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平祖籍天津,畢業(yè)于天津師范大學數學系。1997年旅美,現定居美國加州舊金山灣區(qū)。做過電腦工程師,中文和數學教師等職業(yè)。近年來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在中國大陸、臺灣以及北美的多家報刊雜志上發(fā)表詩歌、散文、小說多篇。
阿杜
阿杜在硅谷華人里,應該算是個知名人物,她在許多華人協會組織里,擔任重要角色。因此頻繁出席各種社會活動,大家經常半開玩笑的稱她:社區(qū)名流、活動家阿杜。
認識阿杜是在一次舊金山XX協會的中國新年餐會上,當時她請我?guī)退恼?,左邊是舊金山市長,右邊是中領館的一位官員,她很瘦小,立在那兩個人中間,在相機的取景框里成了凹字。后來她又幫我拍照,會后,我們互通照片,開始有些來往。再后來,她和我一閨中密友成了一個小組的同事。偶爾小聚,她便成了大家的??汀?/p>
她很善談,討論自己的私事也從不忌諱,在她嘴里輕易就會滑出年齡,離異單身,有個15歲的兒子,甚至她國內的前夫現狀和她交往很久的也在硅谷做工程師男友的狀況等等。我們都知道她的同居男友叫大劉,人可能比較木訥,我們很少有人見過他,但常常聽阿杜提起。大劉這個人像個隱形人,但隨時陪伴在阿杜的周圍。她除了自家的銀行帳戶和密碼,可能沒什么隱私了。
她特別愛說冷笑話,每次大家笑的時候,不是笑她的笑話,而是笑她的好笑,大家這樣笑她,她并不介意,久而久之,她很招人喜歡。大家喜歡她的坦蕩,喜歡她的陽光,也喜歡她有一點憨的可愛。
她在北京土生土長,直至大學畢業(yè)后,考托福、GRE來美國的。阿杜個子不高,皮膚白細,樣子到像個江南女子。她講話京腔京韻,又愛說笑,只要有她的場合,別想寂寞,誰家里聚會少了她,絕對是個損失。
去年中國新年除夕夜里2點整的時候,突然電話鈴聲巨響,我在夢里抓起電話,正奇怪這大半夜的是誰打的電話,那邊傳來了阿杜的聲音:“啊呀,不好意思,是不是把你吵醒了。我這兒算了好半天,你應該是午夜12點吧,12點你不會睡吧,打電話給你拜年呢。你猜我在哪兒了?我在北京呢!” 我真是哭笑不得,她原來跟我說過給國內的父母打電話,不是半夜打過去,就是父母午睡時候打過去,過后她總是自責好容易有時間打電話,還總是給父母找麻煩。她好像從來就沒搞對過中國和美國的時差。
“我回國了,沒想到吧,我這都年初一呢,你還枕著三十兒的月亮吧,你瞅瞅,這地球村兒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 阿杜自顧自地在電話那邊說著。
春節(jié)前的幾個月,聽說阿杜要回國創(chuàng)業(yè),難道這就回去了,這么快?這么想著的時候,阿杜那邊就說上了,“我這回是徹底海龜了,深圳那邊工廠正在籌建中,準備年后開工,我們一共仨人,找了一些資金,公司運作兩年應該沒有問題?!?/p>
阿杜開始策劃回國創(chuàng)業(yè)的時候,聽說先后有幾個熟識的男性同事和阿杜一切商量過,但都由于孩子房子老婆等這樣那樣的原因擱淺了。記得當時阿杜非常著急,聚會的時候常常和大家提起這些事情,言下之意也想在這些人里找到合適的合作伙伴?;锇闆]找成,大家反而勸她:何苦呢,又不是被裁員了找不到工作,放著這里十幾萬的薪水不拿,你又不是領導干部的子嗣,回國創(chuàng)業(yè)不是自討苦吃?
可無論怎樣,阿杜還是義無反顧的尋找著資金和合作人,看來她最終還是如愿了。
“你兒子怎么辦?” 我問。
“去北京跟著姥姥姥爺吧,在美國跟著大劉也不是事兒。反正也該上高中了,在國內讀幾年,再回去考大學吧!”
“那大劉呢?” 我都覺得自己有點八婆了。
“顧不得那么多了,都四張了,再不做點事就來不及了,人家是拿青春賭明天,我只好拿青春的尾巴賭明天?!?/p>
“你不再考慮考慮?”
“唉,不是不考慮,是沒辦法考慮,大劉想結婚,可你說一個丈夫對于一個想做點兒事兒老婆來講,除了累贅還能是什么?何況他和我現在做的根本不是同一個領域,再有他這人呢,更適合做他的工程師。” 說到這里,阿杜頓了頓,“其實,怎么說呢,我只需要男人,我不需要丈夫?!?說罷,她在電話的另一端簡單地笑了笑。
從那次電話以后,我和阿杜常常在MSN上“見面”聊些彼此的近況。知道她創(chuàng)業(yè)確實遇到了一些麻煩,但幸運地是一件件迎刃而解了。而且剛剛一年多的時間,她的工廠已經有二百人左右的規(guī)模,并且在中國和東南亞也已經開始有客戶了。她說她下一個目標是進軍歐洲和北美。
阿杜很喜歡在MSN簽名檔里寫些“我是阿杜我怕誰” 或“我把王子變青蛙” ,還有時候會寫上“走獨身的路,讓別人婚去吧” 之類的簽字,這幾天她的最新簽名檔改成了“生命在于折騰”,每次看到這些都會讓我啞然一笑。
是啊,阿杜就是阿杜,她可以把王子變青蛙,她可以婚女皆醉她獨醒。我想她同樣可以把生命折騰出個燦爛輝煌。衷心祝福她!
阮金枝
金枝最終在男友阿湯第三次向她求婚的時候,把那枚阿湯精心挑選的鉆石戒指套在了左手的中指上,并深情款款地說:阿湯,戴上你的戒指我感覺很幸福,我們可以一起生活,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彼此會被一枚戒指套牢,我所以把它套在中指上,而取代了無名指,意思是想說,我愿意跟你一起生活,和你朝夕相處是件幸福的事,但這種幸福不屬于法律,更不屬于一枚戒指。
阿湯雖然有些失望,但處于對金枝的愛或說責任,只好放任這枚戒指的錯誤位置。這樣一來,這枚本該代表婚姻的鉆戒,在金枝演示獨身主義的中指上一套便套了13年。什么時候會被解套或繼續(xù)套下去,沒有人知道,包括金枝和阿湯這一對從來沒有被法律蓋上印章的伴侶。
但他們并沒有像法律想象的那樣:沒有了它的保障,他們就會漫無章法,混亂不堪。
阿湯,這個華裔第二代的美國移民,說得一口流利的粵語,雖然他已經幾乎不清楚漢字的書寫,但他骨子里流的到底還是父輩的血。他的父親是早期移民美國的華人,后來歷盡艱辛在舊金山灣區(qū)開了數家中餐館。他的父親老湯,因此成了遠近聞名的中華食文化的代言人。
阿湯并不例外地燒得一手好菜,常常看到金枝的愛心便當里裝滿了阿湯的柔情。這對于一個出生在越南,二十歲后移民美國的金枝來講,是一件非常令人感動的事情,她甚至常常有些自責,東方女人的傳統常常提醒她:女人才應該是廚房里主人。
以東方審美的觀點來看,金枝并不算漂亮,細細的眼睛,黝黑的皮膚,個子也瘦小。但在阿湯的眼里,她就是他的維納斯。金枝不止一次地給大家看她和阿湯出外旅行或者家居的親密合照。
不僅如此,每當下班的時候阿湯都會準時來接她。而且,每到周五,阿湯一定會接了金枝共進午餐。他們有的時候會約著去打球,看電影,甚至會找個不一樣的地方喝咖啡或聊天。很難想象13年如一日如此堅持的瑣事,需要多少愛情和耐心的支持。
那些照片里的樣子和金枝臉上常常泛起的笑靨,著實羨煞了不少周圍打著婚姻家庭大旗的姊妹們。
“金枝,為什么不和他結婚?不想要孩子么?” 這是個常被大家疑惑的問題。
“這有什么不同?除了那張紙。” 金枝提起阿湯的時候大多時候稱他為男朋友。“我可以考慮生個孩子,假設情況允許?!?/p>
“和相愛的人結婚不是每個女人的必經之路嗎?金枝,不走過,你不擔心也許會錯過嗎?”
“結婚證書是一張脆弱得不能再脆弱的薄紙,沒有它也就罷了,有了它要小心捧著,一旦哪里有點裂痕,你在這張紙上書寫過的青春,傾注過的精力,都會隨著這條裂縫擴散出去,最終撕裂成巨大的傷疤,你付出了那么多,能不傷心嗎?” 金枝的回答令很多姐妹們啞然。
“我的這些道理不是天生具有的,因為經受得太多了?!?金枝講過一次自己的故事。
“父親作為一個不算大的軍官,在越戰(zhàn)后,美國作為補償,發(fā)給了他一張綠卡,他先我們來美。做了多年軍人的他,除了打仗毫無所長。為了生存,在美國做過最底層的體力工,他涮過馬桶,撿過垃圾,在生活最窘迫的時候是一個女人救了他,為了報答那個女人,他離開了我們兄妹七人,還有含辛茹苦的母親?!?金枝講述這些的時候神情平靜。
“記得我們小的時候,在越南老家,父親在外打仗,每逢過年的時候(據金枝說,越南人慶祝中國新年),母親都會在院子門前燒一堆篝火,要我們兄妹七人跪在篝火旁為父親祈禱平安。母親常常在夜里被惡夢驚醒,跪在床前在月色里為父親虔誠地禱告。父親的一切幾乎成了母親一生的信仰。
母親把我們在越南最困難的時期拉扯大,我們那個時候根本沒見過母親吃飯,她把唯一的食物都留給了我們兄妹。終于有一天,父親回來了,短暫的居住后,他便踏上了異國他鄉(xiāng),沒想到,從那個時候起,我們這個家,孩子徹底失去了父親,妻子徹底失去了丈夫。
收到父親的離婚書,望著漸漸長大的我們,母親完全失去了精神支柱,丈夫走了,孩子們也不再需要她,她在一夜間完全垮了,臥床沒有多久,就飲憾而去。
哥哥姐姐們那個時候有的結婚了,有的沒有。我們后來也逐一移民美國??赡苁强赐噶嘶橐龅拇嗳?,也可能是對人性喪失了信心,哥哥姐姐們也先后因為不同的原因,疲憊不堪地相繼離婚。我們沒有結婚的這些弟弟妹妹們也不打算再走母親的路,更不想重蹈哥哥姐姐的覆轍。沒有那張紙,少了那份牽掛,是不是就會在它們丟失的時候,不會有那么多的絕望呢?”說到這里金枝用手撫了撫那枚戒指,臉上一片安寧。
常常想起金枝的身世和她左手中指上的那枚鉆戒。也許,套在中指上的結婚鉆戒,是金枝對她所飽嘗的人性脆弱最有力的反叛;或者,也可能是她對自己世界里的愛情和婚姻關系的最好詮釋!誰能有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