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琴

自古以來,知識分子是集人類知識、精神、信仰于一體的精英群體,他們共同締造和掌握著人類生活的意識形態(tài),他們的存在處境與精神信仰體現(xiàn)了當時社會的內(nèi)在沖突與精神。在人類文學史上,知識分子的形象是以先知、英雄、文士、藝術(shù)家等角色出場,與歷史上知識分子的身份相吻合。在中國文學史上,許由、孔子、屈原、諸葛亮、范進、孔乙己等代表了不同時代文學作品中知識分子的形象,體現(xiàn)了中國知識分子自文明以來到歷史發(fā)生巨大轉(zhuǎn)折的五四時期各個歷史階段的境遇狀況?，F(xiàn)代以來,由于資產(chǎn)階級革命和社會主義思潮的興起,知識分子在歷史上的作用發(fā)生了巨變,同時,敘事文學也從原來的只寫帝王將相和才子佳人轉(zhuǎn)向小人物、底層人物,知識分子不再成為文學的重點形象。尤其是自1942年毛澤東《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發(fā)表以來,中國當代文學開始進入以工農(nóng)兵為人物形象的文學階段,知識分子形象一直是一個被改造的配角。即使到了新時期,農(nóng)村題材的小說還是占主流地位。直到九十年代中后期開始,城市題材的小說逐漸上了上風,知識分子題材也漸漸成為作家們要書寫的重要內(nèi)容。但無論上世紀知識分子怎樣受到排擠和非難,知識分子的作用是無法低估的,尤其是在知識創(chuàng)新時期和世界文化大融合的背景下,知識分子的作用就更為突出。作為深刻反映時代的文學,就不可能無視這種歷史存在。

在撥亂反正、對知識分子重新評價特別是在對“右派”進行平反后的三十年里,作為知識分子的作家們本身隨著對“傷痕”的撫摸,開始“尋根”問底,并踏上一條解構(gòu)傳統(tǒng)的“先鋒”之路,不斷地進行“人文精神”、“知識分子寫作”、“民間寫作”等主題的探討,力圖重新構(gòu)起一座座中國人的理性大廈。他們創(chuàng)造了一批知識分子的形象,或大眾,或精英,或健康,或病態(tài),復雜多樣。這就為讀者和研究者們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到底什么是知識分子?近三十年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形象哪些才是真正的知識分子?哪些是有參考和批判價值的知識分子?因此,必須梳理和分析這些形象。梳理這些形象,將對我們認識三十年文學精神與時代特點有直接的意義。

在現(xiàn)當代,班達、薩義德、葛蘭西無疑是近現(xiàn)代以來最有影響的思想家。他們對知識分子的定義一直影響著世界各地的人們對知識分子的研究。近幾年以來,余英時的有關(guān)“士”的概念在中國知識分子中間較為流行。班達、薩義德、余英時對知識分子的定義有著共同的理想和傾向。班達認為,知識分子永遠是極少數(shù)的人,他們是正義、良知、真理、理性的真正擁有者,除此之外的所有人,都不能歸入知識分子的行列。薩義德在分析當代知識分子的處境認為,知識分子應是理想主義者,是違逆大眾而不是順應大眾的社會精英;知識分子應是永遠的內(nèi)心的流亡者和自我放逐者;知識分子在現(xiàn)代必須努力保持一種業(yè)余的態(tài)度,即邊緣的姿勢;知識分子要勇于批判權(quán)力,永遠對權(quán)力說真話;知識分子應是一個永遠的懷疑者而不是一個真信者。他們與葛蘭西的大眾知識分子立場保持了很大的距離。葛蘭西的知識分子立場在中國有很大的影響,但是,由于葛蘭西的知識分子定義非常寬泛,所以,作為人文精神的主要承載者的中國作家群,便漸漸地在上個世界九十年代開始有了自覺的分流。各種現(xiàn)象表明,上個世界九十年代以來,班達和薩義德所提倡的知識分子精神已經(jīng)成為青年詩人、作家、文學愛好者的一種潛在的精神,尤其是他們初次踏入文壇時的那種姿態(tài)、神情和宣言。

參考班達、薩義德、葛蘭西和余英時的觀點,知識分子可以分為如下幾類:1、精英知識分子。具有獨立的知識觀、價值論和清醒的意識,其批判精神來自于知識的永恒性和道德良知,其構(gòu)建精神來自于對時代和社會的信任與激情。2、自由知識分子。他們往往站在主流價值的邊緣甚至對立面,對社會流行價值進行獨立的批判。3、大眾知識分子。他們既沒有高蹈的精英意識,又不愿意成為邊緣意識,是居于中間態(tài)的大眾型的知識分子。他們宣揚的是人性的中間態(tài),或者說是主流價值的流行狀態(tài),總之是一切流行文化的發(fā)明者或推波助瀾者。4、知識人。這一類知識分子可能擁有豐富的知識,甚至擁有別人不曾有的專業(yè)技能,但是他們很少知識分子應有的價值關(guān)懷。這樣來劃分既可以避免班達和薩義德等將知識分子與大眾對立,又可以避免像葛蘭西那樣將知識分子機械地劃分。知識分子必然要有一種精神向度的劃分,否則,知識分子就成了機器,成了“知道分子”。

從這些基本的理念出發(fā),我們就可以重新梳理近三十年中國文學中的知識分子形象,也就可以清晰地理出一個時代痛苦、掙扎、詰問、反抗、和解的精神轉(zhuǎn)變。

1.有時代局限的知識分子

1979年7月,《第二次握手》終于出版。這部在“文革”期間被認定為“反動小說”,同時在“文革”期間至少以六種不同版本的手抄稿秘密流傳,而在出版后卻并沒有產(chǎn)生預想的藝術(shù)效果,甚至在漸漸被人忘卻的小說是新時期第一部描寫知識分子形象的小說。丁潔瓊、蘇冠蘭等老一輩科學家在舊中國報國無門,只好棲居異國他鄉(xiāng),新中國成立后毅然歸來,獻身祖國科學事業(yè)。小說之所以沒有多大的藝術(shù)成就,主要是它“對于中國現(xiàn)代歷史和知識分子的道路的描寫,并沒有偏離50年代以后所確立的敘述框架?！憋@然,小說中的知識分子是缺乏獨立的思考精神和批判意識的,只是迎合了一種主流政治話語而已,這是小說的局限所在。在那個集體理想不容個體理想的時代,知識分子整體失語,個體精神不容確立,自由思想更是無法容身,真正的班達、薩義德倡導的精神主義的知識分子是不存在的。這個人物形象恰好能真正地體現(xiàn)這一點。

2.反思的知識分子

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初,無論從小說、報告文學還是詩歌,事實上塑造了一個人物形象,那就是反思的知識分子形象。從《班主任》開始的傷痕文學到尋根文學,從《今天》開始的自由詩歌到代表主流詩歌話語后的朦朧詩,都是從不同的側(cè)面呈現(xiàn)了一個痛苦地反思、詰問、批判甚至憤怒的時代知識分子形象。

在這些描繪中,詩人北島以他獨特的詩歌形式刻畫了一個抒情主人公的形象。這個形象在當時也是最高形象。一般說來,只有小說或散文或敘事詩才能描繪生動的人物形象,但實際上,抒情詩也能描繪生動且深刻的人物形象。前者所呈現(xiàn)的是一個血肉豐滿的以外在為主的人物形象,后者則呈現(xiàn)給讀者的是一個質(zhì)感的、除去了一切細節(jié)與外在的內(nèi)在人物形象。對于不同的讀者來說,對兩種人物形象的把握也是不同的。有些人需要從小說中獲得一個完整的人物形象,但有些人在詩歌中就可以獲得更為深刻的人物形象。如屈原的《離騷》中的彷徨、憂憤的知識分子形象。這種人物形象是單純的,以情思為主的,但卻是深刻的,純粹的,更能打動人。

在整個八十年代的小說中,深刻提示知識分子理性生活的小說是張賢亮的《綠化樹》系列。小說主人公章永麟雖然在嚴酷的勞動改造和專制下生活,不僅喪失了性能力,心靈也在遭受異化,但是他仍然在不懈地思索。小說開篇就道出了這是一個知識分子的心聲:

“在清水里泡三次,在血水里浴三次,在堿水里煮三次?！卑ⅰね袪査固┰凇犊嚯y的歷程》第二部《一九一八年》的題記中,曾用這樣的話,形象地說明舊知識分子思想改造的艱巨性。當然,他指的是從沙俄時代過來的資產(chǎn)階級知識分子。

然而,這話對于曾經(jīng)生吞活剝地接受過封建文化和資產(chǎn)階級文化的我和我的同輩人來說,應該承認也是有啟迪的。于是,我萌生出一個念頭:我要寫一部書。這“一部書”將描寫一個出身于資產(chǎn)階級家庭,甚至曾經(jīng)有過朦朧的資產(chǎn)階級人道主義和民主主義思想的青年,經(jīng)過“苦難的歷程”,最終變成了一個馬克思主義的信仰者。

這“一部書”,總標題為《唯物論者的啟示錄》。確切地說,它不是“一部”,而是在這總標題下的九部“系列中篇”。

從這段引言中,可以看出張賢亮是想塑造一個唯物論知識分子。不錯,在整部小說中,主人公章永麟在不斷地議論,在不斷地解剖自我與社會。這在整個八十年代的文學中是難得的,顯示了一個知識分子的深度。

而在整個八十年代的散文創(chuàng)作中,老作家巴金在《隨想錄》中塑造了一個懺悔的知識分子形象。這是極為難得的,雖然巴金的懺悔僅限于“說真話”,還缺乏足夠的理性深度,但是這種懺悔意識在整個現(xiàn)當代文學中是彌足珍貴的。在中國古典文化中,“智慧”和“計謀”一直是中國人津津樂道的道德,對文化的反思則極為缺乏。文化的反思來自于二十世紀開始的啟蒙精神。在魯迅的小說《狂人日記》中我們能看到“我”的覺醒。這種覺醒也可算是一種文化的懺悔,是對五千年古典精神的一次反思。在“傷痕文學”和“尋根文學”中,主人公總是帶有某種程度的懺悔精神,也可以說是反思精神,但真正進行自我反思與批判、進行靈魂拷問的作品還要算巴金的《隨想錄》。

3.痛苦、孤獨的自由知識分子

如果說北島、張賢亮、巴金給我們呈現(xiàn)的是一個與主流話語特別是主流政治話語相接近和一致的知識分子形象,他們所維護的仍然是“五四”以來的啟蒙精神和集體信仰,他們的詰問、反思以及懺悔仍然在“祖國”、“人民”、“唯物主義”等宏大主題下的話,那么,海子則為我們塑造了一個與這些宏大主題相矛盾、痛苦、最后分離,終又在文化沙漠中孤獨而絕望地跋涉的自由知識分子形象。

在經(jīng)過反思、尋根和懺悔后,海子已經(jīng)不滿足于這些,他的世界已經(jīng)超越時代、政治、文化。他要創(chuàng)造一種中國人的史詩,要為中國人尋找一種新的精神依靠。在長詩《傳說》中,他寫道:“在隱隱約約的遠方,有我們的源頭,大鵬鳥和腥日白光……對著這塊千百年來始終沉默的天空,我們不回答,只生活。這是老老實實的、悠長的生活……但現(xiàn)在我不能。那些民間主題無數(shù)次在夢中凸現(xiàn)。為你們的生存作證,是他的義務,是詩的良心……讓一切人成為一切人的同時代人,無論是生者還是死者……史詩是一種明澈的客觀……就像通常所說的那樣——就從這里開始吧。”

在《祖國,或以夢為馬》中,詩人同樣面對的是宏大的主題,但是,他的歌唱已與此前的詩人不同:“我甘愿一切從頭開始/和所以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也愿將牢底坐穿” ……“我的事業(yè) 就是要成為太陽的一生/他從古至今——“日”——他無比輝煌無比光明/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最后我被黃昏的眾神抬入不朽的太陽”。

海子在他的文章中曾經(jīng)表示,他不滿于做一個詩人,他要做的是一個哲人,一個可以給人類的信仰帶來新的景象的偉大。于是,海子便有別于別的詩人,他在理性的高地孤獨地吶喊,憤怒,甚至歌頌自我。

于是,詩人越走越深,在長詩《太陽》一詩中,詩人借司儀(盲詩人)之口說道:“多少年之后我夢見自己在地獄作王”“我走到了人類的盡頭/我還愛著。雖然我愛的是火/而不是人類這一堆灰燼/我愛的是魔鬼的火 太陽的火/對于無辜的人類 少女或王子/我全部蔑視或全部憎恨”。詩人是矛盾的,痛苦的。詩人借太陽王之口又說道:“我奪取了你們所有的一切。/我答應了王者們的請求。赦免了他們的死。/我把你們?nèi)拷禐樽用瘛?我決定獨自度過一生?！痹娙说陌仙媸枪陋毜?絕望的。

當詩人海子在完成這些詩作后自殺時,這些詩中所塑造的抒情主人公卻活了。如果我們在屈原的詩中看到的是一個向天詢問終極價值而絕望的抒情主人公,那么,在海子的詩中,我們看到的是另一個被終極價值折磨而絕望、決絕的抒情主人公。由此可以看到,在集體信仰產(chǎn)生危機時,自由知識分子是如何孤獨、絕望地突圍。

4.潰敗的知識分子

舊的信仰在危機中,而新的信仰又無從建立,于是,知識分子進入了一個虛無的王國,知識分子精神因此潰敗,或者說,知識分子才真正進入理性的臨界點。這就是進入九十年代以來文學給我們的啟示。市場經(jīng)濟的建立又使知識分子在靈與欲的沖突中掙扎、突圍。在這一時期,被眾人批評一時的《廢都》也許真的像一座廢墟一樣值得我們重新來審視。

顯然,書名為《廢都》,旨在寫一種世紀末的文化廢墟上以莊之蝶為首的一群知識分子的痛苦、掙扎、追求、逃避,以此來寓示知識分子精神的喪失。這部被作者看做“惟一能安妥自己靈魂的書”在一出場就遭到了整個文壇的冷嘲熱諷,甚至查禁?！稄U都》的遭遇實際上顯示出自由知識分子的尷尬與孤獨。事實上,在整個知識分子群體都為正在傾塌的精神大廈大唱贊歌或掩耳盜鈴之際,唯有賈平凹是冷靜的,消極的,這正好表現(xiàn)出他自由知識分子的立場與精神。雷達先生在《心靈的掙扎——〈廢都〉辨析與批判》分析道:“莊之蝶的所作所為,實在不足為訓,與許多并非不存在的意志堅韌的、信念堅定的獻身者和殉道者型的知識分子相比,莊之蝶顯得多么羸弱和可憐”。“但是,即便如此,莊之蝶的苦悶和頹廢,仍不無深意?！薄扒f之蝶精神狀態(tài)的總特征,正可以‘潑煩喻之。這‘潑煩包含三層內(nèi)容,一是社會性煩惱,二是生存性煩惱,三是形而上的煩惱,而核心問題在于,不斷喪失本真性悲哀”。

當我們從中國傳統(tǒng)文化精神來審視莊之蝶這一人物就會發(fā)現(xiàn),他既不屬于儒家積極進取、勇于承擔的儒家精神,也沒有真正達到道家的物我兩忘、寧靜致遠的和平境界。他界于兩者之間。他的痛苦、掙扎、欲望等都表明他是一個沒有找到精神皈依的世俗的知識分子。他既不屬于精英知識分子,又不是真正的自由知識分子,當然也不是大眾知識分子和知識人。他是一個一直在變化著的知識分子形象。他向往著自由知識分子的立場、境界,卻又不忘精神知識分子的榮耀、承擔,同時又不乏大眾知識分子的欲望化傾向。正是從這個意義上看,既可以說莊之蝶代表了知識分子精神的潰敗,又代表了自由知識分子精神的隱約出現(xiàn)。

同樣,閻真《滄浪之水》中的池大為,也是知識分子精神的背叛。池大為從一個清高的舊式知識分子演變?yōu)橐粋€現(xiàn)代官僚,其故事框架也許并沒有超出于連式的奮斗模型:于連渴望上流社會與池大為向往權(quán)力中心,人物在心理結(jié)構(gòu)上并沒有本質(zhì)區(qū)別。池大為是一個精英知識分子向大眾知識分子墮落的典型。

5、泛濫的大眾知識分子

無論是張抗抗的《作女》,還是張者的《桃李》,其實寫的都是一些大眾知識分子,雖然看上去《作女》中的卓爾有一些自由主義者的立場,但究其實質(zhì),仍然是一個被欲望、名利所左右的知識分子形象,其本質(zhì)是世俗的。她想要的生活和她自己,她開展的一系列作女運動不外乎是要張揚她的欲望而已。同樣,《桃李》中的那些什么博導、教授,大都是利欲熏心的世俗知識分子,少有精神立場。

九十年代以來,城市題材的文學占居了主流話語,很多作家開始把筆伸向城市中生活的小市民和知識分子群體,同時,在大眾文化洶涌潮流下,作家也承擔了對人性的新的敘述,于是,一大批描寫知識分子形象的小說出現(xiàn)了,但幾乎都是對大眾知識分子生存、痛苦、掙扎和盲從的形象刻畫。身體寫作、欲望化寫作、女性主義寫作、新寫實主義小說甚至先鋒小說都無一例外地參與了這樣一場大眾知識分子寫作的運動。似乎在作家的眼里,再也不存在精英知識分子和自由知識分子,關(guān)于“人”和“知識分子”也被欲望化了。尤其是在大眾心理學和時尚文化影響下,過去被認為是精英知識分子和自由知識分子的形象在這個時代便成為真正病態(tài)的人,“多余人”,“局外人”,被人嘲笑。

6、艱難尋找與堅守的知識分子

九十年代以來,關(guān)于知識分子本質(zhì)與外化立場的討論連綿不絕,這些討論多集中在評論界與思想界,而在整個文學創(chuàng)作中凸現(xiàn)知識分子形象的創(chuàng)作仍然是寥若晨星。

在這些創(chuàng)作中,史鐵生的《務虛筆記》堪稱一部力作。在分析這部小說時,必須得與史鐵生此前的散文《我與地壇》相連。它們是有血緣關(guān)系的?！秳仗摴P記》看上去是小說,卻又像是自傳,但不管怎樣,它仍然是一部與心靈對話的日記。小說“務虛”不重實,注重的是對生命的一種印象;不注重記憶中的真實,而注重印象中的真實;不注重各個人物的完整的形象與歷史,而注重與生命同時拓展的不同的心魂起點與去向。史鐵生說:“我向往著這樣的寫作——當白晝的一切明智與迷障都消散了以后,黑夜要我用另一種眼睛看這世界?！遍喿x史鐵生的小說與散文,也有一種獨特的感受,他能帶你到寧靜的世界與心靈對話,這在當代來說越來越珍貴了。史鐵生在其作品中,為我們塑造了一個與他自己合一的知識分子形象:孤獨地思索,向善,向真,向哲學與宗教進發(fā)。主人公充滿了理性的色彩、懺悔的感受和感恩的心情。

從以上分析可以看出,知識分子形象在當代文學中雖然開始突現(xiàn),但即使是描寫這樣一些知識分子,也不再以描寫類似于古典時代完美知識分子形象為特點,而是揭示知識分子在當今時世的尷尬存在和內(nèi)心沖突為重點。這與當下整個人類的存在處境仍然吻合。今天,整個人類都處于信仰危機、內(nèi)心矛盾、倫理混亂的不安境況,無論是加繆、卡夫卡、貝克特,還是?？思{、馬爾克斯等,他們所揭示的人類現(xiàn)狀都是一個正在被多種文明異化的世界,人類面臨價值重構(gòu)、信仰重建的難題。在中國社會的道德轉(zhuǎn)型、文化與世界交融的時期,中國人所面臨的更多的將是道德價值問題,而知識分子形象恰恰是能全面反映這些問題的最好的形象,所以說,知識分子形象可能會成為未來中國作家們描繪的主要形象之一。

注釋:

(1)[法]朱利安·班達:《知識分子的背叛》佘碧平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5年5月。

(2)[美]愛德華·W·薩義德:《知識分子論》單德興譯,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2年4月。

(3)洪子誠:《中國當代文學史》,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年8月,第216頁。

(4)張賢亮:《綠化樹》,《十月》,1984年第2期。

(5)(6)(7)海子:《海子詩全編》,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1997年2月,第206-223頁; 第377-378頁;第771頁。

(8)雷達,《心靈的掙扎——〈廢都〉辨析與批判》,《文學活著》,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年8月, 第140頁。

(9)孟繁華,《21世紀初長篇小說中的知識分子形象》,《文藝研究》2005年第2期。

(10)史鐵生:《史鐵生自選集》,海南出版社,2006年6月,第606頁。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項目 09XZW014]

(作者單位:西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