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聊齋志異》是我國古典文學中的短篇小說的經(jīng)典,也蘊涵了豐富的傳統(tǒng)倫理思想,其《嬰寧》篇就集中體現(xiàn)了道家與自然融為一體、在擾亂中保持安寧的倫理思想。
【關鍵詞】嬰寧;道家倫理思想
中圖分類號:I126.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8283(2009)03-0114-01
在中國傳統(tǒng)倫理思想中,道家思考和表達天人關系時,對萬物之源的“道”作了直觀體認,以超越時空的想象為其思維的基本特征。以<<莊子>>為例,它對世界和人生的種種觀念,就是通過一百篇寓言故事來表達的。而構成這些寓言的“基本格調(diào)是對精神自由的想象和到達這種境界的方法和途徑的暗喻”。[1]故事的擬人化、觀念的感性化、形象的怪誕化和語言的詩化,是這些寓言的共同特征,蒲松齡在創(chuàng)作《聊齋志異》的過程中自覺地承襲了這種模式,尤其繼承了莊子思維中“心齋”和“坐忘”的基本模式,即莊子自言的“身如槁木而心如死灰” 、“離形去智,同于大道”,這也就是在對“道”的直觀體認中,讓自身同大自然融為一體,達到忘我的境界,蒲松齡在創(chuàng)作中的忘我精神是不需贅述的,他在《嬰寧》篇的結尾“我嬰寧”一語,潛意中視嬰寧為己出就足以證明。
作為道家經(jīng)典開山之作的《老子》,雖然不像《莊子》那樣充滿神奇的寓言故事,其觀念多以論斷式的哲理化語言加以表述,但它的基本思想也是主張充分擴展自我的精神空間,尋找最大的精神自由。“將自我從現(xiàn)實世界的拘泥中超拔出來,將人的精神生命不斷向上推展,向前延伸,以于宇宙精神相契合”。[2]道家期盼與大自然同化,使自己進入無待、無累、無患的精神自由的王國,這在現(xiàn)實生活中是很難實現(xiàn)的,因此他們的“心齋”和“坐忘”中必然包含了大量的超現(xiàn)實的想象,科舉受挫、生活凄苦的蒲松齡對人性的異化極為苦悶,在他的思想意識的深處,明顯地存在著一種強烈的愿望,這就是讓那些被壓抑的人性得到恢復,讓人的情感、欲望得到滿足,讓人的意志、理想得以實現(xiàn)。可是,在當時那種黑暗的現(xiàn)實社會中,這一切都是很難做到的,因此,他只能付諸超現(xiàn)實的遐想,在這遐想中,他才得以掙脫現(xiàn)實社會的一切束縛,“坐忘”而又“迷醉”地創(chuàng)造出一個又一個帶有濃厚的道家傳統(tǒng)倫理色彩的神奇的聊齋故事來,其中《嬰寧》篇的這一特征尤為明顯。
蒲松齡在《嬰寧》篇中較為集中地反映了他在社會生活中的道家的倫理價值取向?!秼雽帯菲獙懥艘粋€整天笑容可掬的可愛狐女的故事。書生王子服上元游玩時,遇到一個風華絕代的女子,拈著一枝梅花一直笑著,子服癡癡地望著她,女子把花扔到地上,笑著走了。子服拾起花,回家后把花藏在枕頭底下,相思成疾,很多醫(yī)生都沒看好。后來子服把自己的病因告訴了前來探望的表兄吳生,為醫(yī)好子服的病,吳生再來探望時,哄騙子服,說那女子是其姨表妹,就住在西南山中,至今未嫁。子服請吳代為求婚。子服的病也因此好了起來,后久等吳生不來,子服就自己去西南山中探訪,去時還帶上了那朵梅花。在山中的一個小村莊里,子服再次邂逅了少女,她正往頭上插一朵杏花,抬頭看見他,就停下來拈花而笑,子服既高興又慌張,想直接拜訪少女的家卻又找不到合適的理由,只好悄悄跟著少女,在她家門外徘徊。后來,一個老婦人把他領進門,詳談后,才得知老婦人真是子服的姨媽,少女嬰寧是姨丈與狐妾所生,讓嬰寧出來認表兄,等了好長時間,,就聽見門外有隱隱約約的笑聲,進門以后,嬰寧還是不停地笑。第二天,子服在后花園看見嬰寧騎在一棵開滿鮮花的樹上,一見他來就大笑起來,子服把袖中的花拿出來給她看,表達對她的愛慕之情,但嬰寧對男女之情似乎渾然不覺,怎么解釋也不懂,鬧出很多笑話來。后來家人來找子服,子服就一并帶嬰寧回家。起初王母懷疑嬰寧為鬼物,后來沒發(fā)現(xiàn)異常,就讓他們成立親。嬰寧愛花成癖,到處都種滿了花,還愛爬到樹上摘花插到頭上玩,整天嘻嘻哈哈的。鄰居之子看到嬰寧對自己笑,心有所動,生出邪念,嬰寧就幻化一枯木為自己與鄰子幽會,使他自己害死了自己。鄰居告了官,王母斥責了嬰寧,嬰寧發(fā)誓再也不笑了,此次,別人再怎么逗她,她也不笑了,但整天臉上也沒有不快之色。后來嬰寧生了兒子,也是一見人就笑。但明倫認為“此篇以笑字立胎而以花為眼,處處寫笑,即處處以花映襯”似取“人面桃花相映紅”、“桃花依舊笑東風”的詩意,[3]其實,這只是文學的表象,蒲松齡在此篇里寄寓了較深的道家倫理思想,美麗鮮活的嬰寧只是一個載體罷了。初讀此篇,給人的第一印象是,嬰寧整日“孜孜憨笑,似全無心肝者”但作者蒲松齡在“異史氏曰”中強調(diào)“我嬰寧隱于笑矣”也就是“隱智于笑”,正如但明倫所言,嬰寧是在“裝”,即嬰寧本來不癡,只不過是在裝癡而已。這不正是道家所謂的“大智若愚”嗎?嬰寧本來不癡,她不過是裝癡而已,這此她“房中隱事不肯告人”、設計懲治鄰人之子等方面開輕易看出,只不過嬰寧的這種“大智若愚”不是超然世外的,而是更有世俗的社會生活氣息。這當然不是對道家傳統(tǒng)思想的背離,盡管也不是對道家思想一成不變的繼承,這恰恰是對傳統(tǒng)的道家思想的現(xiàn)實體現(xiàn)。須知即便是莊子的“隱”也不是隱于空無人煙的曠野,而是隱于“漆園”、隱于“小吏”。此外,嬰寧的笑中也隱藏了“善”,嬰寧常以其“嫣然之笑”來化解塵世的紛擾,“每至母憂怒,女至,一笑即解”,“奴脾小過,恐遭鞭楚,輒求詣母共語,罪脾投見,恒得免”,這些都體現(xiàn)了道家“與世無爭”的處世觀念。而在整篇都充滿笑聲和鮮花的《嬰寧》篇的創(chuàng)作中,作者蒲松齡心情的舒暢也是顯而易見的,這也正是其以道家“坐忘”的形式通過藝術創(chuàng)作來擺脫現(xiàn)實生活中的憂憤和苦痛的最好方式了。我個人認為嬰寧的“癡真”其實就是道家的“清凈無為”,也正是嬰寧的“癡真”,才使得她順利實現(xiàn)了把養(yǎng)母和生父合葬一處的夙愿。在并不安逸、甚至充滿了各種危險和誘惑的現(xiàn)實世界里,道家的“清靜無為”、“泰然處之”倒不失為一個有效的手段。嬰寧的順利不正說明了這一點?
此外,《嬰寧》篇的開頭,吳生為安慰相思成疾的子服而編織的謊言,說嬰寧是他的表妹,住在西南山中,結果后來一一得到驗證,大有“莊生曉夢迷蝴蝶”的道家意境,是吳生編織了善意的謊言呢,還是狐生鬼養(yǎng)的嬰寧為了實現(xiàn)自己的愛情理想而幻化了一只只飛翔的意識的蝴蝶呢?即使墻下惡作劇以懲鄰人之子,也極具《莊子》式寓言的色彩:人一旦為外物所惑,其心亦累,終使生死易位,又哪里是嬰寧幻化的枯木美人而使之殞命的呢?鄰人之子的最終殞命,只不過是殞于自己肉身的“有欲”而已。這又一次凸顯了只有“清凈無為”才是安身立命之不二途徑的道家傳統(tǒng)道德倫理價值取向。再看《嬰寧》篇中主人公嬰寧名字的來歷,應出自《莊子.大宗師》:“其為物,無不將也,無不迎也;無不毀也,無不成也。其名櫻寧,櫻寧也者,櫻而后寧也者”,這里就直接體現(xiàn)了道家思想,不過是把道家有關人生的抽象概念意義文學化地演繹成更具體、更鮮活的形象而已,嬰寧的從容不迫,與莊子的“不迎不將”是直接吻合的。蒲松齡在塑造嬰寧這一形象是時付出了很大心血的,也比較充分地反映了他所認可的道家倫理思想。嬰寧鬼母說嬰寧“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說到底,正是“呆癡如嬰兒”,才使得嬰寧保有了赤子之心,才使嬰寧能夠在瑣碎的現(xiàn)實生活中,體味到人生的樂趣;也正因為此,才使她天真爛漫、率性而我為保持了真正的人性,這就是道家的人生智慧。再回到《嬰寧》得以立篇的:“笑”和“花”上來,笑是人在社會活動中心里內(nèi)環(huán)境和順溫婉的外現(xiàn),花則是人所處的外部環(huán)境風調(diào)雨順、陰陽和諧的必然結果,同時也是使人內(nèi)心愉悅、寧靜的基礎《嬰寧》中,作者把笑和花緊密地融為一體,是道家“天人合一”思想,即人要與自然同化思想的集中展現(xiàn):那鮮花自由綻放的恰適優(yōu)雅的自然環(huán)境,一方面是嬰寧性格形成的重要依據(jù),另一方面也是嬰寧性格的具體象征。正是那怒放的鮮花,象征了嬰寧如花的性格、如花的青春、如花的心靈、如花的生活;正是那怒放的鮮花,襯托了嬰寧山花爛漫的天性,所以嬰寧無暇理會世俗風情,正是那怒放的鮮花,融合了嬰寧無時不有的笑,在不經(jīng)意間向周圍的壓制人天性的勢力發(fā)出勝利的沖擊。以絢笑開篇,以微笑結尾(“然竟日未嘗有戚容”)此內(nèi)容到結構形式都是對道家“櫻而后寧”即“擾亂中保持安寧”思想的再度解讀。
參考文獻:
[1]崔大華《莊學研究》第306頁,人民出版社1997年7月第一版
[2]陳鼓應《老子注釋及評價》第43頁,中華書局1984年5月第一版
[3]楊義主編,劉方喜選注譯評《聊齋志異選評》第64頁,岳麓書社2006年12月第1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