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的語文課堂大多數(shù)時候是在引導學生體驗并感悟人生的濃郁的悲情?!薄拔乙獮楦叨Z文教學劃上一個大大的悲嘆號!”身為高二語文教師,寫下以上話語,實非心中所愿。我曾無數(shù)次地翻開人教版高中語文第三冊、第四冊教材,并盡力從審美的角度,細細審視其中閱讀部分的每一篇選文,然后又低首反復沉思,如此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不得不寫下如此話語,因為自始至終,我的心頭縈繞著的就是高二語文教材選文帶來的大大的“悲”字。這是一個曾讓我十分驚訝的發(fā)現(xiàn)。因為以前我從未意識到在高中的語文教材中會有這么多的表現(xiàn)悲情的文學作品。繼而我又為自己的語文教學感到不知所措,我不知道身心正在成長中的高二學生能不能承受得住這如此濃郁的悠悠悲情!語文課堂教學是要以語文教材為基礎的,這是不爭的事實。悠悠課堂,悠悠悲情!讓我們理一理思緒,走進高二語文教材,去看一看那學生需要承載的千古悲情吧!
一
試問:千古悲情意若何?
我說:悲情者,或傷、哀、痛、怨、憤,或愁、苦、壯、涼、嘆是也。
筆者這里所說的悲情,是指文學作品中帶有悲劇色彩的情感。大致包括像悲傷、悲哀、悲痛、悲怨、悲憤,或者悲愁、悲苦、悲壯、悲涼、悲嘆等不同的情形。所謂悲劇色彩是相對于喜劇色彩而言的,是從審美的角度對鑒賞藝術(shù)品的體驗所做的界定。在藝術(shù)品的鑒賞中,古今中外的藝術(shù)大家都將悲劇審美視為至高境界,認為悲劇審美相對于喜劇而言,更容易讓欣賞者產(chǎn)生情感共鳴的認同感和愉悅感。中國當代知名美學家朱光潛這樣褒揚:“悲劇向來被認為是最高的文學形式,取得杰出成就的悲劇家也是人間最偉大的天才?!钡拇_,一般而言,人生本身總是會充滿著或這樣或那樣的悲劇色彩,藝術(shù)品的審美鑒賞往往是超越時空界限的,尤其是其中的悲情審美,更是具有一種異乎尋常的時空穿透力,所謂上下千年,縱橫萬里,悲情審美總會讓人尋找到心靈相通的切點。而這種心靈相通的共鳴,正是藝術(shù)品生命之光穿透力的明證。文學藝術(shù)也正是這樣。在人類的文學藝術(shù)的寶殿里,沉積的大多正是具有某種悲劇色彩的憂憤之情,而正是這種悲劇性的憂憤,成就了一部部熠熠生輝的傳世佳作,也成就了一代代文學宗師、藝術(shù)巨匠。像屈原、司馬遷、李白、杜甫、蘇軾、辛棄疾、曹雪芹等中國的文學大師,像莎士比亞、巴爾扎克、雨果、托爾斯泰等這些外國的藝術(shù)巨匠,無一例外都屬此列。
明確了悲情的悲劇色彩及情感界定,我們便可以從容地走近高二的語文教材,去梳理一下其中的悠悠悲情了。
二
試問:高二語文悲情都幾許?
我說:兩本教材,十二單元,詩文七八分。
的確,若要問“高二語文教材選文有多少屬于悲情類作品?”我可以毫不含糊地回答:“兩本教材中的詩文作品中十之七八屬于此列?!币韵率俏业暮Y選與統(tǒng)計:
高中語文第三冊閱讀部分6個單元計24篇課文,涉及到詩、詞、散文等體裁形式作品40首(篇),其中直接或間接抒寫了悲情的有25首(篇),約占全部選文的62.5%;高中語文第四冊閱讀部分6個單元計24篇課文,涉及到小說、戲劇及散文等體裁形式,其中表現(xiàn)了悲情的有23篇,約占全部選文的95.8%;從總量上看,兩本教材計12個單元,有文學閱讀作品64篇(首),其中表現(xiàn)了悲情的有48篇(首),占全部選文的75%……
就是這一組數(shù)據(jù),讓我曾驚訝不已。我禁不住由衷地感嘆:高二語文,怎一個“悲”字了得!如此眾多的悲情類文章,基于不同作者的不同創(chuàng)作情形,不同作品中的“悲”也有各種不同的情況??偟恼f來,大致有如下情形:
一是抒寫作者或詩人人生政治失意、仕途落魄的悲痛、悲怨、悲傷、悲嘆乃至悲憤之情。比如第三冊中的詩詞作品《離騷》《夢游天姥吟留別》《琵琶行》《虞美人》《雨霖鈴》《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揚州慢》,第四冊中的散文作品《愚溪詩序》《赤壁賦》《滕王閣序》等。在這些作品中,作者都或多或少、或直接或間接地遭遇了政治上的失意帶給人生的打擊,心中萌生出不同情形的悲情。其中有的是比較明顯而深沉的,如屈原《離騷》中表現(xiàn)出的政治理想難以實現(xiàn)的悲痛、屢遭小人排擠的悲憤、君主疏遠的悲怨;白居易《琵琶行》中表現(xiàn)的詩人被貶失意、孤獨命運的悲慘;李白《夢游天姥吟留別》中包含著的是政治上懷才不遇轉(zhuǎn)而“夢游仙境”的無奈與悲憤;李煜的《虞美人》濃縮著作者郁積于胸、深沉而濃郁的亡國之悲痛;柳永的《雨霖鈴》也依然包含著懷才不遇、仕途失意的悠悠悲愁……其他的如辛棄疾的《永遇樂·京口北固亭懷古》、姜夔的《揚州慢》、蘇軾的《赤壁賦》、王勃的《滕王閣序》、柳宗元的《愚溪詩序》等選文也都或多或少的寄寓了作者的仕途不順的悲痛、悲憤或是悲怨。誠然,翻開一部古典文學史,眾多優(yōu)秀而偉大的作家、詩人,大多都有著匡世濟國的政治理想、遠大抱負,希望在仕途上一展才華;但事實上幾乎沒有一個能夠如愿以償。眾多作家、詩人的政治理想與現(xiàn)實的這一錯位,構(gòu)筑了中國悠久的古典文學史上所謂“政治作家”、“官場詩人”的共同悲情。這也許正是我們語文課堂能讀到眾多悲情類優(yōu)秀作品的原因之一。
二是抒寫作者對自身人生坎坷、命運多舛或是性格孱弱的哀嘆、悲吟,表現(xiàn)出內(nèi)心的悲哀、悲傷或是悲嘆。比如第三冊課文中的《氓》《孔雀東南飛》《迢迢牽牛星》《登高》《聲聲慢》,第四冊課文中的《項鏈》《陳奐生上城》《林教頭風雪山神廟》《失街亭》《杜十娘怒沉百寶箱》《雷雨》《竇娥冤》《長亭送別》《閨塾》《哀江南》《促織》《柳毅傳》等,在這些作品中,作者、詩人或隱或顯地經(jīng)歷了人生的坎坷與不幸,有著曲折而不凡的人生經(jīng)歷,進而加以深沉的自我審視,生發(fā)出一種對命途多舛的痛苦思考,展現(xiàn)出濃郁的悲情。而其中的大多數(shù)是借助于一個抒情主人公形象來完成這一悲情展示的。如選自《詩經(jīng)》的《氓》、漢代樂府詩的代表作《孔雀東南飛》及《迢迢牽牛星》等,就是通過對多情而善良的女主人公的愛情婚姻生活不幸遭遇的展示,表達出一份深沉的哀嘆與悲痛;杜甫的《登高》、李清照的《聲聲慢》洋溢著的是詩人對自身悲慘人生經(jīng)歷的痛苦反思與自省,折射出一份難言的悲苦與悲怨;而第四冊中的小說與戲劇《林教頭風雪山神廟》《雷雨》《竇娥冤》《哀江南》《促織》等作品,也正是通過塑造一個個人生命運具有悲情色彩的人物形象,來表達作者對社會、人生乃至自身性格心理的一種悲情思考。其中,林沖的怒中殺人、被逼梁山,魯侍萍的不幸人生、竇娥感天動地的冤屈、成名的“促織”得失之悲喜交織等等無不透露出作者對人生悲慘命運的特別觀照。作品中的主人公命運的悲慘總會讓讀者心生悲戚與憫然,進而與作品中人、作者產(chǎn)生悲情共鳴。在藝術(shù)作品的鑒賞中,人生命運的悲慘與不幸,總會讓他人產(chǎn)生同樣的悲情感悟,無論是作品中的人,還是作品外的人。而情感上的共鳴與心靈上的相通相融,正是文學賞讀追求的至高境界。后人在這種悲情體驗中,更容易萌生對自我人生命運的反思與關(guān)照,這或許正是后人更熱心于賞讀古典悲情類作品的緣由吧!
三是抒寫作者、詩人對國運時世的感懷與思考,基于對社會及時代現(xiàn)實的觀照,表達一種或悲傷或悲哀、或悲壯或悲憤、或悲愁或悲苦的復雜情感。比如第三冊的《蜀相》《石頭城》《錦瑟》《書憤》《記念劉和珍君》《故都的秋》《道士塔》《燈下漫筆》,第四冊中的《巴爾扎克葬詞》《藥》《守財奴》《茶館》《項脊軒志》《五人墓碑記》《病梅館記》《陳情表》《祭妹文》等,這些作品總體上都寄寓著作者、詩人對社會人生的深切思考,表現(xiàn)出一種難言的悲情。
古人有語:憂憤出詩人。在一個紛繁復雜的社會生活中,一些在一般人看來很一般很普通的事物或現(xiàn)象,到了多愁善感的詩人、作家們那里,往往能引發(fā)一種難以排遣的愁緒。如國家民族的衰微、社會的動蕩變遷、時光的流逝、人類自身的老病傷死等正是諸多詩人、作家們共同的悲情之源。也就是說,作家或詩人正是借助于文學作品來展現(xiàn)一種傷懷時世的悲情的。在高二的語文教材選文中,這種情形確實不在少數(shù)。其中較為明顯的如杜甫的《蜀相》、陸游的《書憤》、劉禹錫的《石頭城》、李商隱的《錦瑟》、郁達夫的《故都的秋》等詩文作品就表達了作者對時光流逝、人生易老的悲嘆與傷感;魯迅先生的《記念劉和珍君》、雨果的《巴爾扎克葬詞》、張溥的《五人墓碑記》、袁枚的《祭妹文》等文章表達的正是作家對人生死亡的悼念與悲痛;魯迅先生的《藥》、巴爾扎克的《守財奴》、老舍的《茶館》、丁西林的《三塊錢國幣》、龔自珍的《病梅館記》、巴金的《燈下漫筆》、余秋雨的《道士塔》等文章正是作者基于對時代社會的理性思考后表現(xiàn)出的或世態(tài)炎涼之悲痛,或國民人性弱點之悲哀,或時代變遷帶來的生存狀態(tài)之悲苦;而其他的如《陳情表》等文章則是觸及作者心靈情感的最深處,表現(xiàn)一份最真最純的對人間親情的悲情感受。
三
試問:悠悠悲情誰可堪?
我說:聞說語文春尚好,悠悠課堂,載不動這許多悲!
車爾尼雪夫斯基說:“美學家們把悲劇看作是最高的一種偉大,或許是正確的。”魯迅先生說:“悲劇是將人生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p>
前文有述,面對高二語文教材中如此眾多的悲情類作品,我曾為自己的語文教學感到不知所措,這是真的。我在講授這些帶有悲情色彩課文的時候,總會一次次地鄭重其事地告知學生們“要進入課文,要認真體驗作者的真情實感”“要隨著作品主人公及作者的或悲而悲,痛而痛,或哀而哀,怒而怒,或憤而憤,或傷而傷……”而每當這時,學生們便滿臉呈現(xiàn)凝重之色,滿眼飽含悲戚之意。最初的幾次,我會贊揚學生們在課堂上進入了角色和狀態(tài),但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學生們在課上課下的學習生活中,凝重之色、悲戚之意在加深加重,對社會、對人生的思考也似乎增加了幾分沉重的嘆息。而在學生們的周記和作文中,類似“人生就是一場夢”“人生就是遭受苦難”“人生中的憂患是我追求的財富”等這樣帶有傷感的句子明顯多了。于是我有些驚愕了:這是高中的語文課堂嗎?這是高二的學生對人生的情感體驗嗎?我知道,這不是的。語文課堂本應如春天充滿陽光,學生本應該在語文學習中體驗快樂!正在成長成熟的高中的學生應該對人生充滿了無限美好地向往與憧憬!人生應該體驗真誠、善良、美好與快樂,而決不是感悟虛假、邪惡、丑陋與悲愁。盡管我也知道悲情審美也可能讓人產(chǎn)生一種崇高的“道德美感”甚至“娛樂快感”,但我仍然想說的是讓處在人生黃金時段的高二學生,在一年的語文課堂上不得不體驗十之七八的悲情,作為成年人的為師者總該有些不忍與不安!這不是一種故意的做作,而是應有的一份人文關(guān)懷。
于是我有要說的話和有要做的事。首先我要說的是,我真心地希望高二的語文教材能少一點兒悲情類的作品,多一點兒輕松快樂的且富有生命哲理意義的佳作,讓高二的語文課堂多一點兒陽光,多一份快樂。其次我要說的是,在我的真心希望還沒有實現(xiàn)之前,我當盡力做好該做的事,那就是努力讓學生對語文課堂濃郁的悠悠悲情的體驗盡可能地限于文學藝術(shù)作品的欣賞,努力讓學生在人生黃金時段的體驗中少一分哀傷與嘆息,少一分怨愁與苦痛,使學生不至于在對人生的向往與憧憬中生發(fā)出“人生如夢”“人生就是苦難”的慨嘆,為了高二語文,也為了成長中的高二學生。倘真能如此,也當聊以慰藉了。
王詩橋,語文教師,現(xiàn)居湖北???。本文編校:曉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