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誰，每個人都只是歷史前進中的一個符號。陳榮珍不僅是中國家電產業(yè)改革的見證者，更是直接參與者。

在改革開放30年的全過程中，陳榮珍留下的是一個特定時代的背影。

在合肥，陳榮珍過著淡然而愜意的生活。除了留在記憶中的那些片段，當年的改革風云與爭論已經跟這位老人離得很遠。

陳榮珍1986年進入合肥洗衣機廠，到2002年7月從榮事達集團退休，整整16年時間。16年，時間很長，足以成就一個企業(yè)集團的輝煌；16年也很短，對陳榮珍和榮事達集團來說，還有很多的改革需要深入，很多的發(fā)展問題亟待解決。

對于改革開放30年，陳榮珍用了一個簡單的詞語——“不得了”作了概括。在這30年中，陳榮珍不是一個人，他是一群人中的一位，他們共同構成了改革開放30年中最具影響力的一個群體。

攜手“水仙”借船出海

1984年在改革開放30年歷史中具有特殊意義。

經過最初的5年改革，農業(yè)生產取得巨大成功，城市改革開始啟動。就是在這一年，日后在中國改革開放歷史上叱咤風云的人物開始登場：張瑞敏進入海爾的前身青島電器廠當廠長；柳傳志創(chuàng)立了自己的公司，日后更名為聯(lián)想；王石創(chuàng)辦了一家商貿公司；趙新先創(chuàng)辦了一家制藥公司；李東生的TCL誕生；潘寧用手錘敲打出了第一臺容聲冰箱；張巨聲進入合肥第二輕工機械廠并轉產電冰箱；中國第一家股份制企業(yè)北京天橋公司誕生。

由此，1984年被稱為“中國現(xiàn)代公司元年”。

而此時的陳榮珍，還在當時的合肥鍋爐廠當廠長。

如果時間再倒推到1980年6月，當時的輕工業(yè)部準備在安徽布點洗衣機生產廠家，經過努力當時的合肥新興機具廠接受了試制任務，從當年的8月到12月，經過150天的努力，生產出安徽省第一臺普通家用洗衣機——“佳凈”牌單桶洗衣機。第二年，“新興機具廠”更名為“合肥洗衣機廠”，并推出“百花”牌洗衣機，由于符合市場需要，銷售火爆。據(jù)時任合肥市經貿委主任的王金生介紹說，1984年，合肥市政府決定將該市的塑料三廠、九廠劃歸該廠，并將廠名改為合肥洗衣機總廠，這就是榮事達集團的前身。

但好景不長，“百花”尚未盛開，就在消費者的心目中枯萎了。陳榮珍被任命為洗衣機廠廠長時，竟然發(fā)現(xiàn)這個廠“連一間廁所都找不到，更別說生產出什么洗衣機”。到1986年底，合肥洗衣機廠出現(xiàn)了年產百花牌洗衣機9.2萬臺，壓庫3萬臺的窘境，固定資產只有300萬元。

于是，陳榮珍在一次全廠干部大會上為大家鼓勁：“逆境催人奮發(fā)，未出去便認輸，不是我的習慣。只能迎著困難前進，光明與勝利才會向我們招手！”

但是，對于此時的陳榮珍與合肥洗衣機廠來說，“光明與勝利”又在何方？

陳榮珍進過細致地分析后發(fā)現(xiàn)，產品品牌沒有打響，是造成積壓的主要原因。而當時廣州“威力”、上?！八伞?、無錫“小天鵝”等洗衣機品牌，已經搶占大部分市場，合肥洗衣機廠如果做大，只有借力發(fā)展。而此時，上海洗衣機廠正巧在尋找合作伙伴。陳榮珍順勢做出了“借牌經營，借船出海”的決策，與上海“水仙”達成聯(lián)營協(xié)議，讓“水仙”名牌產品之光映紅凋謝的“百花”。結果一炮打響，僅6個月就使企業(yè)起死回生，積壓產品銷售一空。

如今在全國各地，“借船出?！北粚覍姨崞?，其實陳榮珍早在20年前就漂亮地玩了一把。但“水仙”雖好，終歸屬于他人。在2008年，時間雖已過去22年，陳榮珍談到此事時深有感觸地說：“站在別人的屋檐下躲雨不好受?！?/p>

到1992年，合肥洗衣機總廠與上?！八伞钡穆?lián)營協(xié)議期滿，陳榮珍決定自創(chuàng)品牌，自建銷售網絡，對此，陳榮珍說道：“如果老是藏在別人的翅膀下，那就永遠也學不會飛?！睂嶋H上，在1992年的時候，合肥洗衣機廠的產能，已經遠遠超過上海水仙洗衣機。

于是，在陳榮珍的積極運作下，1992年10月，合肥洗衣機總廠與香港豐事達投資有限公司共同創(chuàng)辦了榮事達電器有限公司。正是因為有了陳榮珍這次“驚險的一跳”，才為日后榮事達集團發(fā)展奠定了最堅實的基礎。

然而，世事變遷超出所有人的預料，經歷波折后的上海水仙洗衣機一路下滑，成為中國股市上第一支被摘牌的股票。

給榮事達插上翅膀

1993年1月1日，第一臺“榮事達”牌洗衣機誕生。不過，此時的“榮事達”，還僅僅是洗衣機的產品名稱，品牌本身并不具有很強的市場競爭力，所以，榮事達必須解決品牌的延伸問題。

為了讓這種新牌號能占領市場，讓消費者接受，陳榮珍在銷售上實施“聲東擊西”的戰(zhàn)術，把產品銷售重點放在東北華北地區(qū)，并以此為突破口，在中南、西北、華東及安徽省內4個地區(qū)的7座大城市，開辟了小塊“試驗田”。同時，采用強有力的宣傳攻勢幫助促銷，在短短的4個月內，先后在合肥、鄭州、石家莊、張家口、南昌、武漢、南京、沈陽等8個城市，連續(xù)召開了8次新聞發(fā)布會，從而掀起了一股榮事達旋風。

因此，1994年4月26日，時任全國人大常委會委員長喬石在參觀“安徽經濟成果展”榮事達展廳時，由衷地贊嘆：榮事達創(chuàng)牌，真是如雷貫耳！

就在榮事達旋風席卷大江南北之時，建立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開始成為國有集體企業(yè)的共同選擇，企業(yè)改革進入到新階段，榮事達也不例外。

1993年3月29日，全國人大八屆一次會議通過《憲法》修正案，“國有企業(yè)”正式替代“國營企業(yè)”的提法。“國營”一詞走過近半個世紀終于走進歷史。同年8月30日，榮事達的“同城兄弟”美菱集團，成為安徽省第一家上市公司。

隨后，合肥洗衣機總廠于1994年6月6日正式改制為股份有限公司，這是安徽省第一家由外資作為發(fā)起人之一的股份有限公司。

正因為有了榮事達、美菱等一大批領先型的家電企業(yè)，1994年，安徽確立“輕工大省”的身份。安徽經濟迅速飆升，被譽為華東地區(qū)的一匹“黑馬”。

建立現(xiàn)代企業(yè)制度，陳榮珍先行一步。正是這種體制變革帶來的力量，在接下來的1995—1998年，連續(xù)4年榮事達洗衣機產銷量位居全國第一，名震天下。

此時，回想起“躲在別人翅膀底下永遠學不會飛”的感慨，陳榮珍僅僅用了4年，就給榮事達插上了騰飛的翅膀。

資本運作的藝術家

錢能生錢，這是企業(yè)經營進入到一種化境的標志。資本運作，在那一代企業(yè)家中，陳榮珍無疑是先行者。

1986年，當時中國的金融體制和投融資體制還沒有真正形成的狀況下，陳榮珍就玩了一把漂亮的資本運作。他把瀕臨倒閉邊緣的合肥洗衣機廠所有家當作價300萬元，憑此300萬元作抵押，一舉在銀行貸款2700萬元，這樣一筆信貸業(yè)務足以令所有銀行心驚肉跳，但陳榮珍竟然能游說成功。

在當時，要完成這種以小搏大，是需要極大勇氣的。榮事達在起步階段就是這樣冒著巨大風險積累起原始資本。

此時，陳榮珍帶領榮事達，建立起中日、中美、集體本身“三足鼎立”格局，提前一步實現(xiàn)混合所有制。一年之后的1997年，黨的十七大報告中才正式提出了“混合所有制”的概念。

這種做法在當時引起了很大爭議，都不理解：企業(yè)獲利能力這么強，為什么轉讓給別人？“資產不拿到市場上交換的時候，一分錢不值?！泵鎸Ρ姸噘|疑者，陳榮珍這樣回答。而且，在這次資本運作中，陳榮珍第一次提出了“無形資產”的概念，這在中國企業(yè)家中是最早的。

隨后，陳榮珍再拿這1個多億與日本三洋公司合資，引進1.18億元，在1994年成立中日合資合肥三洋榮事達電器有限公司。這就是家電業(yè)廣為流傳的“出讓資產，贏來三洋”的佳話。“當時資金競爭比較激烈的情況下，如果還依賴銀行，風險會比較大，而且高負債率企業(yè)在銀行會很快失去融資信譽。所以這一步是很重要的?！标悩s珍日后如此評價道。

通過這兩次資產在買賣中增值，榮事達的公司資本在1993、1994兩年內翻了兩番，實現(xiàn)了二變四、四變八的幾何級數(shù)擴張。

小富不能即安。陳榮珍在1996年使出的一招“怪棋”，更令許多人不解，但事后證明這是個精明的決斷。榮事達以1.55億元的高價收購了先前出讓給港商的49%股權，在拿到錢后再與美國第三大家電企業(yè)美泰克公司、香港愛瑞公司合資，成立了6家企業(yè)，一舉引進外資8200萬美元，總注冊資本13.4億元人民幣。在評估中，榮事達資本價值翻了一番，僅購回股份即獲凈收益7900萬元。

到此時，陳榮珍帶領榮事達，建立起中日、中美、集團本身“三足鼎立”格局，提前一步實現(xiàn)混合所有制。

實際上，榮事達正是在這一連串的資本運營中，將存量資產貨幣化，把資產以貨幣形態(tài)兌現(xiàn)，通過買賣把企業(yè)的有形資產、無形資產組合到最佳狀態(tài)。正如陳榮珍所說：“港商買我的股份是因為企業(yè)經營得好，能賺錢，后來又把錢收回來和美國人合資，是因為這樣我賺的錢會更多。投資不是算計別人，而是‘各算各的賬，各賺各的錢’。”

截止到2002年，短短16年間，陳榮珍通過資本運作，使榮事達凈資產瘋狂增長1000倍，由306萬元驟增到33億元。陳榮珍在家電行業(yè)被尊為“第一經理人”。俄羅斯《真理報》佩服地稱陳榮珍是“資本運作的藝術家”。

2000萬引發(fā)的風波

1998年是改革開放20周年，國有企業(yè)從這一年開始進入企業(yè)產權制度改革的“深水區(qū)”，將如何平穩(wěn)順利地向前走？著名經濟學家、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吳敬璉發(fā)表文章《改革，我們正在闖大關》。由此，“改革闖關”一詞，成為當時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詞語之一。

改革大潮中的榮事達，卻在不經意間榮登1998年中國企業(yè)十大新聞榜。

事情的緣起是合肥民營企業(yè)家姜茹的一個不起眼的投資舉動，竟在全國企業(yè)界激蕩起千層漣漪，為剛剛起步的“國退民進”寫下一個嶄新的注腳。

作為一家私營房地產企業(yè)的老板，姜茹想拿出2000萬元，直接參股榮事達。但對于這筆私人資本的介入，包括當時的陳榮珍在內，一開始心里都是沒底。

還沒等姜茹和陳榮珍清晰地理出頭緒，全國企業(yè)界、理論界卻“吵成一片”。2月23日，《工人日報》發(fā)表一篇署名文章，道出了當時許多人的真實心聲：“作為安徽省的骨干企業(yè)，榮事達股份組成中，外資已接近50%，如果今天接收2000萬私人資本，明天再接收3000萬，集體股可能降到50%以下，那么它姓公姓私？”

今天看來，這樣的聲音似乎有點難以理解。

不過，“姜茹現(xiàn)象”引發(fā)出的爭論迅速席卷全國。從最早的北京媒體刊登文章開始，在很短的時間內，全國十多家新聞媒體給予轉載。

到了3月2日，本地主流媒體《新安晚報》在頭版頭條刊發(fā)新聞稿《個體戶巨資參股榮事達》，文中首次披露：榮事達集團接受2000萬元參股。10天后，《工人日報》以《混合經濟是大勢所趨》為題作了專題報道。該報記者分別采訪了時任安徽省常務副省長汪洋、榮事達集團董事長陳榮珍、國務院發(fā)展研究中心研究員張萬欣和民營企業(yè)家莊榮昌。

但是在3月16日，作為合肥市委機關報的《合肥晚報》，卻在頭版發(fā)表新聞稿《民營資本參股榮事達仍在洽談，改制錘音未落、員工倍加關注》，在社會上引起不同反響，一時間大家都莫衷一是。

此時的陳榮珍，特別是姜茹，承受著巨大的壓力與顧慮。

但改革的腳步，終究無法繼續(xù)等待。3月20日，陳榮珍與姜茹簽署合資協(xié)議，榮事達以品牌資本、設備、土地、廠房等投入2040萬元占51%股權，與姜茹合資組建榮事達電工有限公司。

面對廣泛的爭論，陳榮珍認為：“企業(yè)辦事最根本的就是要遵循‘三個有利于’的標準，只要有利于生產力發(fā)展，有利于企業(yè)發(fā)展，就應該去做。榮事達現(xiàn)在是集體、外資、國有、職工個人股都有，如果民營辦成了，這種混合結構會把路越走越寬。如果自我限制，那是在做蠢事?！?/p>

這一年，陳榮珍順利摘下首屆改革與發(fā)展學術基金會“優(yōu)秀企業(yè)家”獎章。

同年，由中國企業(yè)管理協(xié)會、中國企業(yè)家協(xié)會主辦，中國企業(yè)報、《企業(yè)管理》雜志社承辦的“1998中國企業(yè)十大新聞評選活動”中，民營資本家姜茹攜2000萬資本參股榮事達，榮登1998年中國企業(yè)十大新聞。

其實，對于當時的企業(yè)改革來說，“姜茹拿2000萬參股榮事達是冒很大風險的，沒有突破性的新思維，沒有極大的勇氣和魄力是不會這樣做的?！睍r任民建安徽省委副主委、安徽省社科院經濟研究所所長徐堂連認為，“榮事達不缺少這2000萬，但如何對待民營資本，如何運用民營資本與公有制資本的融合，拓展出一條多元化的融資渠道，就充分體現(xiàn)出榮事達富有遠見的發(fā)展思路。這方面產生的影響，已經遠遠超出2000萬元的價值?！?/p>

的確如此，“姜茹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對安徽來說，無疑具有典型意義。就像時任合肥市經濟體制改革委員會主任的程徳麟反問的那樣：“既然外國人都能參股合作，中國的民營資本有何不可呢？”

在10年后的今天看來，民營資本參股國有企業(yè)，早已不再成為“新聞”，然而10年前是一個石破天驚的大事。

但是，世事本身具有很多的不可預知性，誰也沒有想到的是，2002年7月7日，陳榮珍與張巨聲同一天離職。

這個突如其來的“七七之變”，引來家電產業(yè)與全國媒體的極大關注。這也標志著陳榮珍、張巨聲等“中國第一代家電產業(yè)領軍人”開始“謝幕”。目前，除了張瑞敏、李東生等少數(shù)幾人之外，這一代人的身影都已逐漸淡出公眾的視野。

如今的陳榮珍，在淡然中享受兒孫繞膝的天倫之樂?；叵肫?0年前安徽省人民政府重獎的9位優(yōu)秀企業(yè)家，他們大都已經步入人們塵封的記憶，正所謂“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金英雄，是非成敗轉頭空。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