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貿易和金融高度全球化之下,一個類似“世界央行”的組織必須出現(xiàn),負責協(xié)調各國的貨幣政策步調、利益平衡和多邊跨境金融行為的監(jiān)管,并逐步統(tǒng)一監(jiān)管口徑
全球金融海嘯挾威而至,在歐美金融體系面臨崩潰、各國切實利益面臨威脅的巨大震懾之下,各國金融當局終于打破了各自為政、隔岸觀火的慣例,以史無前例的速度達成共識并采取行動,打響了全球金融保衛(wèi)戰(zhàn)的“第一槍”。
面對危機,當下全球的金融監(jiān)管者應該做的,可以分為救和贖兩個層次。
救的是眼前分崩離析的全球金融體系和走向嚴重衰退的世界經濟,這是治標;贖的對象有二:一是全球化以來發(fā)達國家過度投放貨幣和舉債,姑養(yǎng)金融巨鱷的孽果;二是各國金融當局各自為政,監(jiān)管全球化嚴重滯后金融全球化,全球化金融政策和金融監(jiān)管長期缺位的尷尬,這是治本。
如果僅僅是通過協(xié)同作戰(zhàn)投放更多資金和提供更多擔保,恢復投資者信心來渡過眼前的信貸危機難關,恐怕只是治標不治本。在貿易和金融高度全球化的今天,國際金融監(jiān)管體系必須適應這個變化,把全球化這一課補上,在貨幣政策和金融監(jiān)管上取得全球高度協(xié)作?!笆澜缪胄小?,已經日漸清晰地顯現(xiàn)。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全球化沒有退路可走,中國也沒有隔岸觀火的選擇。參與救助更是一個機會。但是,單純滿足歐美政府的舉債要求,不符合中方的長遠利益。
現(xiàn)在要求歐、美、澳等發(fā)達國家的政府,放寬對中國持有這些國家大企業(yè)股權的限制,不失為一個好的時機。買入由這些政府擔保的大機構的可轉債和優(yōu)先股,進可攻,退可守,不失為一個好的選擇。
前事不忘,后事之師
當今全球金融海嘯的醞釀非一日之功,階段有三。
第一階段是流動性的過剩。全球化以后,由于中國制造業(yè)納入全球供應體系,全球制造業(yè)成本大幅下降,中國也成為全球經濟里重要的通縮力量。這為更為寬松的貨幣和財政政策創(chuàng)造了條件。
由于沒有通脹的威脅,發(fā)達國家的中央銀行于是把減息和舉外債,當成了應對所有經濟問題的靈丹妙藥,流動性投放變得沒有節(jié)制。尤其在互聯(lián)網(wǎng)泡沫破裂和“9·11”事件以后,美國只是用流動性投放掩蓋了問題,并沒有在深層次上尋求解決問題的出路。發(fā)達國家濫發(fā)貨幣和過度舉債,醞釀了貪婪的源頭。
第二階段是對金融風險的姑養(yǎng)和流動性泛濫的開始。全球化以后,由于流動性充裕,投機資本開始壯大。由于融資成本非常便宜,杠桿率提高到無節(jié)制的水平。發(fā)達金融市場開始適應這個需求,金融創(chuàng)新開始濫用,如對證券化資產的反復切割和再包裝,令這些資產復雜到難以理解和定價的程度,評級機構根本沒有能力有效地評估這些新產品的風險。金融監(jiān)管者卻沒有針對復雜得多的國際化新金融體系,架設新的監(jiān)管平臺來控制風險。由于缺乏約束,金融杠桿迅速放大,流動性開始泛濫。
第三階段,也是最關鍵的階段,就是資產泡沫化、經濟虛假繁榮和金融風險的全面蔓延。
在這個階段,地產、股票、債券甚至能源和大宗商品的價格,都進入了全面飆升。消費者開始支出資產增值的收益,經濟開始加速,進入虛假繁榮。金融風險的長期存在,反而使整個金融系統(tǒng)開始變得麻木,競爭的壓力和對利潤的貪婪,讓保險公司和商業(yè)銀行也都全面參與到游戲中來,為無視風險的過度投機背書。
經歷了這三個漫長的階段(大概從21世紀初開始到2007年底為止),一場超級全球金融危機的必要條件醞釀完成。
接下來,只用了不到一年的時間,經歷了大家已經都耳熟能詳?shù)膸准拢好绹钨J危機、美國信貸危機、歐洲信貸危機、全球金融危機。全球資產泡沫一個個破裂,金融巨頭一個個倒地,發(fā)達經濟體迅速滑進衰退周期,發(fā)展中國家也受拖累進入經濟減速的調整期。繁榮的金融市場和世界經濟被打回原形。一場長達七八年的全球流動性鬧劇慘淡收場。留下一個史無前例的爛攤子,讓世界各地的金融當局去收拾。
拯救市場信心
危機演化成全球海嘯之前,各大國的金融監(jiān)管者還抱著僥幸的態(tài)度,彼此隔岸觀火,同時又各自為政,試圖通過全球金融體系把自己的問題派發(fā)給別人來分擔。今年年中一度對發(fā)展中國家產生嚴重沖擊的全球通脹,就是歐美投放大量流動性各自應對危機的后果。
然而,這種流動性的投入只是杯水車薪。只要信心的危機繼續(xù)蔓延,投資者的避險擠兌就會使信貸資產加速貶值,新的資金窟窿就會不斷地涌現(xiàn),成為一個無底洞。所以,資金投放只能應急,要修復體系必須從穩(wěn)定信心著手。各國政府在反復投入資金不果之后,終于走到了一起,開始了投資者信心拯救的歷程。
這給市場發(fā)出了強烈信號,就是拯救無底線。拯救的方式,也變得由單純的資金投入變成組合拳,從買斷不良資產,到直接參股都有可能,甚至不排除對某些機構的全面接管。各國政府幾乎都開出了空白支票,不管需要多少錢,都愿意把數(shù)字填上去。在如此激進的政策協(xié)作下,效果終于顯現(xiàn)。幾乎自由落體的股市和商品市場終于開始走穩(wěn)。
然而,我認為潛在的危機仍然存在,而且一旦爆發(fā),將不可收拾。這個潛在的危機,就是救助資金的具體落實?,F(xiàn)在看來,已經赤字高企的發(fā)達國家,要直接從財政收入解決救助資金問題恐怕難度很大。除此之外,對外舉債就成為惟一的選擇。
然而,世易時移,歐美各大國現(xiàn)在連自身金融體系安全都要借助外力修復,經濟衰退幾乎成為必然。持有大量美國國債的中國、日本以及中東各國已經損失慘重,對持有更多美國國債的胃口恐怕相當有限。
一旦這些外債找不到市場,可能觸發(fā)市場對歐洲和美國政府的信心危機。這可是心理的最后防線,一旦被沖破,國際金融體系崩潰恐怕將不可避免。
歐美政府需要拿出最大的誠意,和中、日和中東等潛在投資者事先認真溝通,避免出現(xiàn)二次信心危機的窘境。
徹底全球化
追根溯源,全球化格局的形成給過度寬松的貨幣政策創(chuàng)造了空間,也架構了現(xiàn)代金融業(yè)跨境融資和套利的平臺。這都是危機醞釀的初始條件。于是有人說,眼前的危機是全球化進入負利時代的標志。對此,我不以為然。
眼前的問題看似全球化推進的結果,其實是全球化不徹底造成的。正是因為在貿易和金融高度全球化的大背景下,各國在金融政策和金融監(jiān)管上不但沒有與時俱進,走向協(xié)作,反而繼續(xù)各自為政,并利用全球化紅利派發(fā)的通縮力,濫用貨幣政策,把自己的經濟問題通過全球貨幣體系派發(fā)給別人分擔,互相推卸責任,才創(chuàng)造了金融危機爆發(fā)的基本條件。所以,過失不在全球化本身,反而在于全球化不徹底。
要徹底贖回孽果,擺脫尷尬,一個類似“世界央行”的組織必須出現(xiàn),負責協(xié)調各國的貨幣政策步調和利益平衡,同時負責協(xié)調多邊跨境金融行為的監(jiān)管,并逐步統(tǒng)一監(jiān)管口徑,壓縮惡性跨境投機的空間。同時,各國必須協(xié)同立法,嚴格控制杠桿比例,重新審核評級機構的資格,管理證券化資產的復雜程度,共同壓縮投機資本在市場上的操作空間,并量化控制潛在的系統(tǒng)性金融風險。
雖然這樣做的必要性和好處不言而喻,但我對這個前途并不抱太多的近期幻想。俗話說,“共患難易,同富貴難”。在危機過后,各國利益的協(xié)調就變得更加困難。就算成立了一個類似“世界央行”的組織,恐怕也難以指揮得動像美國這樣頤指氣使慣了的超級大國。說不定變成第二個多哈回合——大家互相指責和推卸責任的俱樂部。
如果這次有救無贖,防范今后全球金融危機的機制就還不能建立。下一次海嘯,或許會更加驚心動魄。
中國的角色
中國雖然不是本輪金融危機的中心,卻成為了最近關注的焦點。原因很簡單——中國有巨大的外匯儲備。沒有中國的參與,恐怕救助資金的落實就會成為問題。城門失火,必將殃及池魚。全球化沒有退路可走,中國也沒有隔岸觀火的選擇。參與救助也是一個機會。中國的選擇無非有二:是當葛朗臺(看緊自己的錢袋子,購買最安全的美元國債)還是當白衣騎士(直接參與救助歐美大型金融機構)。
我認為,單純滿足歐美政府的舉債要求,購買更多的美元國債,看似安全,其實不符合中方的長遠利益。
首先,中國已經持有近5200億美元的美國外債,這部分資產,由于前幾年美元的大幅貶值,已經損失慘重。如果美國再向市場投放如此大規(guī)模的政府債券,勢必對現(xiàn)有債券的價格雪上加霜。中國的損失將不言而喻。
其次,中國目前持有的歐美政府債券總量,已經達到足以左右市場的尺寸,根本找不到有足夠實力的對家接盤。這本身就是很高的風險。繼續(xù)放大這個風險,顯然不智。
其三,從長遠來看,中國的經濟相對于美國經濟的國際地位肯定要繼續(xù)上升。也就是說,人民幣相對于美元在長期不但肯定還要走強,甚至人民幣有可能在不久的將來就成為儲備貨幣之一。繼續(xù)積累收益率如此低的美國外債,恐怕還不夠補償長期的匯率損失,更沒有這個必要。
最后,就算人民幣不能很快成為儲備貨幣,中國的外匯儲備也已經非常充裕,相當于現(xiàn)在GDP的約50%,年進口額的200%,未來的儲備需求,肯定要被對外投資需求取代。也就是說,中國對美國國債的邊際需求已經很小,但對美國公司股權的需求將會不斷提高。這也是為什么中投公司會成立的原因。
中國國內現(xiàn)在有一種認知誤區(qū),認為如果參與直接救助歐美的金融機構,就是為別人的錯誤埋單,是拿著中國人民的血汗錢打水漂。
其實不然。當中國的外匯收入不能繼續(xù)往美元和歐元的政府債券之類的“儲備”資產里堆砌的時候,進取型的投資就是必然的選擇。中國的很多機構,雖然過去一年多由于進場太早而蒙受損失,但是不能因噎廢食,把今后的機會全部否定。
“中國威脅論”已經變成“中國拯救論”。現(xiàn)在正是要求歐、美、澳等發(fā)達國家的政府,放寬對中國持有這些國家大企業(yè)股權的限制的一個好時機。我倒認為,中國可以考慮當一回穿戴騎士盔甲的葛朗臺。一方面,要求歐、美、澳等大國政府為需要救助的企業(yè)提供足夠的擔保;另一方面,有選擇地直接投資這些企業(yè),可以考慮用可轉債和優(yōu)先股的方式,進可攻,退可守。這更符合中國的長遠利益,不失為好的選擇。
作者為摩根士丹利執(zhí)行董事兼中國策略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