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歲那年,我在離家不遠的陳莊民校上學。
報名那天,我和幾個同齡的孩子背著花布書包,扛著凳子,沿著小河一路跑向學校。早春的太陽越過遠處的樹林和村莊照射過來,冰封的小河開始解凍,涓涓清流緩緩地向下游流動。河堤兩岸開始顯露出一抹一抹的淡綠色;河邊的柳梢上也露出一點一點的芽孢,綠豆般大小,鮮紅鮮紅的。幾只小鳥抖抖身上的羽毛,拍打著翅膀在枝頭跳來跳去。河邊的泥土松松的,我們一腳一腳踩下去,棉鞋上粘滿了濕泥巴,再也跑不動了,于是干脆脫下鞋子打鬧起來。
學校就在小河岸邊,幾間茅草大屋,白石灰刷的墻壁,木楞窗戶。教室的墻壁上貼著“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大紅標語,而且是繁體的“學習”二字。講臺下,一排排整齊的水泥桌子泛著青青的光亮。學校有一、二年級各一個班,每個班二十來個孩子。老師只有兩位,一位教語文,一位教數(shù)學。我的班主任是一位多才多藝的男老師,除了教語文還教我們體育、音樂和美術。課堂上,老師講授的知識是那么的新奇,像甘甜的乳汁滋潤著我們的心田。在這里,我學會一筆一劃地寫出自己的名字,學會用小樹枝計數(shù),算出1+1=2。
春天,老槐樹滿枝開著粉白的花,一大群蜜蜂忙著在枝頭采蜜?;睒浠ㄓ窒阌痔?,常有淘氣包偷偷溜上樹,摘一大把塞進嘴里?;睒潋扒闹Ω筛采w著整個校舍,像老師張開寬大厚實的手臂呵護著我們。老師和我們一起在老槐樹下踢毽子,鍛煉身體。毽子像長了翅膀的小鳥在老師和孩子們的腳上飛來飛去,傳遞著彼此間的默契,傳遞著歡聲笑語。男孩子最喜歡玩滾彈珠了,還有滾鐵環(huán),打陀螺。所有贏得比賽的孩子都像斗贏的公雞一樣高高躍起,“哦”地大叫一聲,引來其他孩子的一陣喝彩和追捧。女孩子也不安靜,圍在一起唱歌、跳繩、丟手絹。
夏天放學的時間特別早,我和幾個男孩子溜到一處僻靜的河灣玩耍。我們從河堤上開一條筆直的滑道直通河面,再涂上一層滑滑的河泥,就做成一個天然的“溜溜板”了。我們閉著眼睛從河堤上滑下去,撲通,撲通,一個接一個掉進清涼的河里,平靜的河面立即像煮湯圓似地鬧騰起來。上岸的時候,我們把全身涂滿泥巴,戴上柳條編的帽子,躲在莊稼地里捉迷藏,隔著小河向“敵方”扔泥塊,一直玩到太陽落山。當村莊上空升起縷縷炊煙的時候,我們隱隱聞到了自家米飯的香味,這才撿起書包一溜煙似地鉆進家門。
秋天,老師帶我們去田野里放風箏。我們像出籠的兔子順著田間小道飛奔,一路放飛著快樂的心情。田野里稻子熟了,金黃的稻浪向遠方延伸,坦坦蕩蕩,無邊無際。高處的村莊、樹林,像露出海面的島嶼,方圓曲直,儀態(tài)萬千。學校的五星紅旗高高飄揚在遠方的樹林上;碧藍的天空,幾朵白云悠悠地跟著我們飄蕩。一行大雁排成人字形穿過白云,飛向遙遠的天邊,嘎嘎的叫聲久久回蕩在田野上。那領頭的大雁不正是我的老師嗎?!
冬天,陽光穿過樹枝,透過窗戶投射在教室的墻壁上。光影斑駁陸離,變幻出各種各樣的圖像,有的像一座房子,有的像慈祥的老人,有的像鄰居家的女孩,還有小狗追貓、武松打虎……正遐想的時候,突然一個粉筆頭砸在臉上。原來老師看我走神,來了個突然襲擊,要我回答問題?;卮鹱匀皇桥n^不對馬嘴,引起一陣哄堂大笑。面子雖然有點窘,心里卻暖暖的,因為老師的提問是最好的關懷。下雪的日子是最快樂時候,老師和我們一起堆雪人,打雪仗,相互追逐著把雪球塞到對方的衣領里。小小的校園沸騰了,歡快的笑聲、瑯瑯的書聲傳遍村莊,傳遍田間地頭……
三年級的時候我升入村小學繼續(xù)讀書,陳莊民校也停辦了,再后來房子也拆了?,F(xiàn)在,每次經(jīng)過學校故址,我的心就不由自主地躁動起來,當年的景物又依稀呈現(xiàn)在眼前。多少次,她又清晰地出現(xiàn)在我的夢中,小河水還是那么的清涼,槐樹花還是那么的香甜,陽光還是那么的明媚,小伙伴還是那樣的調皮可愛,老師還是那樣的和藹可親……
(圖/李穎萍)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
責任編輯 鄒韻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