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高等教育哲學》的結(jié)構(gòu)出發(fā)，對該書的思路和旨趣進行個人化的解讀，認為該書的宗旨是為論說高等教育哲學提供一個基本的敘述框架，而非旨在表達作者本人的高等教育哲學，并對書名的翻譯提出了友善的疑問。

關(guān)鍵詞：《高等教育哲學》；布魯貝克

自1978年成書，1987年首次譯介到中國以來，《高等教育哲學》一書有著相當高的引用率，漸成高等教育學領域的經(jīng)典著作，也成為高等教育學專業(yè)研究生的必讀書目之一。然而，在理解、使用和引用該書的過程中，卻存在不少對該著作的誤讀、誤引乃至誤譯現(xiàn)象。本文嘗試從該書的結(jié)構(gòu)與內(nèi)容出發(fā)，對該書的思路和旨趣進行個人化的解讀。

一

本書《導言》部分稍顯拉雜零散，似乎不成體系。然而筆者以為，《導言》是該書的華彩部分，要義頗多，它向讀者說明了為什么寫作、以及如何寫作該書等問題。

《導言》開宗明義地提出美國高等教育(其實整個西方高等教育都是如此)正處在一個“艱難時期”(第1頁，以下凡引自該書，只注明頁碼)。之所以說艱難，是因為高等教育正遭遇“本體危機”、“合法性危機”(第2頁)，即人們對為什么需要高等教育這樣一項耗費巨大財力物力的事業(yè)產(chǎn)生了質(zhì)疑。高等教育面臨著種種的身份危機、合法性危機，是因為高等教育已經(jīng)由“社會的邊緣向社會的中心發(fā)展”，越來越深入地影響了國家、社會乃至個人的生活。這是一個相當具有概括性的結(jié)論，它揭示了高等教育越來越受人關(guān)注的根本原因。對高等教育合法性的一切質(zhì)疑都根源于高等教育在社會地位的提高。當然對高等教育的質(zhì)疑也與美國上世紀六七十年代旨在挑戰(zhàn)現(xiàn)有秩序與價值觀的校園反叛運動和反主流文化運動有關(guān)，而且隨著現(xiàn)代高等教育的發(fā)展，高等教育得以存在的邏輯起點——高深學問也受到了挑戰(zhàn)。作者指出，高等教育概念的含糊性使人們懷疑初級學院、技術(shù)教育機構(gòu)、“無墻學院”等機構(gòu)是否也應該歸入高等教育的行列(第3頁)，甚至連“高深學問”作為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也遇到了問題。作者在第四章“高等教育為誰服務”中指出，存在著兩種水平的高等教育，即高深的和淺近的高等教育(從知識層面來說)，乃至于“學術(shù)上沒有什么低卑到不能納入高等教育的東西”(第78頁)。這是否意味著，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不再是高深學問?如果是這樣，那么什么樣的學問才是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幸好，上一句引文中的“學術(shù)”二字在一定程度回答了這個問題，似乎高等教育的邏輯起點應該建立在“學術(shù)”或“學術(shù)知識”之上。

正因為高等教育受到這么多質(zhì)疑，才有“對高等教育的一些基本概念作一次痛苦的重新評估”(第2頁)的必要，才有了重新梳理、審視高等教育哲學的必要，進而，才有寫作本書的必要。那么，應如何建構(gòu)起高等教育哲學的敘事框架，或者說如何來安排梳理、審視高等教育哲學的行文結(jié)構(gòu)?筆者以為，以下常被讀者忽視的一段話清晰地表明了作者的思路。因為它決定了全書的基本架構(gòu)，故整段錄入于下：

“今天，我們的高等教育哲學流派已經(jīng)太多了。面對相互矛盾的現(xiàn)實，每個作者都闡述各自的哲學理論，而且每個人都認為自己的哲學已經(jīng)妥善地將高等教育的各種主張融合到一種連貫統(tǒng)一的政策中?，F(xiàn)在，我們?nèi)狈Φ氖前迅叩冉逃軐W作為一個整體來處理——這就是說，既要重視各種哲學流派，又要重視論述高等教育哲學有限的幾個方面的無限論文。本書試圖建立一個參照框架，并且試圖像音樂家在一個主題上作出變奏曲那樣對各種哲學流派，甚至對一些不可調(diào)和的哲學流派作出處理。”(第9頁)

也就是說，作者的《高等教育哲學》以及他的“高等教育哲學”，是要提供這樣一個敘述框架：它能涵蓋高等教育哲學所涉及的一些基本問題，能把各種相同、類似甚至于相互對立的觀點和理論流派放在這個框架下加以敘述、分析、比較、評論。它能夠基本框定高等教育的問題域，能夠用來梳理高等教育發(fā)展史上所出現(xiàn)的理論流派和實踐走向(事實上作者在該書中也是這樣做的)。這是該書的一種敘事策略，該書的撰寫正是基于大量的文獻、把文獻整合在一個宏觀的敘事框架中完成的。

二

作者設定的是怎樣一個敘述高等教育哲學各家流派觀點的框架呢?它以“高深學問”作為一個不證自明的邏輯原點，以追求高深學問的目的作為劃分高等教育哲學“派別”的依據(jù)(第一章)，從高深學問的特性推導出學術(shù)自治、學術(shù)自由和學術(shù)道德的必要性(第二、三、七章)，又從高深學問的專有性推導出高等教育的對象和內(nèi)容(第四、五章)，從高深學問的傳授出發(fā)討論高等教育的教學問題，最后從高深學問與教會的淵源來探討追尋高深學問的宗教內(nèi)涵(第八章)。作者通過高深學問這個原點，以一種極高明的方式把有史以來的高等教育哲學理論流派確定為八個主題。這個敘述框架的一切都是從高深學問出發(fā)，進而圍繞著高深學問形成的，高深學問是這個框架的核心話題，并且主宰著其它話題的展開。這八個主題所構(gòu)成的框架便是作者借以敘述所有高等教育哲學流派的工具。

在設定好這樣的敘述框架之后，作者(以及讀者)要做的就是把各派的觀點整合到同一個框架中，這樣可以極好地展示各種觀點的相同或相異之處。但整合各流派的一個難點是，如何確定這樣的整合框架能夠盡可能多地把各種各樣的觀點納入其中?以何種依據(jù)來劃分這八個主題?又以何種方式將這八個主題組合成為一個框架?前文已及，這八個主題的“粘合劑”就是高深學問。而要盡可能多地納入各種高等教育哲學，這就需要有具有高度概括性的框定方式，以及精確的劃分依據(jù)，這樣才能使各種相互沖突的觀點和理論流派在同一個主題下和平共存。例如關(guān)于認識論和政治論兩種不同取向的高等教育哲學，作者并沒有明確地表述是依據(jù)何種標準來劃分兩種不同的高等教育哲學的，但在行文中，又不時地向讀者透露出“追求知識的目的”和“知識與社會之間是否發(fā)生聯(lián)系”這樣的劃分依據(jù)，似乎所有的高等教育哲學都可以根據(jù)這樣的標準來歸入“認識論”或“政治論”取向。

正因為該書提供的只是一個“敘述框架”，一個足以把紛繁蕪雜各式各樣的高等教育哲學整合在一起的敘事策略，因此該書在理論創(chuàng)見上多少顯得有些蒼白。在大多數(shù)情況下，作者本人的觀點往往被大量的引述所吞沒。然而，作者的洞見恰恰不體現(xiàn)在他自己對高等教育哲學的理論建樹上，而是體現(xiàn)在為學習者和研究者提供了這樣一個精巧而敏銳的參考框架，任何關(guān)于高等教育的論述似乎都可以加以分解，歸入這不同的八個主題中，使得這個敘述框架具有解釋一切高等教育哲學的張力。作者在建構(gòu)這個框架時，似乎并不在意要在其中注入多少自己的思想，他的最大貢獻就在這個設定了高等教育基本問題域的框架之中。讀者在研讀、引證該書時，應該時刻記住，本書只是梳理和敘述高等教育哲學的一種框架，很多論述并非作者本人提出或支持的觀點，作者更多地是在“敘述”而不是“提出”高等教育哲學，因而在引述該書時，不能直接冠以“布魯貝克如何說”這樣的語句，否則便有張冠李戴之嫌。筆者以為，較為恰當?shù)囊龇绞绞恰安剪斬惪艘瞿衬车脑捳f”，以便把布魯貝克的觀點和他人的主張區(qū)別開來。如果不意識到該書建構(gòu)敘事框架并以該框架來包容各種高等教育哲學流派的本質(zhì)，就很有可能導致對該書的“誤讀”以及引述時的“誤引”?！陡叩冉逃軐W》是敘述各種流派“高等教育哲學”的著作，而非旨在表達作者自己的“高等教育哲學”的著作。

三

再說說書名的翻譯問題。該書英文名為On The Philosophy of Higher Education，我國學者在譯介該書時譯為“高等教育哲學”。筆者以為，考慮到該書的旨趣是建立敘述高等教育哲學各種流派的敘事框架，而不是以直接表露作者本人的高等教育哲學為主要目的，介詞“On”在這里是指“關(guān)于高等教育哲學的研究”，而非指作者本人高等教育哲學觀的直接表達，因此似乎譯為“論高等教育哲學”或“高等教育哲學論綱”為妥。否則，“誤譯”會引起更多的“誤讀”和“誤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