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對于王勃的送別詩,大家了解較多的是《送杜少府之任蜀川》這類格調高昂,積極樂觀的詩,而對其寄托凄苦感傷之情的送別詩較為忽略。我們應結合王勃所處的時代背景以及其人生遭遇,全方位解讀王勃不同風格的送別詩,全面解讀王勃。
【關鍵詞】送別詩;王勃
送別詩,是我國古代詩歌的一個重要的主題。談起王勃的送別詩,人們會很自然地想到他的五言律詩《送杜少府之任蜀川》:
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與君離別意,同是宦游人。
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
這首詩以真誠深摯的感人友情、積極樂觀的博大胸襟為人們所贊嘆和傳誦。作為送別詩,堪稱上品。但是,詩人自己的一生并不是自始至終都是積極樂觀的,反映到他的送別詩中,絕大部分卻是凄苦感傷的悲離之作。如他的《別薛華》(一作《秋日別薛昇華》):
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悲涼千里道,凄斷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
然而,迄今人們對王勃這一類送別詩卻重視不夠。是因為這類詩不重要或者沒有分析理解的必要嗎?據(jù)考證,這類詩的寫作,正是詩人后期思想變化的具體表現(xiàn),是我們了解詩人的一個重要佐證。分析一個詩人及其作品的風格,不能單以某一首詩來決定,而應該全面考察,認真了解詩人的所有詩作,全面把握作者當時的精神面貌以及時代背景,對待王勃的送別詩也必須這樣。否則,強調一方面而忽視另一方面,就會模糊王勃詩作的本來面目。
如果按王勃送別詩反映的思想內容,將其分為積極進取和感傷別離這兩類的話,我們就不難看出,在現(xiàn)存王集中的16首送別詩中,只有三首基調是積極的、奮發(fā)向上的,它們是《白下驛餞唐少府》、《送盧主簿》《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均為詩人入蜀前居留長安時所作,反映了詩人前期躊躇滿志、奮發(fā)有為的思想性屬。其中《送杜少府之任蜀川》可作為這類詩的代表。其他還有13首,均為悲離之篇,全面抒發(fā)了詩人被廢職后悲苦激憤、不滿現(xiàn)實的痛苦情緒,如《別薛華》、《重別薛華》以及《別人四首》等等。
我們還是來看看王勃的具體作品吧。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是詩人在沛王府任修撰時所作。當時,詩人年僅十七,卻已小有名氣,他“六歲即能屬文,構思無滯”(陸侃如、馮沅君《中國歷史》)。據(jù)《新唐書》本傳記載:“勃屬文,初不精思,先磨墨數(shù)升,則酣飲,引被覆面而臥,及寐,援筆成篇,不易一字,時人謂之腹稿。”14歲時,就授朝散郎。在沛王府中因其才華出眾,而“頗為王所受重”(沈德潛《唐詩別裁集》)。這時期的詩人,可謂年少才高,名揚四海,春風得意了。這樣的一帆風順,使得詩人幻想能在“宦游”的道路上施展自己的才能,干出一番事業(yè)來。反映到他的詩作中,豪情滿懷、積極進取也就很自然地成了這一時期的基調。
從思想內容看,這首詩歌頒了朋友之間真摯的友情,這種真正的友情不因天涯之遙而疏遠、淡忘,即“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接下兩句“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詩人既奉勸朋友也自我告誡:在告別的道路上,不可有兒女之態(tài),指出征途雖然多蹉,卻是廣闊的,鼓勵即將踏上旅程的朋友振作精神,走向充滿希望的宦途。詩是送給離別朋友的,卻披露了詩人自己的遠大抱負,全詩豪邁奔放,樸實嚴整。“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一開始就襟懷寬廣,視野開闊,越到后來,越有一種開朗、樂觀之感。離別之時,看到這樣壯行色的詩句,無疑會使人得到一種精神上的慰藉和鼓勵。
再來看看詩人送別詩中的另一類詩作,情調就和上面一首截然相反了。
如《別薛華》一詩開頭兩句“送送多窮路,遑遑獨問津”。其中的“遑遑”,有人解為“心神不安的樣子”(參見聶文郁《王勃詩解》第103頁)這樣解釋似乎不能與全聯(lián)相吻合,“遑遑”應是與“送送”相對,即應取匆匆忙忙之意。這兩句中的“多”、“獨”用得妙,恰到好處,充分反映了離別之時的愁煩心緒。詩的一開始,就從送友人上路的具體行動著手,指出人生道路的艱難,給全詩定下了深沉、惆悵的調子,這里我們再也看不到“城闕輔三秦,風煙望五津”那種起筆高揚的氣勢了。以下幾聯(lián),詩人用一系列感傷的句子來抒發(fā)自己在政治上不得意的滿腹牢騷。最后兩句“無論去與住,俱是夢中人”,是詩人對現(xiàn)實的感慨。這樣的環(huán)境,這樣的生活,與詩人想象中的理想生活格格不入,難怪詩人會發(fā)出如同在夢中生活的感嘆。
王勃在20歲以前,仕途比較順。大約在20歲時(即公元669年),發(fā)生了一件意外的事,使得他在思想、生活上發(fā)生了很大變化。據(jù)《新唐書》本傳所述“是時諸王斗雞,(勃)戲為文檄英王雞,高宗怒曰:‘是且交構’,斥出王府?!闭敶猴L得意之時,突然因為一篇小小的文章而失掉了前程,這樣的打擊,對王勃這位涉世不深的年青人來說,是巨大的、沉重的。這事件使王勃感受到統(tǒng)治階級的專制、腐敗,體會到了處世的艱難,以及自己“宦游”夢想的破滅。這以后的詩作基本上是“透露出由于政治上不得意而發(fā)出的不平之鳴”(王菊生《初唐四杰》載《天津日報》1959.8.19)。被廢職斥出沛王府后,詩人進入巴蜀,開始了后期的浪游生活?!秳e薛華》這首詩,就是寫于詩人入蜀后浪游生活中的咸亨二年(即公元671年,王勃時年23歲)。
《送杜少府之任蜀川》與《別薛華》這兩首詩,一樣的送別,一樣的五律詩體,甚至一樣的韻腳,情調卻迥然不同。前一首是“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后一首卻是“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一首這樣氣勢恢宏,一首又那樣纏綿悱惻,對比何其鮮明!其實,縱觀詩人全部送別詩的內容和風格,又何嘗不是這樣前后期涇渭分明呢?如他的《重別薛華》:
明月沉珠浦,秋風濯錦川。樓臺臨絕岸,洲渚亙長天。
旅泊成千里,棲遑共百年。窮途惟有淚,還望獨潸然。
自況之意是顯而易見的。而再看他的《白下驛餞唐少府》:
下驛窮交日,昌亭旅食年。相知何用早,懷抱即依然。
浦樓低晚照,鄉(xiāng)路隔風煙。去去如何道,長安在日邊。
作者進取向上的精神面貌,已經通過詩中慎于擇友、忠于友情的抒寫,清楚地展現(xiàn)在讀者面前了。
又如他的《別人四首》
其一:久客逢余閏,他鄉(xiāng)別故人。自然堪下淚,誰忍望征塵。
其二:江上風煙積,山幽云霧多。送君南浦外,還望將如何?
其三:桂軺雖不駐,蘭筵幸未開。林塘風月賞,還待故人來。
其四:霜華凈天末,霧色籠江際??妥映N啡耍螢榫昧魷?。
從不同側面,表現(xiàn)了詩人細膩、真摯的離別之情。
在詩人的送別詩中,既有表現(xiàn)“無為在歧路,兒女共沾巾“的大丈夫氣概的手筆,又不乏流露“自然堪下淚,誰忍望征塵”這樣感情脆弱的詩句;既在“去去如何道,長安在日邊”的依依惜別中反映出積極進取的精神,又在“野色籠塞霧,山光斂暮煙”《秋日別王長史》的慘慘離別里抒發(fā)了一種“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的情懷。因此,我們不難看清王勃送別詩的本來面貌,雖可分為積極向上和消極感傷兩類,但主要方面是“善于作憂郁的抒情,往往帶有濃厚的感傷色彩”,我們還可以從中窺見他的內心世界,基本上把握詩人思想變化的脈搏。這樣,王勃的送別詩,不正是他的思想感情變化的具體反映嗎?
總而言之,王勃的送別詩,是他一生詩歌創(chuàng)作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對王勃的送別詩,不能一概而論,從具體作品出發(fā),聯(lián)系詩人的思想和時代背景,看待王勃的送別詩,才是比較客觀、全面的。既不貶低“海內存知已,天涯若比鄰”這種獨特風格的地位,也應當承認“窮途惟有淚,還望獨潸然”的客觀存在,并且不應予以忽視。只有這樣,才能真正看清王勃及其送別詩的本來面目,全面認識居四杰之首的王勃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