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雨生
官不聊生,是從民不聊生套過來的。在這個世上,只有民不聊生之實,豈有官不聊生之理。近時重慶打黑,有人以官不聊生相揶揄,社會又多有回應,認為說得實在,提法形象。一位朋友問我,官不聊生,是好還是孬?我一時語塞,想一想才回答:你這么提問就不合適,非此即彼,絕對思維,未免太簡單。不過,依據(jù)實際情況,對此做一點分析,倒是有意思的事。
“打黑”之黑,一般不屬于官。打黑的深入,卻又不限于黑,不止于黑。更要緊的是,得深挖黑社會的根子,重點打擊保護傘。當今之時,任何黑惡勢力,沒有保護傘的掩蓋,沒有權力在背后支撐,都成不了氣候,存在不下去。有的黑社會團伙,存在了十多年,蔓延到幾個區(qū)縣,都是因為有一條或幾條粗根子,直接扎進了官場。充當保護傘的官場之人,可以分為兩類,一類是黨政領導干部,一類是公檢法部門的領導干部,且以后者為多。由執(zhí)法的領導干部充當保護傘,最直接,最可靠。一旦打黑要翻底牌,背后撐著保護傘的官員,還能安生得了嗎?所謂官不聊生,即指此也。套用民不聊生并非臆造,實際上反映了當今的一種社情。
今時黑社會,與上個世紀二三十年代的上海幫黃金榮、杜月笙之流,不盡相同了。就組織形式看,不再都是以幫會形式出現(xiàn),其成員也不再都是職業(yè)幫會分子。社會閑散人員,地痞流氓,雖然有,但不多。頭頭們,如今成了公司的經理總裁,場站的場長站長。成員們,則是這些公司場站的職員。平時,他們都有一份正當職業(yè),結集成正當經濟服務組織,有工商部門頒發(fā)的營業(yè)執(zhí)照。這次重慶公審黑社會頭目,他們便以有正當組織、正當職業(yè)作辯護,不承認形成了黑社會組織。但是,他們干壞事,欺行霸市,聚眾賭博,打架斗毆,殺人滅口,瘋狂斂財,都顯示出了十足的黑社會性質,其公司,其場站,便成了黑社會組織。盡管他們有正當組織、正當職業(yè)作掩護,但仍然要在黨政領導干部中,特別是在執(zhí)法隊伍的領導干部中,尋找可靠的后臺。一旦前臺翻船了,后臺也就惶惶不可終日。
一位從重慶來的客人對我說,打黑之前,那里就掀起了反腐風暴,挖出了一些腐敗分子,也曾搞得一些官員不得安生,只是那場反腐風暴,沒有反黑風暴影響大。依我看,后者影響大,并不表明前者力度小,而是后者挖出來的根子粗,腐敗事實更驚人。市司法局長、市公安局副局長,居然成了黑社會的保護傘,這讓全國震驚,也讓域外詫異。打黑深挖根子,重擊保護傘,也是反腐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有理由相信,打黑釜底抽薪,發(fā)動群眾揭發(fā),反腐更深入,更廣泛。一位打黑英雄,勞累過度,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私營企業(yè)家自覺捐款,成立打黑基金會,給這位烈士家屬頒獎一百多萬元。這也可見民眾擁護反腐打黑的真誠。治政重治貪官,治社會重治黑惡勢力,重治出了成效,老百姓拍手稱快,這就是德政。
不聊生,本指缺少基本生存條件,食不果腹,衣不蔽體,生活得不到正常保障。但在今日,落入這種狀況的,作為民,很少有,作為官,不可能。不聊生的基本內容,有了很大變化。民的不聊生,是受人欺負,不得安生。官的不聊生,完全是另一種情況。他們穿名牌,吃宴會,坐小車,住小樓,不可能出現(xiàn)衣食之憂。但大筆財富來路不對,超出了正常收入,無法交代,憂的是法紀,是牢獄之災。這種憂,貪心為禍根,私欲所招致,怨不得他人,怨不得社會,要怨只能怨自身。民不聊生與官不聊生,有一種互動關系。民不聊生,系為貪官所害,黑惡勢力所欺;貪官橫行,黑社會作惡,攪得民不聊生。一旦反腐除惡,官不聊生,老百姓也就有了盼頭,可以安心過好日子。
說官不聊生,其實有些夸張。所指之官,應是一部分,不可能是全體。官不聊生之官,僅是指貪官,不太檢點的官。枉法斂財之后,夜夜睡不好覺,狗汪汪,貓喵喵,都會驚醒過來。一旦掀起反腐打黑風暴,警車呼嘯,哪能不心驚肉跳。月黑風高夜,夫妻倆用油紙把幾千萬元的贓款捆扎好,又偷偷地埋到魚塘里,做這種勾當?shù)?不管官有多大,也會雙手發(fā)抖,雙腿打顫吧。清白做人的官,當然不會不安生。他們心胸坦蕩,半夜敲門心不驚。
說官不聊生,是好是孬,要看怎么看。反腐打黑,搞得某地官不聊生,表明那里貪官多,黑社會猖獗,搞得民不聊生,這自然是壞事。但從解決社會問題的角度看,某地確實有貪官,確實有黑惡勢力,數(shù)量還不算少,一旦把他們搞得不得安生,及至揪出來,那就是好事,是整治的功德。讓他們安生,社會就成了滋生腐敗的溫床。官不聊生,既可以指那里的貪官麇集,也可以指那里反腐打黑風暴強勁,是好是孬,也就要兩面說了?!?/p>
(作者系著名雜文家)
責任編輯:張功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