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電影《一一》是楊德昌的成熟之作,影片截取臺北市一個中產階級家庭作為社會人生的切片,講述了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人生各個不同階段的煩惱與困惑,導演以一種溫婉的情懷傳達了他對都市中現(xiàn)代人生存狀態(tài)和人生意義的終極思考,表現(xiàn)出了個體與社會、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價值觀的對抗。
[摘要]《一一》生命體驗人生困境
《一一》是臺灣導演楊德昌2000年拍攝的一部電影,曾獲第五十三屆夏納電影節(jié)最佳導演獎,第三十五屆全美影評人協(xié)會年度最佳影片,《時代》周刊評選的年度十佳影片。楊德昌,1947年生于上海,祖籍廣東梅縣。1949年隨父母遷居臺灣。1970年赴美留學,獲佛羅里達大學電子工程學位。1974年赴美國南加州大學學習電影。1982年編導了影片《指望》,該片開創(chuàng)了專拍社會和家族生活的充滿情趣的實驗電影時代,被稱為臺灣新電影的開山之作。與侯孝賢并稱為臺灣新電影的主角。主要作品有《一一》(2000)、《麻將》(1996)、《獨立時代》(1994)、《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1991),2007年6月30日,楊德昌因結腸癌在美國加州貝弗利山莊的家中病逝。我們對香港的電影介紹的比較多,很多著名的導演和影片也被大多數(shù)觀眾所熟悉。而對臺灣的電影介紹的比較少,觀眾所熟悉的恐怕也只有根據(jù)瓊瑤小說改編的電影、電視,而對臺灣的人文電影關注就更少,楊德昌在臺灣電影史上是不可繞過的一座里程碑,楊德昌的片子一向都以臺北人的城市視角來解析新都市里的各色各樣的人群的心理變化和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的對立間的特殊心態(tài)。從更大的范圍里,楊德昌是從都市里的意識形態(tài)入手,來解構漂泊的精神世界。
關于片名《一一》的含義,楊德昌解釋說:“一一,就是開始:”《一一》的英文名字是《A ONE AND A TWO》,楊德昌說:爵士樂手在即興演奏的時候,總是低聲數(shù)著“A ONEAND A TWO……”,人生的調子就應該像一首第爵士樂一樣的簡單,而不應該有太多的緊張、沉重或者壓迫感,這和影片以舒緩節(jié)奏和超長的時間來展現(xiàn)生活場景的風格是一致的,也有從頭開始之意。道家說:“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庇梢坏揭唬惺加薪K幻生幻滅。一一,兩個連綴起來仿似破折號的文字。簡明,卻足以替代任何漢字都無以言盡而又必須加以填補的空間。楊德昌將城市寓言加載其上,成就《一一》平凡中見深意的魅力?!冬F(xiàn)代漢語詞典》解釋說,一一就是一個一個地,我們且看導演楊德昌在影片中是怎樣把都市人生中各個階段的故事一一道來,一一指點給我們看。
《一一》以一種非常細致,有條不紊的步調講述了一個關于人生的故事。它的題旨是生命,意味著對一生命途的反思。它以一種溫柔的筆觸將現(xiàn)代社會日常生活常態(tài)與變調“一一”呈現(xiàn)在觀眾的眼前。權威的《巴黎世界報》對《一一》相當推崇,贊揚導演楊德昌以社會寫真的手法,忠誠地反映了當代社會中個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及無奈孤獨,認為影片“以敏銳而溫熱的鏡頭進行社會心理分析,為社會百態(tài)及人性的枷鎖做見證”。
楊德昌以往的電影經常表現(xiàn)一種個人和社會的沖突,以及理想必然破滅的痛苦,而在《一一》里這種痛苦轉變成一種恩辯的力量,正如他所說的那樣:“這部電影講的就是生命,描述生命跨越的各個階段,身為作者,我認為一切復雜的情節(jié),說到底都是簡單的,”或許這也是楊德昌自己心路歷程的一種寫照。
《一一》描寫的是住在臺北市的一戶中等階層的家族:丈夫簡南俊(簡稱為NJ)是一家電腦公司的中層領導,他的公司面臨著破產的壓力。如果不尋求新的合作伙伴,不能研制出新的產品。公司派NJ和日本人大田談判,然而幾經周折之后,在物質利益的驅動下,NJ的公司還是選擇了放棄與大田的合作,轉而決定與剽竊大田產品的小田聯(lián)手,NJ內心雖然覺得有愧于大田的真誠與信任,他也只能無奈地服從與默許。在這樣一個競爭激烈、利益至上的社會里,不知有多少人為了追逐利益而拋棄了良心和道德。NJ尚且感到良心不安,并最終決定辭職離開公司,而他的同學兼老板卻已坦然處之,無所愧疚。物質異化的過程潛移默化地改變著每一個人,即便是山上的法師,在勸人向善的同時也還不忘化緣。宗教這塊圣地也不免沾上世俗金錢的浸染,試問人世間尚有凈土乎?
NJ人到中年,事業(yè)上陷入瓶頸,感情更是平添幾許無奈。在偶遇自己多年未見的初戀情人sherry時,縱使?jié)M心漣漪,也只有無言以對,只能在深夜無人的辦公室里,在沒有應答的電話留言中傾吐自己的愧疚祝福,當NJ要去日本東京與大田談判時,sherry也去了東京。二人再次重逢在陌生而又熟悉的東京,追憶當年的浪漫情緣??墒窃趕herry期待著再續(xù)前緣的目光中,NJ再一次退卻了。雖然他對she rrv表白:“除了你,我再也沒有愛過其他人?!弊鳛樯砩媳池撝袊鴤鹘y(tǒng)道德和責任的知識分子,NJ無法拋開妻子、兒女,再重新開始,對于中國人來說,沒有愛情一樣可以結婚生子,一樣可以相伴到老,中國人的對待愛情、婚姻是一種實用主義態(tài)度,就像20年前為什么不去赴約的原因是:包括他的初戀情人和家人在內的人都想讓他考機電系,做他自己不喜歡的事情,因為那樣比較容易找工作。結果他考上了,卻選擇了和女友分手,用逃脫來表示自己的反抗,而sherry也坦言是擔心NJ養(yǎng)活不了自己,才逼他考機電系。說到底還是金錢物質的問題。從東京回來的NJ對妻子敏敏說:“你不在的時候,我有個機會去過了一段年輕時候的日子,本來以為,我再活一次的話,也許會有什么不一樣,結果,還是差不多,沒什么不同,只是突然覺得再活一次的話。好像真的沒那個必要?!庇泻芏嗳顺3:蠡谧鲞^的事情,假如時光可以倒流。假如老天再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不會這樣選擇。然而,生活永遠只有一次,有多少愛可以重來,年輕的錯失永遠無法再去彌補。在東京,NJ再次掉頭而去。只是這一次少了些少年的膽怯,多了幾分中年人承重自知的無奈。
同樣作為中年人的妻子敏敏,因為一件突發(fā)事件——婆婆的中風,而意識到自己生活的乏味,單調與無意義。婆婆因為中風而陷入了昏迷狀態(tài)。醫(yī)生告誡家人需要每天輪流跟婆婆講話,以幫助其康復。敏敏在對植物人母親的傾訴過程中。發(fā)現(xiàn)她每天跟母親講的內容都一模一樣,單調重復,早上做什么。下午做什么。晚上又做什么,幾分鐘就講完了。敏敏終于忍不住痛哭失聲,對丈夫說:“我怎么只有這么少,我覺得我好像白活了,我每天像個傻子一樣。我每天在干什么呢?”然而,現(xiàn)實生活中又有幾個能說得清自己每天都干了些什么?做了多少有意義的事情?我們的生活,過一天就像過了一年,過一年也像過了一天,就這樣日復一日,年復一年地人生短短幾十年,很快就過完了。追尋人生的意義是一個虛無的終極的哲學問題,永遠沒有答案。敏敏于是轉而上山求助于佛法的庇護,找尋心靈的慰藉。然而最終她發(fā)現(xiàn),山上和家里其實沒有兩樣,只是角色身份的轉換罷了,生活依然如故。
簡南俊的大女兒婷婷和年僅8歲的小兒子洋洋分別代表了青春和童年的困惑與成長,新搬來的鄰居莉莉和她的男友吵架了,婷婷本來是給鄰居女孩作郵差,兩個人分手后。莉莉的男友胖子開始主動和婷婷約會。于是婷婷帶著對愛情的憧憬,換下了一成不變的校服。流連于鏡子前試穿起裙子,第一次跟男孩子看電影,第一次過人行道時牽手,第一次在高架橋下的接吻,而此時東京的街頭父親與舊日戀人也演繹著如出一轍的愛情故事,仿佛時光倒流,仿佛生命輪回,然而也暗示了婷婷和胖子的初戀終究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胖子最終又和莉莉和好,只留給婷婷一段美麗而傷感的回憶。
洋洋在影片中是一個非常獨特的角色,以他的視角來看這個世界,我們也許會有獨到的發(fā)現(xiàn),洋洋問爸爸:“我們是不是只能看到一半的事情?”他在父親的啟發(fā)下。拿起了照相機,開始拍人們的背影,拍一只蚊子,當他把照片拿給舅舅看的時候,舅舅奇怪地問:“這是什么呀?”洋洋說:“因為你看不到,所以我拍下來拿給你看啊!”當婆婆中風昏迷不醒后,醫(yī)生要求家人多跟婆婆講話,以促其早日蘇醒,洋洋卻拒絕和婆婆說話,最后在婆婆的葬禮上,洋洋有一段非常意味深長的獨白:“婆婆,對不起,不是我不喜歡跟你講話,只是我覺得我能跟你講的你一定早就知道了。不然,你就不會每次都叫我聽話。婆婆,我不知道的事情太多了,所以,你一定不知道我將來想做什么——我要去告訴別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給別人看他們看不到的東西,這樣一定天天都好玩。婆婆,我好想你。尤其是我看到那個還沒有名字的小表弟,就會想起,你常跟我講你老了,現(xiàn)在,我也很想對他說:我覺得,我也老了!”對于一個充滿孤獨、疏離和懷疑的成人世界而言,洋洋的照片帶來了一種力量和視線,我們看不見的那一半事實,之所以看不見,只是因為我們在此岸的世俗生活中無力自拔。
影片講述了一家三代從童年、少年、青年到中年、老年五個年齡段不同的苦惱和困境。導演借此表達他對生命的考察和對人生的體悟。五個年齡段既獨立又互動交錯。處于每個年齡段的人物仿佛是一個生命在不同時期的載體,他們相互對話、關照,有共鳴也有隔閡。處于每個年齡段的人物又是千千萬萬同齡人的集合體,種種生命體驗匯集其身。
楊德昌執(zhí)導的電影多關注城市,解析城市中人們漂泊的心靈世界。他說:“城市真的很有趣,即使不成熟。它的豐富性還是很值得探討的。這就是我為什么會拍一些關于城市的電影,因為那已經是文明社會中一種共同的生活方式了。”城市中高度發(fā)達的物質文明。密集流動的人口居住,狹窄封閉的生存空間,決定了人與人之間關系的疏離。婆婆在阿弟的婚禮當天中風,陷入昏迷,讓大家亂作一團。遵照醫(yī)生的囑咐每個人都要和她說話,以便她可以盡快蘇醒。每一個人在她面前的喃喃自語為他們提供了一個意識到自己處境的機會,也正如這個片名所意味的一樣,每一個個人都是孤立的,有著必須自己忍受的苦痛而難以相互安慰。
導演對生活的熱愛。對社會的關切都通過對生命真相的冷靜思考傳遞給觀眾。這種真相有時我們無法親眼看到,“給你看你看不到的一面”。楊德昌借洋洋之口表達他對電影的理解,當世人急忙地往前奔走的時候,誰會關心他們的后腦勺?導演告訴我們一個影響記錄者的自覺和入世的姿態(tài)。少女心事、童年困惑、事業(yè)危機、家庭糾紛,以及對宗教的慨嘆和對時事的諷刺。片頭以結婚喜事開始,卻以葬禮結束。結婚、出生、衰老、死亡是人生必經的過程。表現(xiàn)出了個體與社會,傳統(tǒng)與現(xiàn)代之間價值觀的對抗。這部影片想要通過把一個家庭的成員抽樣出來,用在生活當中碰到的問題來表達導演自己對于都市中現(xiàn)代人的生存狀態(tài)的關懷和對于人生的終極思考。楊德昌駕馭復雜故事的主要辦法就是化繁為簡。運用立體的,有好多事情同時發(fā)生的結構,以自己一貫的不疾不徐的風格將所有的這些人的故事組織在一起,彼此相關而又相互對立,同等的對待每一個人的苦痛而并無偏頗,對每一個人的處境都寄予關懷和同情。整個復雜的故事和線索被導演以游刃有余的“一一道來”這種駕馭的能力非常少有。導演巧妙的運用動作和對話的相似性做為剪接動機。NJ和初戀情人在東京街頭漫步時,婷婷在臺北夜晚上演著相似的故事,同樣的牽手漫步,同樣的臨陣脫逃,平行蒙太奇手法的運用。意味深長。同樣的洋洋雖小。也開始留意異性,正像NJ對sherry說:“我從小學就開始喜歡你了?!痹诳纯平屉娪暗囊粓鰬蛑校擅畹倪\用科教片對于雷雨成因的解說和洋洋傾慕的女生在影院中尋找座位時雕塑般的巨大身影,在矮小的洋洋仰視的目光中,形象地詮釋了洋洋內心萌動的情愫,純粹的電影化語言,使人物內心隱秘的情感鏡頭化。
在臺灣的電影導演中,楊德昌一直以“都市文化思辨者”的姿態(tài)出現(xiàn)。始終保持著臺灣中產階級知識分子獨具的理性思辨者姿態(tài)和精英意識,楊德昌在影片中,有著對中年的深切感悟和人文關懷。他將西方電影理論與中國傳統(tǒng)電影美學相結合,創(chuàng)造有鮮明臺灣鄉(xiāng)土特色的民族電影。散點結構與開放式結尾,突破東方人大團圓結局的傳統(tǒng)審美心理,卻又不追求新潮電影式的技巧奇特,展現(xiàn)紀實、雋永、樸素的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