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動詞+形容詞+名詞”（V+A+N）是一個有歧義的句法格式，它的句法層次可以是“V+（A+N）”，也可以是“（V+A）+N”，在兩種組合層次中，句法結構表達的意義不同?！肮?jié)律常規(guī)”即漢語音節(jié)組配的傾向性，它對“V+A+N”格式的歧義的形成有顯著的作用。本文從“V+A+N”這一句法格式出發(fā)，討論了韻律因素對歧義格式和歧義度的一般影響。

關鍵詞：“節(jié)律常規(guī)” 歧義格式 韻律組配 詞匯化

一、韻律因素影響歧義的發(fā)生

“V+A+N”是一個有歧義的句法格式，按照這種格式造出來的實例有的有歧義，例如“蓋好被子”既可以表示“蓋好的被子”，也可以表示“把被子蓋好”，這樣的實例還有“穿臟衣服”“打壞電話”“挖深坑子”等等。不過，按照這種格式造出來的實例也可以沒有歧義，例如“吃鮮荔枝”只表示“吃新鮮的荔枝”，而“演好敵人”則只表示“把敵人演好”等等。朱德熙（1979）認為，由于組合原因產生的歧義是格式的歧義，也就是說，即使按照上述格式造出的實例沒有歧義，但“V+A+N”本身可以看作一個有歧義的句法格式。①

“好”“壞”“干凈”是常見的形容詞，可以出現(xiàn)在“V+A+N”中A的位置。下面用它們分別舉一些例子。

說明：

1.重復字母表示音節(jié)數(shù)。例如“NN”可以表示“衣服”。

2.帶下劃線的歧義實例的歧義度較低。“吃好飯”“打壞球”一類三字格，由于整體屬于動賓結構，與VAA相比，VVA又是弱式，所以一般A歸后，構成V+AN式。只有在強語境支持下才能作VVA理解，例如：

（1）吃好飯就去看電影。

（2）打壞球要賠。

我們再從動詞音節(jié)數(shù)量以及句法結構的不同類型方面考察一些例子：

說明：

1.并列的“AA”“NN”等表示語法單位的音節(jié)數(shù)。

2.兩個表中的歧義實例，a類由“好”“干凈”等與人類活動互動性較高的性質范疇構成；b類由其他互動性相對較低的性質范疇構成。兩類結構在歧義度上的表現(xiàn)不完全相同。

3.帶有下劃線的部分表示該結構合法性較低。

從上面列舉的幾組不同的歧義實例可以看出，歧義結構中每個句法單位的音節(jié)長度以及由此決定的結構整體的音節(jié)長度與節(jié)律特點對歧義實例的意義取向有一定的影響。

二、“節(jié)律常規(guī)”對VAN歧義結構歧義度的具體影響

端木三、陸丙甫（1991）②認為，漢語單雙音節(jié)的搭配選擇與語法結構的類型有關，即漢語中不帶助詞的定中結構與述賓結構在成分的音節(jié)數(shù)目上有不同的限制，對定中結構來說，“1+2”式的節(jié)律不好，而述賓是“2+1”式的節(jié)律不好，在單雙音節(jié)的各種搭配中，往往那些不好的形式是不能說的。在這些討論的基礎上，王洪君（2001）提出漢語的“節(jié)律常規(guī)”的問題，更全面地分析了漢語中有基本同義的單雙音節(jié)兩種形式的前提下，漢語的音節(jié)組配的傾向性問題。形名（AN）組合是王洪君（2001）討論中的一個重要對象，她的一些結論對本文的分析是十分有益的：

1.對于形名定中結構，“1+2”式最多見，“2+1”式相當少見，“1+1”式與“2+2”式比較多見。節(jié)律常規(guī)與述賓結構近似。

2.對《普通話三千常用詞表》的統(tǒng)計顯示出名詞的雙音化遠遠快于動詞、形容詞：

3000常用詞中動詞單音的比例比名詞單音的比例高一倍還多，形容詞單音的比例也比名詞高一半以上。動詞、形容詞多單音而名詞多雙音，所以定中與述賓都以1+2式為常。

3.節(jié)律常規(guī)只能是傾向性的而非強制性的。鐵榔頭、金戒指（1+2）、牛仔褲、玻璃杯（2+1）都是漢語中常見的結構。

王洪君承認對一些不能說的形式的原因的解釋還需要進一步討論，對是否存在一個更普遍的節(jié)律蘊涵共性沒有具體的闡釋。

張國憲（2005）從關聯(lián)標記模式的角度討論了漢語節(jié)律組配的蘊涵共性。他認為詞長形式和語義之間的自然關聯(lián)是語言的普遍性特征，是人類基本認知規(guī)則支配的結果。漢語的韻律匹配忠實于“奇數(shù)組合→偶數(shù)組合”的蘊涵共性。也就是說，如果語言中存在著有標記的奇數(shù)組合，就存在著無標記的偶數(shù)組合。那些不符合蘊涵共性的現(xiàn)象都可以從語義和語用的角度獲得解釋。討論形名組合也是張國憲（2005）關注的重要內容。他認為：（1）漢語里定中關系的“形名”組合最大限度地具備了邏輯推理可能具有的所有組配類型，組配自由為性質形容詞的典型句法功能作定語提供了韻律上的支持。（2）四種組配方式的典型性存在差異，依據(jù)原型性關聯(lián)理論，“性質形容詞+類名”是典型的定中構造，所以在語義的無標記性程度上存在以下序列：形單+名單>形單+名雙>形雙+名雙>形雙+名單。也就是：1+1>1+2>2+2>2+1。（3）單雙音節(jié)的組配的四種音組類型，無論是形容詞結構還是動詞結構都顯現(xiàn)出一致的組配傾向：偶數(shù)組合自由，奇數(shù)組合受限制。

4.述補“動+形”結構中，雙音動詞難以和單音形容詞組合。③

我們注意到，王洪君和張國憲對于單音和雙音組配方式優(yōu)先性描述是有差異的。按照王洪君的看法，這個優(yōu)先序列似乎應該是：1+2>1+1（2+2）>2+1。但這僅僅是針對出現(xiàn)頻率而言的，并非基于蘊涵性質的考察。“1+2”式比“1+1”式多，并不意味著前者比后者典型。所以與張國憲的結論并不矛盾。我們感興趣的是他們都得出了“2+1”式是不典型的，或者說其處于序列后端這一結論。張國憲用語義指稱匹配規(guī)則解釋了這一現(xiàn)象。他認為指稱與詞類次范疇之間的聯(lián)系可以描述為：

漢語的韻律組配受這一語義關聯(lián)模式的支配：“通指+通指”“特指+特指”是無標記的，其他匹配有程度不同的標記性。前項的概念層次應該等于或高于后項的概念層次④。通過這一規(guī)則我們可以看出，在述補、定中、動賓結構中，當前項為雙音節(jié)，后項為單音節(jié)時是違背這一規(guī)則的。所以，在漢語中“2+1”式組配是劣勢結構。

我們重新來看本文所關注的問題。在第一節(jié)中我們已經看到有一些歧義實例的歧義度比較低，它們中的一些與上面談到的韻律規(guī)則有關。在表一和表二中，就b組實例而言，無論是述補、定中還是動賓結構，只要其中出現(xiàn)了“2+1”式組配的，整個歧義實例就呈現(xiàn)出較為明確的結構（意義）傾向，前項“2”（雙音詞）傾向為理解成“2+1”前的句法成分所管轄的句法成分。

這種規(guī)則對三字格的影響是很突出的，b類三字格如：剪短發(fā)、吃晚飯、打大球等，歧義度都很低，因為就結構整體而言，如果理解為（V+A）+N型結構，那么作為述賓結構也是屬于“2+1”式的組配，同樣是違背規(guī)則的。由“好”構成的歧義實例之所以歧義度稍高一些，原因在于這些帶“好”的結構在口語中出現(xiàn)的頻率很高，由于語言的經濟動因以及語境因素的存在，韻律規(guī)則可以有限地被突破（出現(xiàn)的句法環(huán)境受限制），例如：修好車、裝好書等等。

在舉例中我們還看出，四字格歧義實例的數(shù)量比較多，這和我們日常的語言經驗也是一致的。因為在各種音節(jié)組配類型的歧義實例中，只有“1+1+2”式在任何層次上都沒有違背韻律組配規(guī)則，其他類型都在不同層次上存在“2+1”的限制，所以這些類型的歧義實例的歧義度都比較低。

總之，由“好”“壞”構成的“1+1+2”式歧義實例的歧義度是最高的，其次是由它們構成的“1+1+1”式和“2+1+2”式，以及由“干凈”構成的“1+2+2”“2+2+2”式，上述四類結構都只是在一個層次上出現(xiàn)了“2+1”式組配；再往下，歧義度更低的就是“1+2+1”“2+1+1”“2+2+1”三類，它們在兩個層次上存在“X（X≥2）+1”的情況。當然，上面的討論主要是針對a類歧義實例，也就是由“好”“壞”和“干凈”構成的歧義實例來說的，由其他形容詞構成的b類歧義實例整體來說歧義度都要比a類歧義實例的歧義度低，具體的情況還要結合其他語義、詞匯和句法因素來考察。

三、“節(jié)律常規(guī)”不是影響VAN結構歧義度的唯一因素

在韻律結構一致的情況下，一些歧義實例的歧義度也并不完全相同，這說明韻律因素并不是影響歧義度的唯一原因。在音組模式一致的情況下，在一些歧義實例中，形容詞與動詞和名詞的結合能力是不對等的。也就是說，包含在歧義實例中的VA和AN的獨立性存在差異，它們中的某一個可以單用，而且出現(xiàn)的頻率較高，一般在詞典中有相應的條目，是語言社團使用比較自由和穩(wěn)固的語言單位。在這種情況下，人們對歧義實例的理解往往是具有明顯的傾向性的。下面考察一些例子，為了使這種現(xiàn)象得到最大程度的凸現(xiàn)，我們選擇的例子主要都是符合“1+1+2”模式的實例，也就是從韻律層面來看歧義度相對最高的結構。當然，它們基本上都是屬于b類的歧義實例，因為a類歧義實例中形容詞與動詞和名詞組合的能力都很強，尤其是“好”。除此之外，我們還考察了一些三字格式和五字格，以作參照。

說明：

1.這些歧義實例的歧義度都比較低。優(yōu)勢組合的類型決定了其意義的取向。

2.帶下劃線的結構對語境有特別的要求，不十分自由，但也是存在的。

分析上面所舉出的例子我們可以看出：

（一）最常見的，也是歧義度最高的“1+1+2”式實例內部也有歧義度的差異。根據(jù)詞匯化產生的不同優(yōu)勢組合的類型，結構在意義取向上可以有不同的傾向。從數(shù)量上看，以最終造成V（AN）型為主。原因是ANN比VA更容易固定下來成為詞匯的基本成員。

（二）“1+2+2”式實例也可以有兩種意義取向。同樣以V（AANN）型為主流。

（三）三字格中由于詞匯原因造成的最終音組格局也是以“1+2”為主，這一方面與韻律規(guī)則一致，另一方面也說明三字格的歧義度較低是由韻律和詞匯共同作用的結果。三字格內部也存在著AN比VA更容易固定的問題。

（四）不能排除一些VA更加穩(wěn)定的情況，例如：踢壞、吃飽、裝滿；雖然，壞球、飽飯、滿盆也都是合法的結構，但是在出現(xiàn)頻率上以及規(guī)約性上都比較低，也就是說其中的“A”更多地并且經常性地與特定的“V”構成述補結構。從這里也可以看出，詞匯化在促成“1+2”模式的同時，也在另一個方面為突破對“2+1”式的限制提供了動因。

四、結論

影響歧義實例的歧義度的因素包括“節(jié)律常規(guī)”以及VA和AN的詞匯化程度?！?+1”式韻律組配的存在對整個歧義實例的結構（意義）傾向表現(xiàn)出較為明確的影響，前項為“2”（雙音詞）的AN中的形容詞傾向為理解成前面V的管轄成分。三字格中，由于“2+1”式的突出影響，一般傾向于理解為V（AN）式結構。這與重音指派規(guī)則也是一致的。動詞指派的重音要緊跟其后，所以A必須和N結合為一個整體來承擔重音，不能分隔開來。

就歧義實例整體來說，“1+1+2”式歧義實例的歧義度是最高的，其次是由“1+1+1”式和“2+1+2”式，以及“1+2+2”“2+2+2”式；最后是“1+2+1”“2+1+1”“2+2+1”三類。歧義度最高的“1+1+2”式實例內部也有歧義度的差異。詞匯化因素與韻律因素有一定的聯(lián)系。根據(jù)詞匯性優(yōu)勢組合的類型，在意義取向上可以有不同的傾向。從數(shù)量上來看，以最終造成V（AN）型為主。三字格中由于詞匯原因造成的最終音組格局也是以“1+2”為主，這一方面與韻律規(guī)則一致，另一方面也說明三字格的歧義度較低是由韻律和詞匯共同作用的結果。歧義格式內部普遍存在著AN比VA更容易固定的問題，但并不排除VA成為強勢的可能。詞匯化在共同促成“1+2”模式的同時，也在另一個方面為突破對“2+1”式的限制提供了動因。

注釋：

①我們所說的“動+形+名”格式是僅僅由動詞、形容詞和

名詞在書面上構成的句法格式，這里面有兩層意思：首先，這個格式中不包括“了”“的”等成分；其次，這樣的句法結構在口語中大多是沒有歧義的。書面歧義與口頭歧義研究的對象和目的是有很大差異的。在書面上有歧義的句法結構在口頭表達中由于語境的限制和語音的細部差異往往是可以排除歧義的。

②轉引自王洪君《音節(jié)單雙、音域展斂（重音）與語法結構

類型和成分次序》，《當代語言學》，2001年第4期。原文出處：Lu.Bingfu and Duanmu San.1991.A case study of the relation between rhythm and syntax in Chinese. Paper presented at the Third North America Conference on Chinese Linguistics. May 3-5. Ithaca.

③我們發(fā)現(xiàn)“雙音動詞+單音形容詞”的結構并非絕對沒有，

但形容詞十分受限制，只有“好”“完”等少數(shù)形容詞比較常見。這并不影響此結論的有效性。“好”的特殊性正好對本文的分析有益。這種結構往往帶有祈使意義。

④與戴浩一（1985）提出的時間范圍原則：“如果句法單

位Ｘ表示的概念狀態(tài)在句法單位Ｙ表示的概念狀態(tài)的范圍之中，那么語序為ＹＸ?！本哂幸恢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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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嘉，南開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