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我一直以為邵水河是屬于某一個人的,因為這個人自從我記事起,就和邵水河形影不離,這個人村子里不管男女老少都叫他姜伯。
姜伯有兩條木船,一大一小。說大也不過是五六米長。說小正好容他一人,長篙一點,船已于水珠四濺處如離弦之箭射出老遠。大船經(jīng)常往返于封江渡和附近的幾個村落之間,渡人,運貨,居家。小船則用來撒網(wǎng)、撈魚。
那時的姜伯不過四十幾歲,臉上的皺紋就像刀刻了一般,灰白的絡(luò)腮胡如同冬天的雜草,與黑白參半的頭發(fā)連成了一片。他始終孤身一人,吃在船上睡在船上,有人過來要渡河或者運貨,姜伯從無多話,只是埋頭操槳,像有滿腹的心事,但眉宇間總是透著一種類似于石頭般的堅硬。
經(jīng)常聽村里的譚五爺零零星星地說起姜伯的過去,譚五爺原來一直是姜伯父親的伙計,他是看著姜伯長大的。姜伯瞞著父親的事卻喜歡跟譚五爺說,如果把現(xiàn)在譚五爺說及的這些片斷串聯(lián)起來,完全是一個很完整的故事,但我知道這些都是真實的,對于姜伯而言,真實就寫在他的臉上,任何的虛構(gòu)只能對這種真實帶來傷害。
姜伯自小就在邵水河邊長大,不僅深諳水性,還駕得一手好船,十二歲就跟隨父親跑資江走洞庭了。十八歲那年,他在河灣歇腳時看上了一個夜店老板的女兒,那女子比他年長兩歲,長得白凈高挑,一雙眸子比邵水河的水還耍清澈。姜伯與那女子一對上眼之后就魂不守舍了,每次打那里過,總是叫父親先走,然后有事沒事總要上岸去坐一坐,那女子遠遠地看著船來了,就會泡一壺上等的好茶等著他。但姜伯開始也只是坐坐喝喝茶而已,怕父親在前面久等,故不敢逗留得太久。有一次,女子上了姜伯的船,為此姜伯耽誤了大半天的行程,結(jié)果被父親狠狠地訓了一頓。再去時,姜伯覺出女子的眼神里藏了哀怨,一打聽,才知道女子的父親早已跟她物色好了一門親事,只等女子心愿,可女子遲遲不肯點頭。
心急如焚的姜伯終于鼓足勇氣向父親袒露自己的心跡,原以為父親會滿口答應(yīng)領(lǐng)著他前去提親,誰知父親早已與另一位船老板私底下攀了親家;他話還沒有說完,就招來父親的堅決反對,并警告他要是再去找那個女子,就一槳打斷他的腿。
女子站在河灣天天等天天盼。好不容易看到了姜伯的船,但姜伯不敢靠岸,因為父親駕的另一條船就在后面。不等千帆過盡,女子料想姜伯從此再也不會來了,歲月不等人,萬般無奈才嫁給姓阮的大戶人家。
備受煎熬的姜伯終于在一天下午來到了河灣,他是從旱路來的。清晨動身,走了整整一個上午。姜伯喝了一口茶,寡然無味,走了。女子的小妹妹告訴他,姐姐已嫁人了,姐姐出嫁那天,癡癡地站在河灣上淚流滿面地等一個人,我知道姐姐的心事,姐姐等的那個人就是你。
從河灣回來后,姜伯猶如大病了一場。行動變得遲緩,容易忘事,經(jīng)常坐在船頭盯著水面或者望著天邊的霞光發(fā)呆。姜伯的父親明明知道姜伯的七魂六魄都讓那女子勾去了,但從不點破他,一切依然按照他的意愿進行著。
這天是姜伯的父親帶他去下聘禮訂婚的日子,姜伯早早就將禮物備好碼放在船上,像往常一樣,他駕船在后,不遠不近地跟著。那天邵水河的水有點急,船到河灣時,姜伯駕的船在快要出灣時撞到了一塊石頭上,船身撞了一個大窟窿,幸虧人沒有什么事。隨后趕到的姜伯的父親見狀氣得破口大罵,因為在他看來,跟著他走南闖北的兒子什么大風大浪沒見過,偏偏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事。轉(zhuǎn)念一想,出師不利,這肯定不是個好兆頭,罵完后只好打道回府。
日子挑來挑去,姜伯的父親都覺得不太合適,這一耽擱就是半年。
半年后,對方在催了,姜伯的父親覺得老臉上過不去,只好又草草地定了一個日子。此時的姜伯與以前已是判若兩人,雖然英武依舊,甚至比以往更好使喚,但仔細一看問題就出來了,你問他東他經(jīng)常答西,你問他什么事,辦了,且辦好了,待問他到底辦了什么事時,他又渾然不知了。你罵他,他只是傻笑,一臉的不在乎。
其實姜伯不是不在乎,每當一個人的時候,姜伯就會坐在船頭用雙手抱著頭,一雙鼓凸眼睛死死地盯著翻來滾去的河水,就是不發(fā)一言。姜伯的父親也不是沒開導過他,以前開導時說一個夜店里的女子哪里有干凈的。只要是不找她找誰都行?,F(xiàn)在說的則是另一套,說人家現(xiàn)在富貴得很,你就別癡心妄想了。但現(xiàn)在已不比從前,姜伯任他好話丑話說盡口水說干也無動于衷。
這次去相親一路順風順水,姜伯的父親見兒子一路上有說有笑,心里一高興,就扯開嗓門唱起了一曲《過灘謠》:
千灘萬灘都是灘哎
妹妹在把哥哥盼
不知哥哥幾時來喲
妹妹等得心發(fā)慌
彩衣隨著流水遠呀
槳葉要伴月色響
青香一炷倚窗望嘞
哥哥灘頭好下船
像這樣的《過灘謠》就連村里從不駕船的人也會唱上幾段。姜伯的父親在后面這條船上唱著,姜伯在前面那條船上聽著。船上的伙計就故意起哄,說這歌子應(yīng)該由姜伯來唱,誰知姜伯聽著聽著眼淚就流了出來。姜伯的父親馬上打住,其他的伙計也不再多言。
那邊遠遠地就有人駕船過來迎接,到了對方家里,姜伯的父親和對方都以為這樁婚事就這樣定下來了,結(jié)果到了要姜伯點頭的時候,姜伯突然破門而出,幾條硬漢都沒有攔住,姜伯操起槳葉,一個人駕船走了。一伙人想把他追回來,被姜伯的父親大吼一聲叫住,當時窘得老臉失色的姜伯的父親給對方撂下了一句話:既然這樣,就當我沒生這個兒子。
姜伯駕著船又去找那個女于去了,一路上,姜伯發(fā)瘋似的劃著槳,到夜店的時候天已經(jīng)黑了,他迷迷糊糊地在夜店里睡了一晚,女子的妹妹說她姐姐已不想見他了,要他死了這條心。姜伯不信,一大早又去找姓阮的人家,待找到人家的大門口時,姜伯卻又不敢進去,在門外等了三天三夜,也不見女子出來,只好打道回府。
此時,姜伯的父親已氣過了頭,畢竟姜家就這一根獨苗,姜伯一回來倒也無事,只是兩父子一見面如同陌路,你不問我也不答,埋頭吃飯,調(diào)頭撐船,日子也就在一槳一篙中飛一樣地過去。
轉(zhuǎn)眼過去了兩年。這一年的汛期比較長。遠遠地望去。河面上漂浮著的白色的泡沫、樹枝、腐舊的木頭順流直下,只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另一些泡沫、樹枝和木頭。此刻邵水河就像是一匹性起的烈馬,鼓起渾身的肌腱橫沖直撞。
伙計們一大早就起了床,并傳話給姜伯,說有一大戶人家急需運一大批木材到資江的清水碼頭。姜伯趕到碼頭時,伙計們正在賣力地將岸上的木頭一根根扛到船上。一個衣著華貴的女人正在背對著他清點木頭的數(shù)量。開始姜伯并沒有留意,在搬木頭時姜伯無意中看到了女子的正面,姜伯沒想到這個女子正是他日思夜想的情人,肩上的木頭發(fā)出一聲悶響滑落到地上,整個人頓時傻了。女子也一下子認出了他,慌忙把頭轉(zhuǎn)過去,繼續(xù)清點木頭的數(shù)量,一直點到最后,翻來覆去點了好多遍,也說不出一個確切的數(shù)字。姜伯的父親不動聲色地將這一幕看在眼里,只是一個勁地催促,要伙計們快點快點,神色里甚至有幾分得意,
姜伯的父親以為從此以后姜伯會死了這條心,誰知,這一次相遇更加加重了姜伯的相思。
事情發(fā)生意想不到的轉(zhuǎn)機是三年后的事情了。那一年,邵水河沿岸的夜店正在悄然滋生一種花柳病,大凡駕船的人都小心翼翼,生怕自己給染上了。夜店的生意一下子冷清起來。誰知,正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女子從阮家又回到了原來的夜店,這在當時的邵水河上是一條傳爛了的新聞。有的猜測,女子走進阮家這么多年一直沒有身孕,而受到了阮家的歧視和排擠。也有的甚至說女子因生性風騷與別的男人勾搭上了,后來奸情敗露被阮家一氣之下給休了。也有的說阮家少爺染上了花柳病,女子也染上了,阮家少爺反咬一口說是女子傳染給他的,女子一氣之下跑出了阮家,而這正是阮家巴不得的事。惟有姜伯對任何一種傳言都不相信,他癡癡地以為女子一定是因為心里放不下他姜伯才走出阮家的,他越是這樣想,越是覺得自己無能,越是覺得自己無能就越是痛恨自己。在一個風雨交加的夜晚,姜伯找到譚五爺?shù)募依?,不要命地喝酒,一邊喝一邊昏天黑地地大哭了一場?/p>
第二天,姜伯沒有跟著父親出船,姜伯在父親走了之后,又駕船去了河灣的夜店。這次姜伯是鐵了心要將女子帶回來的。到了夜店后,女子躲在樓上不肯現(xiàn)身?,F(xiàn)在的姜伯已不是幾年前那個膽小怕事的姜伯了,他久等不見女子下來,一時興起就沖到了木樓上,對著樓上的房門就一腳踹過去,把緊跟在后面的女子的小妹妹嚇得縮作一團,她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門很快被踹開,姜伯抓起正在發(fā)愣的女人往肩上一撂就噔噔噔地走下了樓梯,女子的父親聞聲出來想攔住,被姜伯狠狠地剜了一眼,在走出門口時,姜伯還回過頭去狂吼了一聲,“她本來就是我的女人!”
姜伯帶著女子駕著船剛靠岸,譚五爺就急急忙忙地跑過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告訴姜伯他的父親在騾子坳出事了。那天,邵水河的水是急了點,騾子坳也不是什么難過的關(guān)口,以他父親的本事應(yīng)該不會出事的,但偏偏就出了事,船在拐彎時船頭撞在了石壁上,不但船翻了,一船的貨物和船上的人也翻了。
姜伯的父親是頭上纏著紗布回來的,當姜伯帶著女子出現(xiàn)在他跟前時,他氣得差點吐血,當即就將兩人轟了出去,并當眾發(fā)誓再也不認這個忤逆子了。姜伯也是個犟脾氣,出去就出去,為了這個女子,他是什么也不顧了。姜伯的母親一邊抹著眼淚一邊跟著姜伯追了出來,囑咐兩人先到下游的外婆家呆一段日子。
姜伯回來后,姜伯的父親給了他一條船,并申明從此斷絕父子關(guān)系。這件事情的發(fā)生,曾在邵水河上引起了軒然大波,什么難聽的話都有。為了顧及顏面,姜伯的父親從那以后將自己的船隊盤了出去,從此結(jié)束了他的水上生涯,而屬于姜伯的水上生涯或許才真正開始。
姜伯和女子沒有舉行任何形式上的婚禮,但他們過得很開心,經(jīng)過的苦難也讓他們習慣了將苦難當做幸福來過。除了姜伯的母親和譚五爺背著他的父親偶爾來船上看看外,姜伯的生活過得異常儉樸、平靜而又充實。邵水河沿岸的人經(jīng)常會看到這樣一艘船:沒有風帆,船上搭著一截烏篷,船尾那個搖著槳葉的人是姜伯,船尾那個撐著長篙的是姜伯的女人。有時,船停在河面上,姜伯撒下去的網(wǎng)在一片夕光中格外醒目。有時,女人似笑非笑地斜靠在烏篷上,癡癡地呆呆地望著男人裸露的脊背,那思緒就隨著水和船的流動,慢慢地走遠……
剛開始沒有人跟姜伯搭話,也沒有人找姜伯運貨,更沒有人找姜伯擺渡,姜伯的船只是一條漁船。姜伯才不會在乎這些呢,因為他有他心愛的女人。姜伯就和自己心愛的女人在邵水河上飄來蕩去。每天清早起來,女人就伏在船頭洗自己長長的烏黑發(fā)亮的頭發(fā),女人漸漸燦爛的臉龐在清澈的河水里晃動,時而模糊,時而清晰,仿佛不屬于她,仿佛耍被這河水帶走,姜伯拿著木瓢的手就有點顫動,他一邊看著淌出來的水滴一串串像珠子一樣掉到水里,一邊就會不由自主地想起過去,但現(xiàn)在再大的風雨應(yīng)該過去了,只有往前看的時候,這一切在姜伯的眼里才會如此真實和可以觸摸。
第二年,女人有了身孕,河岸上的人們在過著平淡日子的同時,竟意外地發(fā)現(xiàn)女人的肚子一天天大了起來,在有些人的猜測里,女人是因為一直懷不上才被攆出阮家大院的,怎么跟了姜伯一年多就有了呢。女人自從跟了姜伯之后,似乎是為了證明與她有關(guān)的所有的猜測都是錯的。女人才不去管這些猜測,她依然隔三差五挺著肚子提著姜伯打上來的魚到集市上叫賣。姜伯的母親看不過眼,想搭個手。但一看到姜伯父親那張仿佛與所有人都有仇的臉就又不敢提了。有時就暗地里送些東西過去。
女人出現(xiàn)陣痛的那個秋夜,黑黢黢的邵水河上只有姜伯的一盞馬燈徹夜亮著,四周除了單調(diào)的水流聲,一切仿佛都隱藏在等待之中,直到女人的喊叫聲從船艙里突然撕心裂肺地傳出來。
跟村里人幾乎隔絕多年的姜伯不得不深夜去敲劉大娘家的門,劉大娘是方圓幾里惟一的接生婆,她在屋里聽到是姜伯的老婆耍生了,正準備去開門時,卻被老伴狠下心腸給喊住了。姜伯在門外跪了下來也最終沒有敲開劉大娘家的門。盡管劉大娘在屋內(nèi)告訴姜伯如何如何接生,但姜伯哪里敢自己去接生,畢竟是人命關(guān)天,沒辦法只好去找母親,等姜伯的母親趕到船上時,女人的喊叫聲已經(jīng)停止,一切聲音都已停止,包括那單調(diào)的水流聲。
姜伯的父親也是在這一年死的,他是在聽到女人和自己未曾謀面的孫子因難產(chǎn)而死后,當場一口黑血就噴了出來,拖了不到兩個月,還是走了。
等到開始有人找姜伯運這運那的時候,已經(jīng)是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了。
那時我已開始上學,也開始懂得了看大人的臉色。我記得當時凡是乘坐姜伯的船過河的人,都會給一些錢,叫過渡費,金額為貳分、伍分不等,身上沒錢的也會給他一些東西,如一把蔬菜、一個雞蛋、一筒米什么的,小孩子過渡姜伯是從來不收過渡費的,即使是大人姜伯也從不強求,給多給少也從不在乎,十幾人渡一回,一人也渡一回。我有事沒事經(jīng)常去坐著好玩,坐過去又跟著坐過來,剛開始還有點擔心姜伯會不讓我坐,每坐一次都要偷偷地望姜伯一眼,后來坐的次數(shù)多了,也就和姜伯熟起來。
姜伯總是喜歡一邊劃船一邊問我一些相同的問題,比如今天都上了些什么課,吃飯了沒有,是不是又逃學了等等。姜伯總是問得慢慢吞吞,有時一邊問眼神里一邊就閃動一種與他的絡(luò)腮胡子極不相稱的溫情。我也總是不厭其煩地答著,我甚至說不出每次坐他的船是因為覺得坐船好玩還是因為喜歡姜伯這樣一個人,只知道每次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一坐到姜伯的船上就什么事也沒有了。姜伯這樣一塊“硬石頭”也似乎只有在看到我時才會慢慢地軟下來。有時姜伯會讓我也去學著劃幾槳,但槳葉太沉我劃不動,他就手把手地教我劃。有時,我也跟姜伯到河里去捕魚,姜伯的那條小漁船只要一根竹竿就行了,劃了幾回,我也能在河面上劃得像箭一樣快。
那時邵水河上過不了幾天就會有一條機劃船經(jīng)過,凡是我們見到過的機劃船都比姜伯的那條大船要大好多倍,每次突突突突地開過去,屁股后面總是拖著一長溜白色的泡沫。每看到一次,我們這些半大的孩子都會跳著腳扯開嗓門喊“機劃船,機劃船”。正在操槳的姜伯也會怔怔地看上一陣,神情就會一點一點地變得黯然。
每年秋天的某個晚上,姜伯都會在泊船的地方備齊“三牲”和水酒,然后一邊燒著紙錢一邊哭,燒完了,哭完了,再將“三牲”和水酒一一倒人邵水河中。開始我們不懂,問了譚五爺才知道,姜伯是在祭奠他死去的親人。
譚五爺活到八十三歲才去世,他去世那年,田土已經(jīng)到戶。姜伯也分到了七分水田,但姜伯以每年收三擔谷的租價租給了別人,姜伯根本就不會作田,他這一輩子似乎注定要和邵水河相依為命了。
然而命運似乎一直要跟他過不去,修建大橋首先使姜伯的渡船擱了淺,緊接著上游的工業(yè)排水使邵水河一夜之間由一匹充滿活力的青驄馬變成了一匹垂死掙扎的老黑馬。河面上到處漂浮著死魚的白肚皮,黑乎乎的水流不時將一股股難聞的氣味推搡過來……姜伯的漁船也因此失去了用場。
在水上飄浮了大半輩子的姜伯終于搬回了自己的老屋。
只有那一大一小的兩只船,被兩根銹跡斑斑的鐵鏈拴著,日復(fù)一日月復(fù)一月地浸泡在黑水中,時起時伏,慢慢侵蝕,慢慢腐爛。
姜伯要回了自己的七分水田,還學著編織起一些竹制品。一有空閑,姜伯就會一個人到渡口上去轉(zhuǎn)一轉(zhuǎn),有時在河岸上一蹲就是半晌。姜伯看得最多的就是夕陽下山,遠山下的邵水河正應(yīng)了那句“半江瑟瑟半江紅”,這個時候姜伯的臉上已看不到悲傷。我也喜歡看夕陽下山,看那被霞光染紅的黑水,我甚至相信,總有一天邵水河會恢復(fù)從前的清澈和明凈,就像天邊那些被霞光一層層撥開的云朵一樣。
如今又過了這么多年,邵水河仍在那里,緩慢而滯重地流動著。邵水河邊凡是上了年歲的人都深深地懂得這種流動。我也懂,因為我的血管里曾經(jīng)有過它不絕于耳的喧響。
責任編輯 聶作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