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樂飄香》好在什么地方呢?一是好在徐沛東先生從心底里喊出了廣東音樂是國樂。他自幼喜歡廣東音樂,童年的感受一直伴隨著他的成長,從早年參加部隊歌舞團、上中央音樂學院及至以后成名成家,一直念念不忘要為廣東音樂做貢獻,而《國樂飄香》正好償其夙愿。
廣東音樂的美名于上世紀二三十年代,也就是呂文成、何柳堂等老一輩音樂家的那個年代由外地人稱呼起來的。廣東音樂是國樂的界定則緊跟其后,對此,廣東人打心底里感到榮幸。然而此一時也,彼一時也。正當廣東音樂歷經(jīng)幾度興盛以后而目前面臨危機之際,音樂界領導人先后再一次喊出廣東音樂是國樂,并身體力行,推出頗有分量的《國樂飄香》以圖開創(chuàng)新的局面,其意義之深、影響之大是不言而喻的。
有比較才有鑒別。徐沛東先生的《國樂飄香》是在他豐富的歷煉以及認知許多民族音樂的基礎上總結(jié)出來的,沒有絲毫的功利成分,因此我為之叫好,音樂界人士應為之感動。
二是好在挖掘傳統(tǒng)。學習、繼承傳統(tǒng)很多人能做到,挖掘傳統(tǒng)就不是很多人能做到的了,這意味著徐沛東先生非常重視傳統(tǒng),并通過學習繼承,對傳統(tǒng)價值觀有了深刻的認識以后才會產(chǎn)生“挖掘”的思考和行動的。在《國樂飄香》的演出節(jié)目里,他一共精選了十三首樂曲,都是上世紀二三十年代的優(yōu)秀作品。其中有兩首是他“挖”出來的,一是《秋水芙蓉》,一是《鸚鵡戲麒麟》。這兩首樂曲在演出舞臺上已是久違了,在現(xiàn)有琳瑯滿目的廣東音樂唱片中也難覓其芳跡,然而他挖出來了,而且演奏處理也恰到好處?!肚锼饺亍放淦鞯卯?,主題充實,旋律優(yōu)美,雍容華貴。《鸚鵡戲麒麟》突出一個“戲”字,就像一幅國畫,畫面上的鸚鵡和麒麟在嬉戲玩耍,生動活潑,形象栩栩如生。不在乎挖掘出多少傳統(tǒng)曲目,可貴的是徐沛東先生對傳統(tǒng)培植執(zhí)著與追求的精神,值得我們學習。
三是好在謙虛謹慎。正如《國樂飄香》節(jié)目演出前他的講話,他說:“……我不敢亂來”(大意),目前圍繞著廣東音樂危機提出要為廣東音樂進行大手術——所謂改革、改造的聲音此起彼伏,頗有點來頭。但徐沛東先生始終保持冷靜、睿智應對。對其所選擇的十三樂曲每首曲的原貌都基本保持完好,以和聲、復調(diào)、配器等手法加以充實、豐富、強化樂曲的表現(xiàn)力。然而他只說編曲,連改編的“改”字也不寫,更不奢談鋼琴創(chuàng)造,可見其治學態(tài)度嚴謹、謙虛謹慎的學者風范。在其謙虛謹慎的背后折射出他心中有數(shù),他深知廣東音樂是一門涉及多學科的學問(音樂、文學、古典詩詞、繪畫、戲曲、曲藝、民歌、民謠、方言等)不能輕舉妄動。也許他還有自己獨到的見解:發(fā)展是硬道理,廣東音樂是需要發(fā)展創(chuàng)新的,但就目前情況來說,并不是非要改革、改造才能走出困境。
廣東音樂之所以成為國樂,是因為它具有超然的藝術特色,從作品的題材、體裁、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手法、音樂形態(tài)、音樂語言到特殊演奏法均具有與眾不同的藝術特色。目前的危機并不意味著它的藝術特色已經(jīng)過時。上世紀二三十年代它曾盛極一時;上世紀六十年代前仍是方興未艾。六十年代后由于受政治運動的沖擊和人為因素的影響使中國傳統(tǒng)文化整體發(fā)生斷裂,群眾基礎下陷,傳統(tǒng)基因缺失,才導致今日這種局面。當前最為嚴重的是各種專業(yè)人才短缺,水平下降,甚至有一代不如一代的趨勢,尤其是演奏人才?,F(xiàn)在有些演奏只是奏音符,仿如把文言文當白話文來念,無色、無味、無意(境)或亂加花亂滑音,既無詩情又無畫意,令聽者觀者興味索然,這是目前廣東音樂危機的主要原因之一。包括音樂學院的學生在內(nèi),現(xiàn)在很多人都以為廣東音樂就這么簡單,加花滑音就是廣東音樂,而不知道只要內(nèi)涵意境到位,不加花、不滑音也可以是廣東音樂。為了盡快改變這種狀況,唯一的辦法是要盡快培養(yǎng)出一批高素質(zhì)的演奏人才,這些人才一定要扎根傳統(tǒng),根深才能葉茂;要具備較豐富的文化知識以及高水平的演奏技藝;要懂得分析、理解曲意(境)和與曲意相關的創(chuàng)作表現(xiàn)手法和音樂形態(tài);當然還要懂得加花、滑音等特殊演奏法如何使用的法則。比如《鳥投林》,它就像一幅田園山鳥畫,其音樂形態(tài)多處呈現(xiàn)出對鳥飛翔、站立、鳴叫等各種動靜態(tài)勢及其靈氣的模擬,這叫作模擬手法,包括直接模擬、間接模擬和象征性模擬。演奏處理可以此為依據(jù),通過各種不同的抑、揚、頓、挫、快、慢、強、弱、語氣、語調(diào)把鳥的各種動靜態(tài)勢藝術化地表現(xiàn)出來,不需要加花,可以有模擬鳥的動靜態(tài)勢清音。但《鳥投林》最精彩、最具畫龍點睛之功的還是直接模擬鳥聲的那個部分,在柔和舒緩的背景音樂襯托下鳥聲分三個層次奏出,旋律忽高忽低,鳥聲由簡到繁,奇妙逼真,把《鳥投林》的田園、山林、黃昏的整個環(huán)境氣氛和盤托出,最后以唧唧細語伴隨鳥兒進入夢鄉(xiāng)。又如《賽龍奪錦》,它的內(nèi)涵像一幅民俗風情畫。它的曲式像文學的一篇記敘文的形式:龍舟齊集—競渡開始—力爭上游進入小高潮—大高潮—奪標—龍舟泊岸,健兒們向群眾致意——結(jié)束語。在整個過程中,你仿佛見到披紅掛綠的龍舟,手執(zhí)槳片劃著龍舟奮力向前的彪形大漢,還有觀看龍舟競渡熱烈歡呼的人群等等。所有演奏處理均從此出發(fā),不要加花,不要軟綿綿的清音,一定要有力度、氣氛和氣勢,千萬不要把它奏成周末休閑游花艇。還有大家都喜歡的《平湖秋月》,它是被音符繪出來的畫,寫出來的詩。旋律非常優(yōu)美,除個別大跳音程外,節(jié)奏是非常平穩(wěn)的,一共才21個小節(jié),但怎樣告訴聽眾何為“平湖”,何為“秋月”呢?這就留給親愛的讀者同行們?nèi)ニ伎剂恕?/p>
我衷心希望徐沛東先生既當作曲家,又當教授,憑借年富力強以及豐富的作曲知識和經(jīng)驗總結(jié)出國樂——廣東音樂作曲法,編成教材,授予學子,助國樂發(fā)展,源遠流長,并期待不久的將來創(chuàng)作出像《辣妹子》、《大地飛歌》、《愛我中華》等那樣膾炙人口的國樂新作。
黃日進 星海音樂學院教授
(責任編輯 于慶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