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9日 陰轉(zhuǎn)多云
早六點一刻離開武大,天剛放亮,未雨,卻陰沉著。經(jīng)魯巷、王家店、蘇家墩到左家?guī)X,三十公里,走兩小時。早餐后沿葛店、華容、樊口到鄂城,已是中午十二點半了。飯后稍事休息即上路,晚六點差一刻到大冶,宿大冶旅社。
沿途似無特別景致,天氣倒還算照應,只在離鄂城十四公里時,出過一陣子太陽,延續(xù)到午后,甚是熾烈。但就這點時間,大腿(因穿短褲)、手臂、面孔已曬得赤紅,發(fā)痛。
丘陵地帶,公路如波浪般起伏,雖也是柏油路面,卻都坑坑洼洼。有三四個路段在整修,塵土彌漫,看不清人影車影,且碎石顛簸;只左家?guī)X前的一段,路況較好,平坦,兩邊風光亦美。
全天騎了一百一十五公里,累極。人蓬頭垢面不說,體力消耗也大,好幾次感到一點力氣也沒了,每踏一腳都像要命一般。有一段路,烏云密布,雷聲閃電相追,沙塵迷眼,又逢上坡,往來汽車夾擠,覺得太遭罪了,完全是硬著頭皮一腳一腳地踏,連自己都不知是怎么熬到大冶的。下了車兩腿酸軟,手腕麻木,頭昏腦脹(漲)的,腰也直不起來。照計劃是從新下陸到黃石的,間距十八公里,但見到大冶僅十公里,且明天還是要從大冶走,等于進去了還得繞出來,一進一出,要多騎三十六公里,遂決定不去黃石,在大冶投宿。
晚飯后匆匆逛了逛縣城,不及細看。城內(nèi)建筑不算太差,市面也熱鬧。原打算住體委招待所,找到體委時已下班,問門內(nèi)一年輕人,說體委沒有招待所,只好去旅社。倒也便宜,雙人房每位兩塊一毛,無浴室,洗澡是不可能的,在樓下水龍頭處洗了個頭,隨便擦擦身,再檢修一下車子,睡時也十點了。
全天花費十七元整。
7月10日 晴
今天上午較順當,下午狼狽不堪。早六點出發(fā),騎二十六公里,八點十五分在浮屠街吃早飯,十二點五十五分經(jīng)星潭鋪到龍港吃午飯。一家私人餐館,叫“楚天酒家”,店主楊裕軍,二十來歲,曾在武漢做過生意,聽說是騎自行車從武漢來的,很感興趣,說他也騎車去過武漢,用了兩天的時間,中途住在鄂城。午飯兩菜一湯,肉不新鮮,但店主善談,好議論,喜歡與人交流,不孤陋寡聞,待客也不錯。店才開了十一天,租別人的房,月租五十元。臨走時主動給客人的水壺里灌滿開水。
下午三點多到全家源,鄂贛交界處,豎有“湖北省”、“江西省”的界牌,照相留念。上午的公路除了出大冶不久有一段坑洼坡地外,余皆不錯。尤其星潭鋪至龍港一段,不僅路面平整,且行道樹成行,兩側(cè)一邊是龍港灣清清水流,一邊是成片的農(nóng)田竹林,景色宜人。出了龍港,又是灰沙彌漫、坑坑洼洼的公路。這段路一直到金水,長達二十二公里,路面碎石大如鵝卵,如行河灘,車子顛顛簸簸走得極其艱難。摔了兩次,一次跌入路邊水溝。苦苦撐了九公里,實在累得不行,搭了修水裝卸運輸公司的一輛卡車到金水。司機姓呂,但卡車也如浪中小舟般顛得人翻腸攪肚,又怕撞壞了車,懸了一路的心。
晚七點二十分到大橋,晚飯和住宿均在一家農(nóng)民開的家庭旅社,住宿費僅一元。晚餐六元,一瓶啤酒、兩瓶冰汽水,和中午一樣,兩菜一湯,卻是兩天來吃的最新鮮的肉食。飯是電飯煲燜的,豬肝湯。這家人姓劉,男務農(nóng),女持店,有兩女一子,子長,自敘“今年一十六歲”,初中畢業(yè),在家干零活。
7月11日 晴
昨天感受最深的是進入江西后的那二十二公里倒霉路段,今天忍受的則是太陽的無情灼烤。在直曬的日頭下騎車,每時每刻都像是喘不過氣來,走不了半小時就想找個樹蔭吹吹風,歇口氣??上а赝镜墓穬蓚?cè)絕少種樹,有時茫茫一片原野,公路赤身裸體般嵌在其間,柏油路面熱浪蒸騰,人如墮火坑,連遠處的蟬聲都叫得慘烈。暴露在烈日下的雙臂和大腿,像曬出了油的豬皮,還起了一些大小水泡,異常疼痛。
今天除瑞昌縣境內(nèi)有四公里左右的路面在整修,較為難走之外,其余基本上還可以。又因過這段公路是早上,天氣涼爽,心情不像昨天下午那般懊喪,過了這一段就加快了速度,全天走了一百零八公里。
早飯在離大橋三十一公里的車橋吃,到青龍橋歇腳時買了個西瓜,至虬津吃午飯已是下午一點。原想歇到三點,見天陰下來,感覺涼快,就提前上了路。途中烏云密布,被幾顆雨滴追了一陣,以為要淋雨了,云層卻很快被風吹散,未到徐埠又變得陽光燦爛。又買了個西瓜,吃完后趕到萬家埠,夜宿此地,住安義縣水電局招待所,雙人間,每位一元五角。晚飯在隔壁一家小店,吃得不壞,也便宜,僅花兩元八角。中午在虬津問路,知去南昌另有一條不需經(jīng)過永修的路,地圖上似未標明,卻比走永修要近。于是改經(jīng)云山至萬家埠,四十一公里。
云山大約是重鎮(zhèn),很熱鬧,顯得比萬家埠“現(xiàn)代”,有旅游紀念品商店一類的鋪面;但萬家埠臨江,晚飯后去了江邊,江水清淺,舒舒服服泡到天黑,身心舒爽愜意,又洗了衣服才回。
服務員小李說,要是嫌房間太熱,可以去屋頂?shù)钠脚_上睡。這女子年輕,也很漂亮。登記時有個老頭總在一旁問長問短,以為是她父親,這會兒問了,竟是祖父,才六十五歲。她自己也有個兩歲的孩子了。
房間里果然悶熱,就按小李說的去了屋頂平臺。已經(jīng)有不少人在那里,鋪了草席,或坐或躺,打鬧說笑。后來見小李一家也來了,估計都不是旅客。夜里睡不踏實,醒過幾次,遙看月亮,又圓又大,風很涼,露水很重。
許是擔心前路未卜,但無論如何,明天到南昌了。
7月12日 晴
上午十點一刻過贛江八一大橋,進入南昌市區(qū)。雖然這一路上只騎了四十九公里,卻依舊感覺累,想是太陽過于猛烈之故。公路也不好,陡坡多,路面又顛簸不平,上坡費力,下坡懸心,剎車磨損得厲害。離南昌二十來公里處,有許多賣竹榻的,問價,和前天港口那地方一樣,也是七元。路上還見有農(nóng)民用自行車馱了竹榻去賣,每車馱兩張,綁在后車架上,上坡極為吃力,問他們?nèi)ツ馁u,答說南昌,每張能賣二十元。
進市區(qū)后在八一大道附近的物資局招待所住下,雙人間每床六元,但房間寬敞,有沙發(fā)彩電,感覺不錯。南昌是第一個大站,住得舒服些,利于休整。安排好住處即外出吃午飯。飯后想找家醫(yī)院,請醫(yī)生看看曬傷的腿手。附近醫(yī)院倒不少,江西醫(yī)學院二附院、省中醫(yī)院、口腔醫(yī)院等,但是逢星期天,且沒有看皮膚科急診的。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在江西醫(yī)學院一附院看了外科急診。醫(yī)生像大學剛畢業(yè),很年輕,配了兩瓶“五黃油”,外用,并囑咐說再不能曬太陽了,否則皮膚會壞死。出醫(yī)院趕緊去商店買長袖襯衫和長褲,然后去車攤,取上午在那檢修的自行車。攤主是個少年,瘦瘦高高,問年齡才十七歲,看來沒什么技術,也不知檢修得怎樣,只好先將就著再說了。
南昌比想象的要大些好些,對南昌人的印象卻不佳,買襯衫,女營業(yè)員(青山路百貨商店)不僅不耐煩,且態(tài)度惡劣,想找商店領導,有幾個年紀大的過來說好話,也就算了,那女人倒還在端著個架子,真是可笑。
南昌熱極,好在房間里有吊扇,洗澡房用水也充足,但還是上火了,嘴角處起了泡,發(fā)得很厲害。
7月13日 多云轉(zhuǎn)晴
昨晚沒睡好,下一步是否還按計劃走下去,很是猶豫。騎了三天,自行車旅行的體驗算是有了,在南昌把車子托運了,自己坐火車回杭,不是不可以,卻到底有點虎頭蛇尾,說來難堪。人雖備感疲乏,未必就到了極致,便想看今天早上的情況再定。早起竟沒了猶疑,推起車子往撫州去了。
南昌到撫州,圖上距離一百零一公里,中途發(fā)覺弄錯了方向,多騎一段,實際走了一百一十三公里以上。好在公路狀況不錯。和往天一樣,早飯前的這一段騎得最舒坦,速度也快。上午多云,太陽不甚猛烈。中午在長山晏歇腳,午飯買了條黃鱔,炒了挺大一盤。店家客氣,說可以去屋里的床上睡會兒,但還是覺得竹榻舒坦些,躺了會。店家的后院養(yǎng)著許多豬和雞,豬哼雞叫,蒼蠅奇多,見院子里有口水井,干脆沖了個涼。
下午三點半上路,太陽依舊高掛,威力到底弱了,到撫州已七點多鐘。進城前在攤子上吃西瓜,見四個學生模樣的人騎著車也來買瓜,聊了幾句,居然也是武大的。為首的是八四級政教系的,還是學校世界語協(xié)會的理事長。這一路西瓜又多又好,瓤紅汁甜,幾乎每天都要吃兩次瓜。
晚住撫州城邊的臨川縣供銷社招待所,也是兩人一間的房,每床兩元五,有電扇,但洗澡用水不便。晚餐只吃了一份炒粉,是幾天來最節(jié)約的。吃完后就只在附近轉(zhuǎn)了轉(zhuǎn),不敢走遠。街上到處是流行歌曲和自行車鈴聲,但商店開門的不多,街面較昏暗,想必不會是撫州主要街道。王安石、湯顯祖都是這里人,湯的主要劇作《牡丹亭》、《南柯記》等,就謂之“臨川四夢”,不知道市區(qū)是否有他們的紀念館,就是有,也沒時間和精力去。在郵局門口的報欄前看了會報,特別注意了趙紫陽五月十三日的講話。撫州城邊有河,水清,涼風習習,很爽快,河中嬉水者眾。
7月14日 小雨轉(zhuǎn)多云
手臂和大腿上都起了水泡,原想今天如果出大太陽,就只騎半天,午飯后在南城住下。早上一出撫州,覺出是個陰天,于是一口氣騎了近八十公里,下午一點左右到路東。途中細雨涼風,很爽快。早餐花兩角錢喝了碗稀飯,到路東覺得很餓了,見店家的灶上吊著一只甲魚,問了問價,說八元一斤,此物八兩,做熟了要價七元,討價還價,以六元五角買下。店主燒開了鍋,取下甲魚,也不宰殺就活活丟進沸水,煮了一通,撈起來切成碎塊,加上油鹽蔥姜什么的再燉,味道雖不是太好,也吃了個精光。
出了南城,柏油路變成砂土路,以為只是一截,誰知聽人說一直到南豐都是這樣,又查看了地圖,估計還可能延續(xù)到瑞金。路不好,速度就慢下來,離開路東后的一個小時,只騎了五公里。路上到處是碎石和沙堆,汽車一過,塵土蒙面迷眼,不是撞上沙堆,就是卡住車輪,惱怒得一路直罵臟話。離南豐十六公里處找一戶農(nóng)家買了個西瓜,竟連切瓜的力氣都沒了。
上午興頭高,騎了大半路程,所剩不多,覺得四點來鐘就可到南豐,實際卻捱到過了七點。找到縣招待所,安排在四樓的四人間,但說縣里開人代會,只能住一天,遂去了鄰近一家酒店的住宿部,包一個三人間六元。
7月15日 多云
昨天在路上就想好了,在南豐得休息一天,恢復一下體力,再看看能否繞過從南豐到瑞金這二百來公里。這么長一段砂土路,每天七十公里屁都撐出,也得走三天,耗時間、耗體力不說,車子也難保不顛散架。故早上睡到七點才起,隨后去南豐車站,候車人不多,售票處也很清閑。始發(fā)車最遠只到廣昌,去瑞金只有南昌、撫州和鷹潭方向來的過路車,都很擁擠,自行車沒法帶。
出了車站,去縣委宣傳部,看他們能否幫忙聯(lián)系運輸公司之類,找輛去瑞金的貨車把我捎上。一個胖女人看了半天證件,又要看介紹信,我說沒有。隨后她叫來了部里的記者,瘦瘦的,個子不高,姓劉,說帶我去找運輸公司,但是轉(zhuǎn)來轉(zhuǎn)去,結(jié)果又到了汽車站,找的是車站的朱經(jīng)理。朱說石城、瑞金和這里不屬一個地區(qū),他也沒辦法,只能管我去廣昌。
7月16日 多云
早七點騎車去南豐車站,先買了到廣昌的票,見行李計價處門窗緊閉,問售票員幾點來人,回答說不知道,這不是我的事。八點來鐘再去行李房,一個不男不女的計價員才匆匆趕來,不過倒還客氣,叫來一個年歲稍長的工人幫忙把自行車弄上汽車頂,好在這趟車旅客行李不多,車放得還算平穩(wěn)。
路況果然不好,高低起伏,看不出昨天縣委宣傳部那個小劉所說“全國公路保養(yǎng)紅旗單位”的模樣。十一點到廣昌,沿途見成片的橘林和荷塘。卸車時便聽說廣昌也沒有去瑞金的始發(fā)車,只能到石城再轉(zhuǎn),十一點五十分就有一班,趕緊買票辦托運,自行車直接從這個車頂搬上了那個車頂。福建運輸公司的車,終點到福建寧化,石城是中間站。車頂堆滿了行李,大多是裝蓮子的麻袋。這一路公路路況愈見其差,且多險陡大坡和急轉(zhuǎn)彎。上車時無座,到赤水下車人多,總算才坐下。沿途蓮塘更多,一處接一處。這一帶號稱“蓮鄉(xiāng)”,尤產(chǎn)白蓮,在縣城的商店里問價,白蓮子每斤僅一元五角。
南豐至廣昌五十六公里,廣昌到石城七十二公里。下午兩點來鐘到石城。就近住車站旅社,住宿費兩元五角,餐館就在隔壁,不貴,用水也便當。置好車和行李即上街。石城僅一條街,很冷清,與南豐相比,差遠去了,聽說是特困縣,街上果然不見花花綠綠的男女。在南豐,穿短裙的女孩隨處招搖,而石城的餐館里,多見一碗豆腐湯過酒下飯的。倒是有個采茶劇團,小小的門面,不知有什么演出,挺寥落的樣子。電影院看上去還寬敞,在放映《血濺畫屏》,沒聽說過是個什么片子。
7月17日 晴
昨天吃午飯時發(fā)現(xiàn)手臂和腿上都曬起了一片水泡,搽抹“五黃油”后似乎好些了,今天復又出現(xiàn),水泡破處,開始蛻皮。從石城去瑞金七十四公里,一早就是個大晴天,好在昨天傍晚一場大雨,路面不是很干燥,車過時沙塵稀薄。一路上見蓮塘漸少,至瑞金縣城近處,甘蔗林成片出現(xiàn),都才長到三尺來長。
十一點四十分左右到瑞金。瑞金比石城要好許多,主街叫紅都大道,路邊的婦幼保健醫(yī)院等,都是些較新建筑。住象湖鎮(zhèn)政府招待所,三元一晚,房間很寬敞,帶陽臺,配有電視。紅都大道很長,在舊城區(qū)外圍。自行車踏腳上的軸有點松動,剎車也不太好,在車攤上弄了半天,花兩塊多錢,還是勉強湊合。午餐在車站近旁的小店吃,專賣炒蛇肉和蛇湯,價錢不貴,菜一塊五,湯五毛,但吃不出是蛇肉蛇湯,和一路上吃過的甲魚、黃鱔、田雞一樣味道。
招待所還住了些上海人,問了問是上海大學的,說是暑期來瑞金扶貧,卻只見嘻嘻哈哈的聚在一起吃西瓜。后來在街上看到一牌樓,兩側(cè)寫著“發(fā)揚革命傳統(tǒng),爭取更大光榮”,旁邊貼有上海大學社會實踐營為老區(qū)服務的項目告示,如美術講座,竹編、雕刻、櫥窗設計短訓班,英語培訓,法律咨詢,電視機錄音機修理,中小學史地教師培訓等等,從十八日到二十四日,為時一個星期,要明天才開始呢。
7月19日 陰 有雨
從瑞金到長汀五十公里,早上七點半出江西省。沿途不像往日那樣,總有些飲食店可找,這一路只有些村子,村民大多黑瘦,房舍呈紅褐色,泥木結(jié)構(gòu)。到長汀已過十點,沒敢久留,早飯后只去了瞿秋白烈士紀念碑。此碑甚高,碑名系陸定一所題。碑下是一處園子,遍植花木,有鐵門攔住,并不上鎖,亦不見有人管理,可隨意出入,空寂。碑建于1985年,所在地名羅漢嶺,1935年6月18日上午,瞿秋白在此就義。臨刑前曾笑曰:“人之公余,為小快樂;夜間安眠,為大快樂;辭世長逝,為真快樂?!?/p>
長汀和瑞金一樣,頗多革命史跡,行色匆匆,未能一一瞻仰。長汀縣城街市繁榮,商貿(mào)發(fā)達,人多得可謂擁擠。汽車站修得挺漂亮,建筑很現(xiàn)代,“長汀汽車站”幾個字,系楊成武所題寫。趕到和田吃午飯,已是下午一點十分。兩點繼續(xù)前行,七點到朋口,是個鎮(zhèn),屬連江縣。當晚宿此。
歇了幾天再騎,又感覺吃力,好在公路還算不錯,除瑞金縣城不遠處一段約三公里左右的路面外,其余的一直到朋口,都是柏油路。福建省的公路給人印象很深,養(yǎng)路站大多很像樣,維護也及時,路好走。全天行一百一十六公里。
今翻越三座大嶺,中途遇雨。上午近長汀時過第一道嶺,不知其名,上嶺須推車而行,一個來小時,渾身汗?jié)?,陰天,嶺上風大,濕衣貼身,很冷;下坡雖可順勢放車,但坡陡彎多,不敢懈怠,緊握車把,雙腕酸疼,又恐于摔死,弄得面色蒼白,喘氣不已。第二嶺亦不知名,午飯后約行兩小時過嶺,上下始終提心吊膽,如履薄冰。第三道嶺叫松毛嶺,在中復過去不遠。但不到中復時,忽降大雨,雖有雨衣,依舊濕透,外雨內(nèi)汗的滋味,實在難以形容,辛(幸)虧上嶺后雨勢已漸小。下坡到文坊,再去朋口還有八公里。松毛嶺的彎道比前兩嶺更多,坡也更陡更長,四周山深林密,適合打仗。聽說長征前,紅九軍團曾在此和敵人血戰(zhàn)九晝夜,其時劉少奇身為福建省委書記,就住在長汀城內(nèi)。下嶺后忍不住在路邊歇車定神,像死過一回似的。據(jù)當?shù)厝苏f,到龍巖之前,還有一道大嶺,過龍巖后地勢轉(zhuǎn)平緩,漸入沿海城市。
紅旗越過汀江,直下龍巖上杭。詩意豪邁,其實挺艱難。
朋口鎮(zhèn)給人一種陳舊感,印象來自街上小商販,賣的好像都是陳貨。此地東西也貴,饅頭一毛錢一個,香菇十六元,西瓜兩毛五,雞蛋一塊錢三斤,都是沿途以來最貴的。當?shù)厝怂坪跸矚g越劇,自中午吃飯的和田到朋口,總有四五處聽到收音機、錄音機里在唱越劇。晚上累極,原想洗一洗去小旅店的平臺上坐坐的,卻倒頭睡了。
7月20日 陰轉(zhuǎn)晴
一早離朋口,天氣陰沉,涼爽爽的正好趕路。在新泉用早餐,一碗粉干,中飯在郭車吃,其間經(jīng)古田,停車看了看古田會議舊址。會址是一所舊時大戶人家的宅第,很有特色的閩西民居,背面一片林子,四周芳草青青,草坪邊還有一處紅軍閱兵臺,像江南一帶的舊式戲臺。除會址外,還有個陳列館,已下班,未能進入。從古田到郭車,一路下坡,八九公里路程,二十分鐘就到了,在古田前翻了一道大嶺。
如期趕到龍巖市,離漳州又近了一日的路程,到得也比平時早些,五點多即進入市區(qū)。找了家個體小旅社住下,可以討價還價。旅店雖小,但收拾得卻很干凈,用電用水都方便,且位置在市中心。晚飯時出去逛了逛,市面嘈雜,看上去很繁忙,飯店價格不貴。夕陽中看龍巖四周,山影隱約。
幾乎在群山中盤旋了一天,翻了好幾道大嶺,其中有兩道既長又陡,似比昨天更險惡,令人膽戰(zhàn)心驚,上去時一步三喘,下來時騰云駕霧,只怕稍一恍惚就會掉進山谷,粉身碎骨,精神高度緊張,每到了平地上,總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不想起來了。
7月21日 陰轉(zhuǎn)晴轉(zhuǎn)雨
昨天連續(xù)翻山越嶺,累極,夜里睡得死,早上醒來晚,手忙腳亂收拾完東西上路,已是六點一刻。走了三十六公里,九點多到適中,早餐時聽店家說,此去不遠即板寮嶺,是福建著名的三座大嶺之一,另兩座,一是昨天已翻越過的九溪嶺(音),還有一座是砂土路的,這一路碰不上。店家還說,板寮嶺上幾乎每天都有翻車的。遠望板寮,見嶺上云遮霧罩,心頭沉沉的。
十點差五分上嶺,倒也沒感到特別吃力,到嶺上時,云霧散盡,竟是陽光燦爛的天氣。路旁有一高一矮兩塊圓頂石碑,碑上有字,已然模糊,小的一點也看不清了,大的勉強可辨認,說是民族英雄文天祥舉義駐兵的地方,算得上是一處歷史遺跡了,卻冷落深山無人知曉。碑旁有條小路,通向山里,心想路的那頭不知還有些什么,有兩個青年騎了摩托進去,也想跟著去看看,猶疑再三,還是放棄了。只在小路旁的山泉里洗了把毛巾,灌了壺水,開始下嶺。
也許是受了店家傳言的影響,感覺板寮嶺的坡更長,更陡峭,彎道更是一個接一個。下坡最怕的是彎道,不僅容易沖出道路,跌入峽谷,也難免被碎石蹩住車輪而摔倒。好在這一路甚少有汽車,否則愈加危險。為了壯膽,下坡時總是大聲呼喊著,喊聲在山間激起回音,聽起來鬼哭狼嚎似的,卻并不頂用,臨近中午依然翻了車,人飛出去,撲在了路邊的樹叢中。驚魂甫定,爬起來一檢查,右嘴唇裂了一道血口,襯衣和褲子也撕扯破了,左大腿根部疼痛,褪下褲子,發(fā)現(xiàn)腹股溝戳了個洞,血糊糊的,幸好沒有傷到命根子。喝點水,歇了一會,扶起車子繼續(xù)下嶺,沖到嶺下板寮橋處,已經(jīng)十二點。又往前騎一段,發(fā)現(xiàn)路邊有個鄉(xiāng)衛(wèi)生院,進去清理一下傷口,搽了藥水,又買了些消炎藥、繃帶和藥棉。衛(wèi)生院沒有破傷風針,鄉(xiāng)醫(yī)說不要緊,傷口不深。
7月22日 陰 陣雨
下了一夜的雨,早上醒來時天還黑著,估計六點還看不清道路,加之今天到漳州只剩下十八公里,就不像往常那么匆忙,等到收拾完了推車上路,已是六點四十分,天空還飄著零星小雨。出靖城,路面平整筆直,一夜雨洗,路邊的樹木青綠水潤,連綿不盡的蕉林更見稠密,閩南秀色,一路撲面,很是賞心悅目。蕉林有新栽的,更多是老林,掛果的不多,想是剛采摘過。
進漳州時還不到八點,這十八公里似乎騎得特別快。進入市區(qū)即在主要街道勝利路注意旅社。見到漳州體育場,想起這里是中國女排集訓基地,轉(zhuǎn)過彎,果然有招待所,房錢五元,但房間極小,和南昌真是沒法比,南昌只多一元,卻有彩電,房間也有它三個那么大。好在是一樓,安置車輛方便,房間的窗戶外就是體育場的跑道。
住下后即騎車上街,走不多遠見一中國女排三連冠紀念碑,1985年建。漳州街面不繁華,不熱鬧,似無處可去。早餐花一塊錢吃碗面條,外加一瓶冰鎮(zhèn)可口可樂七角,想找個地方檢修一下自行車,卻遍尋不見,倒是有不少出租自行車的攤點。在新華書店買了漳州、廈門和福州的交通圖,又去郵局買了些報紙,回到招待所翻了翻報紙標題,覺得困,就睡了會。
漳州市內(nèi)的風景游覽處有南山寺、百花村等,東山的銅陵古城和漳浦縣的趙家堡,分別離漳州有一百四十六公里和九十公里,原想下午在市內(nèi)景區(qū)轉(zhuǎn)轉(zhuǎn),明天去東山或趙家堡,尤其是趙家堡,始建于明萬歷年間,耗時二十年,系宋代趙家皇族思慕祖宗帝業(yè),仿北宋都城汴京而建的一座古城。可惜查遍市內(nèi)張貼的旅游宣傳品,卻不見有專車前往,想是要去也難。在郵局給家里寄了明信片,歸途中遇大陣雨,在漳州汽車站躲了半個來小時。
午飯后又買了串香蕉,十四個,花一元四角。每斤五角,和靖城一樣,是那種皮薄而香的小香蕉,營業(yè)員說叫米蕉,另一種大的則叫香蕉,要八毛,連青皮的也要六毛或六毛五分?;卣写?,天又陰下來,下起陣雨,房間的窗戶少了一塊玻璃,剛才那場大雨時,雨水潲進來,草席和枕頭都濕了,和服務員說,回答是她也管不了。
晚餐一碗面條,一點雞蛋,幾片菜葉,要價一元。飯前雨停,去小商品市場逛了逛,倒是見到了許多大街上沒有的店鋪,如彩照沖洗擴印,自行車修理。七點半在招待所對門一家俱樂部看電影《神丐》,極無聊。
7月24日 陰轉(zhuǎn)晴
漳洲到廈門,地圖上標的是七十一公里,看路牌是九十三公里。早上從漳州出發(fā),走捷徑,到角尾后不再沿干線公路,轉(zhuǎn)向去嵩嶼的小路。角尾到嵩嶼僅十九公里,嵩嶼在廈門對岸,有輪渡可達,這樣,實際只需騎車五十公里。小路雖是砂石路面,但平整,來往車輛不多,還算好走。到嵩嶼九點二十分,路上吃了昨天剩的一串香蕉,算作早餐。在嵩嶼碼頭等二十分鐘,有小渡輪來載客,價格和公家渡輪一樣,一個人加一輛車,到廈門是五角錢。人不多,船開出不久,見國營渡輪也向嵩嶼碼頭駛近。船程二十分鐘,十點即到廈門。海水碧綠,陽光亮麗,涼風輕拂面頰,不禁觸景生情,想起在舟山當兵時也常乘船渡海,那里的海水沒有這樣綠。
到廈門,上碼頭,騎過鷺江道,拐入中山路。此路極長,兩旁店鋪林立,建筑整齊中夾帶變化,人流如潮,熱鬧非凡,頗似上海的南京路。沿途找了幾家旅店,最后落腳廈門基督教青年會招待所,每晚四元八角,雖不算便宜,但房間很寬敞,用水用電、出門上街,都很方便。
廈門給人的第一印象是擁擠,尤其中山路商業(yè)街,沿街住家大多窄小,見縫插針似的顯得凌亂;廈門色彩鮮艷,無論市區(qū)建筑,還是女孩子的衣著;街頭小巴士挺多,也有三輪車,構(gòu)造與漳州的一樣,只是更精致些;市民投售啤酒瓶者眾多,到處可見有排長隊的。晚餐特意去吳再添小吃店,要了六七個品種,花三塊多錢,吃得很飽。
7月27日 晴午后陣雨
離開廈門時天色尚暗,陰沉沉的。公路正在修筑,一路坑坑洼洼,走了個把小時轉(zhuǎn)上干線,方好轉(zhuǎn)。到高崎,上高集海堤,七點一刻過完,算是真正出了廈門。在海堤盡頭的集美逗留一小時。集美學村為陳嘉庚先生創(chuàng)辦,矗立在龍舟河畔的集美中學華美無比,建筑極其氣派。龍舟河6月剛舉行過國際龍舟賽,河水碧波蕩漾,有橋飛架,遠處一高層建筑,亦挺拔峻美,不知作何用。據(jù)說集美學村有八所學校,其中還有所中國語言文化學校。去集美鰲園看了看,此園系陳嘉庚1950年所建,內(nèi)有毛澤東題字的集美解放紀念碑,另有陳嘉庚先生墓。雖中途花去一小時,但到同安縣城吃早飯,三十五公里,仍只用了三個半小時,速度應該不算慢,一碗油條稀飯湯,一個包子,一個饅頭。
過同安后,公路漸次,烏云散盡,陽光熾熱。好些天沒這么暴曬了,感覺有點吃不消。在水頭吃午飯時,已走了七十公里,飯后稍歇,繼續(xù)趕路,途中下一小坡,前面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突走得太慢,超車時沒有管住剎車,被路邊的碎石蹩翻了車,重重地摔了下來,右手掌和膝蓋著地,皮破血流,很是懊惱,但只能先自己草草處理一下傷口再說。
同安一帶的農(nóng)戶多種花生,正是收獲季節(jié),時見田里有人在拔花生,公路邊也有人在攤曬花生,城里多有賣新鮮花生的。臨近泉州時,路旁龍眼樹漸多,樹上掛滿果實,車從樹下過,抬手可摘。龍眼尚不熟,小而無味。這一天的公路盡是坡,雖不大,卻是一坡連著一坡,讓人感覺走得氣悶。
五點來鐘到泉州,拐進市區(qū),街道既窄,行道樹又低矮,店鋪雖多,卻大都陳舊簡陋,以為是較偏僻地段,一打聽,竟是主要街道中山南路了。當即找了家叫衛(wèi)生泉的小旅社住下,店名挺奇怪,不知什么意思。
泉州是僑鄉(xiāng),街上極多摩托,自行車也多,很少有汽車,秩序混亂,似無交通規(guī)則可言。此地的三輪車也和漳州、廈門一樣,只是車主會兜生意,攬客極為殷勤。晚在街上吃水果,嘗了新鮮芒果和楊桃。芒果削皮,切片,澆上醬油,吃起來如黃桃般滑膩,甜中帶酸,自然也有些咸味;楊桃多水,酸而不甜,可能還有甜的品種也未可知。楊桃五角一斤,芒果則要兩元,晚餐喝了點稀飯。
學生時代讀過司馬文森的長篇小說《風雨桐江》,很喜歡,那本書寫的故事背景就是泉州,沒想到現(xiàn)在來了。
7月28日 陰
衛(wèi)生泉旅社雖小,卻是個紅旗單位,屬泉州市第二飲服公司。起初感覺不出有什么好,雙人房收費六元兩角,面積極小,兩張床,一張桌子加一只柜子,便幾乎連轉(zhuǎn)身之地都沒有了。小店的利用率極高,一樓一底,居然隔出了四十多間客房。后來發(fā)現(xiàn)店雖小,收拾得卻很干凈,設施盡管簡陋,服務倒不錯。昨天進店時見登記處有一卷報紙,站著翻看了一會兒,服務員說你要看就拿一張去,遂拿了《新民晚報》和《廈門日報》,今天出門一天,傍晚回來,服務員竟已把新來的這兩份報紙送到房間里了。
7月30日 間斷雨
昨夜幾乎下了一宿暴雨,夜半屋漏,腳后一片水濕,驚醒后換了張床,聽窗外瓢潑般的雨聲,直為今天的行程發(fā)愁。四點光景又醒了一次,雨已停歇,并且到出發(fā)時也沒再下。晨起比平時晚些,途中在洛陽橋又逗留半個多小時。
今天的公路不好,許多地方在修整,只半邊通行,車輛又多,下過雨,泥漿水洼的很難走。天氣也不好,一路斷斷續(xù)續(xù)地下著小雨,不穿雨衣嫌雨點大,穿了雨衣騎車滋味難受,又悶又熱,衣服一會兒就濕透。下午風大,特別是過莆田后一路頂風,吹得人抬不起頭,比爬坡還累人。
早餐在惠安吃,傳說中的惠安女子倒沒怎么見著。到郊尾吃午飯,已屬仙游縣轄。本想在莆田住下,看時間尚早,且又走了不足一百公里,索性再往前,到涵江投宿。涵江是莆田市的一個區(qū),到時也才下午三點來鐘,住涵江旅社,每鋪三元五角,房間倒還寬敞,只是窗口正對著汽車站,很吵。在街上逛了一個來小時,街市不大,店鋪和一般鄉(xiāng)鎮(zhèn)無異。西瓜又便宜了,只一毛五。
7月31日 陰 小陣雨
早起天尚黑,六點還差一刻即上路。天陰,風涼爽,與昨日一樣,間斷地下著小陣雨,卻不如昨日那般悶熱。公路平坦,坡地也不多,一路順暢,十二點一刻即進入福州市區(qū)。原計劃在枕峰吃午飯,到時才十點四十五分,不如趕到福州再說。在八一七路找了家食品公司的招待所,在東街口鬧市區(qū),出門方便,說是四人房,收五元錢,進去后才知是兩張雙層鋪。一床席,一個枕頭,無蓋毯,蚊帳都不全,也無電扇,地方小得轉(zhuǎn)不過屁股,出門以來住得最差的一次。上街吃了午飯已是下午兩點多,腿酸,傷口疼,化膿不止。路過報刊門市部,買了幾份報紙即回,先休息。報載7號臺風襲擊溫州,屋塌田毀,數(shù)百人傷亡,市區(qū)停水停電,損失慘重,心想出了福建,下一段路正是蒼南、平陽、溫州,不知災后公路狀況如何,吃住是否方便。
睡起后復又上街,早聽說福州因北宋時在城中遍植榕樹,故稱“榕城”,但見所居這一帶,卻無想象中的濃蔭匝地。進福州第一感覺是街道寬闊,但街上行人稀少,許多店鋪都關著門,要到下午三點才開,因而不繁華,不喧囂,顯得安靜平和,與廈門相比,是兩種情調(diào)。在街上胡亂轉(zhuǎn)后,已近八點,買了八一劇場的《大閱兵》,此片與《戰(zhàn)爭讓女人走開》同映,但看了《大閱兵》即回。旅社的客人都聚在那里看電視,極其吵鬧,一時也無法入睡。
七月最后一天,離武漢已經(jīng)二十三天了,路程走了差不多三分之二,好像還沒有習慣。膝蓋處的傷因在關節(jié)處,活動頻繁,總不肯收口結(jié)痂,臺風過后,天氣復又炎熱,潰爛就麻煩了。
8月3日 晴
飛鸞至福安,一百零三公里。
今天走得依舊艱難,一是天太熱,烤得人像離了水的魚,快干死了;二是傷口疼得厲害,尤其是下午,幾乎每踏一腳都像是給針扎了一下。和昨天一樣又翻了兩道嶺,連綿群山中總也走不盡的坡。昨天翻的那兩道嶺,一是在早晨,二是在傍晚,今天的兩道,卻分別在午飯前后,最熱的時候。下午三點離開羅江,此地距福安僅二十四公里了,行時卻幾乎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凡是見到有較大樹蔭的地方,都下車喘息,一路無風,人如在蒸籠,幾欲窒息。
但這一路的沿途景致很美,早上離飛鸞的那一段,異常的叫人留戀。依然時見蕉林,沿海灣,看日出,青山上怪石嶙峋,見一風動石,巨碩無比,絕不遜于在別處見過的類似尤物,如普陀山的磐陀石,可惜藏在冷僻深山,無人問津。出了寧德,一路茉莉花香。福州一帶也有茉莉花,多是集體種植,為茶廠所栽,此地卻是農(nóng)民各家各戶自栽的,一小片一小片,一路蔓延。早上,農(nóng)人們提小筐小簍采摘茉莉花,賣給茶廠做花茶。到福安時景色也好,只見四周青峰矗立,一灣碧水環(huán)抱,落日燦爛,霧氣氤氳。
上午爬大嶺時遇一山泉,流水自山崖而下,形同小小瀑布,在路邊的溝里積起一潭清水,先是飽飲,后干脆扒光衣褲,赤身裸體地洗了個澡。
當晚住福安縣第一招待所,系該縣干部招待所,又名“福安賓館”,地方偏了點,但明天上路方便,雙人間每鋪四元五角,有彩電,房間寬敞,周圍的環(huán)境也不錯??囱胍暁庀箢A報,最高氣溫武漢36度,杭州37度,福州更高,竟達38度。趁條件好,抓緊換洗了衣服。
8月4日晴
福安至柘榮至福鼎,九十九公里。
這一天的路線實在難忘,前后兩程的路況截然相反,好像要把這一路的行車做個總結(jié)似的,各種滋味都再嘗一遍。前一段連續(xù)爬坡幾乎絕望到放棄,后一段連續(xù)下坡竟瘋狂似不顧死活。此前遇到這樣的大坡,不敢貿(mào)然下沖,今天是只要下坡就心喜,只要不用腳踏就來勁,也不管危險不危險,信馬由韁地飄飄然俯沖而下,真是生死置之度外了。
在堵平休息時,和當?shù)厣矫窳牧诵r候,內(nèi)中有個七六年高中畢業(yè)生,腳有殘疾,說閩東是革命老區(qū),但老百姓的生活還很貧苦,好的人家年收入近千,差的僅幾百,主要種植稻、薯,副業(yè)是茶葉。
到福鼎已是筋疲力盡,好在離浙江僅十四公里了,此行最為漫長的福建段即將被征服,多少能舒口氣了。在招待所住下,去街上吃飯,花十七塊錢,犒勞一下自己。店主是江蘇興化人,操上??谝簦f是來幫朋友承包,月賺六七百。
8月6日晴
早上七點來鐘擺渡去龍港,渡費只需七分,比廈門到鼓浪嶼還近。龍港與我三年前來時的面貌大不一樣,一眼望去,新樓林立,舊時的街道還依稀記得,石板路澆成了水泥地,取名方巖街。趕到早先搭過船的碼頭,依然是十分的繁忙喧鬧,沿岸低矮的房屋大多拆除,成了一條像樣的沿江路。河岸砌了石堤,但河水污染嚴重,水色墨綠,發(fā)臭,漂浮著瓜皮、稻草、雜物和水葫蘆。被一漢子拉去他船上,只三兩個人,我說去宜山,回答說三毛錢,于是上船去等;等到客人差不多坐滿了,另一操舵的漢子忽然又問去哪,答說宜山,他竟說宜山不去,以為是先前那人聽錯了,其實是見人多,近處不想去了。只得另換一船再等,直到九點半才開,到宜山已過十點。
去宜山的沿途風光,曾因其美妙而長久地留在記憶中,這次再去,感覺卻與從前相去甚遠,清澈的河水,水邊一蔟蔟的鳳尾竹,竹影里水榭式的民居,那情致,那風韻,竟已不復存在。河水發(fā)青,甚至渾黃,水葫蘆繁密得幾乎堵塞了整個河道,正開著紫色花朵,花形如蘭,倒是挺漂亮,一個光身子的小孩,站在河沿臺階上,伸長了手去采摘,鳳尾竹僅偶爾得見。沒有了竹影,沒有了樹蔭,河岸與村莊全都赤裸裸暴曬在太陽下,房屋卻都很新,三層的小樓,臨河一帶比比皆是,窗簾的粉色透著浙南農(nóng)家的美學趣味。
在街上買了個西瓜。此地瓜價在兩角到三角五分之間。
8月7日多云
鰲江至瑞安至溫州,六十九公里。
今天走得早些,天陰,路也平坦,感覺輕松,吃早飯時過瑞安市區(qū),中午十點來鐘即到溫州。天又放晴,騎車在路上慢行,因由汽車南站入市,與我三年前從汽車西站進城不一樣,一時難辨方向。行至康樂坊,見有市糧食局招待所,遂住下,還不錯,房間整潔,有黑白電視。住下后即去安瀾亭碼頭,船票要明天下午一點半賣,打聽清楚后吃午飯,然后去醫(yī)院看腿傷,也沒做什么治療,只配了些藥水,讓回來自己包扎。下午睡一覺,起來已七點,看完新聞聯(lián)播在(再)上街,逛了環(huán)城東路、五馬街、蟬街,在蟬街一臨街酒樓點一盤鱔絲,一盤芙蓉蟹,喝了兩瓶啤酒。下午還剃了個頭。
按計劃,這一趟自行車旅行,可以說是基本結(jié)束了。
后記:
這趟旅行的終點是杭州,到杭州的時間是八月十三日,溫州以后的五六天日記省略,原因有三,一是在溫州逗留時只去了江心嶼,余皆休息;二是從溫州到寧波系搭船,一夜海輪,睡睡而已;三是從寧波到杭州,路很好,走得輕松,先是一百一十五公里到上虞,歇一夜,再九十六公里到杭州,平淡無奇。當然此前的三十天日記也是平淡無奇的,湊個整數(shù)罷了。
[資料寫作者附言]:二十年前這趟旅行的動因其實很簡單,主要是為了一輛自行車。這是一輛舊車了,1985年我去武漢大學讀“作家班”時,找鐵路上的熟人把它托運到學校。用了兩年,畢業(yè)了,在武漢我沒有鐵路上的熟人,難以把車再帶回。處理它的辦法,一是送人,二是賣掉。車已老舊,賣是沒人要的,送人也嫌寒磣。要是現(xiàn)在,可能就丟棄了,那時卻覺得車還能騎,不舍得丟。一時興起,就想到干脆騎回去,沿途還能旅游。
決定得倉促,走得也倉促,沒有任何物質(zhì)準備和體能訓練,只買了一份供貨車司機用的行車圖,和一些日常用品,同學李延國給了我一個軍用背包??晒┻x擇的路線有兩條,一是沿長江走,出湖北過安徽,從蕪湖到杭州,行程一千多公里;二是饒(繞)個圈子,經(jīng)江西、福建,從閩東進入浙江,兩千五百公里左右。我選擇了后一條。想法也很簡單,既然走了,就多走些地方。
能夠最終走完這一趟,并且每天寫有日記,我至今還覺得感慨。拿二十年前的生活記錄對照今天,還是有意思的。順便說一句,旅行所用車是上海產(chǎn)的永久牌二八式男式自行車;那年我三十八歲。
資料寫作者:謝魯渤,編輯,現(xiàn)居杭州。以上資料由作者本人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