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語言中蘊藏著民族文化。金錢文化熟語是探究人們金錢觀的活化石。本文通過熟語分析漢語傳統(tǒng)文化中的金錢觀，發(fā)現(xiàn)金錢觀既映出人們對金錢的崇拜心理，也映出禁忌心理，以及對金錢的宿命觀，最后我們分析了造成這三種心理的原因。

關鍵詞：文化語言學 金錢觀 熟語 傳統(tǒng)文化

私有制產(chǎn)生以后，商品交換也隨之出現(xiàn)。最初的商品交換是以“以物易物”的方式進行的。隨著社會的發(fā)展，這種“以物易物”的方式已不能滿足社會需要，于是就產(chǎn)生了貨幣。研究者認為，我國最早的貨幣是海貝，大約產(chǎn)生于西周時期。至春秋戰(zhàn)國時代，金屬鑄造的貨幣開始流行。秦統(tǒng)一中國后，一律改用圓形、中間有孔的銅錢。同時黃金、白銀也作為貨幣相繼進入流通領域。貨幣的形式一直在不斷演變，唐代有了紙做的“飛錢”票證在商人中間流通，后來，中國通用紙幣。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貨幣與人們的日常生產(chǎn)、生活的聯(lián)系越來越密切，反映人們金錢觀念的熟語也隨之大量出現(xiàn)，熟語與金錢結合產(chǎn)生了金錢文化熟語，它們蘊涵了豐富的文化要素，體現(xiàn)了人們的思維方式、價值觀念和民族文化心理，形象地反映了中華民族的金錢觀。

一、孔方兄、財神爺——金錢文化熟語反映出人們對金錢的崇拜心理

孔方兄，即孔方。語出《錢神論》：“親之如兄，字曰‘孔方’。”宋·黃庭堅《戲呈孔毅父》：“管城子無食肉相，孔方兄有絕交書?！痹o名氏《滿庭芳》曲：“做嘴臉是追魂的變態(tài)，冷鼻凹是板障的招牌，不諫誰難交賽。若是孔方兄到來，便禁住俺娘乖?！泵鳌り懖伞睹髦橛洝べI藥》：“試看九泉下，一滴何曾到，一任伊孔方兄到前堆，只怕他閻羅老訂各召?！鼻濉ね蹴w《月譚·肅官方》：“卓異焉舉，皆孔方兄為之斡旋也；注闕得官，皆阿賭物為之居間也?！币嗍∽骺仔帧Ｔげ懿畣ⅰ稇蛸洸茺[舉》詩：“孔方兄正羞澀，趑趄色氤氳?！必斏瘢敚逯T仁安《營口雜記》：“拜年者必先拜其所供之燈影。燈影者，外畫財神，內(nèi)點以燭。有八尺余長者在中，左招財，右利市?！薄豆賵霈F(xiàn)行記》第二九回：“所以同賭的人，更拿他當財神看待?！辈茇度粘觥返谝荒唬骸敖鸢藸?！大財神，又是錢，又是勢?！苯疱X，也稱財神爺。《兒女英雄傳》第五回：“怕你進店來喝壺茶，吃張餅，都是我的財神爺?！?/p>

尊錢為兄，崇拜財神，稱巨富或能使自己發(fā)財?shù)娜藶椤柏斏駹敗?，是人們金錢崇拜心理的體現(xiàn)。盡管金錢只是平凡之物，但它背后包含著多種意義，也包含了多種因素，這些因素包括：成就，成功、聲望、慷慨、禁欲、舍己為人、尊重、可敬、本領、自由、權勢、敬仰……為了弄清人們的金錢崇拜心理，我們進一步考察一下民間的財神崇拜。道教和民間的財神家族有趙公明、比干、范蠡、關羽等等。趙公明從瘟神轉(zhuǎn)化為財神，體現(xiàn)了人類避禍趨福的心理背景。范蠡致富有術，被民間奉為財神是當之無愧的；但他之所以成為財神卻并非僅僅在于他的致富本領，還在于他對財富的本質(zhì)所稟有的徹悟。他以財富為生存手段，但不以財富為生存目的。所以，當財富成為他生存的累贅時，他又能棄之不惜，取舍之間，游刃有余，表現(xiàn)出內(nèi)在于世俗又超脫于世俗的氣度與智慧。歷史上的關公本與財富無關，他身上體現(xiàn)著一種“忠義勇武”的傳統(tǒng)美德，因而以他為財神明確表達了企圖用傳統(tǒng)秩序來規(guī)范經(jīng)濟行為的民族意識。由此可見，從深層的民俗心理角度來看，民間財神選擇的著眼點不在于財神本人是否有聚斂財富的能力，民間財神信仰從根本上說是人際關系的道德楷模。這與一般人供奉財神祈禱發(fā)財?shù)膶嵱眯睦硪呀?jīng)有了相當?shù)木嚯x。

二、阿賭物——金錢文化熟語反映了人們對金錢的禁忌心理

阿賭物，語出劉義慶《世說新語·規(guī)箴》：“王夷甫雅尚玄遠，常嫉其婦貪濁，未嘗言錢字。婦欲試之，令婢以錢饒床不得行。夷甫晨起，見錢亥行，呼婢曰：‘舉卻阿賭物。’”后遂以“阿賭物”指錢。宋張耒《和無咎》之二：“愛酒何苦阿賭物，尋春那有主人家?！鼻迤阉升g《聊齋志異·雨錢》：“頃之，入室取用，則滿室阿賭物皆為烏有，惟母錢十余枚，寥寥尚在?！?/p>

銅臭，《后漢書·崔是傳》：“烈時因傳母入錢五百萬，得為司徒……烈于是聲譽衰滅。久之不自安，從容問其子鈞曰：‘吾居三公，于議者何？’鈞曰：‘大人少有英稱，歷位卿守，論者不謂不當為三公；而今登其位，天下失望。’烈曰：‘何為然也？’鈞曰：‘論者嫌其銅臭。’”李商隱《為貴州盧副使勘謝聘錢啟》：“歷科擢第，未全染于桂香；盛府崇知，卻自驚于銅臭。”宋·梅堯臣《和宋景仁王景彝〈殿中雜題三十八首〉并次韻·詩癖》：“試看一生銅臭者，羨他登第亦何頻?！泵鳌ど虿伞肚Ы鹩洝び鱿伞罚骸把?，笑殺人間銅臭?！蓖瑯拥倪€有“錢如糞土”“慈不掌兵”“義不掌財”“說金子晃眼”“說銀子傻白”“說銅錢腥氣”。

正如《金錢心理學》一書的封面和扉頁中寫的那樣——“談論金錢比談論性或死亡還要犯忌”。金錢是犯忌的話題，“雖然性和死亡已從社會和學術研究的禁忌中解脫出來，然而公開討論金錢問題似乎仍然是有失體統(tǒng)的”。起初人們并不忌諱談錢。如《史記》中記載的蘇秦的故事，在蘇秦“大困而歸”時，“兄弟嫂妹妻妾竊笑之”，待他并相六國后，“蘇秦之兄弟妻嫂則側(cè)目不敢仰視，俯伏侍取食”，蘇秦問其嫂“何前倨而后恭”時，其嫂毫不掩飾地回答是因為“見季子位高而食多也”?？梢姡呵镆郧暗娜藗儾⒉恢M言利。“利，義之和也。”（《左傳·襄公元年》）凡適合事宜的就叫利，只要合乎事宜就不用回避。但隨著社會的發(fā)展，談論金錢又變成了禁忌。進入20世紀以來，社會科學家一直在思考人們對金錢所賦予的社會和情感的價值和意義。人們早已提到金錢是帶有感情的東西，并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我們知道，金錢不僅僅是死物和交換的媒介。金錢的實質(zhì)在于它承載某些意義?？ㄎ鳡栐凇度苏摗分刑岢觯骸耙晃镏蔀榻桑梢允怯捎谄鋬?yōu)秀也可以是由于其低劣，可以是由于其善也可以是由于其惡，可以是由于其有德性也可以是由于其墮落。”我們可以總結出，金錢具有的象征意義——貪婪、不滿、恐懼、享樂、邪惡、妒忌、自私、可恥、安逸、罪過、仇恨、吝嗇——使之成為了禁忌。人們賦予金錢這些意義，把它看作萬惡之源，人們追逐財富的動因、手段和對金錢的處置都與這些意義掛了勾。所以，談論金錢有悖人們普遍公認的倫理道德，是禁止的。于是，這種禁忌心理在語言上的表現(xiàn)就是人們盡力避免提及金錢，不得已時也要用“阿賭物”等說法來替代。禁忌體系盡管有其明顯的缺點，但卻是人迄今所發(fā)現(xiàn)的唯一的社會約束和義務體系。盡管如今人們可以通過誠實勞動得到合法收入并可按自己的意愿使用金錢，但金錢仍然是一個禁忌的話題。這種禁忌心理深深影響著文化與語言，并一直影響至今。

崇拜的另一面必然是禁忌，它們具有一種辯正統(tǒng)一的關系。對金錢既崇拜又禁忌的心理，體現(xiàn)了民族心理的豐富性與二重性。這兩種截然相反的態(tài)度，反映了人們共同的道德追求，即求富貴、去貧賤應遵循一定的倫理道德標準。只有符合這個道德規(guī)定的才是可取的，值得崇拜的。凡是不符合這個道德規(guī)定的則是不可取的，禁止的。這是人們靈活變通的圓熟智慧以及堅持操守的倫理道德標準的體現(xiàn)。倫理道德歸根結底是反映經(jīng)濟的，經(jīng)濟倫理是倫理道德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些倫理道德標準或潛或顯，影響著人們的語言和行動，形成了中國人特有的金錢觀。它表現(xiàn)出置身世俗與超脫世俗的氣度與智慧，體現(xiàn)了中國傳統(tǒng)文化歷經(jīng)千百年錘煉出的既入世又出世的財富價值觀。而廣泛流傳于民間的大量文化熟語正生動全面地反映了這些微妙而復雜的觀念。

民族精神的一切因子無不像血液一樣滲透到民族語言的每一個方面。中華民族特有的社會背景、思維方式、處事原則、倫理道德、人生哲學等民族文化心理的基礎上，形成了中國人獨特的金錢觀。任何一種語言總會體現(xiàn)這一特定民族物質(zhì)文化和精神文化創(chuàng)造活動特點。人類語言的發(fā)展有賴于人類物質(zhì)文化和精神文化的發(fā)展。熟語又是語言符號中一類比較特殊的符號，它們負載的文化內(nèi)容最豐富，所折射的人文世界最精彩，所表達的處世道理最深刻，所表達的事態(tài)人情也最直接。金錢文化熟語反映了在特定的經(jīng)濟生產(chǎn)方式和社會制度下，必然產(chǎn)生的金錢宿命論思想。最重要的是從民族文化心理的深度體現(xiàn)了人們對金錢既崇拜又禁忌的二重性文化心理。

三、死生有命，富貴在天——金錢文化熟語反映了人們對金錢的宿命觀

表達人們對金錢的宿命觀點的有“富貴皆由命”“人生富貴由天命”“財與命相連”“錢是命，命是錢，錢跟命，兩相連，命若窮，掘著黃金化做銅；命若富，拾著白紙變成布；野草不肥黃瘦馬，橫財不富命窮人。”這些熟語的代表就是人們至今還廣泛使用的“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八郎忻?，富貴在天”，語出《論語·顏淵》：“子夏曰：‘吾聞之矣：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君子與人恭而有禮……’”《后漢書·馮衙傳上》：“死生有命，富貴在天。天下存亡，誠云命也?！币沧鳎核郎擅?，富貴在天。《施公案》一七六回：“佛爺，王子既要與民子比賦，民子焉敢退縮，再者‘死生由命，富貴在天’?！庇肿鳎荷烙忻?，富貴在天?！都t樓夢》四十五回：“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也不是人力可強的。”

這些說法給傳統(tǒng)的金錢觀蒙上了一層宗教影像，產(chǎn)生這些說法的原因主要有兩個。其一，在漫長的階級社會，農(nóng)耕經(jīng)濟占據(jù)著主導地位。這種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為主，以家庭為生產(chǎn)單位的自己自足的自然經(jīng)濟不會使人們積累下很多財富，最好的境況是“樂歲終身飽”的狀態(tài)，且通常的境況則遠不如此。由于生產(chǎn)力水平低下，科技發(fā)展落后，人們基本上是靠天吃飯的，年頭的好壞直接影響著一年的收成。這難免要使人們產(chǎn)生對天的恐懼與依賴和宿命的思想。其二，階級統(tǒng)治和等級制度造成了金錢宿命思想。在剝削社會，財產(chǎn)和地位是根據(jù)出身和血統(tǒng)決定的?！笆恐雍銥槭?，農(nóng)之子恒為農(nóng)，工之子恒為工”的境遇與生俱來，生死罔替，人們不能解釋，自然也就容易被神秘化，似乎冥冥中有某種主宰早作了安排。這些宿命論思想被統(tǒng)治者加以宣傳利用，長期統(tǒng)治了人們的思想。第三，崇拜心理把人們自己創(chuàng)造出來的東西外物化為一種自己的對立物，一種“神”，人便從金錢的主宰變成了它的施恩對象，在它面前人顯得是那樣的無助，得利失利似乎是由命中注定的，由“天”決定的。人們找不到更好的解釋，也只有以此作為心理安慰。因此，經(jīng)商的人供奉財神香火不斷，既是金錢崇拜，也是宿命的體現(xiàn)。

可見，通過對熟語的探究，我們對社會物質(zhì)資料的生產(chǎn)方式、社會制度與文化以及宗教的產(chǎn)生也可窺得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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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小平，浙江師范大學行知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