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傍晚時分,巷口突然停下了警車,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三個警察走進了維珍的家,將海濤帶走了。
維珍回來的時候,并不知家里所發(fā)生的事,海濤不在家,維珍還以為他跟往常一樣去上晚自習了。過了晚上十點,維珍還是沒有見到海濤回來,就有些著急了。在家里轉(zhuǎn)了幾圈之后,維珍有些為難地去敲了鄰居的門。
這一夜,維珍的家是黑黑的,沒有一絲光,這沉寂的夜晚讓維珍有些害怕。維珍的頭腦里像塞滿了亂飛的蒼蠅,它們肆無忌憚地叫囂著,擾得維珍在椅子上一直坐到了天亮。
第二天,維珍跌跌撞撞地來到了派出所,維珍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向值班的警察打聽,海濤在哪里?警察查了一下記錄說,反正出了事,一時還說不清,要等審訊之后才能知道事情的真相。當維珍還想繼續(xù)打聽的時候,警察已經(jīng)不耐煩地走了。
回家的路上,維珍的臉上始終是潮濕的。她不知道海濤究竟為什么進了派出所。
維珍的隔壁原先是空著的,周國友還在世的時候,喜歡在里面養(yǎng)一些鴿子,周國友去世后,為了能補貼一些家用,維珍就將空著的房子租出去了。來租房子的是外地的一對夫妻,男的長著精瘦的臉,小小的眼睛黑嘟嘟的;女的是一個啞巴,年齡要比男的大幾歲,看上去倒是水靈白嫩的。男的叫巧根,女的叫翠霞,他們是從蘇北到南京來打燒餅的。
要是以往,維珍沒有時間弄飯就會在隔壁順便買上兩塊燒餅,有的時候,巧根看見維珍下班了也會主動遞上一塊燒餅??山裉焓窃趺戳耍繌淖蛲砘貋?,維珍不但沒有看見海濤,就連巧根夫婦倆的影子也沒有見到。維珍的肚子餓得已經(jīng)咕咕叫了,她看隔壁的門是鎖上的,就向不遠處的小賣部走去,想買幾包快餐面。
小賣部的老板是個年近五旬的女人,平時說話就像新聞聯(lián)播里的播音員。還沒等維珍走近,老板就迎了上去。老板望著維珍說,維珍,你要看開些,你不能急,急了是沒用的。你看你,才過一夜就折騰自己了。維珍聽了老板的話有些發(fā)愣,維珍說,那你知道,就告訴我吧,我不知道到底發(fā)生什么了。老板說,維珍,到現(xiàn)在還沒有人跟你說嗎?海濤是強奸了巧根的老婆才被警察抓走的。
維珍的腦袋嗡的一下,整個人都差點跌倒,小賣部的老板趕緊伸手扶住了維珍。老板對維珍說,昨天下午你不在家,海濤放學放得早,巧根也不在家,啞巴一個人在店里睡午覺,可能是啞巴穿的衣服少,這孩子一時犯糊涂,就進去將門鎖上干了錯事。后來,巧根回來的時候,啞巴就比劃著手勢說自己受到侵犯了。巧根聽了后,拿起鉤爐火的鐵鉤子就要去打海濤,卻被啞巴咿咿呀呀的攔下來了。但巧根并沒有罷休,巧根報了警。
維珍害怕左鄰右舍的目光。一連幾天,維珍都沒有出門。
維珍一直是個有自尊的人,以往在吃穿上虧待了自己感覺是無所謂的,只要不偷不搶就總能將自己的腰板挺得直直的,可現(xiàn)在海濤這樣不爭氣,終是將維珍這么多年來維持的尊嚴全部擊潰了。維珍流著淚,抬頭望著墻上周國友的照片,默默地念叨著說,你在害我,你知道嗎?說著說著,維珍的淚水模糊了一切!她恨周國友走得早,恨海濤的不爭氣,更恨自己當初沒有聽父母的話。
維珍的父母一共有四個孩子,三個女兒一個兒子,維珍是最小的女兒。維珍的父母較為重男輕女,所以對她哥哥就看得重一些。維珍的上面還有兩個姐姐,長得都比維珍好看,個頭也比維珍高一些。可能是維珍從小在家里得到的溫暖不多,在她高中畢業(yè)之后,就很少回家了。
在維珍的二姐訂婚的時候,維珍還是沒有回家,那時維珍離開家大概有半年了。二姐訂了婚后,維珍的媽媽就四處托人開始尋找維珍,后來維珍的姑姑在一家玻璃廠找到了維珍,原來,維珍已經(jīng)在里面上班了。
維珍看見了姑姑還是很高興的,因為她感覺只有姑姑最疼她,而且維珍的外相長得也像姑姑。以往在家的時候,每當媽媽看她不順眼就會說,你不是我生的,你是你們老黃家的人,你看你的臉,整個就是黃家訂做的。每次媽媽高叫著對維珍這樣說,維珍就會跑到自己的房間里,然后,將門砰的一聲關(guān)上。維珍的憤怒都在關(guān)門的聲音里。
維珍的媽媽是知道維珍的脾氣的,也不好直接去找維珍,更知道維珍不會回家,所以,就搬來了維珍的姑姑做救兵。為了不難為姑姑,維珍答應先回家看看。回家后,媽媽的態(tài)度跟以前不一樣了,在飯桌上吃飯時,媽媽特地揀了一塊雞腿給維珍。媽媽對她說,你還是把玻璃廠的工作辭了,附近的天鵝絨廠現(xiàn)在也在招人,讓你爸爸去找熟人,也能訂上合同做個合同工。維珍說,媽,先吃飯,吃過再說。吃過飯后,維珍的姑姑要走了,她將姑姑送到門外。姑姑說,維珍,你不要太犟了,她對你再怎么樣,到底也是你的媽。維珍說,姑姑,你就不要操心了,我少讓她煩神就是了。這一次,維珍是答應了媽媽的,等拿了當月的工資就回家。
然而,維珍的媽媽等了半年也沒有看見她的影子。半年后,已經(jīng)是寒風呼嘯的季節(jié)了,媽媽將家里的事務都安排好后,決定自己親自去找維珍。維珍的媽媽左打聽右打聽,好不容易找到了玻璃廠,后勤處的人卻告訴她,維珍已經(jīng)在三個月前辭職了。
維珍對媽媽在心理上還是有距離的,上次姑姑找了她之后,維珍用的是緩兵之計,她一直認為媽媽是不會放過她的。所以,維珍在離開家后的不久也離開了玻璃廠,她不愿媽媽三番五次地來找她。
維珍只有十八歲的時候,班里的一個男孩子很喜歡她,但在她閃閃爍爍的目光中,卻看見那個男孩子在放學的路上等著另一個女孩子。畢業(yè)后,維珍就很少去接觸年齡跟她差不多的異性。
周國友是個黑漆方臉的中等個頭男人,維珍認識他的時候,他一個人住在一家大院里。院子的角落處長了一棵柿子樹,迎著院墻的是一排四間紅瓦的大平房,因為只有周國友一個人住,所以他就空出了一間房子來養(yǎng)鴿子。周國友養(yǎng)鴿子已有很長的時間,那些鴿子很有靈性,如果周國友回來晚了,那些可愛的鴿子就會在院墻的外面上下盤旋。維珍能夠與周國友在一起,都還是仗著周國友養(yǎng)的那些鴿子。
那是一個雨后的下午,維珍收了傘獨自走在通往郵局的路上,走著走著,維珍停了下來,原來她看見有一只鴿子停在路邊。維珍走上前去,小心地抱起了鴿子,當她接近鴿子的時候,以為鴿子會飛走的,沒料到鴿子在她的手里只是睜著圓潤的小眼睛在看著她。維珍用手摸了摸鴿子的翅膀和腿,發(fā)現(xiàn)翅膀有一點傷。維珍想,這鴿子的主人說不定就在附近,她想在路邊等,看是否有人來認領(lǐng),如果沒有,就打算將鴿子送到動物園。維珍抱著鴿子等了一會兒,還真的等來了鴿子的主人,這個人就是周國友。
周國友非常感謝維珍,眼看著天空上的烏云又是黑壓壓滾動過來,周國友有些盛情地對維珍說,你還是等一下走,看你也沒騎車,要是趕著天走,肯定會淋雨的,這個天淋了雨會受涼的。維珍聽了,想也是,于是就在他的家里留下了。這一留,維珍就再也沒走過。那是因為天已黑到了盡頭,窗外的雨就似大海翻了身,如注地傾倒不能讓任何的腳步停留,無奈之下維珍只有在周國友的家里過夜了。在這之前,周國友已有很長時間沒有接觸女人的身體了。夜半的時候,心魔驅(qū)使下的周國友爬到了維珍的床上。那一夜,窗外的風雨一直撕躪到天明。
等到維珍的媽媽千辛萬苦地找上周國友的門,維珍已經(jīng)懷孕了兩個月了。維珍的媽媽哭著對她說,只要你回家,我就當什么也沒發(fā)生。我向你保證,媽媽以后對你再也不會象以前。維珍說,媽,你自己回家,我不走,我走了國友怎么辦?維珍的媽媽說,你二十歲還不到,就這樣糟蹋自己。你這樣,讓我怎么做人?維珍說,這是我的事,做人也是我不好做人!維珍沒有被媽媽的眼淚打動,她鐵了心。約是一個星期后,維珍的媽媽將她攔在路上。維珍的媽媽再次落下了眼淚,她說,你對周國友了解不多,他家的事雜得就像亂草,他有沒有告訴你他是離婚的人,還有一個兒子在讀書,而且他的爸爸是個不講理的人。維珍說,他只跟我說他離了婚,離婚也不是多大的事。維珍的媽媽顫抖著聲音說,你這孩子糊涂呀,他有沒有跟你說為什么離婚?是因為他老婆跟他的爸爸攪在一起了!這樣的人家,你怎么還能進?聽媽媽的話,跟媽媽回家,媽媽找人帶你去醫(yī)院,做個手術(shù)就十幾分鐘!維珍聽媽媽說出這樣的話,心里似乎也是填滿了委屈,她的眼睛紅了。維珍沒有話說了。維珍的媽媽看她這樣,心里難受得似亂刀在攪,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她拖起維珍就往外走??蛇@個時候,周國友卻撲通一聲跪在了維珍媽媽的面前。周國友說,我喊你媽你肯定是不答應的,我求你將維珍留下來,我會對她好的,我保證會對她好的。周國友說這話的時候,用眼睛望著維珍,特別是他說的最后一句話讓維珍的心驚顫了一下。跟著,維珍也隨周國友一道跪在媽媽的面前。維珍不想回去。
在維珍懷孕還沒有足月的時候,肚子里的孩子就迫不及待地來到了人世,那是一個飄著飛雪的天。維珍的媽媽沒有到醫(yī)院去,后來托人給維珍送來了孩子穿的毛衣毛褲,還有一籃紅雞蛋。維珍抱著剛出生的孩子,親了親孩子嫩嫩的小臉蛋,眼淚不知覺地流了下來。
孩子起名叫海濤。在海濤四個月大的時候,周國友下崗了,單位一次性給了周國友兩萬多塊錢,從此,周國友與單位就毫無瓜葛了。周國友盡管不能原諒自己的爸爸,但對媽媽還是十分孝順的。周國友的媽媽也是心疼兒子的,眼看著又添了一個孫子,心里雖然是喜歡但也是替兒子操著心,家里這么多的嘴巴張著,都要等著吃飯的,更何況海濤還在吃奶。與周國友的爸爸較量了幾天后,周國友的媽媽也掏出了一些老底,讓周國友開了一家雜貨店。開始的時候,店里的生意還可以,維珍經(jīng)常抱著海濤忙里忙外。天熱的時候雖然辛苦一些,但看見每月能有兩千多元的收入,維珍的心里就沒有多少埋怨了。
海濤長的很快,一眨眼就會走路了。在海濤滿地亂跑的時候,周國友的身影卻是越來越少地出現(xiàn)在雜貨店里。一次,店里的水瓶膽沒有了,已是缺貨好幾天,周國友都沒有去進貨??粗櫩碗x去的身影,維珍有些著急了,維珍就打周國友的手機。手機通了很長時間都沒有人接,維珍又撥了幾次號碼,都是跟前面的一樣。維珍不高興了。晚上周國友回來的時候,也不與維珍說話,維珍沉不住氣問他,整天看不見你的人,你還想不想好?周國友說,我打打小麻將怎么了?你在店里守著也累不到什么地方去!維珍聽著周國友蠻不在乎的腔調(diào)非常生氣,順手拎起一個枕頭向他砸去。
周國友接過枕頭說,好了,深更半夜的鬧什么鬧,以后我不去就是了。周國友能不去再賭嗎?在維珍不知道的情況下,周國友仍然是一如既往地去打麻將,而且已經(jīng)輸了將近三萬元。直到債主逼到了門上,維珍才不得不將雜貨店抵押出去。
海濤要上幼兒園的時候,周國友的身上都掏不出幾百元的學費,周國友讓維珍到她媽媽家去想辦法。維珍說,你看你這樣,還讓我怎么回去?維珍說完,聲音就哽咽了。周國友說,那也不能不讓海濤進幼兒園呀?維珍抽泣了一會兒說,聽說農(nóng)場里的麥子熟了,正在找人承包割麥,不如我們?nèi)タ纯?。周國友聽維珍這樣說,伸出手用力地打了一下自己的頭。
六月的田頭熱浪滾滾,金黃的麥子就像皇帝的盛裝鋪蓋在大地上,維珍和周國友的手里都拿著鐮刀,分頭在田間割著麥。這樣辛苦了十幾天,他們終于拿到了應有的報酬。在為海濤交學費的時候,周國友對維珍說,我知道都是我不好,以后,我不能再對不起你了。
這以后,周國友真的就好象變了一個人,他不再出去胡亂轉(zhuǎn)悠了,他還想利用割麥換來的錢再去做一些小生意,他不想再讓維珍和海濤跟著自己受罪。維珍有些舍不得將錢拿出來,畢竟那些都是血汗錢。每次周國友提起那些錢的時候,維珍就回想起自己的手被鐮刀割破時的情景:鮮紅的血一涌一涌的,滴在褲子上就像一朵暈染的花怒放在六月的天空下。那時的維珍望著自己身上的血,心底有些憐惜自己。維珍想著自己什么時候拿過鐮刀下田了,這都是農(nóng)村里的活計,放在以往,維珍怎么可能想到自己也會下田?如果當初是跟了媽媽回家,自己還會遭遇這些嗎?想到這些,維珍無論如何也不肯將錢拿出來再去投資做什么小生意。但是為了生活,維珍決定到保險公司去做保險業(yè)務。
這樣的日子平靜地過了兩年多,維珍在外面跑保險,周國友在家里負責洗衣做飯接送海濤上學放學。看著海濤漸漸長高的身影,維珍再是苦累,臉上都是笑嘻嘻的,她與周國友之間到底有沒有感情,維珍從來不去問自己,似乎與周國友在一起的生活就像一把銼刀,維珍已將自己的年輕歲月銼劃得平淡無奇了。
在海濤五年級的時候,有一天,周國友接了海濤放學回家,周國友的車子剛騎到彩虹橋旁邊,就啪的一聲倒下了。周國友的身體重,摔在了橋邊,海濤卻連人帶車子翻進了河里。要不是過路的人相救,恐怕海濤連人帶車都會被河里的水沖走。對于翻車跌倒的事,周國友自己也感到奇怪,想著自己的車技還是可以的,而且當時自己也是好好騎的,怎么一下子就能跌倒呢?維珍回來時,還提醒了周國友,說,你前一段時間身體就不怎么正常,不要是犯了什么病?維珍讓周國友有時間到醫(yī)院檢查一下。
周國友聽了維珍的話,帶上維珍給的一千塊錢去了醫(yī)院。一番檢查化驗后,醫(yī)生讓周國友先回家,等過幾天再來看結(jié)果。
幾天后,從醫(yī)院走出的周國友站立在離醫(yī)院不遠的廣場中央。周國友仰起頭,面朝天空,瞪大眼睛,他的目光緊緊地盯著火球似的太陽。此刻的周國友一點都不懼怕太陽的毒辣。面對絢目的光芒,周國友更加需要的是炙烈的燃燒!他有一種欲望,他要燒死自己!
四個月后,周國友終于被燒了,是在殯儀館的焚燒爐里。周國友死于肝癌晚期。
周國友在臨死的時候,眼角含著眼淚,嘴里發(fā)出含糊不清的聲音。那時,海濤上學還沒回來。不知是否是維珍故意沒有讓周國友見上海濤最后一面,維珍自己在周國友最后殘喘的時候也是讓他不要再說話了。周國友還能說什么呢?他已不能說清任何話了,也沒有什么人來聽他說了。就這樣,周國友在嗓子發(fā)出低微的咕嚕咕嚕的聲音中結(jié)束了生命。
周國友死后,周國友的爸爸還帶著周國友的前妻和大兒子來要房產(chǎn),維珍在走投無路的情況下想起自己還有一個當律師的朋友。在朋友的多方幫助下,維珍跟海濤總算有了一個安生的窩。
為了能將已經(jīng)坍塌的家支撐著起來,維珍沒日沒夜起早貪黑,繼續(xù)跑著保險業(yè)務。一有時間和機會,維珍就不厭其煩地跟她所能接近的人談保險。因為維珍做保險已有一段時間,手頭也固定著一批老客戶,再加上認識她的人都知道了她的處境,都極盡可能地去買維珍做的保險。維珍想過,自己苦一些沒關(guān)系,只要把海濤帶大就是對得起自己了。
然而,還在上初二的海濤最終違背了維珍的意愿!海濤本是一個學生,應該能夠體量到母親的不容易,也應該是去好好讀書的,卻偏偏去強奸了賣燒餅的啞巴!海濤這樣,讓維珍還有什么臉面再去到處做保險?
維珍不去做保險了,在海濤被判刑后做了一個老板的二奶。
老板叫甘庭剛,是開油漆連鎖店的,是維珍以前的一個客戶。甘庭剛在一次喝茶的時候聽到別人說起了維珍,喝了茶后,甘庭剛自己主動聯(lián)系了維珍。
維珍累了。
維珍安靜的時候細想自己曾經(jīng)走的路,這一路一路地走過,維珍都不相信自己是如何承受過來的。她問自己,愛過周國友嗎?維珍自己沒有答案,也許年少時的選擇只是在逃避自己的家庭。那么現(xiàn)在跟甘庭剛在一起,是在逃避什么呢?
甘庭剛為了維珍,在郊區(qū)專門買了一處兩層小樓,他開車將維珍接了過來,他不希望這個貌不驚人的女人再受到任何傷害。也是為了維珍,甘庭剛已有幾天沒有回自己的家了。甘庭剛的老婆是個細微的女人,憑著自己的感覺,甘庭剛一定是家外有家了。
為了不打草驚蛇,甘庭剛的老婆花了重金雇了私家偵探。私家偵探在晝伏夜出的情況下拍攝了許多鏡頭,這些鏡頭對于甘庭剛的老婆來說,比花出去的那些錢都珍貴。
甘庭剛的老婆盤算好了,這男人要是有了外心,不是一頭牛兩頭牛能夠拉回來的,現(xiàn)在的世道,一哭二鬧三上吊也都嚇不住男人了,關(guān)鍵是要下狠招。下什么樣的狠招能讓甘庭剛再回家呢?甘庭剛的老婆向私家偵探討教。私家偵探說,你得找媒體讓他暴暴光,最好再喊上你的婆婆公公,這樣雙管其下,說不定會有一些效果。甘庭剛的老婆一聽就笑了,說,還是你們的經(jīng)驗多,那我就這樣辦。結(jié)果是甘庭剛的老婆真的去照辦了,她先聯(lián)系了媒體的熱線,聲淚俱下地說自己是個受害者,然后又去通知了自己的公婆,說甘庭剛在外面養(yǎng)了二奶。
在甘庭剛又一個不回家的日子,甘庭剛的老婆行動了。她按照私家偵探提供的地址,輕而易舉地找到了那處小樓。
見了維珍,甘庭剛的老婆就破口大罵,且是罵得不堪入耳。維珍實在聽不下去了,她推開甘庭剛快速沖到陽臺上,然后飛身一躍,緊接著,“嗵”的一聲,是維珍身體墜落的聲音。甘庭剛在瞬間傻了眼,無論如何他也不相信,老婆的到來能制造一場慘烈的悲劇。如果,維珍真的有個三長兩短,他可怎么向維珍的父母還有她的兒子交代?
樓下,維珍墜落的地方已經(jīng)圍滿了人,圍觀的人發(fā)出了喧鬧的聲音,有的說報警,有的說趕快打120。甘庭剛瞪著一雙驚恐的眼睛將維珍擁在懷里。眼前的維珍披散著頭發(fā),腳上的鞋子也沒有了。甘庭剛在黑暗中摸到了黏糊糊的血,甘庭剛用央求的聲音對圍觀的人說,幫忙喊個車,拜托了!不一會,救護車和警車陸續(xù)來到了事發(fā)的現(xiàn)場,在眾人的幫助下,甘庭剛將神智不清的維珍抬上了救護車。
沒有人在意二樓的房間里還有另一個女人。甘庭剛的老婆在窗口目睹了樓下發(fā)生的一切,悲憤的眼淚控制不住地流出了眼眶,是我錯了嗎?難道我不應該來找我的丈夫?難道要我去成全他和另外一個女人?甘庭剛的老婆在心里問自己,問了無數(shù)遍都是寒風刺在骨子里。怎么了,這都是怎么了?
甘庭剛的老婆用手機打了一個電話,她希望有人來接她回家。
三分之二的窗
黎小萌瘋了。
所有的人都這么認為,這是真的。
所有的人都接到了黎小萌的電話。只有我婉轉(zhuǎn)地跟她說,你的電話可能打錯了。但是黎小萌并不死心,在我關(guān)機之后,仍然發(fā)了許多信息給我,這是我第二天知道的。
黎小萌似乎很渴望,但內(nèi)心是極度恐懼的。她的聲音,讓我感覺她是一個一路奔走的女子。果然,斷斷續(xù)續(xù)的聲音傳來,她告訴我,她正拿著手機從十一層往十二層跑去,是因為信號不好。但后來,我知道,黎小萌是不想讓人知道她到底要跟別人說什么。
黎小萌做得很徹底,猶如她徹底不是一個南京人。我無法知道黎小萌成長中的過往,因為她很年輕。她說,她今年才二十一歲。當她的腳印第一次踏入南京的時候,是在十七歲那年。
十七歲的時候,黎小萌就做了一個實習生,那時是在一家報社,她是跟在林路明后面的。采訪的時候,林路明到哪,黎小萌就跟到哪,無論是深度報道還是花邊新聞,只要有新聞價值,他們都會出現(xiàn)在一線。讓黎小萌對林路明改變看法的是在一次雨中采訪。那時接到群眾舉報,有個直銷團伙躲藏在一個隱蔽的公寓里,組織了幾百號人在開什么會,報社很注重這個新聞線索,便聯(lián)合了工商局公安局。當八輛車悄悄接近目標的時候,黎小萌和林路明也身在其中。不過,黎小萌的手心卻捏出了一把汗,她從沒有見過這種陣勢,盡管以前在電視或電影中看到,但沒有料到現(xiàn)在自己就已身陷其中了。林路明倒是很老道,四十開外,做老記已有近二十年的歷史,好象什么沙場都經(jīng)歷過。黎小萌在后來的回憶中對到底是如何將直銷團伙搗毀的細節(jié)幾乎都已淡忘了。黎小萌一邊流著眼淚一邊背誦著她當時的日記給我聽。
原來下車前我們都約好四十分鐘之后結(jié)束一切,為了保護自身的安全,時間一到我們就結(jié)束戰(zhàn)斗,但我為了搜集更加有價值的線索,竟然忘了會合的時間。等我在墻體的隱蔽處尋查到了兩本筆記本之后,看到了我的身邊沒有任何人。我追出了大門,空蕩蕩的,那些幾百號的直銷人員還有工商警察包括林路明都消失了。我是流著眼淚回到報社的,那時還下著雨,林路明看見我回來就像看見了一只喪家犬。林路明沒有給我絲毫的安慰,他將采訪記錄朝我摔了過來,發(fā)了很大的火。他說,任何組織都有一定的嚴密性,我們說好幾點走就幾點走,什么時候做什么事不是由你定的。萬一因為你個人的因素而影響了我們的所有計劃,我們都會有危險的。你知道什么是陰暗面嗎?陰暗面就是一種黑,有的時候就是一把刀,它能給你帶來傷害!如果每次采訪都脫離組織,你出事了,我如何向老總交代?
林路明的火發(fā)得很大,話語一句高過一句,最終黎小萌不哭了。黎小萌有些害怕,不就是一次采訪嗎,能有這么嚴重?十七歲的黎小萌很單純,似乎她還看不透到底什么是陰暗面,也無法感覺到什么時候陰暗面會是一把鋒利的刀,但這一次的采訪讓黎小萌徹底記住了林路明。
兩個月后,當林路明摟著黎小萌的時候,林路明的態(tài)度是相當溫和。林路明說,當時我那樣,是不想讓你在以后的工作中出差錯,做我們這一行,也是要注重安全的。此時的黎小萌身體隱約散發(fā)出一股清淡的馨香,她偎在林路明的身邊,依然是一切似懂非懂。
黎小萌是外地人,在南京可以說是無依無靠,但這并不至于讓黎小萌陷入窘迫之地,好在她有嬌好的容顏和曼妙的身段。盡管她的身體還沒有完全發(fā)育成熟,可這也不影響黎小萌留給所有人的印象。繁華的都市里滋生著一切絕美的時尚元素,黎小萌初次接觸這些時沒有顯示出她的迫不及待,因為她的身邊有林路明。林路明是個四十開外的男人也無所謂,因為林路明有房有車,在報社里大小還是一個領(lǐng)導,加上他的沉穩(wěn),黎小萌幾乎是毫不猶豫地投入了他的懷抱。雖然黎小萌還是一個小丫頭,而林路明也可以做她的爸爸。林路明是一個離了婚的男人也無關(guān)緊要,到底,孤男寡女在一起是再好不過的組合了。至此,黎小萌踏入了林路明的生活。
林路明的身高一米七幾,戴著眼鏡,平時在工作中很少跟黎小萌談及其他。所以,他們之間有其他人存在的時候,黎小萌看待林路明是呈幾何形的,她看他呈什么樣都是無所謂,因為黎小萌每晚都會和林路明睡在一張床上,也做著男女之間應該發(fā)生的事。有的時候在白天,黎小萌就會用異樣的眼光看待林路明身邊經(jīng)過的每一個女人。那些女人都很成熟,就像到了時機的水蜜桃,用手一掐就會冒出一股甘甜的汁水。她們打扮得很妖,穿得也很前衛(wèi),特別是在夏天的時候,穿得更為暴露。有一次,十七歲的黎小萌歪著腦袋想,她們有沒有穿內(nèi)褲?因為前一天在午休的時候,林路明把黎小萌叫到辦公室里,隨手就反帶了門鎖。之前林路明也不說什么話,走到黎小萌的身邊就抱走了她,她的身體就像一條絲帶被林路明輕盈地擺放在辦公桌上。然后,林路明掀起她的裙子就搞了起來,動作很麻利,就像黎小萌沒有穿內(nèi)褲一樣。結(jié)束的時候,林路明說了一句粗話,我操!這一句粗話改變了黎小萌的許多。比如,前面講過的,黎小萌很留心圍繞在林路明身邊的女人是否都穿了內(nèi)褲,還有一個影響更深更遠更具毒藥性的是黎小萌從此以后對男人如火如荼。從此以后,在她最渴望男人的時候就是每天的中午,若是外面的天氣是艷陽高照感覺會更好。如果在最想要的時候,林路明出差到外地采訪,黎小萌怎么辦?
黎小萌越來越會給自己定位了,什么場合穿什么衣服,什么時間用什么香水,也學會如何抽煙和跳舞。當林路明不在身邊的時候,也懂得了該用什么樣的媚笑讓男人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留駐一會。
李堅是林路明的好朋友,也可以說是林路明的上級。自從李堅看著林路明將黎小萌帶進帶出,心里確實不是個滋味。但嘴里還得說出一些恭喜呀祝賀呀之類的客套話,背地里李堅卻是這樣想的,林路明你有什么好,不就是有房有車嗎,如果不是單身,看你能美得每天晚上摟著一個大姑娘睡。想是這么想的,可表面上卻不露出任何破綻。李堅的內(nèi)心攪騰得多了,好象也要喝水一樣,渴得很。家里的黃臉婆也快五十了。整天嘰嘰叨叨得就像一架機關(guān)槍,吵得煩死人。黃臉婆哪能跟黎小萌比?黎小萌才十幾歲,鮮嫩鮮嫩的,真后悔當時將黎小萌安排在林路明的手下,如果當時,隨便找個借口將黎小萌留在身邊,說不定黎小萌的處女紅是落在我的床上的。黎小萌晚上在床上到底是怎樣的,狗日的林路明又是怎么搞她的?李堅想得多了,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有時控制不住也到洗頭房去過幾次,花了一些冤枉錢,跟他睡的女人盡管都跟黎小萌長得很像,但畢竟不是黎小萌。李堅看著黎小萌自從跟了林路明之后就越發(fā)彌散出一股迷人的韻味,李堅看在眼里,心里卻暗暗發(fā)著誓,總有一天,我要把林路明的墻給挖了。
這不,林路明正好到西安去采訪一位有名的大作家,因為現(xiàn)在有人說文壇是個屁,也因此而引發(fā)了一場唇槍舌戰(zhàn)。李堅安排林路明去西安實地采訪,看看那位名作家對此現(xiàn)象有何看法。李堅對林路明說,你此去要將稿子挖掘的力度深一些,回來后,給我們的讀者看一看,也好讓讀者領(lǐng)略一下名家的風采和思潮。于是,林路明上路了,滿載著重任一路西去。林路明走了,李堅也更安心了。安的什么心,只有他自己知道。林路明不知道,黎小萌更加不知道。但黎小萌似乎一下就空了。
李堅不愧是領(lǐng)導,能夠圓滑周到地安排一切,當然,外界看是滴水不漏的,只有李堅自己心里能夠惦量出。黃金周時,南京的媒介組織大型公益活動,所以李堅很有理由地將黎小萌安排在了自己的身邊,活動結(jié)束的時候按慣例會有一些聚會。所謂的聚會就是與名流的身份之人聚在一起,穿的得體一些,舉止規(guī)范一些,笑容和語言也要機械客套一些。李堅是習慣的,如一尾魚,在這些名流中穿來穿去,可黎小萌感覺就有些沉悶,已經(jīng)十九歲了,但還是不能承受一些深重的。這些深重是多方面的,黎小萌要的是一種鮮活,她無法虛掩也不會裝飾,尤其是在這個燦爛的午后。黎小萌的身邊到底是沒有林路明的。黎小萌拿著酒杯離開了眾多的人群,她來到躍層的窗臺前將窗簾打開,然后再將酒杯放在窗臺上,冬日的暖風猶如羊絨,暖暖的綿綿的從窗外向黎小萌吹撫過來,黎小萌伸出手,空空的,黎小萌是沒有意識地做出這一舉動,讓她愕然的是她的手卻被另一雙手拉住了,這一雙手是從她的身后伸出來的,而這雙手的主人繼而將黎小萌環(huán)繞了起來。黎小萌很驚異地回了頭,一看,是李堅。黎小萌紅了臉說,李總,你,喝多了。李堅很堅定,我怎么可能喝多,喝多了還會對你這樣?告訴你,我很清醒!說完,就有些用力將黎小萌擠在窗臺前,黎小萌稍微有些抗拒,但抗拒不了,因為黎小萌喝得比李堅還要多。黎小萌有些暈迷,說,你知道林路明不在。李堅說,我就是要他不在的!李堅一邊說一邊去脫黎小萌的裙子。經(jīng)歷過男女之事的黎小萌好象比李堅還有需要,黎小萌很激躍,激躍得有些驚濤駭浪。此時的黎小萌就像千年的妖精,讓五十開外的李堅差點將一把老骨頭給折騰散了。散了就散了吧,反正我已搞過黎小萌了。李堅在支撐著自己的時候就是這樣想的。
這以后,只要有機會,李堅就會去找黎小萌。黎小萌接受了李堅,但卻向他提出了兩個要求,一個是每次都要到賓館開房,因為席夢思比辦公桌舒服,還有熱水淋浴。再一個,就是每次的約會都要在中午,因為中午的溫度是炙熱的。有了炙熱,黎小萌就有了燃燒的快感。李堅都答應了。也就是在黎小萌將近二十歲的時候,黎小萌的生命里同時承接著兩個男人,一個是她的第一個男人林路明,還有一個就是李堅。跟林路明在一起,始終有一種依靠而至溫暖的感覺,而與李堅在一起,則是一個成熟的女人在享受著一種偷情的愉悅。
看似一切都有了,但黎小萌卻是沒有婚姻的人。因為林路明不曾給過她許諾,也不向黎小萌談及未來,只是這樣,一天一天地延續(xù)下去,工作是工作,睡覺是睡覺,做愛是做愛,愉情則還是愉情。難怪黎小萌一直用異樣的眼光和想法在針對林路明身邊的女人,也難怪黎小萌一直懷疑那些年齡大的女人都不穿內(nèi)褲。林路明是否還有其他的女人,所以才不能給她婚姻。所以有好幾次黎小萌在要他的時候,林路明都舉而不堅。如果不是黎小萌拿出幾顆偉哥,林路明就徹底不行了,是不是讓那些風騷的女人都淘空了?黎小萌的心里有些恨。有一次吃晚飯的時候,林路明收到了一個信息,后來他就出去了。臨走時說要到現(xiàn)場做臨時采訪,可能回來較晚。結(jié)果是一夜未歸。第二天回來的時候,林路明的臉色就很難看,黯黃而沒有神采,猶如抽了大煙。黎小萌很氣憤,然后,哀怨并落地說,最好的證明就是你馬上跟我做。林路明沒轍了,拿出避孕套正準備用上,被黎小萌一把搶了過去,黎小萌惡心的說道,我也不嫌你臟,只要你能做就行。這一次,黎小萌是哭著的。而這一次以后,黎小萌更是瘋狂的每天中午都去找李堅。
最終還是讓林路明知道了黎小萌與李堅之間的事。林路明讓黎小萌滾蛋,徹底地從他的家里搬出去。黎小萌當然是不愿走的,想著自己十七歲就來到了南京,就跟了這個男人在一起,盡管他一直沒有跟自己談及婚姻之事,但這個男人,這個叫林路明的男人畢竟是改變了她,同時也鑄造了她。如果當初沒有林路明,她,黎小萌又會怎么樣?現(xiàn)在的黎小萌又是怎樣的一個女人呢?
黎小萌不能接受林路明的決定。
黎小萌似乎有些歇斯底里,凡是跟林路明有關(guān)的人,她都打了電話,她向所有的人都哭泣,她是多么地后悔,她的長達幾小時的訴說也在向所有人證明,她是多么地不愿離開林路明。甚至最后黎小萌還要跳樓自殺。當黎小萌再次將電話打給我的時候,我對她說,你這么小,這一切怎么可以?你的人生的路還很長,還有許多的路要走。放手吧,就當是你的成長,無意中遭受了一次傷。
后來,黎小萌聽了我的話,在林路明住的樓層對面租了一個小套。黎小萌跟我說,雖然不能跟他在一起,但只要每天能看見他,也就心安了。
再后來,黎小萌也沒有跟李堅聯(lián)系,她換了工作。她說,她有一扇窗是不會關(guān)的,這一扇窗永遠是為林路明開著的。
天 災
菊花進城的那一年已經(jīng)接近四十歲了。菊花長著細高的個,留著齊耳的短發(fā),圓澄澄的眼睛像兩顆黑色的珠子晶亮地鑲在潤白的面容上。菊花進城后居住的左鄰右舍都是持有棕色戶口簿的城里人,他們的身邊很少有人像菊花一樣,菊花經(jīng)常穿著自己縫制的衣衫,見人也是不怎么說話的,只是看著對方笑一笑。見的人多了,身邊的人倒也覺得菊花是一個討喜的人。
菊花本姓陳,丈夫叫禹根柱,原先他們是住在鄉(xiāng)下的。菊花的媽媽是一個瞎子,菊花還有一個姐姐,早在菊花結(jié)婚之前就嫁到了外鄉(xiāng)。菊花很小的時候就死了爸爸,所以,禹根柱跟菊花一結(jié)婚就做了陳家的倒插門女婿。
禹根柱長得矮小厚實,個子沒有菊花高。當初,禹根柱進門的時候,菊花的媽媽看不見他長的模樣,單就聽了禹根柱說話的聲音,菊花的媽媽心里就很滿意。那時,禹根柱自身的條件也不是太好,家里的兄弟多,除了他沒成家,還有兩個兄弟的頭上都是頂著光棍,鄉(xiāng)里鄉(xiāng)外的,誰家的女兒都不敢踏進他家的門。
進了菊花家,禹根柱也是誠惶誠恐的。二十出頭的菊花是個水靈靈的大美人,鄉(xiāng)里的男人誰見了心里都是自個兒吧吱吧吱的,特別是那些沒結(jié)婚的小伙子,想得是白天走路松了骨,更不用說夜晚是如何散了架的。那么多有錢有勢長相俊朗的小伙,無論怎樣挨個攤也不可能攤到禹根柱來做菊花的丈夫的,但人世間的一切仿佛都被天注定了,在那些人都不愿意做倒插門的女婿后,禹根柱被介紹人帶到了菊花的面前,菊花還有什么可挑剔的呢?
菊花的媽媽做了主,選了良辰吉日為他們完了婚?;楹笠荒?,菊花生了女兒,喚名翠子。翠子的模樣長得像爸爸,粗里粗糙的眉眼有棱有角的,但身板象媽媽,細小的腰身,推算開去,長大了也差不到哪兒去。誰家養(yǎng)的娃都是自個的寶,貓養(yǎng)貓?zhí)酃佛B(yǎng)狗憐的,盡管別人家都看不上翠子,禹根柱可是將翠子視為了命根子。生了翠子后,菊花的媽媽時常嘀咕,特別是在禹根柱抱著翠子哼呀哈的時候。禹根柱大聲地哼哈,菊花的媽媽就會小聲地在絮叨,指望生個兒子的,還就生了一個小丫頭片子,也不知整天美什么美,言外之意就不用說了。
在翠子會走路之后的一天,菊花和禹根柱在田埂上翻土,翻累了,他們就坐在埂頭邊歇了下來。菊花說,有件事想跟你說一下,前兩天媽講了,她讓我們再生一個,還說臨鄉(xiāng)的大李婆會算時間,什么時候懷的,報給大李婆掐一下就能算出是男還是女。媽是指望著的,這次無論怎樣也要我們給她添個孫子。禹根柱聽了,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伸手拿起埂頭上的一壺水,掀開了蓋子咕嚕咕嚕地喝了幾口,喝完后,說,大李婆又不是活神仙,生男生女怎么是她說了算?菊花說,你盡知道說自己的話,你有沒有考慮媽呢?她都這么老了,還不都是為我們好嗎?禹根柱聽了菊花這樣說,也就不好自己拿主張了。
自從進了菊花家的門,家里的大事小事雖不是禹根柱說了算,但在決策之前菊花都是要跟禹根柱商量的,盡管這是虛設的幌子,但在起碼的顏面上是保持了禹根柱的自尊。所以,有許多的事,禹根柱也只有點頭認知。
禹根柱是個勤快的人,只要有空閑的時間,都能看到他忙忙碌碌的身影。雖然禹根柱沒讀過多少書,家里的條件又不是太好,但只要是禹根柱出沒的地方,總能夠聽到他五音不全的清唱。一次,雨過天晴,菊花讓禹根柱把家里剛洗過的衣服拿出來晾曬,禹根柱就照做了。禹根柱拉了一個凳子站在自己的腳下,一邊支撐著衣服,一邊嘴里在唱著。菊花看他那樣,心頭也是生起歡喜,說,做事快點了,別忘了還有中飯在等你做呢。禹根柱不唱了,他接過菊花的聲音說,是了,老婆大人。
這樣的日子在轉(zhuǎn)眼間就溜過去了,第二年的臘月,菊花又生了。
菊花生孩子的那天,天氣不同往常,翻滾的云黑壓壓的,雨中的風也是一股勁地在撕扯,讓人聽上去似乎要割斷什么東西。菊花有些害怕。等到接生婆將孩子抱給禹根柱時,菊花也是顧不得孩子是男還是女,菊花顫著聲音對禹根柱說,快,快去把媽叫來。禹根柱于是抱著剛出生的孩子,就高一腳低一叉的去找老人家。說來也怪,這剛出生的孩子除了出娘胎時哭了一聲,在禹根柱的手上楞是一聲不響。等到禹根柱抱著孩子來到老人家的跟前時,老人家只聽見女婿喊自己媽,卻聽不見孩子的啼哭,心里就有些慌開了,說,咋的了,不行?說完,伸出了藤條一般的手摸摸索索的去摸孩子的臉。禹根柱說,媽,孩子沒事,剛才哭的聲音大著呢,你在這屋沒聽見,是菊花在叫你。老人家說,這剛生了孩子,又不是第一個,還叫我干嗎?說完,就循著聲音去找菊花。菊花見媽媽顫顫巍巍的向自己走來,還沒等老人家走近,就哇的一聲哭開了。老人家說,孩子不是好好的嗎,你這是哭的哪門子冤呀?菊花聽了,哭得聲音就大了,說,媽,我先頭肚子疼的那會兒,還是我自己走回來的。肚子沒疼的時候,那天還是好好的,可一到家,天就變了。這,生這孩子,老天可一直沒閑著。媽,你也聽到了,我可從來沒聽過這樣的風聲。老人家說,你才活了多少年,你就疑神疑鬼的,你媽我都是快入土的人了,什么樣的聲音沒聽過?不要胡想,只要孩子好就是平安無事了。菊花說,孩子好嗎,我怎么只聽見他哭了一聲?這時,禹根柱趕緊將孩子抱到菊花的跟前,說,你看,都是好好的。老人家問禹根柱,到現(xiàn)在,也沒有聽你們告訴我,這孩子是兒子還是丫頭?禹根柱說,媽,你不是想要一個孫子嗎?這下,你就可高興了!
菊花的兒子取名為小拴,是菊花媽媽起的名,老人家是希望這個孩子一直能夠拴在這個家里的。小栓小的時候很乖巧,有事沒事總是跟著翠子的后面。有的時候,翠子去挖豬草,小拴就跟在后面提藍,一雙小腳一邁一邁的。等到翠子快要將籃子填滿時,翠子就會帶著小拴坐在草地上歇一歇,然后,翠子就從籃子里拿出一本漫畫書。盡管翠子認識不了幾個字,但她會順著書上的圖畫編故事給小拴聽,小拴常常聽得入了迷。有的時候,小拴也會打斷翠子,說,你怎么知道那么多呀?翠子說,我不知道,這都是書上畫著的。小拴聽姐姐這樣說,好象也懂了三分,其實小拴什么都不懂。
禹根柱見小拴喜歡看書聽故事的,就討好菊花說,這小子的命以后肯定跟翠子不一樣,翠子像我,將來是要耕地種田的,小拴是像你吧?這禹根柱說的最后一句話尾音拖得長長的,又有點是反問的意思。菊花說,去,不知是哪陣風刮來了你禹家的種?自己的兒子還說三道四的,就不怕爛了自己的舌!禹根柱說,我說的都是真的,這小拴可不像別的孩子。菊花說,只要小拴是我們的兒子就行,干嘛要像人家的孩子。這些都是禹根柱夫妻倆背著小拴婆婆說的,他們可沒膽當著老人家的面說這說那的,小拴可是婆婆心尖上的小肉肉,誰也動彈不得。
小拴七歲那年要上學了,菊花就尋思著要為小拴找一個好一點的學校,于是,菊花準備了一些錢交給了禹根柱,讓禹根柱去找他的一個表哥。禹根柱的表哥在縣里的教育局當科長,禹根柱找到他的表哥時,表哥挺意外的,大概也是很長時間沒聯(lián)系了。表哥倒了一杯水給禹根柱,說,大老遠的跑來,肯定是有事吧?禹根柱說,是呀,是為小拴上學的事。接著,禹根柱就跟表哥說了家里的一些情況。
禹根柱的表哥到底是喝過墨水的人,他讓禹根柱最好離開鄉(xiāng)下,盡可能地將家也遷到城里來,而后為小拴他們讀書的事就不會再操上多少心了。表哥的話讓禹根柱聽了后眼睛睜得很大,到城里去是禹根柱想都不敢想的事。表哥看見禹根柱有點不自在,說,你不用怕,你回去跟菊花商量一下,將鄉(xiāng)下的老宅子先賣了,到銀行去貸一些款,實在不行,親戚朋友再湊一湊。這人呀,要將眼光放得遠一些,你有兩個孩子讀書,如果,你們到城里來借讀,光是一年的借讀費就要花上七八千,這些都是扔進水里的錢,扔了響都不會響。你要是計劃好了,不但在城里安了家,孩子的戶口也跟著進了城,要是這樣,你還有什么煩的?說不定呀,你那時煩的就是如何去掙錢了!
回家的路上,禹根柱心里一直在打鼓,老想著回去該怎么跟菊花開口。
禹根柱剛進家門,就將表哥說的話向菊花重復了一邊。菊花聽了,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們哪有那么多的錢,再說,賣了老宅,也不知媽同不同意。禹根柱說,媽的工作還是你去做,畢竟是你媽,你提到小拴讀書的事,她肯定會答應的,其他的方面,我再想想辦法。沒等禹根柱說完,菊花就哭了,說,你這是來嚇我的,我做姑娘時就沒想過能去城里,現(xiàn)在,真的要是去了,還不知道這路走的是彎還是直?禹根柱見菊花這樣,也有點于心不忍,想著自己一個大男人,雖是倒插門矮了同鄉(xiāng)的男人幾分不說,這不能讓自己的老婆孩子過上安穩(wěn)的日子確也是有臉沒地方擱了。關(guān)鍵時刻還是男人有主心骨,禹根柱抹了抹菊花的淚水,說,別擔心,我們進城,頂多苦上十年,等小拴和翠子大了,我們的后半生就不會愁了。菊花畢竟是個女人家,聽禹根柱這樣說,自己的心里軟得就沒有了底。
一天,菊花尋了機會跟媽媽說了心里的打算,老人家真的是將小拴當做寶貝疙瘩的,為了小拴,哪有什么不同意的話。不過,老人家說出的話倒是真的嚇著了菊花。老人家說,打小長這么大,我從來沒跟你說起你爹,現(xiàn)在,你們要造房子了,我也不得不說了。接著,老人家摸索著走到床的后面,掀開床圍,將菊花叫了過來,讓菊花從床下拖出一個大木箱子。老人家說,這里面的東西都是你爹留下的,為了它們,你爹可是送了命的。
原來,箱子里躺著幾件瓷器,是菊花的爺爺在解放前從地里挖出的,當時那個地方前不挨村后不著店,菊花的爺爺見沒人知道,就脫下衣服將瓷器小心翼翼地包裹起來,然后偷偷地藏回了家。一直到菊花的爺爺結(jié)了婚,才悄悄將這個秘密告訴了菊花的奶奶。后來,瓷器傳到了菊花他爹的手里。再后來,文革到了,到處都在打砸搶。有人舉報菊花他爹暗地里藏著幾件寶貝,還有聲有色地說,可能是菊花他爹挖了別人家的祖墳才落下的。在一天中午,菊花的家里突然沖進了一幫戴著紅袖章的人,不分清紅皂白就將菊花他爹帶走了。沒多久,菊花他爹就不行了,臨終前,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向菊花的媽媽說出了隱藏瓷器的地方。那一年,菊花剛剛一歲多。
老人家的訴說像緩緩流動著的水,漸漸染濕了菊花的心。菊花哽咽著嗓子說,媽,都怪我讓你不得安生。老人家說,賣了它們,也怨不得你,要怨就怨你爹,如果不是它們,你爹也不會讓我們遭受這么多的罪。哎,這瓷器就跟你爹一樣,看不到時辰,到頭來,還是沒能留住,走了,都走了……老人家說完,拿起其中一件個小的瓷器,用手來回在上面撫摩著,一遍遍的,瓷器透過老人家的手也逐漸溫熱了起來。
為了能將瓷器變賣掉,膽小的沒見過世面的禹根柱不得不再次去找自己的表哥。表哥也是誠心幫著禹根柱的,就托了關(guān)系在古玩市場將幾件瓷器賤賣了。在離小拴上學還有九個月的時間,禹根柱就開始忙活開了。賣了鄉(xiāng)里的老宅后又四處籌借了一些錢,再加上賣古董的錢,禹根柱踏踏實實地買了一塊地,接著又購買了建造房子的各種材料,前后共用了三個多月的時間,最終,建造成了一幢兩層小樓。為了省下每月必須上繳的水費,禹根柱還打了一口小井,井的位置貼著院子,院墻有一面是小樓的墻體,往上兩米的地方是一個寬大的陽臺。
房子建好的那一天,禹根柱的幾個窮弟兄也來喝了酒放了鞭炮,他們都說禹根柱上了菊花家的門是上對了,這以后就看小拴的了。菊花說,小拴現(xiàn)在還小,以后怎樣,都是要靠他自己的。
在城里安了家,小拴就可以不交借讀費上學了。上學的第一天,小拴的婆婆摸著小拴的頭說,這城里的汽車多,走路都要靠著邊走,上學放學都不要松了翠子的手。小拴高興地跟婆婆說,我知道了!說完,小拴一蹦一跳地走了。
每天,小拴和翠子上學以后,菊花和禹根柱也都陸續(xù)離開了家。菊花在一家飯店打雜,端盤子洗菜掃地樣樣都干,白天黑夜地忙累,一月下來也能掙上六百多,如果老板再讓菊花去早市采購,菊花暗地里也能落下三四百塊,這樣,菊花每個月能有一千多塊的收入。禹根柱通過表哥的關(guān)系,在一家水泥預制廠打工,老板一個月也能發(fā)給他一千多塊錢的工資。每次到月底的時候,禹根柱就會拿著一張張百元大鈔票,一邊數(shù)著一邊盤算著,這個月要余下多少,還要攢多長時間才能將外面欠的債還了。
菊花是個過日子的人,家里的收入和支出都要經(jīng)過她的精打細算。為了能省下更多的錢,菊花一般不買魚肉之類的葷菜。家里的院子大,菊花利用僅有的空地種了一些簡單的蔬菜,偶爾的,菊花也從飯店帶一些客人沒動過筷子的葷菜回來,小拴和翠子是要長身體的,營養(yǎng)跟不上肯定是不行的。有時,看著小拴狼吞虎咽的樣子,菊花的鼻子就會發(fā)酸。
菊花有點老了,才四十多歲,經(jīng)常腰酸背痛,有時生了病,能拖就拖,熬過去了也就省下了一些錢。菊花的媽媽則就更加蒼老了,七十多歲了,常常是一個人呆在家里,陪伴老人的只有院子里的那些不會說話的蔬菜。
又是一個四月天,春風暖暖的,菊花要出門了。菊花的媽媽說,整天都是一個人在家里,有些悶心,想讓菊花把自己背到樓上的陽臺曬太陽。菊花說,媽,我出去要一個下午的時間,你一個人在陽臺上,我不放心。老人家說,我在樓上不走,太陽曬過勁了,我就瞇在椅子上,你再給我拿一條毯子來。猶豫之后,菊花還是依了老人家,把老人家背上了陽臺,將她安坐在椅子上。然后,菊花去上班了。
菊花調(diào)了上班的時間,不用象以往趕著天黑回來。還在飯店里的時候,菊花心想,小栓和翠子今晚能吃到熱的飯菜了,想著小拴肉乎乎的臉蛋兒,菊花騎車的勁就更大了。騎了二十幾分鐘,終于到家了,這個時候,太陽還紅艷艷地西掛在天邊。還沒有到家,菊花在巷口就看見集了很多的人,菊花停了腳,從車子上下來,用手推著車子往前走。待菊花放好車子準備進家門時,那些圍集的人自動給菊花讓開了一條道,那些人用異樣的眼光看著菊花。菊花心里一沉,不好,家里定是出事了,是翠子還是小拴,或者是媽媽和禹根柱?頃刻間的不祥預兆容不得菊花去多想,她多么希望任何事也沒有發(fā)生過。然而,從圍觀人的眼睛里菊花還是看出了不祥。
禹根柱走到菊花跟前說,媽走了。菊花結(jié)結(jié)巴巴的回道,媽不是在樓上曬太陽嗎,她的眼睛看不見,又能走到什么地方去?禹根柱小聲的說,媽從樓上摔了下來,還是抄電表的發(fā)現(xiàn)了,我回來時,媽已經(jīng)咽了氣。菊花聽了,渾身的血都往腦子上冒,菊花嘩的一下,倒地,暈了。禹根柱趕緊去掐菊花的人中,圍觀著的一些人將菊花抬起來扶至床上,有的人趕緊從井里打了一桶涼水,濕了一塊毛巾敷在菊花的額頭上。一會兒,菊花醒了。菊花醒來,就呼天搶地的哭開了,都怪我呀,我的老娘呀,都是我沒有將你照顧好呀……菊花哭一會,停一會,等到小拴和翠子從學?;貋?,老人家已經(jīng)直挺挺地睡在廳房的門板上了。菊花見小拴回來了,一把拉過小拴,跟自己跪在一起,說,多給阿婆磕幾個頭。說完,淚水止不住的流下來。
小拴上了初中后,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有了好轉(zhuǎn)。由于操勞過度,菊花的身體逐漸不如以往,只要天一陰,菊花的頭暈病就會犯。禹根柱跟菊花說,以后,你就在家專門做家務,翠子讀了高中,小拴也快中考了,我們這么多年的辛苦都是為了他們讀書,他們能好好地讀出來,我們也熬出頭了。菊花說,那你一個人掙錢,我們這么多人,怎么夠用呢?禹根柱說,我已經(jīng)跟一個同事合計好了,我跟他都想法湊一些錢搞裝潢,現(xiàn)在買房子的人多,家裝又是熱得不得了,我們拉一幫人,申請一個執(zhí)照。禹根柱很有信心,說這話的時候,仿佛眼睛里已經(jīng)看到了堆得高高的屬于自己的錢。但菊花有些害怕。菊花說,如果我們還在鄉(xiāng)下,媽也不會有事,我們在外面也不用這么背債。你知不知道,自打我們進了城,我沒有睡過一個安穩(wěn)覺,整夜想的都是欠著別人的錢。禹根柱看著菊花,聽到菊花說出這樣的話,禹根柱的眼睛紅了,說,菊花,你受苦了,這次,我一定要做得好,不會再讓你和小拴他們受罪了。
一年多以后,經(jīng)過禹根柱的打拼,家里的經(jīng)濟狀況真的有了好轉(zhuǎn)。
翠子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大學,選的是醫(yī)科專業(yè),小拴也跟著姐姐的后面進了高中。小拴的學習在班上一直是前幾名,每次老師在開家長會的時候,都會將小拴著力表揚一下。而每次從學?;貋恚砀哪樕隙际菨M面春風的,回家后,禹根柱會跟菊花說,我們終于有盼頭了,小拴真的為我們爭了氣,翠子也是往咱們的臉上貼金呢!見禹根柱這么開心,菊花的心里總算是有了亮堂。
在高考前的一次模擬考試中,小拴考到了全年級的第三名。小拴將自己的成績告訴了菊花,菊花說,兒子真不錯,好好學,我和你爸還等著送你到北京,就像送你姐姐一樣的。要是阿婆知道了,她在天上也會為你笑的。
考試結(jié)束的當天,小拴的同學打了一個電話將小拴叫了出去。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小拴走后約一個小時,就下起了瓢潑大雨,嘩啦啦,嘩啦啦,下了幾個小時都不肯停歇。望著窗外黑沉沉的天,菊花有點著急了,小拴怎么出去這么長時間還不回來?菊花不放心,就翻著電話上的來電顯示打了過去,對方說,他們家的兒子也沒回來。菊花的心開始砰砰亂跳,菊花急得團團轉(zhuǎn),又一道閃電從空中劈向大地,發(fā)著白燦燦的光。菊花終于坐不住了,她要沖出去,她要沖出這厚重的雨簾,她要找到小拴。就在菊花拿了雨傘準備沖出去的時候,禹根柱回來了。禹根柱問菊花,下這么大的雨,出去干嗎?菊花說,小拴出去有半天了,我不放心。禹根柱說,小拴又不是小孩子,有什么怕的呢?他不是跟他的同學在一起嗎?我們在家再等等,說不定,一會兒小拴就會打電話回來的。
這一夜,小拴沒打電話回來。
第二天,天剛亮,家里的電話響了,菊花與禹根柱幾乎是同時伸手去接電話。電話是小拴的校長打來的,小拴出事了。
原來,小拴被同學叫去后,一同去的還有另外兩個男同學。為了慶祝預考的勝利,他們準備到近郊的水庫去游泳的,去之前還在超市買了幾大包吃的東西。意外就在小拴他們下水后不久發(fā)生的。他們當中不知是誰先下的水,也不知悲劇到底是如何發(fā)生的。直到第二天的凌晨,打魚草的人發(fā)現(xiàn)了他們的尸體。警察趕到了現(xiàn)場,還發(fā)現(xiàn)了一些沒吃完的面包和水果,留在岸邊的還有他們永遠也穿不走的鞋子。
菊花和禹根柱癱坐在水庫的岸邊,他們望著波光鱗閃的水面,菊花的心里驚顫顫的。瞬間,她緊緊地抱著禹根柱,撕心裂肺地哭嚎著……在菊花的哀哭中,小拴昨晚遭遇的一幕幕依稀浮現(xiàn)在眼前,那恐怖的情形與小拴出生的那天一模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