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國的傳統(tǒng)社會里,士為四民(士、農、工、商)之首,超然于社會其他各階層之上,素為國人敬重,他們所從事的事業(yè)則有一種更深刻、更豐富的內涵?!睹献印けM心上》載:“王子墊問曰:‘士何事?’孟子曰:‘尚志。’”用現(xiàn)在的話來表達,“尚志”就是崇尚節(jié)操,努力建造精神家園,具有改造社會、造福百姓的社會責任感和歷史使命。換言之,士在人群之中,乃是能志道、明道、行道之人。
古時候的士,原是貴族出身的武士,他們不僅有自己獨立的經濟來源,有“食田”(《國語·晉語四》)的生活保障。而且在政治上也相對獨立,能制約和限制王權,如:西周末年的國人暴動致使厲王流于彘。又如,春秋時代的衛(wèi)懿公好鶴,引起士人不滿,士人均日:“使鶴,鶴實有祿位,余焉能戰(zhàn)!”(《左傳》閔公二年)結果,懿公死,衛(wèi)大敗。可見,士有自己判斷是非的標準,他們所行之事,乃是出于“自由”意志,他們會自己決定效忠于誰,當王貪婪暴虐時,他們就會起而抗之。故而,士是一具有獨立自主人格的人。
士是中國社會的中心,是靈魂人物,有理念和信仰,常常具有一種宗教承當?shù)木瘢粌H僅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讀書人而已。今日的知識分子,雖近似古代的士,其實并不相等。今日所謂的“知識分子”,只是接受高等教育,從事知識生產和文化傳播工作,勞心而不勞力者,他們雖處于社會的中心地位,卻難以真正承擔起“社會的良心”的批判功能,亦缺乏一種大無畏的宗教犧牲精神,因此,知識分子要真為士,是要有所為,有所不為;是要自我激勵,時刻警醒的。如何自我期許為士呢?《論語·泰伯》篇曾子所說的話,最值得我們效法和稱道:“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死而后已,不亦遠乎?”
曾子認為,要當一個士,必須要有兩種涵養(yǎng)功夫,一是弘,一是毅,弘而不毅,固難持久,毅而不弘,則氣量狹窄,所以弘與毅兩者均不可偏廢。既弘且毅,才能“任重而道遠”。所以朱熹肯定“非弘不能勝其重,非毅無以致其遠”(《四書章句集注》)?!昂胍恪倍郑揪陀胁┐蟮囊馓N。弘者,廣大也,這里包括了兩層涵義:一是眼光的遠大,一是心量的博大?!吨熳诱Z類》云:“所謂‘弘’者,不但是放令公平寬大,容受得人,須是容受得許多眾理。若執(zhí)著一見,便自以為是,他說更入不得,便是滯于一隅,如何得弘?須是容受軋捺得眾理,方得?!闭f的便是“士”必須要有遠大的眼光,由此遠大的眼光而有遠大的理想。所謂“心量的博大”,是指“士”除了要有遠大的眼光外,還要有恢弘的心靈,“仁以為己任”,面對世間一切人、事、物,皆當依其仁心,具有道德責任感,公平果決。這種態(tài)度,即陸象山所謂“宇宙內事,即己份內事,己份內事,即宇宙內事”的態(tài)度。士對一切無所舍棄,無所逃避,而所負的責任,亦是至為重要而無限的,故“仁以為己任,不亦重乎?”所以曾子理想中的“士”可以說是社會的中堅,靈魂人物。他們充當精神的向導,引領世人為實現(xiàn)正確的價值理念而奮斗,甚至可以奮不顧身,赴湯蹈火,具有“見危致命”、“殺身成仁”的氣概。從這個層面上說,孔子、曾子觀念中的“士”更接近道德標準上的“君子”概念。
“士”除了要“弘”,也需要“毅”。毅,強忍也。不如此,則遭遇逆境,極易灰心而失去斗志,故“士”須有“毅”的修養(yǎng),才能“任重道遠”。那么,如何涵養(yǎng)“毅”的功夫呢?最重要的是對自己所追求的理想有一定的自覺,且有信心與希望,否則僅僅只是一個茍安茍活的人,不但無法實現(xiàn)理想,還無法面對自己的存在,如果轉而求得他人的承認,則已開始成為他人精神上的奴隸,士之獨立人格沒有了,自不能“任重道遠”。所以士當既弘且毅。曾子以此論士,正所以自述其志。
那么,如何才能造福百姓,改造社會,實現(xiàn)“仁以為己任”的理想抱負?只有進人社會影響力最大的政治領域,換句話說,必須出仕。曾子并不反對做官,但曾子認為士人在仕與不仕之間,應有自己的原則與操守,在進與不進、仕與不仕、退與不退之間,決定的因素是什么呢?簡單的說,就是一個“義”字。義利之間,是榮辱之所在,士必須持身有所遵循,做事有所執(zhí)守。以“義”為理想的追求。是故“君子思仁義,晝則忘食,夜則忘寐,日旦就業(yè),夕而自省,以役其身”(《大戴禮記解詁·曾子制言中》)。這是曾子終生貫徹的。曾子認為,具備輔佐幼君、攝國政的才能固然重要,但更為重要的是,當有至于死生之際而不可奪的志節(jié),“辱若可避,避之而已;及其不可避,君子視死如歸”(《春秋繁露·竹林》)。對于不義之處則避之唯恐不及,義之所在,則不顧一切完成,就算是犧牲生命也絕不辱沒、違背道義,若是所知正確,所言得當,所行為正道,則應具有守死善道的擔當精神。所以說“可以托六尺之孤,可以寄百里之命,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也。君子人與?君子人也”(《論語·泰伯》)。這種“臨大節(jié)而不可奪”的大丈夫氣概,是對“死而后已,不亦遠乎”的最好詮釋。
只要能嚴格按照道義,崇尚節(jié)操,堅持獨立人格,即可成為一恢弘剛毅之人,即便遇到艱難險阻,打擊迫害,也能泰然處之,為實現(xiàn)崇高的理想和信念而勇往直前,做一個永不退縮、自尊、自信、自強的人,士要有這樣的決心與涵養(yǎng)。一個合格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也應以此來自我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