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婆是我家對門的一位孤寡老人,她離開人世已有十多年了。十多年的歲月風(fēng)塵使許多往事都已漸漸淡化,唯有我對王婆的思念卻愈來愈深,愈來愈濃。
王婆和王爺沒有孩子,從記事時起,我們姐妹四人就成了她的孩子。那幾年生產(chǎn)隊的農(nóng)活忙,父母親總是早出晚歸的,很是辛苦。由于王婆年齡大,參加不了生產(chǎn)隊的勞動,于是她先帶大了大姐和二姐,然后再帶我和妹妹。在我們姐妹四人中,我和王婆最親,春夏秋冬,我總像影子似的跟著她,從早到晚和她形影不離。
父親脾氣暴躁易怒,成天陰著一張臉,動則張嘴罵人或動手打人。放學(xué)回家晚了,一籃子豬草沒有打滿或是闖了什么禍,我就不敢回家,怕父親那兇狠的目光和家里陰郁沉悶的空氣,常常趁著蒼茫的暮色,悄悄地跑到王婆家里,在那里吃了飯,再由王婆把我領(lǐng)回家。父親雖然性格古怪脾氣暴躁,但對王婆卻很敬重,在我心里,自己縱是闖了天大的禍,只要王婆一出面,一切都化險為夷,風(fēng)平浪靜。在我幼小的心里,自己的家似乎永遠是門窗緊閉———冷漠而又寂寥。而王婆的家,雖簡陋貧寒,卻永遠那么溫馨。冷了,王婆會把炕燒得暖暖的;餓了,王婆會給我們做香噴噴的飯菜。特別是我在外面受到別人的白眼和冷落,王婆就會伸出她那粗糙卻不失溫暖的手,撫平我內(nèi)心的創(chuàng)傷。在我的心里,王婆就是我的親婆,是和我血脈相連的人。
我愛王婆,王婆更喜歡我。
春天來了,野外花紅柳綠,一片生機盎然的聚盛景象。在春日暖暖的陽光下,王婆領(lǐng)著我,順著彎彎的山路去姚梁給豬拔草。在明媚的陽光中,在綠色的田野上,我幼小的心靈感受到的不僅僅是山明水秀的春光,更有王婆像春光一樣明媚像春花一樣燦爛的愛。
多少年過去了,幼年時跟王婆去野外給豬拔草的一幕幕常常浮現(xiàn)在我眼前,每當(dāng)此時,我思念的潮水漫過那如煙的往事,只把一往純凈和柔美留在心間。
年年歲歲,在家鄉(xiāng)的色彩斑斕的田野上,到處都留下了我和王婆的足跡。在那樣的年月里,食物是那樣的缺乏而顯得那樣的珍貴,王婆常常是省吃儉用,從她的嘴里勻出些糧食來喂養(yǎng)我們。跟她出去干活,她常常出其不意地從口袋里掏出兩顆熟雞蛋一個蘋果或巴掌大的一塊饃,那時,我的心里是那么的驚喜萬狀。
家里只有父親一個男勞力,加上我們姐妹又多,生活的艱辛是可想而知的。那時,隊里分的蘋果要從一家人的工分里扣除,為了多分些口糧,父親常常不要自己家所得的那份。每年秋天,看著人家喜洋洋地把紅彤彤的蘋果一籃子一籃子往家里挑,我心里既羨慕又酸楚,是王婆用她那顆善良質(zhì)樸的心溫暖了我那顆過早地飽嘗人間艱辛的心。
記憶最深的要算每年的冬季,雖然我們衣衫單薄襤褸,但在王婆家的每一天卻充滿歡樂。父母早早地把我和妹妹送到王婆家就出工去了。天氣奇寒,可在王婆家溫暖的火塘前,我和妹妹不僅喝上了香甜滾燙的羊奶,而且吃上了香脆的玉米面餅子。冬日晴暖的上午,我和妹妹常為王婆干些力所能及的事。那時,因為有王婆的照顧,我的心里充滿了單純的快樂,我和妹妹常常跟王婆坐在她家既暖和又避風(fēng)的后院,王婆一面干手里的活一面嘮嘮叨叨地說些陳年舊事。我坐在她家破舊的椅子里,有一段沒一段地聽著王婆的絮叨,眼睛盯著對面不遠處瘦瘦的寒山,目光便迷離起來。我又做夢了,夢見春天來了,柳絲長了,小白兔又挎著籃子走進美麗的大森林,走進我童年快樂又單純的夢里……
夏季的夜晚,天氣燥熱難耐,王婆便帶我到她家的院子里納涼。夜色沉靜而又美好,有螢火蟲在院子里飛來飛去,忽然有顆流星急速地從天空劃過,我望著沉沉夜色中隱隱的山巒,心中突然涌起一種無以言表的優(yōu)美和傷感,其中還夾雜著兒童特有的單純和寂寞。
王婆見我此時不言語,就慢慢地給我講起她年輕時的一些往事,這些陳年舊事帶著過去歲月的風(fēng)塵,敲打著王婆記憶的門扉,悄悄地在我眼前展開了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我知道那時吃鹽比吃油還金貴,鹽是鹽販子趕著駱駝跋山涉水,從很遙遠的地方運來的。王婆說她吃過駱駝肉,是咸的。她還說,她是婆婆家的童養(yǎng)媳,來婆婆家時只有5歲,不會做飯,婆婆對她又打又罵,小小年紀(jì),便站在矮矮的凳子上邊流淚邊學(xué)搟面。她還說,那年夏天,太陽毒辣辣地照著玉米林子,她一個人正滿頭大汗在林子里拔草,突然聽到有人喊她,她猛一抬頭,玉米如劍的葉子劃破了她的眼睛,血如水一樣涌出了她的眼眶,疼痛使她失去了知覺。她說她三歲的時候母親便去世了,她生過三個孩子,可一個也沒有養(yǎng)活成。王婆說這些的時候,聲音不急也不緩,平穩(wěn)中透著一股淡淡的憂傷和哀愁。黑暗中,我專注地傾聽著王婆的聲音,心中涌起一種無以言狀的情感。
王婆把無私的愛全都給了我,使我單調(diào)而又苦難的童年生活因為有了她而充滿了溫暖和快樂。
王婆,我永遠懷念您!
責(zé)任編輯白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