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針對初涉愛河的年輕人設有一面風月寶鑒,意圖點示愛情的奧秘和真諦。現(xiàn)在市場經(jīng)濟,錢財之風盛行。我以為錢財本身就是一面秋毫畢現(xiàn)的鏡子,“金銀”對應“風月”,姑且稱之為“金銀寶鑒”吧。
有錢能使鬼推磨,許多依常規(guī)辦不成的事情,金錢暗地介入,立馬就能辦妥;
來路不正以及用之失當?shù)慕疱X,勢必于無形中埋下禍根;
原本深交的朋友之間一旦摻和了經(jīng)濟往來,純潔的友情即刻變味。即便骨肉親情,屢遭金錢介入而發(fā)酸變臭者自古有之。延及當代,金錢對友誼與親情的膠合彌補之效,也實屬罕見。
上述情景,足可證實金錢是有靈性的,這里杜撰的“金銀寶鑒”,其功能敏感度自然是不亞于那一面風月寶鑒的。
2007年5月23日《安徽商報》報道,潁上縣原縣委書記徐波,因受賄136萬余元,于2005年12月8日被判刑15年。判刑后,他開始在金銀寶鑒前照鏡子了:愛人及兩家兄弟姐妹為之籌退贓款,通過財產(chǎn)清算后,僅剩90平方米徒有四壁的住房以避風雨,患病的老母聞訊后“不禁失聲,淚如雨下”,岳母探監(jiān)或接聽親情電話,一句話沒說完“就已泣不成聲”。徐波54歲,倘不犯罪而繼續(xù)工作10年,退休后再活上10年,工資、退休金合計可達60萬元,現(xiàn)在全都沒影兒了。贍養(yǎng)80余歲老母及其他生活費用,全仗妻子每月千元的工資。這篇報道題為《一貪官為自己算賬:貪污成本竟如此之大》。
縣委書記也算是中級干部了,為什么過了知天命之年身陷囹圄才開始在金銀寶鑒之前照鏡子呢?徐波其人能在省檢察院組織的警示教育大會上登臺現(xiàn)身說法,說明像他這樣的智商低能兒決不止三個五個,否則,如此“警示教育”就不會有多大現(xiàn)實意義了。由此可知,能夠站立在金銀寶鑒前照鏡子者,似乎有“三個不大可能”:不大可能是求學上進的年輕人,不大可能是勤勞生活的平民百姓,不大可能是春風得意正在“進步”的官場中人。這三類人除外,能夠站在金銀寶鑒前檢點往昔的人,范圍就很狹小了。
風月寶鑒理應掌握在警幻仙子的左手里,其右手則應提捏著金銀寶鑒,左右手彼此轉旋,上下爍動,可正照也可反照,可照遠也能瞄近。人們對這兩面寶鑒之所以少有問津,原因只在于生性愚昧,年輕時為情所惑,自風月寶鑒里看不出什么名堂,年長時又財迷心竅,很少有人愿意光顧金銀寶鑒而照拂前后——這大約就是所謂的“天性”。
樂意自覺地在金銀寶鑒前照拂靈魂而頭腦至為清醒的人,有沒有呢?當然有的。晚于上述報道僅只一天(5月24日)的《廣州日報》刊登了一篇《袁隆平的金錢觀》的短文,讓我眼前忽然一亮。
“世界雜交水稻之父”袁隆平的身價為一千億元,可他月收入只有幾千元,就這還樂呵呵地說:“這些收入不低了,夠花了?!彼娘嬍城宓l(wèi)生,衣著樸素大方,生活節(jié)儉得近乎“小氣”,但對教育、慈善事業(yè)卻是慷慨大度?!板X不是衡量地位身價的標尺”,袁隆平對自己的這句話又進一步自行解釋:“窮不是低下,有錢不見得高貴,要看本質?!?/p>
現(xiàn)在有錢人多如過江之鯽,有人動輒據(jù)有多少個億。那么多百元大鈔,從他手里一張張地數(shù)點過么?數(shù)點清楚得花多少時日?得耗費多大精力?拆穿了看,這錢對據(jù)有者實際上只有“數(shù)字化”的意味兒。金錢作為鏡子,鏡面的大小(金錢的多寡)無法衡量一個人人品的高貴與低賤,而鏡子有透視之功,對金錢的取舍態(tài)度卻頗能衡量出一個人的品格與內(nèi)在的身價。有的人,為攫取金錢是那樣的貪婪、狡詐、殘忍,經(jīng)濟上傾家蕩產(chǎn)之時,政治上身敗名裂之日,被判入獄之后,那服刑年限倒的確是一系列必須用生命去打磨的實實在在的“數(shù)字”,一年365天,10年15年呢?20年呢?這才是一絲不茍的“數(shù)字化”。
在金銀寶鑒面前,一切天真都不可行,任何捷徑也走不通,所有訣竅妙法都不足取。徐波是在自己進了監(jiān)獄、全家大小親人被他推進了痛苦深淵之后才在金銀寶鑒前痛惜悔悟“自己算賬”的,那類算術算法,究其只是小學生的水平,他真正所悔痛蝕骨的,是照鏡何晚,反省又何遲。有趣的是與之同時,金銀寶鑒也分明涵有佛光似地照出了袁隆平非同尋常的視野、襟懷和境界。這個世界上倘是有造福人類的神佛或上帝,袁隆平庶乎近之。
近時,有一位來自海外的諾貝爾獎獲得者拜訪袁隆平先生,并對之由衷感佩,欽敬不已。在我這個局外人的眼里,此位諾貝爾獎獲得者雖屬“洋人”,其眼力和襟懷卻也不是個等閑之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