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教寺院,作為僧侶修行的場所,歷來被視為佛門圣地靈境;寺院也是佛教傳播與世俗社會文化交流的中心,因此,寺院建設(shè)在佛教發(fā)展中具有重要地位?!疤煜旅缴级唷?,無論在自然生態(tài)抑或社會文化生態(tài)方面,佛教寺院都體現(xiàn)出一種和諧美,為世人展現(xiàn)出一幅生態(tài)和諧的畫卷。中古時期是佛教發(fā)展的興盛階段,佛教寺院的生態(tài)建設(shè)也達到了相當高的程度,在自然生態(tài)、人文景觀生態(tài)和文化生態(tài)方面都顯現(xiàn)了那個時代的特色和風(fēng)貌。
(一)自然生態(tài)
中古時期的寺院,或位居京師名都,或掩映于靈山空境。但不論置身何處,寺院環(huán)境總是呈現(xiàn)出一派生機昂然的氛圍。
《洛陽伽藍記》記載景明寺“房檐之外,皆是山池。松竹蘭芷,垂列階墀,含風(fēng)團露,流香吐馥”,但其“伽藍之妙,最為稱首”的卻是寺中三池,“葦蒲菱藕,水物生焉?;螯S甲紫鱗,出沒于蘩藻;或青鳧白雁,沉浮于綠水”。寶光寺,園中有一湖,號日咸池,葭菱被岸,菱荷覆水,青松翠竹,羅生其旁。唐開元寺東池,“池水暖溫暾,水清波瀲滟。簇簇青泥中,新蒲葉如劍”。
寺院中樹木成蔭,郁郁蔥蔥,奇花異草,名目繁多。以花而言,寺院的花可謂種類繁多,牡丹、荷花、菊花、桃花、芍藥、薔薇、茶花、石榴花、石竹花等等,不勝枚舉。慈恩寺的荷花,颯颯凌秋,馥香清遠;云陽寺的石竹花,高低俱出葉,深淺不分叢。大林寺的桃花,隨著白居易那首《大林寺桃花》而名揚天下:“人間四月芳菲盡,山寺桃花始盛開。長恨春歸無覓處,不知轉(zhuǎn)入此中來?!?/p>
牡丹作為花中之王,自然是引領(lǐng)風(fēng)騷,花魁獨占。唐人喜花,好賞牡丹,而寺院卻有著許多名貴的牡丹。萬壽寺牡丹。有著“爛熳香風(fēng)引貴游,高僧移步亦遲留。可憐殿角長松色,不得王孫一舉頭”(《全唐詩》卷703翁承贊《萬壽寺牡丹》)的高貴;而光福寺牡丹則有著“當筵芬馥歌唇動,倚檻嬌羞醉眼斜”(《全唐詩》卷766劉兼《再看光福寺牡丹》)的迷人神態(tài)。
此外,寺院也植有各種樹木。如巴州光福寺楠木,結(jié)根幽壑,聳干摩天,綠葉成蓋。興善寺的竹子,“觸石和云積,縈池拂水消”(《全唐詩》卷333楊巨源《春雪題興善寺廣宣上人竹院》),一幅皎潔之像;而古松則是“瘦根盤地遠,香吹入云清”(《全唐詩》卷638張喬《和薛監(jiān)察題興善寺古松》),一派滄桑悠遠之狀。
環(huán)境優(yōu)美的寺院,在水流的映襯下更顯活力。不論“花濃春哥靜,竹細野池幽”(《全唐詩》卷227杜甫《上牛頭寺》)的牛頭寺,還是“松覆山殿冷,花藏溪路遙”(《全唐詩》卷253薛據(jù)《題鶴林寺》)的鶴林寺,都將佛寺的恬靜、凝重和水流的跳躍、靈性完美地結(jié)合在一體,凸顯出別樣的景致。即使那些不知名的鄉(xiāng)野小寺,也是“佛寺連野水,池幽夏景清。繁木蔭芙蕖,時有水禽鳴。通溪岸暫斷,分渚流復(fù)縈。伴僧鐘磬罷,月來池上明”(《全唐詩》卷383張藉《野寺后池寄友》),如山水畫一般意趣盎然。
因此,盡管中古時期的寺院各具特色,無論是少林寺“石龕苔蘚積,香徑白云深。雙樹含秋色,孤峰起夕陰”(《全唐詩》卷273戴叔倫《游少林寺》)的蒼渺深遠,還是遺愛寺“時時聞鳥語,處處是泉聲”(《全唐詩》卷439白居易《遺愛寺》)的清新自然,都呈現(xiàn)出同樣的自然之美和生態(tài)和諧,在美化生態(tài)環(huán)境方面有著重要意義。
(二)景觀生態(tài)
隨著佛教的傳播和影響日漸擴大,佛教寺院在各地大量興建,寺院建筑也十分雄偉壯觀。南朝時期,寺院遍布江東。后人詠詩說“南朝四百八十寺”,實不足以描述當時的佛寺盛況。著名的寺院如同泰寺,“樓閣殿臺,房廊綺飾,凌云九級,儷魏永寧”;大愛敬寺,更是殿堂宏壯,“經(jīng)營雕麗,奄若天宮”。
北魏時期著名的永寧寺,“有佛殿一所,形如太極殿。中有丈八金像一軀、中長金像十軀、繡珠像三軀,織成像五軀、玉像二軀,作功奇巧,冠于當世。僧房樓觀一千余間,雕梁粉壁,青繅綺疏,難得而言。栝柏松椿,扶疏拂檐;叢竹香草,布護階墀”。景明寺也是“復(fù)殿重房,交疏對雷。青臺紫閣,浮道相通。雖外有四時。而內(nèi)無寒暑”。
作為寺院標志性建筑之寺塔。氣勢更是不凡。洛陽永寧寺有九層浮圖一座,去地一千尺,京師百里之外即可遙見,“剎上有金寶瓶,容二十五石。寶瓶下有承露金盤三十重,周匝皆垂金鐸,復(fù)有鐵鎖四道,引剎向浮圖。四角鎖上亦有金鐸,鐸大小如一石甕子。浮圖有九級,角角皆懸金鐸,合上下有一百二十鐸。浮圖有四面,面有三戶六窗,戶皆朱漆。扉上有五行金釘,合有五千四百枚。復(fù)有金環(huán)鋪首,殫土木之功,窮造形之巧。佛事精妙,不可思議。繡柱金鋪,駭人心目。至于高風(fēng)永夜,寶鐸和鳴,鏗鏘之聲,聞及十余里?!笨上肫浣ㄖ?。
唐代京師慈恩寺塔天下聞名,章八元《題慈恩寺塔》寫道:“十層突兀在虛空,四十門開面面風(fēng)。卻怪鳥飛平地上,自驚人語半天中?;靥莅堤と绱┒?,絕頂初攀似出籠。落日鳳城佳氣合,滿城春樹雨漾漾”(《全唐詩》卷281),其氣勢之雄偉壯觀,不言而喻。
佛寺?lián)碛芯赖谋诋?。佛教寺院保存了大量的壁畫,?nèi)容豐富多彩,不僅繪有各種人物、植物和動物的文飾,而且還有大量的佛教故事、社會生產(chǎn)、生活場景的作品。保留至今的敦煌莫高窟、洛陽龍門石窟、大同云崗石窟等石窟壁畫,色彩艷麗,線條流暢,構(gòu)圖精致,形象逼真,讓世人嘆為觀止。
正是這種極具景觀園林的特色,吸引了各階層人士紛紛游玩徜徉于寺院美景之中。河間寺是京師士女競相前往的著名寺院,其建筑華麗精美,“觀其廊廡綺麗,無不嘆息,以為蓬萊仙室,亦不是過”;進到寺中后園,只見“溝瀆蹇產(chǎn),石蹬憔皖,朱荷出池,綠萍浮水,飛梁跨閣,高樹出云”,讓人流連忘返。
園林化的寺院,聚集了眾多高僧大德修身養(yǎng)性,專注佛法。寺中林池飛閣,春風(fēng)動樹,則蘭開紫葉;秋霜降草,則菊吐黃花,高僧在此或講經(jīng)論道,研習(xí)經(jīng)典,或賞花觀景,領(lǐng)悟佛道,體味人生。
(三)人文生態(tài)
寺院在佛教節(jié)日或是“行像”、“六齋”的時候,往往要進行歌舞表演,吸引了大批士女觀看。北魏京邑洛陽景樂寺六齋時,“常設(shè)女樂,歌聲繞梁,舞袖徐轉(zhuǎn),絲管寥亮,諧妙人神”,真是梵樂法音,聒動天地。唐代時,寺院往往被作為戲場,京師長安的戲場就主要集中在慈恩寺,其次還有青龍寺、薦福寺、永壽寺等。每到演出時節(jié),寺院一派熱鬧非凡的景況。尤其是寺院僧人的俗講,更是受到普通民眾的歡迎。最有名的俗講僧就是文淑,唐人趙磷在《因話錄》中說:“不逞之徒,轉(zhuǎn)相鼓扇扶樹。愚夫冶婦,樂聞其說,聽者蠼咽”,可見其俗講技藝之高、人氣之盛。
每年三月十五,是京師長安人們游玩賞花的日子。尤其以牡丹最為知名。佛宇、道觀也成為觀光游覽者的集中地。李肇《國史補》記載:“京城貴游,尚牡丹三十余年矣。每春暮,車馬若狂,以不耽玩為恥”。可見時人對牡丹的迷戀,達到“家家習(xí)為俗,人人迷不悟”程度。劉禹錫在《賞牡丹》詩中寫道:“庭前芍藥妖無格,池上芙蕖凈少情。唯有牡丹真國色,花開時節(jié)動京城。”(《全唐詩》卷365)其盛況使人不由得心神往之。
據(jù)說慈恩寺的牡丹,元果院花最先開,太平院最后開,故而獨占其美。慈恩寺的牡丹品種名貴,是觀賞中的上品?;ㄩ_時分,爭奇斗艷,五彩斑斕,甚是絢爛,吸引了各地的觀者,賞花、吟詩、作畫,花中人影動,人走花重現(xiàn)。裴士淹《白牡丹》一詩就曾贊嘆說:“長安年少惜春殘,爭認慈恩紫牡丹。別有玉盤乘露冷,無人起就月中看?!?《全唐詩》卷124)
寺院也是納涼避暑的好去處。慈恩寺中,古松凌巨塔,修竹映空廊,是夏日里游人最為青睞的景點。李遠《慈恩寺避暑》稱贊說:“香荷疑散麝,風(fēng)鐸似調(diào)琴。不絕清涼晚,歸人滿柳蔭?!?《全唐詩》卷519)白居易《天竺寺七葉堂避暑》記述寺中避暑的感受說:“郁郁復(fù)郁郁,伏熱何時畢。行人七葉堂,煩暑隨步失。檐雨稍霏微。窗風(fēng)正蕭瑟。清宵一覺睡,可以銷百疾?!?《全唐詩》卷445)那簡直就是人生最好的享受!
寺院也是士子們讀書的場所。唐代有讀習(xí)山林的風(fēng)氣,無論是趕考的書生,抑或是落榜的寒士,都在寺院那片寂靜的空間里找尋著自己的夢想。唐人于鵠《題字文裔山寺讀書院》感嘆說:“讀書林下寺,不出動經(jīng)年。草閣連僧院,山廚共石泉。云庭無履跡,龕壁有燈煙。年少今頭白,刪詩到幾篇?!?《全唐詩》卷310)
而在著名的慈恩寺“雁塔題名”,則是文士們進士及第成功后的慣例,為唐代一時之盛事。想當年著名詩人白居易進士及第后,“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他是多么的春風(fēng)得意。如今,留下無數(shù)墨跡的大雁塔超然卓立,風(fēng)采依舊,見證著世事的變遷和歷史的滄桑。
唐代文人士大夫和佛教高僧大德們有著密切的交往,或是談?wù)摱U理,聽經(jīng)說法,或是品評茶茗,吟詩酬唱。唐代的詩文里留下了不計其數(shù)的僧詩,也誕生了眾多的詩僧。像皎然、靈澈、寒山、拾得、貫休、無可、棲白、齊己等都是頗有影響的詩僧。詩僧們的詩文,不僅闡發(fā)了他們對佛教禪理的理解和領(lǐng)悟,也表達了其對人生世間的感受。“松下禪棲所,苔滋徑莫分。青山春暮見,流水夜深聞。不坐看心石,應(yīng)隨出定云。猿猱非可問,巖谷自空曛?!?《全唐詩》卷823棲白《尋山僧真勝上人不遇》)青松、綠苔,流水、蒼石,顯示了僧人高遠、空靈的心境,和對寧靜脫俗的追求。詩僧,作為獨特的群體,是唐代文化圖景中一抹別樣的色彩。
總之,中古時期的佛教寺院在生態(tài)建設(shè)方面所呈現(xiàn)出的和諧之美,不僅美化了自然、社會環(huán)境,而且為佛教的傳播和交流也起到了積極影響。如今,隨著時光變遷流逝,它們又為后世留下了一批寶貴的財富,繼承和發(fā)揚歷史遺產(chǎn),對于促進社會生態(tài)和諧建設(shè)仍具重要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