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對一線教師在教學(xué)形式上的創(chuàng)新充滿敬意,因為作為一名一線教師,我深知每一個教學(xué)“點子”都是教師心血的結(jié)晶。雖然這些“點子”最后可能沒有完全實現(xiàn)教師的教學(xué)追求,但其中蘊藏著珍貴的教學(xué)藝術(shù)的萌芽。甚至可以說,這個階段是教師走向成熟的必然階段。但是,教學(xué)藝術(shù)的漸臻“無形”必然是教師成熟的重要標志,當教學(xué)形式簡單下來,而課堂的容量反而飽滿、學(xué)生的思維反而靈動起來的時候,“藝術(shù)”就真正降臨了。所以,年輕教師可以在適當?shù)臅r候要求自己用最簡樸的方式上課;用以磨礪自己的課堂智慧和駕馭能力。
比如說“聊課”。
“聊”的意思是“閑談”。聊的優(yōu)點是不用正襟危坐;輕松、隨意、自由。聊其實也是一種對話。但這種對話更講究生成的自然、推進的無痕、點撥的機智、分享的快樂、氣氛的和諧;看似沒有起承轉(zhuǎn)合,其實都在細節(jié)之中,看似無高潮,其實高潮都在細微處。“聊課”更能檢驗教師的基本功和臨場應(yīng)變能力。
“聊課”要成功,最為重要的是:“聊點”既要成熟在胸,又要視課堂情況隨機而定。無論如何,教師一定要先“胸中有丘壑”,才能聊得到點,聊得到位,收放自如,一語中的。
嘗試“聊課”,是還課堂以自然原初狀態(tài)的一種好途徑。
教學(xué)《端午的鴨蛋》時,我就采取了“聊”的方式:
(學(xué)生王宏揚朗讀,讀到“筷子頭一扎下去,吱——紅油就冒出來了”時,我示意她停下來。)
師:把你的感情送進去讀。
(生讀,好一點兒了,但效果還是不佳。)
師:同學(xué)們一起來讀,把你們體會的感情送進去。
(學(xué)生集體讀)
師:讀到了什么味兒?
生:香味兒。
生:趣味兒。
生:幸福的味兒。
師:好的語言有造型的功能,品味咀嚼一下這個句子妙在何處。
生(吞吞吐吐的):它寫得很生動,筷子頭一扎下去,紅油就出來了……
(學(xué)生笑,王宏揚自己也笑。這樣的無分析的“分析”經(jīng)常在課堂上出現(xiàn),籠統(tǒng)含糊的“生動”等詞語屏蔽了學(xué)生們真正的理解能力的展現(xiàn)。)
師(笑):來,王老師幫你。(老師一邊做動作,一邊引導(dǎo))“扎”寫出了啥?
生:動作。
師:“一”扎下去,寫出了“扎”的什么?
生:速度快。
生:位置準。
生:扎得很專注。
生:手法很嫻熟。
師:對啊,這個動作,可以讓我們想象出高郵人吃咸蛋的樣子,那是很專業(yè)、很瀟灑的啊!這也是咸蛋文化的表現(xiàn)啊!
(大家笑)
師:“吱——”寫了啥?
生:聲音。
師:讀夸張一點兒。
(學(xué)生讀,讀得很有情趣。)
師:讀出了啥?
生:快樂。
生:驚喜。
生:好富裕啊!
師:“吱——”一聲后,出來的是——
生:紅油。
師:怎么出來的?
生:“冒”出來的。
師:“冒”出來了說明啥?
生:紅油多啊!
生:爭先恐后地出來啊!
生:這蛋很新鮮啊!
生:鴨蛋殼都裝不下了啊!
師:讓我想起一句話——肥得流油。高郵的鴨蛋肥得流油。
(學(xué)生笑)
師:什么感覺?
生:口水都流出來了啊!
師:用成語。
生:垂涎欲滴。
師:不要停,繼續(xù)思考——流出來的是什么油?
生:紅油。
師:紅油!趕快想象,這“紅油”二字寫出了啥?
生:顏色。
師:紅彤彤的,好迷人!
生:光澤。
師:晶晶亮的,好耀眼!
生:質(zhì)地。
師:一定不是清湯寡水似的油,而是濃濃的香油。
師:體會到了吧?這就是高郵的咸蛋。這可是其他地方的咸蛋比不了的。其他地方的咸蛋,是——就在本段中,找出來讀——
(生讀:發(fā)干、發(fā)粉,入口如嚼石灰。)
師:就連京城北京的咸鴨蛋也是——
生(齊讀):蛋黃是淺黃色的,這叫什么咸鴨蛋呢!
師:重讀,讀出味道來。
(生再讀,加重語氣:這叫什么咸鴨蛋呢!)
師:對了,對了,驕傲自豪的味道讀出來了。不怕貨不好,就怕貨比貨喲!你看你看,這個句子才多少字——
生:十五個字。
師:大家評價說汪曾祺的文字“平淡而有味兒”,你們看是不是這樣的,僅僅十五個字,有動作,有聲音,有色彩,有質(zhì)地,有光澤,有情趣:有形象,在結(jié)構(gòu)上又和上下文緊緊勾連,真是經(jīng)得起咀嚼啊!
這樣的片段還很多,文章中很多句子都值得聊:
——一尺來長的黃色、藍色的紙條,上面用朱筆畫些莫名其妙的道道,這就能避邪嗎?
——我在蘇南、浙江,每逢有人問我的籍貫,回答之后,對方就會肅然起敬:“哦!你們那里出咸鴨蛋!”……我對異鄉(xiāng)人稱道高郵鴨蛋,是不大高興的,好像我們那窮地方就出鴨蛋似的!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他鄉(xiāng)咸鴨蛋,我實在瞧不上。
——別說鴨蛋都是一樣的,細看卻不同。有的樣子蠢,有的秀氣。
——螢火蟲在鴨蛋殼里一閃一閃地亮,好看極了!
……
整堂課,就這樣以“聊”的方式深入。讀完,也就聊完。隨意、輕松,但也不乏深刻。最后一段聊完后,我讓學(xué)生模仿《吆喝》中的語言形式,試著抓住高郵咸鴨蛋的特點,為它吆喝吆喝,做做廣告。此中的精彩有趣兒你可以想象得出。
當然,并不是所有的課文都適合聊,要視文本的特點而定?!抖宋绲镍喌啊繁緛砭褪欠浅!吧⒙钡碾S筆,淡而有味兒,樸而有質(zhì)。汪曾祺的筆墨似乎是小船,順流而下,任意東西,不適合劍拔弩張的抒情分析,而適合隨意點染似的“聊”。有一些文本,結(jié)構(gòu)很嚴謹,推理很嚴密,情感很莊重,文字較深奧,就不太適合用“聊”的方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