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祝?!返拈_頭,作者給我們介紹“祝福”景象時,展示了當時獨特的“新年”氛圍,從作者所作的色彩描寫上看,如果只單純地把它看成是對當時環(huán)境的直接呈現(xiàn),是對自然景象的如實表現(xiàn),那就未免太簡單化了?!白8!痹臼浅錆M喜慶祥和的新年大典,和這種喜慶氣氛相諧相稱的自然景觀是很多的,作者為什么單以“灰白”、“陰暗”、“夜色籠罩”這些顯示“灰暗”的色調(diào)來表現(xiàn)當時的景象?這顯然有作者的意圖。我們在領會作者在這里所作的色彩描寫時,分明感到了天地間灰暗的濃重,就像有一幅灰色的天幕,籠罩在魯鎮(zhèn)的上空,心里產(chǎn)生的是沉重、壓抑、憋悶和窒息的感覺。聯(lián)系到作者描寫的魯四老爺書房所散發(fā)出來的濃重的封建禮教氣息,知道這分明就是當時社會現(xiàn)實的真實寫照,是祥林嫂所生活的社會環(huán)境的具體再現(xiàn)。
這種色彩上的灰白色調(diào)和現(xiàn)實中的灰暗社會恰是相似而統(tǒng)一的,這也正相應了象征手法的運用特點。從藝術效果的角度說,作者以“灰”“白”這樣的冷色調(diào)來象征陰冷、沉重的時代特點,讓讀者感受到了壓抑、窒悶的時代氣息,產(chǎn)生了悲涼、沉重的情緒,進而產(chǎn)生對人物悲劇命運的同情;從寫作意圖上看,魯迅先生就是要通過色彩的象征表現(xiàn),來揭示人物在當時社會悲劇命運的必然性,有為著“揭出病苦,引起(大眾)療救注意”的目的取向。
《祝?!分?,運用色彩描寫比較突出、集中的地方是對祥林嫂的肖像描寫。在對祥林嫂三次出場的肖像描寫中,作者通過色彩描繪,不僅寫出了生活變故、社會迫害給她帶來的相貌變化,更是以象征手法藝術地映照出人物在生活磨難之下悲苦的心態(tài),暗示出人物在那個時代必然的悲劇命運。
祥林嫂第一次到魯鎮(zhèn):“頭上扎著白頭繩,烏裙,藍夾襖,月白背心,年紀大約二十六七,臉色青黃,但兩頰卻還是紅的?!币运{烏為主色的服飾,頭上扎的白色頭繩,表明了此時祥林嫂寡婦的身份,“青黃”的臉色揭示了祥林嫂一直所經(jīng)受的苦難的生活,“紅”色的兩頰在一片深色主調(diào)中耀眼突出,這顯示了祥林嫂正值二十六七歲時所應有的活力和生命形態(tài)。她第二次到魯鎮(zhèn),是同樣的孝服,同樣的臉色,不一樣的只是臉上紅色的亮點消失了,這正是喪夫失子的再一次生活悲劇給她帶來的沉重打擊之后而產(chǎn)生的巨大變化。當她最后一次出場時,我們從作者所作的色彩描寫上來體認祥林嫂的遭遇變化,無疑會產(chǎn)生強烈的震撼:“五年前花白的頭發(fā),即今已經(jīng)全白,全不像四十上下的人;臉上瘦削不堪,黃中帶黑,而且消盡了先前悲哀的神色,仿佛是木刻似的……”頭發(fā)由“花白”到“全白”,臉色由“青黃”到“黑黃”,這種色彩變化,讓我們看到了祥林嫂在飽受生活磨難之后過早地衰老了,本是正值盛年,卻是一副形容枯槁、行將就木的形態(tài),顯然祥林嫂在巨大的生活折磨之下已喪失了應有的生氣和活力!
“哀莫大于心死”,魯迅先生更是通過在色彩描寫上所寄寓的象征手法賦予了色彩鮮明而具體的情感內(nèi)涵,揭示了祥林嫂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里豐富而強烈的內(nèi)心感受。祥林嫂第一次到魯鎮(zhèn)時,作者用“青黃”來描繪她的臉色,不僅反映了祥林嫂當時客觀處境的艱難,也反映了祥林嫂作為一個小媳婦,作為一個失去了丈夫的寡婦,深受封建宗法制度和禮教迫害,內(nèi)心是憂郁、痛苦和悲涼的。這樣的內(nèi)心情緒在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下,應該是貫穿于祥林嫂一生的基本的心理狀態(tài)。這時,作者也寫到了祥林嫂兩頰上的“紅”色,對此,我們說,這不能簡單地理解成是年輕婦女活力的顯現(xiàn),還應該看成是祥林嫂對擺脫婆婆壓迫,進入全新生活時興奮和激動心情的外露,畢竟祥林嫂當時還年輕,對生活還是抱有希望的。盡管以后在魯四老爺家的生活仍是受壓迫和奴役,但后來出現(xiàn)的臉色“白胖”的變化,正照應出了祥林嫂在這一段生活里心里是滿足的,心情是舒暢的。這也對應了魯迅先生說過的“暫時做穩(wěn)了奴隸”時的心理狀態(tài)?!扒帱S”是一種冷寂的顏色,它往往象征著清冷、孤獨和悲涼;“紅”是溫暖的顏色,它常常象征著溫暖、熱烈和活力。作者在這里就是以這兩種不同的色彩象征出了人物不同的內(nèi)心世界。這兩種色彩又是截然對立的,作者將這兩種對立的色彩結(jié)合在一起,又意在通過這種亮麗而短暫的“紅”色來映照祥林嫂一貫而長久的悲苦的內(nèi)心世界,它突出了“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的悲劇性,使祥林嫂的命運更添悲劇色彩。
在后來的表現(xiàn)中,隨著她境遇的逐漸惡劣,封建禮教迫害的加劇,祥林嫂進行了一系列的掙扎和反抗,作者這時又寫出了她在這個過程中相應的相貌色彩變化:“臉頰上已經(jīng)消失了血色”,“死尸似的臉上又整日沒有笑影”,“兩眼上便都圍著大黑圈”,“臉色同時變作灰黑”,“頭發(fā)也花白起來了”,“花白的頭發(fā),即今已經(jīng)全白”,“臉上黃中帶黑”,等等。這種相貌上的色彩變化,恰切地寫出了祥林嫂在魯鎮(zhèn)前后巨大的心理落差,藝術地表現(xiàn)出了祥林嫂在掙扎和反抗之中孤寂、無奈,以至絕望的的心理變化,反映出了祥林嫂在封建禮教迫害之下精神逐漸崩潰的過程。看到這樣的色彩變化,讀者也無不會從這些色彩象征中感到作者對人物悲劇結(jié)局的暗示,而這種暗示也使得“讀者沉浸在那情境里,關心著主人公的命運”(石在中《魯迅小說與傳統(tǒng)文化》),藝術的力量得到了巨大的提升。
黃則成,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睢寧。本文編校: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