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自律詩

自古以來，做官的就有貪有廉，廉潔的稱清官或廉吏，被當時和后代人所敬仰；貪黷的稱貪官或贓官，如果他的名字能留傳下來，則落萬世罵名。

有人說，在貪污受賄的環(huán)境中，個人很難做到“舉世皆濁我獨清，眾人皆醉我獨醒”，古代辦貪污案常常牽連一大片，就是這個道理。其實不然，關鍵還是在自己，就看你有沒有“拒腐蝕，永不沾”的意志和決心，如果有，就能夠出污泥而不染。古代的廉吏，有注重名節(jié)，立志清廉，一心為百姓辦事，不求個人富貴的；也有心懷畏懼，不敢貪墨，害怕身敗名裂，殃及子孫的，所以他們能夠嚴于自律，并以詩明志。

吳隱之，字處默，東晉鄄城（今屬山東）人。做廣州刺史時，離廣州二十馀里，有泉名“貪泉”，人人都說飲此泉水者必貪。吳隱之親自到此泉取水喝下，并賦詩一首：“古人云此水，一飲懷千金。試使夷齊飲，終當不易心?！彼J為像伯夷、叔齊那樣的賢者，即使飲了貪泉，也不會喪失本性。他飲貪泉也未變貪，后來做了尚書，升遷太仆，依然粗茶淡飯，以竹篷為屏風，他的妻子雖貴為夫人，還是親自紡紗織布，就連到集市上買的燒柴都自己背回家。一次嫁女，賣一條狗置辦嫁妝，然而卻生活得坦然而快樂。

張之才，宋代人，在陽城縣（今屬山西）做知縣，清謹愛民，任期滿時，去商湯廟辭行，作詩一首：“一官來此四經(jīng)春，不愧蒼天不愧民。神道有靈應信我，去時猶似到時貧?！薄叭r猶似到時貧”，確實清白。

況鐘，字伯律，明代靖安（今屬江西）人。初為小吏，因做事干練升遷為禮部郎中。他廉潔精明，為朝廷器重。在任蘇州知府期間，平反冤獄，嚴懲貪官污吏，百姓稱其為“況青天”。離任時萬人臥轍乞留，并聯(lián)名上奏朝廷，朝廷授予正三品按察使銜準予繼續(xù)留任。萬人送別的場面使他深受感動，寫下了《餞別詩》四首，現(xiàn)錄其二。詩曰：“清風兩袖去朝天，不帶江南一寸綿。慚愧士民相餞送，馬前灑酒注如泉?！薄皺z點行囊一擔輕，長安相望幾多程？停鞭靜憶為官日，事事堪持天日盟。”他一塵不染，“不帶江南一寸綿”；他心安理得，“事事堪持天日盟”，無愧千古良吏。

于謙，字廷益，明代錢塘（今杭州）人，永樂進士，曾任河南、山西巡撫，遷兵部尚書。蒙古族瓦剌也先進犯京師時，他力駁南遷議論，親自督戰(zhàn)，將來敵擊退，加少保，為朝廷所倚重。英宗復位，被陷害，斬首于市，后平反，謚肅愍。于謙做河南巡撫時，太監(jiān)王振把持朝政，官場腐敗，賄賂公行，大臣進京，要向他饋送重金或土特產(chǎn)。當時河南土產(chǎn)蘑菇、線香甚有名，來此地做官的人常常帶些回去，贈送給當權者。于謙絕無所取，并作詩表明態(tài)度，詩曰：“手帕蘑菇與線香，本資民用反為殃。清風兩袖朝天去，免得閭閻話短長。”“閭閻”是古代百姓居住的巷里。他去京師朝見皇帝什么也不帶，免得老百姓說長道短。

劉應麟，字芝陽，明代鄱陽（今江西波陽）人。官江蘇巡撫，致仕返鄉(xiāng)。他為官清廉，體恤百姓，臨行，在巡撫衙門墻壁上寫詩一首：“來時行李舊時裝，午夜青天一柱香。描得海圖留幕府，不將山水帶還鄉(xiāng)?！眽Ρ陬}詩以示清白，也可能是欺世盜名，但他是讓百姓監(jiān)督，來時的行囊中未添一件新物，連自己畫的山水畫，也留在幕府不帶走，足以證明其清廉。

鄭燮，字克柔，號板橋，江蘇興化人，乾隆進士，清代詩人、書畫家。他做山東濰縣縣令時，一年大旱，百姓背井離鄉(xiāng)，外出逃荒，他當即決定開倉濟民，并以工代賑，救活許多饑民。然而此舉卻獲罪罷官。離職時僅用了三頭毛驢，一頭他自己當坐騎，還馱著簡單的行李；一頭馱著兩大夾板書籍和一件樂器；一頭則由引路的傭人騎著。離城這日，無數(shù)百姓和紳士為他送行，遮道哭留。他畫竹題詩以作紀念。詩曰：“烏紗擲去不為官，囊橐蕭蕭兩袖寒。寫取一枝清瘦竹，秋風江上作漁竿?！彼麨榱司然畎傩眨瑏G官亦在所不惜。

這些廉吏享譽當時，垂名后世，為歷代所敬仰；他們的詩也流傳下來，成為后世廉吏取法的榜樣。

二、拒禮詩

受賄是歷代貪官斂財?shù)闹匾侄?，有些廉吏，廉就廉在不受賄上，就是別人送的禮品也不接受。別人送禮，目的各有不同，有的是想讓你在上司面前美言幾句，給上司一個好印象；有的是有事相托，希望成全；有的是拉關系，套近乎，便于以后提拔重用，此類禮品實際上就是行賄，如果收了，無異受賄。還有地方政府或屬官饋贈的禮品，有的是表示感謝，有的是為了資助，并非行賄，如果收了，也有傷清白。在特定情況下，就是皇帝送的禮品，如果收了，也會影響風氣。所以他們拒收一切禮品，表現(xiàn)了為官的廉潔，做人的尊嚴。

吳納，明代人，任監(jiān)察御史時，受命巡視貴州，考察“三司”吏治。半月后返京，行至四川境內(nèi)，后面追來一騎，來人稱奉“三司”之命，奉獻黃金百兩，希望大人回朝廷后多言好事。吳納拒不接受，在禮盒上寫詩一首：“蕭蕭行李向東還，要過前途最險灘。若有贓私并土物，任教沉在碧波間?！眮砣藷o奈，只好返回。

李汰，明代人，曾任朝廷主考官。在福建主持科舉考試時，有個考生在深夜送來一包黃金，請求關照。他嚴詞拒絕，并揮筆寫下了一首拒賄詩，詩曰：“義利源頭識頗真，黃金難換腐儒心。莫言暮夜無知者，須知乾坤有鬼神?！蹦f無人知道，天地間還有鬼神在。凡貪污受賄，做得再隱秘，也有“四知”：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古人迷信，把天地作為神靈，害怕“天譴”。

吳讓，明代人，曾任臨桂知縣，為官清廉，不及三年，升任慶遠府知府。南丹的官員以金銀作為禮品相送，他堅辭不受，寫詩一首令來人帶回，詩曰：“貪泉爽酌吾何敢，暮夜懷金豈不知？寄語丹州賢太守，原封回贈莫相疑?！睆V州有貪泉，人言飲此泉水必貪。后漢楊震赴東萊太守任，道經(jīng)昌邑，楊過去薦舉的茂才王密時為昌邑令，夜懷金十斤相贈，楊不受，王密說：“暮夜無知者?！睏钫鹫f：“天知地知，我知你知，何謂無知？”吳讓以此兩事回絕，顯得理直氣壯。

清朝雍正年間，有位廉吏叫葉存仁，先后在浙江、安徽、河南等地做官，歷時30余載，兩袖清風、一塵不染。他離任時，部屬多人前來送行，但送行的船遲遲不發(fā)，等到夜靜更深時，駛來一葉小舟，原來這是部屬臨別贈送的禮品，怕白日被人看見，有損葉大人清名，故意等到夜里以避人耳目。葉存仁即景賦詩一首，詩曰：“月白風清夜半時，扁舟相送故遲遲。感君情重還君贈，不畏人知畏己知?！本芏Y而去。

包拯，字希仁，廬州（今安徽合肥）人，歷任龍圖閣大學士、開封府尹等職。他為官清廉明斷，曾上書《乞不用贓官》，《宋史》稱他“性峭直，惡苛吏”。是歷史上有名的清官。他60歲生日那天，囑咐兒子在門口迎候來賓，不收壽禮，不料第一個來送禮的竟是宋仁宗皇帝，他兒子不敢不收，收了又怕父親責怪，于是便請來送禮的太監(jiān)寫上幾句話，太監(jiān)提筆寫道：“德高望重一品卿，日夜操勞似魏征。今日皇上把禮送，拒之門外理不通?！卑戳耍矊懥艘皇自?，將皇禮退回。詩曰：“鐵面無私丹心忠，做官不可念叨功。操勞本是份內(nèi)事，拒禮為開廉潔風?！睘榱藰淞⒘疂嵉娘L氣，連皇帝的禮品也不收，實在是從大處著眼。

三、教子詩

古代的廉吏不僅自己清廉正直，關心百姓疾苦，對自己的子女也嚴加管教，常常寫詩教導他們，要他們用心讀書，生活儉樸，勿依勢欺人；做了官的，要他們?yōu)槊褶k事，廉潔忍窮，勿以權謀私。這些詩篇，流露出望子成龍的舐犢深情，也表現(xiàn)了中國人清白做人的傳統(tǒng)美德。

唐代的韓愈，字退之，河陽（今河南孟州）人，貞元進士，終于吏部侍郎。與柳宗元倡導古文運動，為中唐的文壇領袖。他對子女的教育極為重視，在《示兒》一詩中云：“始我來京師，止攜一束書。辛勤三十年，以有此屋廬?！痹凇斗x書城南》一詩中云：“木之就規(guī)矩，在梓匠輪輿。人之能為人，由腹有詩書。詩書勤乃有，不勤腹空虛?！狈?，為韓愈之子。兩詩均較長，只引開首幾句，全詩都是教育兒子勤學的，要兒子勤奮讀書，出人頭地，成為國家有用人材。

南宋的余良弼，字巖起，順昌（今屬福建）人，建炎進士，歷官直秘閣。其子名大雅，師從理學家朱熹學習，給家寄信說他讀書很有收獲，余良弼給兒子寫了這首《教子詩》：“白發(fā)無憑吾老矣，青春不再汝知乎？年將弱冠非童子，學不成名豈丈夫。幸有明窗并凈幾，何勞鑿壁與編蒲。功成欲自殊頭角，記取韓公訓阿符?！币湎r光，學有所成，并用匡衡鑿壁偷光、路溫舒編蒲寫字的艱苦勤學故事鼓勵他發(fā)奮讀書，并要他牢記韓愈教訓阿符的話。

前面說過的明代的況鐘，他在《示諸子詩》中寫道：“我生際承明，幸?guī)汗倭?。雖無經(jīng)濟才，尚守清白節(jié)。汝曹俱長成，經(jīng)史未明徹。歲月不汝延，努力無暫輟。圣學茍能窮，斯克續(xù)前烈。非財不可取，勤儉用無竭。非言不可道，處默無禍孽。臨下必簡嚴，事上務和悅。持心思敬謹，遇事毋滅裂。惟能思古道，方與獸禽別?！彼汛嗽娮鳛椤巴ビ枴?，教育兒子如何做人處世。

左宗棠，字季高，湖南湘陰人，清末湘軍將領，洋務派首領，曾以“去貪尚廉”為重點整頓吏治。他的兒子來看望他，他給兒子訂了一個“戒約”：“在督署住家，要照住家規(guī)模，不可沾染官場習氣、少爺排場，一切簡約為主?！彼凇抖艢q自題畫像詩》中寫道：“十數(shù)年來一鮮民，孤鴰腸斷是黃昏。硯田終歲營兒哺，糠屑經(jīng)時當夕飧。五鼎縱能隆墓祭，只雞終不逮親存。乾坤憂痛何時畢，忍屬兒孫咬菜根?！薄耙Р烁币鉃槟艹缘每?、受得窮。古人說：“人能咬得菜根，則百事可做?！?/p>

南宋詩人陸游，越州山陰（今浙江紹興）人，官至寶章閣待制，晚年歸隱家鄉(xiāng)。他的次子子龍任吉州（今江西吉安）司理參軍，陸游寫下《送子龍赴吉州掾》一詩，詩曰：“汝為吉州吏，但飲吉州水；一錢亦分明，誰能肆讒毀？衣穿聽露肘，履破從見指；出門雖被嘲，歸舍卻睡美?！币诲X不貪，人欲讒毀也無從置喙；生活貧困，衣破露肘，鞋爛露趾，雖被別人恥笑，回家卻睡得安穩(wěn)。正如古語說的：“官到能貧乃是清。”

明代耿鳴世，字茂謙，山東新城（今桓臺）人，隆慶進士，官至應天府按察使。做知縣時減賦灌田，驅逐污吏，很受百姓歡迎。其子在南方某地做官，其妻徐氏寫了一首《寄子詩》，詩曰：“家內(nèi)平安報爾知，田園歲入有馀資。絲毫不用南中物，好作清官答圣時?！彼嬖V兒子，家中平安，衣食無缺，不要帶回當?shù)氐耐撂禺a(chǎn)，做一個清官，為民辦事，為國效力。真是“兒行千里母擔憂”，“有其父必有其子”。

黃培需，河南省文學院研究員。本文編校：覃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