有女兒,在一起不明不白的鬼混也快一年多了,怎么辦呢?

        小雪不想傷害人,包括她的無能的貪酒耍錢的丈夫朱細(xì)求。那就往下鬼混吧。當(dāng)好她在盛業(yè)酒樓的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也就是孟勤勞的情人。

        小雪真心真意地想給孟勤勞當(dāng)個好情人。

        孟勤勞給小雪說了,他老婆死了三年了。

        小雪給夢勤勞說了,人家知道了。

        兩個人的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是一種信號。小雪深解其中的意味,她是有希望從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情人,轉(zhuǎn)正為名正言順的孟勤勞的老婆的。

        為了這個希望,小雪和孟勤勞上了床,原先都是他主動,這一次是小雪主動了。小雪也要主動地了,她一件一件幫孟勤勞脫掉衣服,扶著他在床上躺好。她再一件一件脫自己的衣裳,把自己脫光了,伏在他的身上,伸了潤澤的舌頭,在他已顯松馳的皮膚上舔著,不放過哪怕一寸的皮膚,很仔細(xì)地舔著,把他松馳的皮膚舔得一片片蘇醒過來,繃得緊緊的了。然后,小雪騎到他的身上,一起一落,非常努力地讓他受活著。在他大喊一聲,險些兒泄出來時,小雪停止了運(yùn)動,從他的身上翻下來,讓他稍事休息了片刻,又鼓勵著他爬到她的身上去,讓他來日弄她,破死亡命的日弄她。

        孟勤勞快活地泄出來了。

        小雪也快活地幾乎潤澤成一個水人。

        在如此極度快樂的情狀下,孟勤勞顫抖著聲音說:你是我的。

        孟勤勞說:你是我的。

        小雪的聲音也是顫抖的,回應(yīng)著他說:我是你的。

        小雪說:我是你的。

        然而卻有了隔天晚上的事變。孟勤勞竟然擁著小雪,百般勸解著,把他的小雪送進(jìn)了省城胖客人的房間,讓他的小雪陪著胖客人睡了一覺。

        十二

        小雪沒有把大雪外爺病重死亡的消息給她說。盡管大雪每一封家信,都要關(guān)心地問候外爺?shù)陌部?,小雪都沒有告訴大雪,她怕分了大雪的心,使大雪的學(xué)習(xí)受到影響。大雪是小雪的命根子,對大雪的前途命運(yùn),產(chǎn)生一點(diǎn)不好的影響,都會要了母親小雪的命。

        大雪外爺死了。

        大雪外爺?shù)剿蓝疾恢郎钜恢鞭讚?jù)的小雪。怎么突然地手頭寬余了起來,給他的病痛有了一個很好的治療。他的命歿了,是他得了治不好的瞎瞎病,他的女兒小雪把心盡到了。

        大雪外爺咽氣時拉著小雪的手,說:把我娃難場了。

        大雪外爺說:你哥你妹不成器,還都指望你哩。

        小雪讓老人家把心里的話都說完。他卻不說了,眨了眨眼睛,放心的,沒有一點(diǎn)擔(dān)憂地,沒有一點(diǎn)遺憾地抽手歿了。

        每一次到醫(yī)院看望大雪外爺,孟勤勞都陪著小雪一起進(jìn)的省城。本來嘛,大雪外爺?shù)淖≡洪_銷都是孟勤勞掏的腰包。小雪卻不讓孟勤勞到老人的病床前去,堅決不讓。然而大雪外爺卻知道了,知道她給盛業(yè)酒樓當(dāng)著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盛業(yè)酒樓的老板孟勤勞很照顧小雪。

        小雪當(dāng)時都生氣了,問老人:誰給你說的。

        大雪外爺就顯得驚恐起來,說:你哥你妹么。

        小雪知道她不該對老人生氣,聲音和緩了下來,說:別聽他們說。

        小雪說:你只管安心養(yǎng)病就是了。

        大雪外爺說:這又不丟人。

        大雪外爺說:你憑的是本事,好好干,給人家把事當(dāng)事干。你哥你妹都巴望你哩。

        確實(shí)都巴望著她哩。小雪太知道了。從農(nóng)村小學(xué)開始,她是兄妹中最能讀書的一個,其他人在家鄉(xiāng)的小學(xué)一畢業(yè),都回家當(dāng)農(nóng)民了,只有她考上了市衛(wèi)校,畢業(yè)回了縣城的醫(yī)院,當(dāng)上了人稱白衣天使的護(hù)士。按小雪當(dāng)時的學(xué)習(xí)成績,她是有條件上大學(xué)的。家里沒有錢,她就只有初中畢業(yè)報考衛(wèi)校了。小雪每月領(lǐng)到的工資,幾乎就是家里的依靠了。

        好像并不是老家的人要依靠她小雪,而是小雪自覺要成為家的依靠。兄妹五個,就小雪一人進(jìn)城上了衛(wèi)校,三年的時間,所花所用,都是父母兄妹勤刨勤挖,在地里掙,在牙上摳,在舌頭上刮,在嘴頭上省,供小雪完成了學(xué)業(yè)。小雪不讓老家依靠她還去依靠誰?

        大雪外爺?shù)牟?,小雪咬碎牙往肚子里吞,花多花少只有她一人來承?dān)了。

        還好,小雪上邊有一個兄,下邊有三個妹,人雖窮了些,卻都不乏孝心,小雪出了錢,出力的事就由兄妹們?nèi)コ袚?dān)了。

        輪換著,幾個兄妹在醫(yī)院侍候著老人家,端屎倒尿,接湯喂藥,就不勞小雪操心。小雪來醫(yī)院,都是送錢來的。守在醫(yī)院里的兄和妹,一個電話打來,說是醫(yī)院催錢哩,小雪立馬就往省城的醫(yī)院趕。一來二去,老父親沒見過孟勤勞,小雪的兄妹都見過了,

        見識了盛業(yè)酒樓的老板孟勤勞,小雪的兄妹雖然都在鄉(xiāng)下生活,但對變化了的社會生活都是敏感的,都看出了小雪和夢勤勞的不一般,絕不是酒樓老板和酒樓外聯(lián)部經(jīng)理那種上下級關(guān)系的簡單??闯鰜砹?,卻都不驚訝,也不蔑視,甚而還有一種欣賞的、艷羨的情緒在其中,要為她這個妹子和姐姐高興,由衷地高興。

        兄妹為小雪高興的樣子,小雪早就讀懂了。小雪不理兄妹的茬兒。每每在這種情況下,小雪都不敢與兄妹的眼睛對視,總會迅速地躲開來。小雪的大妹、二妹已嫁了人。都有了自己的孩子,而她的小妹,結(jié)婚不久就離了婚,孤身一人住在娘家,把人住得很不耐煩了,也就特別羨慕姐姐小雪。

        小妹還忍不住,一次當(dāng)著小雪和孟勤勞的面,毫不掩飾內(nèi)心的羨慕,說:姐呀。姐呀。

        小妹說:姐呀你咋把小妹忘了呢?

        小雪說:胡說啥呀小妹。

        小雪說:姐忘不了你。

        小妹長得像極了小雪。三個妹妹中,就小妹和小雪長得像,一樣的大眼睛白皮膚,一樣的長腿細(xì)腰翹屁股。因?yàn)樾∶玫男。瓷先バ∶帽刃⊙└涂?。?dāng)然小妹沒有小雪的穿戴好,小妹就比小雪土氣了許多,遜色了許多。

        大雪外爺歿了。

        安埋了老人,小雪要走了。

        小妹便熱乎乎地纏上來,牽了姐姐小雪的胳膊,把姐姐小雪送到了村口。一路走,小妹一路說,開始還繞著彎子,見姐姐小雪沒反映,就直截了當(dāng)挑明了說,要姐姐小雪把她帶上,帶到縣城去。

        小妹悲悲戚戚地說:我在娘家實(shí)在呆不下去了。

        小妹說:你把我介紹給隨便哪個老板吧。

        小雪的心猛格一震。小妹的頭一句說的是實(shí)情,一個離婚女子,長時間住在娘家,別說是農(nóng)村,城里頭也不好長住下去。小雪都已動了心,把小妹帶到縣城去住些日子,幫助找個合適的,安個家也不錯??尚∶玫牡诙湓挘⊙┦锹牪贿M(jìn)去了,甚而產(chǎn)生了一種極大的反感。覺得小妹是在罵她,拿話往她的臉上抽。

        小雪摔了一下胳膊,把小妹摔掉了。

        村頭上,小雪的哥哥也在等著她。哥哥的身邊站著小雪的親侄女。侄女高中畢業(yè)了,沒考上大學(xué),出門跑了些日子,也沒跑出啥名堂,安埋爺爺時回家來了。有幾次都湊到姑姑小雪的身邊,說是安埋了爺爺就跟姑姑走。小雪沒有應(yīng)承,也沒有拒絕。小雪要走了,就到村口等候姑姑小雪了。

        侄女沒先說話。哥哥先說了:給妹子添麻煩了。

        小雪被小妹惹的氣還在正旺處,說:我不想麻煩。

        侄女這才說話了。一張口還笑笑地,說:不麻煩姑姑。

        侄女說:你只把我介紹給一個老板就行了。

        小雪更氣了。說:我沒認(rèn)識的老板。

        小雪說:我當(dāng)不了這個介紹人。

        村口上,小雪和兄妹侄女們不歡而散。

        人啊!這都是怎么了?小雪鉆進(jìn)孟勤勞派來接她的小轎車,脫韁馬般向前飛奔而去,車身后邊,是一股塵土飛揚(yáng)的長龍,把老家徹底地埋在濃重的塵灰中了。

        十三

        是誰說的呢?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恨,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愛。這句話,如今的小雪會時不時地想起,想起來就有瞬間毛骨悚然的驚悸,她進(jìn)而會想起她的丈夫朱細(xì)求。想起盛業(yè)酒樓的老板孟勤勞,兩個男人,誰恨她?誰又愛她?

        小雪犯糊涂了。

        朱細(xì)求為什么不打她呢。一個男人,再沒本事,再窩囊,在他耳聞老婆在外面養(yǎng)野漢。老婆也承認(rèn)有野漢在外面養(yǎng)她后,為什么沒打她?古人怎么說來,殺父奪妻滅子,是男人最大的仇恨??墒撬恼煞蛑旒?xì)求沒有打她,只會拿她的衣裳出氣,好像牙咬手撕了一件野漢買給老婆的漂亮衣裳,他心里的仇恨就平息了。然后沒事的人一樣,繼續(xù)去喝他的酒,繼續(xù)去耍他的錢。

        丈夫朱細(xì)求讓小雪更加瞧不起了。

        小雪有著充分的思想準(zhǔn)備,準(zhǔn)備在朱細(xì)求知道了她的不軌時,挨他一頓飽打的。打她個頭破血流,皮開肉綻,骨頭散架,她也會不哭不鬧,不還手,任憑朱細(xì)求暴打發(fā)泄。那樣,說明朱細(xì)求還在乎她,畢竟二十年的婚姻了,怎么能一點(diǎn)兒不在乎她呢?

        還是那個盛夏的夜晚,丈夫縮在花花綠綠的一堆衣裳里,委屈地哭著,小雪也哭了。小雪哭著。掄起了拳頭去打朱細(xì)求。他不在乎她,她還在乎他呢。一拳一拳又一拳,小雪打得又準(zhǔn)又狠。拳拳砸在他的身上。而他沒有動,只是哭,小雪打乏了。打累了,身上沒了一絲力氣,像是她的這一場打,打脫了骨,打斷了筋,頹然地癱在地上。像朱細(xì)求一樣地哭了起來。

        丈夫朱細(xì)求不在乎她小雪了。

        孟勤勞在乎她小雪嗎?

        起先,孟勤勞對小雪的確很在乎呢。兩個人的每一次幽會交歡,不僅使小雪感受到了全身心的潤澤,也使他感受到從未有過的快活。

        孟勤勞說:你真?zhèn)€是又騷情又淫蕩啊。

        孟勤勞說:你能要了我的命呢。

        小雪不氣惱孟勤勞這么說她。小雪也不知道為什么,她和他上了床,自己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就會騷情起來、淫蕩起來,好像身體上的每一根汗毛,絨絨的汗毛都會不由自主地騷情起來、淫蕩起來。孟勤勞這么說小雪,小雪不僅不氣惱,還會生出一種莫名的激動和興奮,還會撲上去再次抱住疲軟了的孟勤勞。

        小雪的眼睛是渴望的,說:我就是騷情,我就是淫蕩。

        小雪說:我愿意給你騷情。愿意給你淫蕩。

        小雪就鼓勵孟勤勞,抖擻起精神來,再戰(zhàn)一場。他鼓不起精神了,他沒法再接再厲,他就只有求饒了。

        孟勤勞調(diào)侃地說小雪:你昨這么欠唾呢?

        孟勤勞說采購員欠下你的了。

        小雪便臉紅了。她不愿意和孟勤勞在一起時說她的朱細(xì)求。

        小雪說:不說他。

        孟勤勞說:我要說。我一定要說。

        孟勤勞說:那時候你咋跟了采購員?

        小雪說:咱不說過去好嗎?

        孟勤勞說:我憋了好長時間了。不說我要憋死了。

        孟勤勞說:那時候采購員有紅紗巾,有雪花膏,有紅糖白糖。

        小雪去捂孟勤勞的嘴,說:不說了不說了。

        孟勤勞撥開了小雪的手,說:現(xiàn)在我有了。我有錢了,有錢什么都會有。

        孟勤勞說:包括你小雪。我沒錢。你小雪能給我騷情!能給我淫蕩!

        還說了些什么話呢。小雪已聽不進(jìn)去了。

        孟勤勞說的不錯,只這幾句話就夠了,就像幾只惱怒交加的手。胡亂地扒光了小雪的衣裳,還把小雪裸了的皮膚也扒下了一層。

        小雪扯過了她的衣裳,默默地往身上穿……小雪心里真的是糊涂了。

        十四

        大雪找到盛業(yè)酒樓了。

        在北京等大都市有這么輝煌豪華的餐飲娛樂場所,大雪是不會吃驚的。在關(guān)中西府的歧陽縣城里,盛業(yè)酒樓讓大雪不禁吃驚,而簡直要目瞪口呆了。落雪大了起來,片片飛舞的雪花,在酒樓五彩明亮的燈光里紛亂著,隨著燈光色彩的變幻,飄飛的雪花一會兒染成了藍(lán)色,一會兒染成了紫色,一會兒又染成了橙色……大雪站在大雪中,靜靜地一動不動,把自己已經(jīng)站成了一個雪人了。

        酒樓里歌聲紛亂,笑聲紛亂,像酒樓外的飛雪,一聲聲刺激著大雪的耳膜。使大雪的心緒也如飛雪、笑聲、歌聲一樣紛紛亂亂。

        敏感的大雪,在那紛亂的歌笑聲里,敏感捕捉到了母親小雪的聲音,母親在歌。母親在笑,那歌如笑,那笑如歌,透著一種肉麻的,放浪的味道,鉆進(jìn)大雪的耳朵后,變成了一把把的尖刀,銳利地刺疼了大雪。

        沒錯。女兒大雪的聽覺是敏銳的。

        母親小雪此刻正在盛業(yè)酒樓隨著孟勤勞和客人嘻嘻哈哈地唱著,嘻嘻哈哈地笑著。小雪還看不透盛業(yè)酒樓的高墻壁壘,看不見她母親一會兒摟著一個客人,臉貼著臉,胸貼著胸,腿貼著腿,搓K歌廳盛行的一步舞:一會兒又抱著另一個客人,臉貼著臉,胸貼著胸,腿貼著腿,搓著K歌廳盛行的一步舞……盛業(yè)酒樓的老板孟勤勞不和小雪跳舞,小雪也不和他跳舞。

        孟勤勞今晚帶來了另一個女伴。

        這個女伴年輕又漂亮,還有如今人們吊在嘴上說的性感,一下子就把小雪比下去了。

        性感漂亮年輕的女伴始終窩在孟勤勞的懷里,對孟勤勞的其他客人不時也送去一個笑臉,卻不去和誰跳舞,不去和誰唱歌,死死地與他糾纏在一起。

        小雪的眼睛,賊一樣瞄著孟勤勞和他新女伴的糾纏。孟勤勞的手就沒老實(shí)過,捏他新女伴的鼻子耳朵,戳她新女伴的額頭,極盡調(diào)笑愛撫的伎倆。這些伎倆在小雪的身上,也使用過,小雪對那樣的伎倆是適應(yīng)的,充分地感受了那些伎倆的受話?,F(xiàn)在,夢勤勞把曾給她使用的伎倆,都轉(zhuǎn)移到了他的新女伴的身上了。新女伴也是受話的,回應(yīng)著孟勤勞的動作,也伸出了手,去捏他的鼻子耳朵,去戳他的額頭。而孟勤勞又有了新動作,手像蛇一樣,從新女伴的衣襟下滑進(jìn)去了。女伴也不拒絕,隨著蛇一樣的手的深入,女伴的纖細(xì)的腰身,便自地的扭動起來,也像一條蛇了。兩條騷動的蛇糾纏在一起,下來還能做什么呢?

        小雪痛苦的閉上了眼睛。

        也只是閉了一會兒時間,小雪就又睜開了她的眼睛。小雪還想,再睜開眼睛她可能會流淚的,但是沒有。沒有流淚,沒有忌恨,沒有憤怒,她的眼睛里已看不見孟勤勞和他性感年輕的新女伴了。

        小雪的心里火燒火燎。她要燃燒起來,把自己燒成一堆灰。

        小雪從來沒有過的瘋狂,從來沒有過的放縱。

        小雪的腦子里一片空白。她忘了她自己,忘了她的朱細(xì)求;忘了她的女兒小雪。在震耳欲聾的歌廳音樂聲中,小雪逮住話筒就唱,唱得聲嘶力竭;拉住客人就跳,跳得形骸放浪:唱著也笑,跳著也笑,笑得肆無忌憚……小雪覺得只有如此,才能熄滅她心頭熊熊燃燒的大火。

        小雪不知道,她的女兒大雪正在盛業(yè)酒樓的門外靜靜地站著,等著她親愛的母親小雪走出來。

        燈火通明的盛業(yè)酒樓的玻璃轉(zhuǎn)門,人進(jìn)人出,絡(luò)繹不絕,明光燦亮的轉(zhuǎn)門,從大雪站在它的對面起,好像就沒停轉(zhuǎn)過。進(jìn)去的人,都急匆匆的,像是身后攆來了一只狼。出來的人,就都十分的從容,而且雙雙對對,摟著抱著出來,哥哎、妹哎地叫著,哥哥走出玻璃轉(zhuǎn)門了,哥在女孩子的臉上親一口,女孩子在哥的臉上親一口,哥走了,女孩子還要嬌滴滴地招呼她的哥:再來呀!

        終于,母親小雪也從玻璃轉(zhuǎn)門里出來了。

        大雪看見母親小雪穿得暴露而大膽,雖然身上還披了一件雪白色的羊毛絨大衣,從大衣敞開的袖口,和大衣敞開的下擺上,若影若現(xiàn)地看得出來,穿的是一件改良型旗袍,這種旗袍結(jié)合了現(xiàn)代服裝設(shè)計理念,大膽地突出了女人的性感特征。大雪看見母親小雪身穿的改良型旗袍,染著深藍(lán)色又透著深紫色的色彩,隱現(xiàn)在母親小雪的白色羊毛絨大衣里,透出了母親小雪身上少見的一種冷艷的氣韻。

        和母親小雪一起從玻璃轉(zhuǎn)門出來的還有幾位客人。其中的一位,長長的手臂正搭在母親小雪的腰上。

        那家伙不知羞恥還對小雪說:再香一個。

        小雪竟也說:再香一個。

        兩人就在玻璃轉(zhuǎn)門外的燈光下。旁若無人的臉對了臉“香”起來了。

        大雪覺得她要凍僵了。母親小雪的舉動,讓她忍無可忍地喊了起來:媽!

        孟勤勞最先看見了大雪。別人不知道,還以為佇立在雪中的大雪是誰無意堆起來的一個雪人。關(guān)中西府的這個小縣城,下了雪,總會有人堆出許多雪人來。女兒大雪和母親小雪不就在她家的樓下堆了雪人。但孟勤勞看得清楚,他看見那個雪人樣的人就是小雪的女兒大雪。他一出玻璃轉(zhuǎn)門。就敏感地看見了滿身落雪的大雪。盡管有厚厚的落雪包裹著大雪,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那是大雪,像她母親小雪年輕時。‘模一樣的小雪。

        孟勤勞說:是大雪嗎?

        孟勤勞說:你的筆記本電腦還滿意?

        孟勤勞說:大學(xué)生了,就應(yīng)該有一臺自己的筆記本電腦:

        孟勤勞說:多冷啊!

        孟勤勞說:別老站在雪天里。

        孟勤勞還想再說什么,小雪卻已觸了電一樣,原地轉(zhuǎn)過身來,朝著他不尬不尷的笑臉,鼓足了力量,舉起了巴掌,挾著風(fēng)裹著雪,想要扇到他的臉腮上,在那個肉肉的地方綻放出一聲凌厲的聲響。這是大雪期待的。那樣的話,她的母親小雪就能悔悟,就能拋棄羞恥,重新回到她的人生軌道上來,做一個好母親,做一個好妻子。然而,讓大雪失望的是,母親小雪纖柔的、白晰的巴掌沒能摔在孟勤勞的臉上,就己突然變得很是無力,像是一只寵物狗或者寵物貓的爪子,極其溫柔地在孟勤勞的臉撞觸了一下。隨即,挽起了他的胳膊,朝站成一個雪人的大雪看都沒看一眼,強(qiáng)硬地拽著他,向停在一邊的本田雅閣的小汽車而去,拉開了車門,把孟勤勞塞了進(jìn)去,自己也坐了進(jìn)去,很大聲地催促著開車!

        小雪的催促聲是凄厲的:開車!

        孟勤勞還猶豫了一下,向車窗外的大雪看著,臉上是一種不安的神情。

        客人們都吃驚地看著眼前的變故。

        當(dāng)然還有孟勤勞刻意找來的那位年輕小姐,都癡呆呆地看著小雪綁架似地,劫持著孟勤勞啟動了本田雅閣,向雪花紛飛的深夜駛?cè)ァ?/p>

        車輪濺起的積雪,在空曠的歧陽縣城里,扯出一條污濁的雪龍。

        大雪在小車消失的瞬間,還大聲喊著:媽呀!

        十五

        降雪的天氣是太冷了,加之心上的冷,又在盛業(yè)酒樓的門前站了那么久,大雪被凍僵了。母親小雪強(qiáng)拉硬拽著盛業(yè)老板孟勤勞坐車離去時,大雪無法動起來。到她活動著能走動的時候,母親大雪早已沒了蹤影。

        和母親小雪一起娛樂出來的客人,以及那個驕艷的年輕小姐,也都沒有蹤影了。

        大雪感到了母親的陌生。母親小雪竟然都不認(rèn)她了。

        大雪痛苦地想著。還有她的父親朱細(xì)求,怎么都變得讓人難以置信了。

        大雪哪里知道,她的痛苦,也正是她母親小雪的痛苦。

        為人母親的小雪,有她太多的無奈,太多的難場。經(jīng)濟(jì)上的困難是一個原因,而感情上的問題是更重要的一個原因。坐在孟勤勞的駕駛座旁,小雪聽得見她的心跳,慌亂得像是一只瞎了眼睛的鹿,在她的胸腔里橫沖直撞。她想著女兒大雪,不知道今晚的遭遇,會給善良純潔的女兒帶來怎樣的后果?但是有一點(diǎn),小雪的心里卻比往日平靜了許多。往日里,她最怕的是大雪知道了她的事,她想瞞下去。卻也知道瞞下去的困難。女兒大雪總會有知道的一天的,知道了怎么樣呢?小雪一直苦苦地思量著,沒有想好,也根本就想不好。突然地,女兒大雪就直接地面對了她,讓她措手不及,猝不及防,她感到她的精神當(dāng)時繃直了,锃锃地響著,都快要繃斷了。她實(shí)在是無地自容了,她舉起了巴掌,向孟勤勞的臉上扇去,但她在那一瞬間,卻又看見了刻意帶在身邊的年輕小姐。

        女人就是這樣。

        女人能寬容丑惡的男人,忍受丑惡男人的欺凌,卻無法容忍另一個女人的輕視。

        小雪知道她的年齡不小了,知道她的弱勢,但她不甘心就此罷休。孟勤勞和她在床上,那是多么的消魂啊!她要努力,努力和孟勤勞在一起。

        小雪想,有條件有機(jī)會就和朱細(xì)求離婚,嫁給孟勤勞。過去很是模糊的意識,在這個特殊的雪夜,像有一道燦亮的雪光閃過,在小雪的心里清晰起來了。

        這是年輕小姐的功勞嗎?

        是的,年輕小姐激發(fā)了小雪向新的生活挑戰(zhàn)的勇氣。

        女兒大雪呢?大雪在這個特殊雪夜的出現(xiàn),更加強(qiáng)化了母親小雪挑戰(zhàn)生活的勇氣。

        小雪甚至想,大雪今夜的出現(xiàn),以致和她面對面,又何嘗不是一種天賜良機(jī)。大雪知道了好。在北京的高校里讀書,大雪有了很大的變化,這在母親小雪到火車站接上大雪的那一刻,就真切地體會到了。大雪不再是原來的西府小縣城的高中生大雪了,她的幼稚和簡單,她的清純和無邪,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蛻變,她是一個北京的大學(xué)生哩,大學(xué)生應(yīng)有的成熟和閱歷,大學(xué)生應(yīng)有的辨證和分析,在她知道了母親的秘密后,是應(yīng)該理解她的,一時不能理解也不要緊,讓時間告訴女兒,母親是在無奈中追求她所應(yīng)該有的幸福,當(dāng)然還有潤澤。

        在小雪把兇狠的巴掌變成溫柔的撞觸前,她甚至想到了死。一個女人面對自己的骨血,而感到無地自容,感到極大恥辱時,也許只有死才能讓她解脫。

        小雪看見了大雪??匆娝膼鄣呐畠捍笱?,她下不定死的決心,她怎么能讓女兒沒有母親呢?生活過得盡管窘迫,卻也不乏充實(shí),一心一意地供著女兒大雪上學(xué)……大雪是她小雪的希望,大雪是她小雪的未來,希望和未來,未來和希望,小雪的希望不在,未來還在,她怎么能不顧希望和未來呢!

        小雪還想起了她患病的父親。絕癥纏身的老人,還掙扎著想活下去,透析、手術(shù),那么疼痛難忍的事情都咬牙忍了下來,就是為了活下去,多活一天是一天。

        小雪便不想去死了。不想死就活下去,還要活得精彩。

        孟勤勞有著不錯的駕駛技術(shù),在這個夜晚,卻表現(xiàn)得毛手毛腳了。豪華的本田雅閣,在積雪的路上,像是一個喝了酒的醉漢,一會兒滑向路的一邊,一會兒又滑向了路的那一邊……左滑右滑,終于滑出了道路,一頭撞在了一棵高大的行道樹上,樹上的積雪。便如棲息在樹枝上的鳥兒,紛紛地散落在下來,垂直地砸在了本田雅閣的車身上,發(fā)出嘭嘭嘭嘭的巨響。

        孟勤勞和小雪都受傷了。只是傷得不重,兩手還抓著汽車方向盤的孟勤勞,從車子的前窗看出去,看見車的前蓋受到撞擊、鼓起了一個大包,正有繽紛的雪花落下來,掩蓋著小車猛然的損傷。

        小雪像從一場夢中醒來。幽幽地說話了。

        小雪說:沒事吧?你?

        小雪說:不會有事的。

        小雪說:放心吧,絕對不會有事。

        孟勤勞像沒聽見小雪說話,他眼睛里的光是茫然的,嘴唇也緊閉著,自己不說話,也不接小雪的話。

        車燈還亮著,但漸漸地熄滅著。前面的長路和路邊的樹排,都在車燈熄滅后,沉入到無邊的夜的黑暗中。

        十六

        雪越下越大了,夜越來越冷了。

        雪夜中的大雪,卻感覺不到下雪了,感覺不到天冷了。一個絕望的情緒,像是無數(shù)個可惡的蟲子,鉆進(jìn)了大雷的肉體,兇殘地噬咬著大雪的神經(jīng)。

        大雪想不明白,母親小雪怎么連她都不認(rèn)了?

        大雪開始懷疑生活了。在大雪原來的意識中,盡管有許多的困難,有許多的不如意,但她有家,有家里無時不在的母親和父親,大雪便感到了生活的溫暖和美麗,就像身穿漂亮衣裳的母親一樣,大雪還有什么不滿足呢?大雪沒有不滿足,大雪的心是幸福的。然而變化了,溫暖的、美麗的生活,一旦脫下漂亮的衣裳,呈現(xiàn)給大雪的,竟只剩下污穢和丑陋。

        大雪的眼睛里,還容不下這樣的丑陋和污穢。

        大雪就只有絕望了。

        踽踽地一路走來,大雪在西府小縣城的街道上,留下了一串歪歪斜斜的腳印。大雪走過了,就有紛紛揚(yáng)揚(yáng)的落雪,把她的腳印掩埋起來。

        走回了家屬院,在她們家居住的樓下,大雪短暫地停了一會兒。大雪看見了她和母

        親小雪堆起來的雪人,并對雪人笑了一下。

        大雪的這一笑,竟然是那么的燦爛,那么的歡心……一個臺階,又一個臺階,大雪每一個臺階都上得很慢,她像是要回憶什么,追念什么,慢慢地上著臺階。到了四樓自己的家門口了,大雪抬起手,就要敲門時,屋內(nèi)卻暴發(fā)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吼,隨之還聽到一聲玻璃器皿的碎裂聲。大雪知道。她的父親朱細(xì)求在家里發(fā)著酒瘋。大雪收回了抬起的手,繼續(xù)往樓上爬,爬到五樓了還是不歇腳,一直爬到了樓頂。

        站在樓頂上了。大雪向四周望去,斜風(fēng)吹著落雪,把西府小縣歧陽城的夜晚,攪撓得紛紛亂亂。大雪長長地伸出了她的手,接了兩手掌的雪花,雪花真是白凈呢,雪花真是純潔呢……大雪把手掌上雪花團(tuán)起來,喂進(jìn)了自己的嘴里,甜甜地在舌頭上溶化著……大雪感到了渴……渴啊!真的是渴啊!

        大雪再次向雪花紛飛的歧陽縣城掃了一眼,輕輕地一躍,風(fēng)把她的上衣扣子解開了,在空中展開來,像是鳥兒的翅膀一樣,托著大雪的身體,大雪聽得見身體墜落的聲音,嘩嘩嘩嘩……大雪的身體就要跌在地上了,她卻想起了大學(xué)的同學(xué)南方勇士,讓她輕描淡寫地體會了一個女孩子潤澤的南方勇士啊,你在哪兒呢?你知道大雪在想你嗎?

        雪人承受不了高空墜落的重?fù)?,跌撲下來的大雪,把她和母親小雪堆塑起來的雪人砸碎了,騰起一片純潔白凈的雪霧。

        新落的雪花,粉飾著散碎的雪人,毛絨絨的更好看了。

        責(zé)編:朱傳輝

        97午夜理论片在线影院| 麻豆精品一区二区综合av| 国产办公室秘书无码精品99| 国内精品久久久久久中文字幕| 无码国产精品第100页| 日本黄色高清视频久久| 伊人久久精品亚洲午夜| 天天色影网| 人妻少妇不满足中文字幕| 亚洲精品女同在线观看| 亚洲综合国产成人丁香五月激情 | 91国际视频| 富婆叫鸭一区二区三区| 免费在线观看视频播放| 欧美粗大猛烈老熟妇| 国产主播在线 | 中文| 五月综合丁香婷婷久久| 久久精品国产亚洲av果冻传媒| 国产午夜精品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五十路在线中文字幕在线中文字幕| 精品无码av一区二区三区不卡| 免费看黄视频亚洲网站| 男人女人做爽爽18禁网站| 抽插丰满内射高潮视频| 日产精品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久久丝袜熟女av一区二区| 亚洲欧美日韩国产精品一区二区 | 性av一区二区三区免费| 97久久精品无码一区二区天美| 超碰Av一区=区三区| 麻豆国产精品伦理视频| 内射口爆少妇麻豆| 最近高清中文在线字幕观看| 手机免费日韩中文字幕| 亚洲一区二区三区,日本| 女人下面毛多水多视频| 亚洲公开免费在线视频| 亚洲精品国产综合久久| 人妻少妇偷人精品无码| 国产精品美女白浆喷水| a级三级三级三级在线视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