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色·戒》的“物哀”美學特征和中國傳統(tǒng)主流道德審美批評是相異的,這也是電影自上映以來爭議不斷的原因之一。
[關鍵詞]《色·戒》物哀 美學
“物哀”美學是日本文學中的傳統(tǒng)美學觀念。它由日本江戶時代的著名學者本居宣長所提出。我國學者葉渭渠先生從三個層面對它進行了闡釋:第一是對人的感動,以男女戀情的哀感最為突出:第二是對世相的感動,貫穿在對人情世態(tài)和天下大事的詠嘆上:第三是對自然物的感動,尤其是對季節(jié)帶來的無常感和自然美的動心。在文學審美中,“物哀”美學的主導審美楊心思想是:在人的各種感情中,只有苦悶、憂愁、悲哀等不如意的事才使人感動最深。因而在日本傳統(tǒng)文學中,從紫式部的《源氏物語》中光源氏與繼母藤壺妃子的亂倫之愛,到川端康成《千鶴》中父死子承,母死女承的愛的轉移,所有的男女情愛都被打上了反道德的烙印。主人公無不處于欲愛不能、欲罷不忍的背德矛盾沖突中,在良知與情感的矛盾斗爭中備受煎熬,在背德之愛中充滿了兩難選擇的無所適從的迷惘與悲哀。這種以悲為美,越悲越美的悲美情懷正是“物哀”美學的基本內涵。由具有日本新感覺派藝術特征的張愛玲同名小說所改編的電影《色·戒》,既是女主人公王佳芝在情感與責任的矛盾沖突中的走向毀滅的悲劇人生寫照,也是作家張愛玲本人的悲美人生縮影。美的、悲哀的愛是虛幻而短暫的。李安導演的電影《色·戒》正是從崇高的精神與卑微的現實、情感與責任和性與愛的錯位等方面的矛盾沖突體現了這一“物哀”美學特征。
一、崇高的精神與卑微的現實——哀憐與孤獨之美
性格內向、靦腆的愛國女大學生王佳芝在抗戰(zhàn)爆發(fā)后,因為遠遁英國的父親的遺棄,而滯留香港。美麗的容顏和少言寡語的柔弱使她俞發(fā)楚楚動人。一次偶然的機會她參加了為抗戰(zhàn)募捐的義演,從而走進了以鄺裕民為首的學生小團體。充滿了抗日激情的鄺裕民的帥氣與熱情打動了內向靦腆的王佳芝,但好朋友賴秀金的一句“想想這一輩子都得聽他的”大膽表白。又使她將一切情感隱藏于心。無限哀婉的眼神流露著她在零落的身世、報國的熱忱、朋友的友誼與少女的戀情之間的苦悶與憂愁。當后來鄺裕民欲用“美人計”刺殺漢奸易先生時,王佳芝在個人之愛與國家責任的驅使下,毫不猶豫地充當了鄺裕民策劃的暗殺計劃中的“誘餌”,開始了一場獵人與獵物的互逐游戲。但第一次見面,獵物易先生卻給獵人王佳芝留下了“給想象的不一樣”的印象。獵物的狡詐、獵人的猶疑使鄺裕民苦心策劃的暗殺計劃失敗,王佳芝也在性與愛的錯位中失去了自己少女的寶貴童貞。單純、熱忱的王佳芝殉道般的為愛國而獻身的初夜對象不是她盼望的鄺裕民,而是她所鄙棄的學生小團體中唯一有著嫖妓經驗的梁閏生。神圣崇高的精神與卑微平凡的現實形成巨大反差,淡淡的憂、淡淡的愁、淡淡的淚水在心中無聲地流。
二、情感與責任——傷痛中的虛幻之美
重回上海,更加沉默寡言、落落寡歡的王佳芝重新回到學校,以求在學習中忘記過去,重拾內心寧靜。但很快她卻被追蹤而來的鄺裕民所鼓動,再一次參加了一個更加嚴密的“除奸打狗”特務組織,又一次充當了暗殺計劃的“誘餌”。重新掉入情感漩渦的王佳芝在又一次性與愛的錯位中走得更遠,失去更多。對鄺裕民無望的愛戀與鄺裕民對王佳芝“我絕不允許你受到傷害”的空洞而無力的誓言,這一切和王佳芝在對與易先生一次次親密接觸中所產生的復雜情感形成反差。當王佳芝極力催促上級組織盡快實施暗殺計劃無果時,她最終做出了“羊愛上狼”的錯誤選擇。在暗殺計劃的獵人與獵物角色中,王佳芝完成了由獵人變?yōu)楂C物易先生的情感獵物的角色互換。在情感與責任的矛盾沖突中苦苦掙扎的王佳芝,在追逐如水中月、鏡中花般的虛幻之愛和虛幻之美中一步一步地走向了毀滅。
三、性與愛的錯位——無常的哀感與美感
一直掙扎于錯位的情感漩渦中的王佳芝在性與愛即將交匯統(tǒng)一的瞬間走完了自己短暫的生命歷程。她對鄺裕民憂怨的愛和對易先生剪不斷理還亂的復雜情感猶如夏夜曇花一現般的短暫而虛幻。在性與愛的錯位中,她最終沒能抵擋住孤獨的內心對愛的渴望,柔弱的情感最終沒能抗拒易先生虛幻的愛的誘惑。在又一次性與愛的錯位中,她不僅失去了自己年輕的生命,而且還失去了自己的個人榮譽,由抗日英雄淪為民族叛徒。作者張愛玲曾說過:“有一天我們的文明,無論是升華還是浮華,都要成為過去?!彪娪啊渡そ洹氛钦凵淞俗髡弑救藳]落的貴族家世和父母失和的身世所蘊含的人世無常的冷暖與蒼涼和孤獨情感。幸福是偶然的,不幸是必然的。
四、“物哀”的改編與接受——“物哀”之美的變異
電影《色·戒》中虛幻縹緲的愛與蒼涼悲哀的情感互相交融。它帶給我們的審美意義和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道德審美是相異的?!拔锇А敝啦⒉灰栏接谟篮愕拇嬖冢c死亡相連。因此當王佳芝雖然在情感與責任的矛盾沖突中,最終放棄了責任而變節(jié),但她在激烈的內心沖突中所吐出的一字千鈞的“快走”,帶給觀眾更多的是對她艱難選擇的惋惜、憐憫與同情,而不是憤恨,因為她的這一選擇和死亡是相伴隨的。她弄假成真的非理性之愛所伴隨的死亡帶給觀眾的是深重的悲哀,觀眾在悲憫的情感宣泄中完成了自身審美情感的凈化,同時也體現了影片和原作所追求的“物哀”美學精神。
但是,這種異于中國傳統(tǒng)文學的道德審美批評主流的美學精神,在影片的現實接受中遇到的是一種“物哀”式的尷尬。無論是導演對原作的改編,還是觀眾的接受,他們都強化了原作中一筆帶過的“通向女人內心的是陰道”的情色性。這導致了對于該影片所出現的獵奇性觀看和道德批判性評論。在影片結尾處,李安對張愛玲原作進行了又一改編,原作中特務頭子易先生在“無毒不丈夫”的信條激勵下果斷處決了王佳芝,而且安慰自己“不是這樣的男子漢,她也不會愛他”,“她的影子會永遠依傍他,安慰他。他們是原始的獵人與獵物的關系,虎與倀的關系,最終極的占有。她這才生是他的人,死是他的鬼。”沒有兒女情長的無奈與不舍。從而更加重了王佳芝非理性之愛的悲劇性。但影片中卻是易先生的秘書告訴易先生,王佳芝所參與的暗殺計劃早已被日本憲兵隊所掌控。殺人如麻慣為獵人的特務頭子易先生此時頓生寒意,淪為漢奸后一直與恐懼和孤獨相伴的易先生最終也難逃成為誘餌和獵物的角色。在無奈與不舍中,易先生無法左右自己命運般地處決了王佳芝以求自保,同時也繼續(xù)與恐懼和孤獨相伴。這一改編減弱了王佳芝關鍵時刻變節(jié)所帶來的危害性,增強了王易二人虛幻之愛的真實性,達到了對中國傳統(tǒng)主流審美批評的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