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關(guān)于沈男的故事，有些瑣碎。

沈男很美，唇紅齒白，鳳眼柳眉，很像李俊基。只是。那時還不流行陰柔之美，所以沈男總是被男生們排斥，彼時。他是一個安靜而憂傷的少年。但是我迷戀他，謎戀像憑空織起的網(wǎng)，結(jié)結(jié)實實地裹住了我。

不過是十五歲的年紀，已經(jīng)學會了尾隨。一步一步地跟著沈男穿過那些悠長的夏天，嘈雜的街道，川流不息的斑馬線，或者，是潮濕的巷口。我想，沈男定然是知道的，只是他不拆穿，偶爾，他會回過頭來，我的心就哆嗦得要碎掉。

美少年沈男，是我朝拜的神。

某個傍晚，沈男從轉(zhuǎn)角處攔下了我，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張電影票。是那個時候，很出名的《古今大戰(zhàn)秦俑情》，只是那一天，我的左邊位置始終空著，沈男沒有來。

后來知道了，那一天沈男家出了些意外，他的后媽一把火燒了他的家。

關(guān)于沈男的消息變得撲朔迷離，他去了外地上學，他打架了，退學了，換了許多的女朋友。

我只是想，如果沈男那一日來看完那場電影，我們會不會不同?只是，年少時的愛戀大凡都是無疾而終的，沒有開口，沒有表白，就錯過了。

我考上了重點的高中，重點的大學。我交往過一些男友，他們是清一色的單眼皮，鼻梁很高，他們只要一處像沈男，我就會陷進去，只是一個背影，也可以。

思念，是慢性的毒藥，浸潤進了我的骨血。

二

大三那一年，我在舊城遇上了沈男。

他高了，英氣逼人。我們在紅綠燈下輕淺地寒暄，看不出溫度。天知道我內(nèi)心是怎樣的狂風大作，我的聲音又是怎樣的隱忍才不至于顫抖。我的眼睛抵住他的目光，總覺得，陽光吹呀吹，過往很干凈。

沒想到，沈男正好也在我讀大學那座城市。只是，他沒有上大學。關(guān)于工作沈男沒有說，我亦沒問。

沈男來找我，白色的襯衣，黑色的西裝，系著嚴實的領(lǐng)帶，嚴肅而正統(tǒng)的樣子。我說：“沈男，現(xiàn)在的男生都喜歡穿休閑的衣服，你這樣太奇怪了!”

話一出口，我就悔恨不已。沈男定是為了來見我，才打扮了一番的。后來，沈男和我的室友黎談起了戀愛。

我以為，我有很多的時間和沈男談及愛情。但是，我忘記了，我和沈男都是一樣的小心和謹慎，越是在意就越表現(xiàn)得不在意，我們總是等待著對方向前邁一步，所以我們中間永遠都差著那一步。

愛情，是最最容易時過境遷的東西。

是黎主動追的沈男，那樣大方落落的女孩，當著眾人的面牽起了他的手。我別過身去，心里困頓，百折千回。

夜里，黎說，沈男真真羞澀呀，怎樣挑逗都不會放肆一下。她的聲音在夜里，繞來繞去，我的眼淚，濕成了海。

三

我和沈男還是會遇上，他來接黎。我隱在蚊帳里，安靜地看沈男，也許隔著一層什么，我的目光才可以火熱起來。

黎的生日，我也去了。沈男立在黎的身邊，很安靜。有人起哄讓他吻一下黎，他固執(zhí)地沒有動，倒是黎為了不讓氣氛尷尬，主動地吻了他一下。

我看到，沈男背過身的時候，用手指擦拭了嘴唇。

這個發(fā)現(xiàn)讓我欣喜，他不愛黎。是的，不愛。

我們都很挑剔，我們決不讓不愛的人碰我、們的身體。但是后來呢?后來他還是選擇了和別人結(jié)婚。

大學畢業(yè)后，沈男和黎分手。黎很灑脫，她和我們出去喝酒，她說，沈男有什么好?他在賭場為別人看場子，沒有文憑沒有工作沒有錢，還清高得不行。她連聲地呸著，但是她哭了。我也哭了，我不知道，沈男竟然有那樣一份工作，我心疼。

我去找黎說的那個場子找沈男，正好看見一個珠光寶氣的女人抬起手來在沈男的臉上擰了一把。我想躲，可來不及，沈男看見我了。

他轉(zhuǎn)過身去，再也沒有與我聯(lián)系。

我有去找過他，但是別人說，他離開了。

四

我換了新的城市，新的工作。

我在夜里想起我的美少年沈男，會有瞬間的空白。我覺得我的心變得越來越逼仄，容不下再多的愛戀，我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好像所有的歡喜都抽空了去。

我竟然在我同事元的婚禮上遇上沈男，他是新郎。鬼魅一樣的事，好像兜兜轉(zhuǎn)轉(zhuǎn)了幾世，這一世又遇上。

沈男很篤定地與我招呼，我竟然覺得，這是他的陰謀。他的每一次出現(xiàn)，都是預(yù)先的安排。

元的喜糖，我放進了盒子。是從十五歲開始，我就有了喜歡收集盒子的習慣，偌大的盒子里，我常常只放很少的東西，一張很舊的電影票，一頁很短的信箋。心理醫(yī)生說，有這樣習慣的女子但凡在感情上是裹足不前的，她們喜歡把自己藏進盒子，所以，她們總是得不到愛情。我想，是吧。

沈男的婚禮，我把面上的平靜表現(xiàn)得最自然。就算心口有怎樣的傷，我也不能有端倪。有人纏著無間是怎樣找到這樣俊美的丈夫，元說是在公司門口，他和她撞了一下，就撞在了一起。她在沈男的身邊笑，我低下頭去，不看。我迅速地辭職，換工作。我不想去面對元或者已婚的沈男。

五

沒想到，三年后，又遇上沈男。

他越發(fā)妥貼，歐版的西裝，顯示出一派事業(yè)有成。他徑直向我走來，他說：“羅小汀，真巧呀?！?/p>

我微微地笑，好像已經(jīng)習慣這樣的突然遇上，也或者是一直等著，在某個時候，能又遇上。

我們坐在香格里拉米色的燈光里聊天，他為我加了三次水，檸檬水。我總是能記得一些細節(jié)，很自然。

沈男說已經(jīng)和元離婚了，現(xiàn)在一個人。

他說“一個人”的時候，我的心雀躍了一下，好像某種暗示。

但是沈男沒有來告白或者有所表示。他幾乎很少找我，有時候半個月，有時候一個月，他開著他的車，載著我去城外很安靜的地方。我們很安靜地談一些話，或者，只是坐在車里聽一些歌。

我就在想，什么時候我一定要和沈男再去看一場電影。我好像忘記了，唐大年，我的合法丈夫。

六

我承認，我有些不管不顧。是在又遇上沈男的那一瞬間，我信命了，我相信我的這一生，只會愛上一個人，那便是沈男。既然命運如此安排，我會遵從。

我越來越無視唐大年，我甚至拒絕唐大年碰我。意識里，我是想要為沈男守住什么，我想，如果唐大年說離婚，我什么都可以不要。

只是沒等唐大年提離婚，他就出了事。是沈男，用一把刀刺殺了他。

我不明白，到底是唐大年去找了沈男，還是沈男去找了唐大年。是從警察那里知道，唐大年竟然一直在勒索沈男。

沈男的秘密突兀地出現(xiàn)了在我的面前。

年少時，俊美的沈男一直被他的養(yǎng)母霸占，不知什么原因養(yǎng)母放了一把火，沒想到卻燒了自己。沈男被迫離開，后來他結(jié)婚，離婚，再結(jié)，再離，如此反復(fù)，只是為了去分妻子的家產(chǎn)。他沒有性能力，他在被養(yǎng)母占有后，就開始恐懼別人的觸碰。所以，那些女人們會輕易地答應(yīng)與他離婚。

唐大年知道我和沈男見面后，找了私家偵探去調(diào)查。他威脅沈男，會把他不堪的過往擺在我的面前。他不停地勒索，貪得無厭。

七

我去看沈男，他拒絕。

我終于明白，沈男為什么不愿意向我表白了，他愛我，只能是精神，他的身體抗拒我，所以他選擇和我身邊的人交往，結(jié)婚。

他只要愛著我就好了，只要遠遠地守望著就好了。那是怎樣的一種絕望和疼痛呀。我一直等待著沈男靠近我，但是，我們的前塵往事都已經(jīng)寫在了三生石上了，終究是未果。

我選擇去另外一座城市，我相信，這是沈男愿意我做的事。他希望我避開他的過往，他希望留在我心里，永遠是那個純美的少年。

我也相信，某一日，我和沈男會再一次遇上，在人海茫茫里，他停在我的面前，輕淺地對我笑。

就算我們的身體永遠無法相愛，就算我們只能把彼此放在心里守望，就算我們把那句“我愛你”深埋起來，我們的心，也是相愛著的。

這不比其他的愛情有什么不妥。

八

我站在草長鶯飛的時節(jié)，向身后看去，那個少年，他在。

責編 宿 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