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不論是歐洲風格還是好萊塢體系,埃尼奧·莫里康都游刃有余,駕輕就熟。他的創(chuàng)作速度,他的藝術高度,他廣為流傳的旋律,他寬廣的創(chuàng)作疆域,都讓他在一次次令人屏息的聆聽中,華麗轉身,譜寫著時光、生命、愛的永恒主題。
關鍵詞 埃尼奧·莫里康內 電影配樂 風格
從意大利到好萊塢,從歐洲風格到拉丁風情,從古典到流行,從管弦編排到電子音樂,埃尼奧·莫里康內的音樂涉及范圍之廣,風格跨度之大,糅合元素之豐富,旋律的辨識度之強,當今影壇無人能出其右。而真正讓莫瑞康奈聲名鵲起的,則是為意大利導演賽爾喬·萊昂內一系列的“Spaghetti Western”電影,也就是“意大利西部片”配樂。1964年的《荒野大鏢客》是兩人合作的開始,兩個天才的合作一觸即發(fā),由此開創(chuàng)了全新的獨樹一幟的影像風格和音樂風格,成為后人不斷致敬的經典之作。
一、通心粉西部片
美國西部電影曾于50年代風靡一時,成為好萊塢最具特色的類型片之一,大漠黃沙,策馬馳騁,善惡有報,正義必勝,儼然是符號化的典型場景。但是過度的千篇一律的類型化特征也導致這一片種日益喪失創(chuàng)意和活力,進入60年代,美國西部片似乎到了強弩之末,1960年的大制作《邊城英烈傳》票房與口碑皆告失利,美國西部片眼看就要走向終點。
1964年的《荒野大鏢客》堪稱是一部劃時代的意大利西部片。據說萊昂內看過黑澤明的《用心棒》后,興奮地將美國原著小說帶回意大利,因為當時預算有限,只用一萬五千美元請來當時還默默無聞的電視劇演員克林特伊斯特伍德,花了七個星期完成了這部《荒野大鏢客》,并且接連拍出《黃昏雙鏢客》、《善惡丑》,完成了影史上極為成功,有著廣泛影響力的意大利西部片系列:“鏢客三部曲”?!痘囊按箸S客》盡管深受日本導演黑澤明的影響(將日本武士變身為西部槍手,就連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斜叼雪茄也教人想起三船敏郎在嘴角咬的那根稻草),不過整部作品的影像與音樂的原創(chuàng)色彩仍相當鮮明。導演原本擔心美國觀眾無法接受這樣的西部電影,因此在片子上映時,賽爾喬·萊昂內改名為Bob Robertson,莫瑞康奈則變身成Dan Savio,這是為了更加美國化而取悅觀眾。最終《荒野大鏢客》不僅橫掃美國票房,也隨即風靡全球,將西部電影帶入新的紀元:影片的成功更是捧紅了名不見經傳的克林特伊斯特伍德,他披斗篷戴黑帽、叼雪茄快槍對決的牛仔槍手形象,顯然也影響了無數后繼者的銀幕風格,我們可以在香港電影《英雄本色》中周潤發(fā)經典的“小馬哥”形象中窺見端倪。
《鏢客三部曲》的成功很大程度上取決于為影片打造的氣勢磅礴,充滿浪跡天涯的“江湖”之感的音樂。最初埃尼奧·莫里康內并不是《荒野大鏢客》配樂的第一人選,而是在陰差陽錯下取代原來的音樂家出任配樂。但賽爾喬·萊昂內只聽到他在鋼琴上彈奏出的旋律,立刻大為贊賞,而埃尼奧·莫里康內本人也難以想像自己居然會創(chuàng)造出這樣風格的作品。“Spaghetti Westerns”配樂儼然開創(chuàng)了一代先河,埃尼奧·莫里康內日后的西部配樂達三十部以上,包括《狂沙十萬里》這樣的影片,不僅深受聽眾歡迎,而且被后人不斷借鑒模仿,成為電影史上最具影響力的電影原創(chuàng)音樂之一。而兩位大師的合作也堪稱傳奇,在機緣巧合下見面才知兩人原來是小學同學,于是一見如故,珠聯璧合,埃尼奧·莫里康內成為導演的御用配樂師,他為了感謝導演的知遇之恩,在創(chuàng)作時也格外賣力,二人共同打造影像與音樂完美結合的經典之作。
二、“江湖”音樂
美國經典的西部片配樂很多都是管弦經典,美國音樂家慣以美國傳統(tǒng)民謠,以及柯普蘭式的管弦手法做為配樂的元素,這種音樂風格在當時蔚然成風,幾位卓越的音樂家也樹立了典范,然而隨著西部片越拍越多,無可避免的形式越來越固化,從而喪失了音樂的生命力。
然而埃尼奧·莫里康內的配樂帶有鮮明的實驗性,在《荒野大鏢客》的片頭,世界電影音樂的旋律中首次出現了模擬馬鞭聲、鈴聲與教堂的鐘聲,伴隨鏗鏘有力的男聲合唱的,帶有戲謔意味的器樂化運用手法。而最簡單的樂器——口哨,也成為了影片主題曲的主奏樂器。
在《荒野大鏢客》開場的“Titoli”,莫里康內沿襲了傳統(tǒng)西部片中民謠吉他和電吉他的使用,卻開創(chuàng)性的采用了孤寂悠遠的流浪口哨以及層層疊疊,戲劇張力十足的人聲效果,再加上劍拔弩張且殺氣騰騰的銅管樂,塑造出獨樹一幟,滄桑磅礴的江湖色彩,勾勒出大漠黃沙,長河落日的致命對決的剪影。“Almost Dead”,是流浪口哨的延續(xù),緊繃著一份肅殺的氣息,和弦運動出色?!癟heme From A Fistful Of Dollars”是配樂中另一個知名的主題旋律,莫里康內獨創(chuàng)性地采用了充滿拉丁風味的音樂元素,并采用了他個人最為偏愛的小號獨奏,氣質蒼涼孤高,旋律優(yōu)美凄楚,將浪跡天涯,獨步江湖的無名刀客的形象刻畫得入木三分。最后一首曲子“A fistful Of Dollars Suite”是所有曲子合成的組曲,不過在曲式的編排上極富結構感??梢哉f,塞爾喬·萊翁內開創(chuàng)了一個電影配樂的時代,音樂不僅僅起調劑氣氛和情緒的作用,而是成為參與敘事和刻畫人物的有力手段。
《荒野大鏢客》大獲成功以后,賽爾喬·萊昂內又趁熱打鐵,于1965年和1966年分別推出了《黃昏雙鏢客》,《善惡丑》兩部電影,與《荒野大鏢客》并稱為“鏢客三部曲”,確定了克林特伊斯特伍德的江湖快槍手的硬漢形象,也開創(chuàng)了自己“通心粉西部片”的美學風格。而這三部影片的音樂都是由埃尼奧·莫里康內擔綱操刀的。
莫里康內在《黃昏雙鏢客》中仍然延續(xù)了《荒野大鏢客》的配器手法,口哨、民謠吉他、電吉他、人聲以及拉丁小號仍是主要元素,風格與《荒野大鏢客》的粗獷精悍一脈相承但內容又再次翻新,體現出很高的創(chuàng)作水準。
影片中的流浪口哨主題Per QualcheDollaro in Piu是一首比《荒野大鏢客》更粗礪的流浪口哨,但旋律結構和首集完全不同,足見作曲家的純熟功力和驚人創(chuàng)意。La Pesa Dei Conti也結合了兩個新的主題旋律,開場以音樂盒音樂表現的是著名的音樂懷表主題。一個細致淡雅,優(yōu)美純真的小品旋律,接著管風琴的聲音揚起,呈現的是《黃昏雙鏢客》新的主題,其味道和首集的西班牙小號主題十分相近,旋律相當悲壯優(yōu)美,在Sixty Seconds TO What的表現手法相當高亢,而另一首曲子Addio Colonnello中,懷表主題與整體主題則交織成悲愴浪漫的情調。莫里康內在人聲運用上,除了《荒野大鏢客》慣用的呼喝,以及用男聲合唱推砌緊張氣氛的技巧外,也將女聲吟唱的手法加入,形成新的音色美感,而兩段“氣氛”音樂Osservatori Osservati與Colpo,旋律性雖然不強,但是營造出緊張的氣氛,已經成為電影配樂中塑造緊張氣氛的經典示范:莫里康內僅調用少量的樂器,言簡意賅的樂句,就能制造出如履薄冰,危機四伏的氣氛,幾句看似零碎的小號,鋼琴,小鼓,定音鼓等,從而編織成張力如此高的作品,實在功力深厚,令人嘆為觀止。
《善惡丑》一般視作是“鏢客三部曲”中水準最高的作品,音樂上的表現也是如此。
開場的流浪口哨The Good,The Bad and The Ugly,在音樂結構和表現手法上再度翻新,是三集流浪口哨中氣焰最為囂張的。其實口哨音樂一直是美式西部片電影音樂常見的民謠表現形態(tài),不過莫里康內鏢客系列配樂已經讓觀眾對口哨音樂有全然不同的聽覺感受了,而且三集的口哨主題各具特色,可見莫里康內創(chuàng)作手法的多元變化。
接下來的Sundown是味道很蒼涼,又帶了陰暗質感的佛朗明哥吉他獨奏,其實電影音樂在民謠吉他的運用上一直都帶有幾分拉丁風,不過在第三集中是最為明顯的。The Strong是前兩集中完全不曾出現的全新音樂形態(tài),一個非常悠揚唯美的小號主題:莫里康內一方面以小號演奏清亮柔美的主旋律,同時以帶軍號色彩的短促小號穿梭交織,形成十分特殊的美感,旋律的抒情色彩濃厚,悠遠的美感令人聯想起范吉利斯的神態(tài),而伴奏小號的手法和詹姆斯·霍納在《光榮戰(zhàn)役》中的效果極為接近,這個主題在The Carriage of The Spirits中又加入女聲吟唱以及人聲合音加以潤飾烘托,效果更形唯美動人。
The Desert是一段營造深沉懸疑氣氛的音樂,莫里康內在陰沉的弦樂中流動著低迷的木管,回蕩如泣如訴的鋼琴,醞釀氣氛的手法和呈現的張力都極高:Marcia是一個很優(yōu)美的抒情主題,甜美而感傷,音樂以口琴和口哨開場,十分隨性。The Story Of A Soldier也是一個氣質類似的抒情主題,同疇是填了詞的歌曲,這一軌音樂以輕柔的男合聲輕輕合唱,充滿了平和安祥的美感:Marcia withoutHope是Marcia主題的變奏,在輕柔的男合聲中,搭配沉靜的打擎節(jié)奏緩緩行進,尤如一首默哀的葬曲,這首曲子緊接著The Death Of A Soldier,Marcia的主題進展,在表現的手法和上一首曲子完全相同,但弦樂的鋪陳更為深刻,后來以寬厚的法國號加入The Story OfA Soldier的主題,形成一種極為優(yōu)美柔和的抒情美感,這四首曲子連續(xù)下來,音色和柔美的抒情氣息非常協調統(tǒng)一,幾乎褪去了前兩集中的緊迫和肅殺的危機氣息,而呈現出寬厚柔美的抒情色彩。The Ecstasy Of Gold是本片除了流浪口哨外,另一個最為著名的主題,戲劇色彩大膽強烈,Morricone以昂拐的女高音領唱,鋪陳出一份不凡的豪情,是相當經典的演出。最后的終曲The Trio,在表現手法上和前兩集相比變化不大,同樣以拉丁風味的明亮小號獨奏,充滿悲亢的色彩。
這部三部曲的收尾之作,在繼承的基礎上既能保持原有的音樂亮點,又能超越先前的格局,實現作曲家自我的突破,莫里康內的音樂才華和泉涌般的創(chuàng)作靈感,實在無愧大師的稱號。
三、多元化風格
說莫里康內開創(chuàng)可一種音樂風格并不為過。對電影音樂創(chuàng)作來說,能夠制造出“鏢客三部曲”中的戲劇效果和情緒張力,那種一觸即發(fā)的對峙感,劍拔弩張的升騰殺機,江湖告急的決斗氣氛,以及不經意間的黑色幽默感,這是導演賽爾喬·萊昂內和埃尼奧·莫里康內的共同成就,他們創(chuàng)造了電影語言和音樂語言完美結合的典范之作,不僅引領潮流,而且成為無數后繼者模仿的對象。
莫里康內音樂的原創(chuàng)程度之高,幾乎前所未見,他對電影音樂的貢獻首先在于,他第一次創(chuàng)造出獨立于影像敘事之外的,極富辨識度的音樂,第一次提升了音樂的存在感,在抒情性和敘事性上都達到了新的高度。
莫里康內除了駕馭古典題材的音樂格式,用音樂原創(chuàng)性地締造一個影像的“江湖”之外,他還善于針對作品主題創(chuàng)造出異國情調的作品,采用故事發(fā)生地的民族樂器和樂曲形式,再搭配古典音樂,形成一種文化交融的味道。
他為羅蘭約菲的影片《教會》譜曲,以南美蘆笛搭配古典管弦,寫出了耶穌舍生取義的悲情,既有濃郁的南美風情,也有壯闊的人性悲憫。美國《電影原聲》雜志曾予以這樣評價:“這部配樂作品之于莫里康內,如同尼羅·諾塔之于《教父》,都是20世紀最重要的電影旋律。”莫里康內回巧用雙簧管,以這種充實、圓滿、美麗卻又脆弱的配器比喻傳教士,電影中一曲《Gabriel's Oboe》,以音樂象征宗教、貴氣與文化,表現劇中傳教士如何把西方文化思想帶入部族,融宗教文化與地理質感于一爐。他為“往事三部曲”寫的音樂,創(chuàng)造性地將排簫演奏和女聲吟唱結合在一起,營造出往事如煙的動人情懷:埃尼奧·莫里康內對新的音樂潮流和音樂元素的運用也相當嫻熟:他的《義膽雄心》,糅合了傳統(tǒng)的配樂作法——以管弦樂團作主導配器,還加上電子合成器及強調節(jié)奏的鼓樂,充滿力度,一種悲壯的英雄情結隨樂音呼之欲出:他的《驅魔人2》,以民族配器跟人聲合唱帶出一種扭曲樂音,籠罩著一片叫人不安的鬼魅夢魘氛圍。1997年,莫里康為奧立佛·斯通創(chuàng)作《不準掉頭》一片配樂,再次展示莫里康那種音樂里的酷和硬朗,各種配器的豐富音色,呈現出一片獨有的西部蒼涼感,慵懶中不乏黑色陰沉情調。
不論是歐洲風格還是好萊塢體系,莫里康內都游刃有余,駕輕就熟。他的創(chuàng)作速度,他的藝術高度,他廣為流傳的旋律,他寬廣的創(chuàng)作疆域,都讓他在一次次令人屏息的聆聽中,華麗轉身,譜寫著時光、生命、愛的永恒主題。而他,并不需要一座奧斯卡來增加光環(huán),聽者每一次感動的眼淚就是最好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