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王念孫在?？狈矫嫒〉玫木薮蟪删?，使后人難以望其項背，但也偶有推斷不妥或失誤的地方。王氏?？背霈F的一部分偏誤在一定程度上與他對語法的理解有關，因其不能夠全面地或真正地從語法角度去分析，而做出了值得商榷的論斷，此外，有些偏誤還與他利用其他文獻來?？庇嘘P。

關鍵詞：?？?語法 校勘學 他校法

王念孫是清代著名的小學家，他所作的《讀書雜志》是對史子集《逸周書》《戰(zhàn)國策》《史記》《漢書》《管子》《晏子春秋》《墨子》《荀子》《淮南內篇》《漢隸拾遺》《后漢書》《老子》《莊子》《呂氏春秋》《韓非子》《法言》《楚辭》《文選》18種古籍的訓詁、校勘筆記，向來被認為是中國校勘史上最典范的著作。王氏極精小學，又持比較科學的方法，故其書在校正文字、闡明古義方面，多有創(chuàng)見。雖然王念孫在?？狈矫嫒〉玫木薮蟪删?，使后人難以望其項背，但是“智者千慮，必有一失”，從后人對他?？背晒目疾靵砜?，王念孫也偶有推斷不妥或失誤的地方。本文僅在前人考察研究的基礎上，試圖對王念孫在?？惫偶铣霈F的兩類偏誤及其原因做出一些歸納。

首先，從前輩學者對王念孫校勘成果的研究考察來看，王氏?？背霈F的一部分偏誤在一定程度上與他對語法的理解有關。古今語法有異，即使在同時代，人們在表達同樣的內容時也可能用不同的語法形式。因此，如果在?？睍r不全面地把握語法原則，就會出現謬誤。如：

《史記·周本紀》中有這樣一句話：“比三代莫敢發(fā)之?！蓖跄顚O在《讀書雜志·史記第一》說到：“‘莫敢發(fā)之’本作‘莫敢之發(fā)’，淺學者改之耳。《鄭語》作‘莫之發(fā)也’。《文選·幽通賦》注、《運命論》注引《史記》并作‘莫之敢發(fā)’，《列女傳·孽嬖傳》同?！?/p>

否定句中代詞作賓語要前置，這種語法現象在古漢語中比較普遍，但也不能一概而論。裴學海說：“王氏此說是靜止看問題。‘莫之發(fā)也’（‘莫之敢發(fā)’與‘莫之發(fā)也’句式同）與‘莫敢發(fā)之’是否定句的兩種形式。前一種是代詞‘之’字作賓語在動詞前。后一種是代詞‘之’字作賓語在動詞后。前一種較普遍，后一種雖然不如前一種普遍，然而在《詩經》和《論語》中也有此類句子（見于《詩經》者，如‘不知我者’‘愛莫助之’；見于《論語》者，如‘其未得之也’‘不食之矣’）?！妒酚洝钒选多嵳Z》‘莫之發(fā)也’改為‘莫敢發(fā)之’，和把‘莫我知也夫’（《論語·憲問》）改為‘莫知我夫’（《孔子世家》）是一樣。王氏謂《史記》作‘莫敢發(fā)之’是淺學人所改，那么‘莫知我夫’也是淺學人所改嗎？以上所述的兩種句式，在古人本是隨便使用。如《國語·齊語》‘桓公曰：施伯魯君之謀臣也。夫知吾將用之，必不予我矣’，《管子·小匡篇》作‘彼知吾將用之，必不吾予也’，《史記·淮陰侯傳》‘上拜以為治粟都尉，上未奇之也。’皆其例也。”

周光年曾統(tǒng)計數十種先秦文獻，發(fā)現“莫”字否定句動詞帶“之”字賓語，提前的有156例，后置的有36例，后置的約占19％，統(tǒng)計三種西漢文獻，這種句式提前的有24例，后置的有7例，后置的約占23％。周光年先生的考察也證明了裴學海先生的說法。

可見，古代漢語中的語法現象是非常復雜的，如果對古代漢語一般句式和特殊句式的使用情況沒有進行全面考察的話，很容易出現偏誤。上述王念孫就是在?？睍r片面地強調古代漢語中的易位句式而忽視了一般的句式，而就造成了誤校。

另外，還有一些情況是王念孫不能夠真正地從語法角度去分析，因而做出了值得商榷的論斷。例如：

《漢書·食貨志》中有一段話為：“粟米布帛生于地，長于時，聚于力，非可一日成也。”王念孫根據《漢書·孝文紀》“力”作“市”，認為：“粟米布帛之生長與聚，皆由人力，不當專以聚言之，力當為‘市’?！卑赐醯恼f法“聚于力”應該和“生于地”，“張于時”的結構相同，是介詞“在”的意思，因此改為“市”，其實，用“于”表示被動，這是古漢語中一種常見的被動句式的表達方式，“聚于力”的意思可以看成“為人力所聚”，不必改成“市”，先秦兩漢這種句式用得很多，前輩學者多所論證，現不再贅述。

除了上述語法原因，王念孫在?？睍r出現的一些偏誤，還與他利用其他文獻進行?？庇嘘P。

作為校勘方法之一的他校法是?？睂W中極重要也是經常要用到的一種方法。陳垣說：“他校法者，以他書校本書。凡其書有采自前人者，可以前人之書校之；有為后人所引用者，可以后人之書校之；其史料有為同時之書所并載者，可以同時之書校之。次等校法，范圍較廣，用力較勞，而有時非此不能證明其訛誤?！?/p>

在用他書校本書時，類書的引文是?？惫偶闹匾Y料之一，前人特別是清人運用這些資料?？保〉昧撕艽蟮某煽?。但是，古人在引用時往往不像今人這樣嚴謹，致使這些類書本身有誤，校者如果沒有仔細辨別，就會被誤導而偏離了正確的結論。近人劉文典在論述類書引文的可靠性時這樣說到：“清代諸師校勘古籍多好取證類書，高郵王氏尤甚然。類書引文實不可盡恃，往往有數書所引文句相同猶未可據以訂正者。蓋最初一書有誤，后代諸書亦隨之而誤也。如宋《太平御覽》實以前代《修文御覽》、《藝文類聚》《文思博要》諸書參詳條次修纂而成，其所引用書名特因前代諸類書之舊，非宋初尚有其書?！瓡绱?，引文可知。故雖隋唐宋諸類書引文并同者，亦未可盡恃。講?？闭卟豢刹徊煲病！崩纾?/p>

《淮南子·齊俗》有一句話為：屠牛坦一朝解九牛而刀以剃毛?！蹲x書雜志》卷九之十一按：“‘刀’下當有‘可’字。‘刀可以剃毛’，賈子所謂‘芒刃不頓’也。脫去‘可’字則文義不明?！栋滋肥ⅰ短接[·兵部》七十七、資產部八引此皆有‘可’字?！?/p>

后代學者通過考察，認為此句并無脫文。理由有二：一是“以”在古漢語中用為“可以”義的并不少見。二是《白帖》《太平御覽》所引有“可”字，疑“以”作“可以”講主要用于上古，到唐宋則罕有了，引錄者鈔到此處按其意思加“可”寫成了“可以”。后代引錄前代書，多有增脫改誤。實際上，王念孫自己也曾說過“《御覽》固多誤字，不必附會”（見《讀書雜志·卷六之一》），可見，對于類書的引文以及其他一般書籍的引文都不可完全相信。

另外，不光是對于類書及其他書籍的引文，凡對于用來進行他校的其他文獻，都不能盲信，否則可能會導致錯誤的結論。如：

《史記·張丞相列傳》中有這樣一句：“錯所穿非真廟垣，故他官局其中?！蓖跄顚O根據《漢書》認為當作“官”。后代學者根據日本高山寺藏六朝抄本《史記·張丞相列傳》“他”作“地”，“官”作“宮”。上文“太上皇廟堧垣?！薄都狻芬疲骸皩m外垣也。”這段意思是：晁錯所掘的不是真正的太上皇的垣廟，而是宮外垣故地，宮墻自然在垣中。今本《史記》訛作“他官”，《漢書》訛作“官”。顏師古根據誤本立說，王念孫又根據《漢書》作闡發(fā)，于是就越走越遠了。

以上通過列舉王念孫《讀書雜志》中一些?？睂嵗约昂笕藢Υ说目疾旒m正，歸納分析了王氏?？币追傅膬煞N偏誤及其緣由。從中我們可以看出?？惫ぷ鞯钠D巨性和復雜性：它需要校者具備廣博的知識，能綜合利用對校、本校、他校、理校等各種?？狈椒ǎ瑫r具有獨到的辨別眼光；而校者任何一方面學識的稍微欠缺或者所依據材料可靠性的任何一點偏差都可能導致?？钡钠`。

當然，王念孫作為一代?？贝蠹遥鋵W問博大精深，對古籍校勘和整理作出了巨大的貢獻，他?？背晒械囊恍┢`實在是微瑕而不掩瑜，而他在其著作中體現出的獨到的?？彼枷牒头椒ㄒ仓档梦覀兒煤醚辛?。

參考文獻：

[1]王念孫.讀書雜志[M].南京：江蘇古籍出版社，2000.

[2]裴學海.評高郵王氏四種[C]．河北大學學報，1962，(3).

[3]周光年.先秦否定問句代詞賓語位置問題[A]．語法論集(三)[C].北京：中華書局，1959.

[4]中國現代學術經典.陳垣卷[C].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

[5][6]史記[M].二十五史[Z].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6.

(孫麗，洛陽師范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