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文學(xué)的最高峰《紅樓夢》里人物眾多，房屋眾多，如果平鋪直敘地一一道來，勢必枯燥乏味，令人生厭。高明的導(dǎo)演曹雪芹“請”了二位攝影師，讓他們帶著我們走進大觀園，變換著方式對人物和房屋慢慢欣賞。

第—位攝影師是林黛玉。《紅樓夢》第三回“林黛玉拋父進京都”以“林黛玉進賈府”的行蹤為主線，攝影師林黛玉邊走邊攝，隨著鏡頭的不斷變換，我們看到了賈府宅邸的宏偉，賈府人的氣度。尤其是在她的鏡頭下，男主角兒賈寶玉同金陵十二釵眾佳麗一一粉墨登場。

林黛玉“棄舟登岸”來到了“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xiāng)”的京都，首先看到的是“其街市之繁華，人煙之阜盛，自與別處不同”，這是籠統(tǒng)的全景。那么，坐落在其中的賈府到底是什么樣子的呢？林黛玉先用一組長鏡頭，讓我們領(lǐng)略賈府的外觀。“街北蹲著兩個大石獅子，三間獸頭大門，門前列坐著十來個華冠麗服之人”，“正門之上有一匾，匾上大書‘敕造寧國府’五個大字”。這里“大獅子”“獸頭大門”襯托出了寧國府的高大雄偉，“敕造”則直接表明了賈府地位的顯赫。

榮國府外觀與此大同小異，林黛玉并不細拍。但為了突出“榮禧堂”，林黛玉用了短鏡頭：進入堂屋中，抬頭迎面先看見一個赤金九龍青地大匾，匾上寫著斗大的三個大字，是“榮禧堂”，后有一行小字：“某年月日，書賜榮國公賈源”，又有“萬幾宸翰之寶”。大紫檀雕螭案上，設(shè)著三尺來高青綠古銅鼎，懸著待漏隨朝墨龍大畫，一邊是金彝，—邊是玻璃盒。地下兩溜十六張楠木交椅，又有副對聯(lián)，乃烏木聯(lián)牌，鑲著鏨銀的字跡。

那么，室內(nèi)裝飾怎樣呢？攝影師的鏡頭繼續(xù)推進，請看王夫人“居坐宴息”的東房：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shè)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兩邊設(shè)一對梅花式洋漆小幾。左邊幾上文王鼎匙箸香盒，右邊幾上汝窯美人觚，觚內(nèi)插著時鮮花卉，茗碗痰盒等物。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腳踏。椅之兩邊，也有一對高幾，幾上茗碗瓶花俱備?；实鄣挠P、華貴的飾品在林黛玉的拍攝下，歷歷如在眼前，讓我們充分領(lǐng)略到了賈府的不同之處。

其實，林黛玉的主要拍攝任務(wù)是賈府中生活的人。

迎、探、惜春三姐妹是集體拍攝：第一個肌膚微豐，合中身材，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第二個削肩細腰，長挑身材，鴨蛋臉面，俊眼修眉，顧盼神飛，文彩精華，見之忘俗。第三個身量未足，形容尚小。

拍攝王熙鳳用的是特寫鏡頭：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裙邊系著豆綠宮絳，雙衡比目玫瑰佩；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洋緞?wù)桃\，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真正彩繡輝煌，恍若神妃仙子。著裝拍完之后，鏡頭對準面部：一雙丹鳳三角眼，兩彎柳葉吊梢眉，身量苗條，體格風(fēng)騷，粉面含春威不露，丹唇未啟笑先聞。珠光寶氣掩不住俗氣，艷麗的外表下隱藏著奸詐，這就是鳳姐兒。

拍攝賈寶玉時是最細心的。第一次是快照搶拍：頭上戴著束發(fā)嵌寶紫金冠，齊眉勒著二龍搶珠金抹額，穿一件二色金百蝶穿花大紅箭袖，束著五彩絲攢花結(jié)長穗宮絳，外罩石青起花八團倭緞排穗褂，登著青緞粉底小朝靴。面若中秋之月，色如春曉之花，鬢若刀裁，眉如墨畫，面如桃瓣，目若秋波。雖怒時而若笑，即嗔視而有情。項上金螭瓔珞，又有一根五色絲絳，系著—塊美玉。

第二次是慢慢細拍：頭上周圍—轉(zhuǎn)的短發(fā)，都結(jié)成小辮，紅絲結(jié)束，共攢至頂中胎發(fā)，總編一根大辮，黑亮如漆，從頂至梢，一串四顆大珠，用金八寶墜角，身上穿著銀紅撒花半舊大襖，仍舊帶著項圈、寶玉、寄名鎖、護身符等物，下面半露松花撒花綾褲腿，錦邊彈墨襪，厚底大紅鞋。越顯得面如敷粉，唇若施脂，轉(zhuǎn)盼多情，語言常笑。天然一段風(fēng)騷，全在眉梢；平生萬種情思，悉堆眼角。把個貌美多情的公子哥兒拍得可感可觸，比當(dāng)今所謂天王不知英俊多少倍。

在拍攝賈府人的間隙，林黛玉也沒忘記來個自拍，她讓賈寶玉給自己來了個寫真：兩彎似蹙非蹙罥煙眉，一雙似喜非喜含情目。態(tài)生兩靨之愁，嬌襲一身之病。淚光點點，嬌喘微微。閑靜時如姣花照水，行動處似弱柳扶風(fēng)。心較比干多一竅，病如西子勝三分。

當(dāng)然，鬢發(fā)如銀的老祖宗賈母，盛妝麗服的姬妾丫鬟等也都拍攝得很到位，這里不再一一細述。

第二位攝影師是劉姥姥。導(dǎo)演安排劉姥姥拍攝賈府吃的、用的、玩的等物件，重在展示賈府奢華的生活。在《紅樓夢》第四十回和第四十—回，劉姥姥第二次來到了大觀園，開始了她的拍攝行動。讓我們跟隨劉姥姥的攝影機選取幾個典型鏡頭看一看賈府的生活圖景吧。

劉姥姥先到了瀟湘館，因窗紗的顏色舊了，賈母命去舊換新，劉姥姥便無意中拍攝到了連薛姨媽等人都未曾見過的“軟煙羅”：那個軟煙羅只有四樣顏色：—樣雨過天晴，一樣秋香色，一樣松綠的，一樣就是銀紅的，若是做了帳子，糊了窗屜，遠遠的看著，就似煙霧一樣，所以叫作‘軟煙羅’。那銀紅的又叫作‘霞影紗’。如今上用的府紗也沒有這樣軟厚輕密的了。這是賈母的得意描述。看看，比皇宮用的紗還要好。

至于吃飯用的筷子，先給劉姥姥拿了—雙四楞象牙鑲金的，后又換上一雙烏木鑲銀的。待劉姥姥這樣的野老村婦尚且如此，待貴賓或主人自用可想而知。

再看吃的東西。鳳姐笑道：“這也不難。你把才下來的茄子把皮去了，只要凈肉，切成碎釘子，用雞油炸了，再用雞脯子肉并香菌，新筍，蘑菇，五香腐干，各色干果子，俱切成釘子，用雞湯煨干，將香油一收，外加糟油—拌，盛在瓷罐子里封嚴，要吃時拿出來，用炒的雞瓜子一拌就是?！眲⒗牙崖犃?，搖頭吐舌說道：“我的佛祖！倒得十來只雞來配他，怪道這個味兒！”單是一個家常小菜茄子就吃得如此復(fù)雜，竟不知其它東西怎樣享用了。

……

總之，兩位攝影師在導(dǎo)演曹雪芹的安排下，分工相對明確。林黛玉主要用“定景換點”法拍攝賈府的房屋，同時用人物寫真讓自己和寶玉、鳳姐等主角兒閃亮登場；劉姥姥主要用“移步換景”法拍攝賈府人的日常生活。兩者結(jié)合就讓我們比較全面地看到了一個貴族世家處于鼎盛時期的極度顯赫，以及與之相伴的奢靡腐化生活，與后來“忽剌剌似大廈傾”，樹倒猢猻散的盛極而衰形成鮮明對比，從而折射出封建王朝必然走向衰亡的悲慘結(jié)局。

蔣焰，語文教師，現(xiàn)居湖北襄樊。本文編校：老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