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按:幾年前,蔣介石后人蔣孝勇的遺孀蔣方智怡,將她保存的蔣介石日記和蔣經(jīng)國日記從臺灣運往美國,存放于加州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所檔案室。蔣介石的日記自1918年起,至1972年止,共55年,無日不記,篇幅浩繁,內(nèi)容龐大。胡佛研究所研究員郭岱君翻閱了全部日記,認為它給“世人提供了一個認識20世紀中國的新視窗”。2006年胡佛研究所將蔣介石1932年以前的日記復印出來,供讀者閱讀研究。2007年4月下旬,又開放了1932年至1945年的日記。中國社會科學院近代史研究所研究員周天度乘去美國探親之際,于5月前往該處翻閱了蔣介石在西安事變前后的日記,時間是1936年12月10日至12月31日,共22天;然后寄回國內(nèi)交由同事孫彩霞編審編排整理,并加文字說明。日記沒有中規(guī)中矩地按版面的頁面書寫,在正頁的上下兩端以及左右兩側(cè)也寫有內(nèi)容。日記有的地方寫有“續(xù)昨”,還有的在頁前寫“(接上頁)”,頁后寫“(接下頁)”,由此推斷,日記的部分內(nèi)容不是當日記述,而系日后補記。因日記原件不能對外,提供讀者的是從縮微膠片還原的復印件,有些字句被油墨遮蓋,無法辨認,以□替代。同時,為幫助讀者理解,筆者在一些地方添加注解,個別明顯有誤或能推斷內(nèi)容的文字也力所能及地指出。
雖然蔣介石《西安半月記》、臺灣蔣介石檔案《困勉記》公布了日記的部分內(nèi)容,但因為這兩者都意在表現(xiàn)蔣介石在“艱難困苦”中“意志卓越”的記述,故往往有斷章取義之嫌,再加上蔣介石及其編纂者屢次加工,內(nèi)容已不能反映日記原貌?,F(xiàn)在公布的日記原件,為西安事變研究提供了一些新的史料,具有重要價值。例如:關(guān)于蔣介石與周恩來在西安會面晤談情況,周恩來在給中共中央書記處的電報中明確提到此事,并概括說蔣介石做了三點承諾,但蔣介石一再否認曾在西安事變期間做過任何違心的承諾與讓步,《西安半月記》、宋美齡《西安事變回憶錄》對此一無所記,以至于這一問題長期成為懸案,后人爭論不休?,F(xiàn)公布的日記原件25日記載:周恩來在這天上午與蔣介石第二次會面,希望蔣介石親自表態(tài)“以后不剿共”。周恩來答應(yīng)蔣介石提出的以后中共擁護其領(lǐng)導,紅軍接受其指揮。蔣介石則明確同意對紅軍不但不進剿,而且與其他部隊一視同仁。這一記載和周恩來所概括的蔣介石對中共的承諾基本一致,也與宋子文《西安事變?nèi)沼洝肺呛?。由此,這一長期以來的爭論基本上塵埃落定。又如:宋子文《西安事變?nèi)沼洝诽岬绞Y介石事變時在一天之內(nèi)寫下三份遺書,即寄其妻宋美齡、兩兒蔣經(jīng)國、蔣緯國和全國國民,但從未有人看見過具體內(nèi)容,此次也是首次公布。
1936年12月4日,蔣介石由洛陽至西安,以臨潼華清池為行轅,親自坐鎮(zhèn)督促張學良、楊虎城,準備對紅軍發(fā)動全面進攻,同時調(diào)遣中央軍主力至潼關(guān)一帶,對張學良、楊虎城的東北軍、西北軍形成大兵壓境之勢。但在此之前,張學良、楊虎城鑒于日軍入侵華北,民族危亡迫在眉睫,以及在和紅軍的作戰(zhàn)中,損兵折將,屢遭失敗,在中國共產(chǎn)黨抗日民族統(tǒng)一戰(zhàn)線的影響和多方面的團結(jié)爭取下,已經(jīng)改變了過去執(zhí)行蔣介石“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錯誤內(nèi)戰(zhàn)政策,同共產(chǎn)黨和紅軍達成協(xié)議,停止內(nèi)戰(zhàn),聯(lián)合抗日。蔣介石到達西安后,張學良曾多次前往蔣的住處,苦口勸諫,請求他改變內(nèi)戰(zhàn)政策,停止“剿共”,一致抗日,但均遭到蔣的申斥。蔣介石12月10日的日記記載:
雪恥靜敬澹一
預定:一、陜南決派廿八師進剿,抑派四十師乎?二、樊軍擬派陜北。三、孫軍暫駐陜南。四、發(fā)表蔣衛(wèi)名義。五、各清剿區(qū)主任參加。六、催三軍填防。七、催筑天水鐵路。八、復曾鼎銘信。
注意:一、對漢卿說話,不可太重,但于心不安。
二、此人小事精明,心志不定,可悲也。
三、對蓉案之解決,須待綏遠、青島問題之先解決也。
四、王英所部殺倭寇反正,恐倭寇惱羞成怒乎,抑其以后不敢利用匪奸乎?
上午批閱,傳見十三師官長。下午與漢卿談話,心甚悲憤。晚與虎城、武鳴談話。
由于蔣介石拒不接受張學良的勸諫,張學良和楊虎城便決心扣蔣,實行兵諫,并分別加緊周密部署。蔣介石11日日記記載:張學良、楊虎城部署的行動,引起了他的懷疑,但未加深究,沒有加強戒備和防范。
雪恥住華清池
預定:一、第二期整軍武器補充計劃核定。
二、智囊團條例及組組[織]綱領(lǐng)草案成。
注意:一、早起在院中散步,見驪山上有二人向余對立者約十分,時心頗猶豫,及回廳前,見有軍用汽車由西向東者甚多,心又疑慮。但以批閱公文之時間已到,乃即入室批閱,亦不復深究此種種發(fā)現(xiàn)之狀態(tài)。
二、黎天才與孫蔚如(楊部)二人忽來求見,余心又稍□[疑],然亦照見。其實此二人乃張、楊派來探察余是否仍在行轅也。
晚,招張、楊、于(指張學良、楊虎城、于學忠——筆者注)與中央各將領(lǐng)(在此句前面寫有續(xù)昨——筆者注)來行轅會議進剿計劃。楊、于不到,而張之行色匆忙,精神慌[恍]惚,甚覺有異,乃以為其今日來時,或彼聽得余對黎天才訓誡之言,使彼心不安;又以其為昨日聞余切訓,使彼不樂而已。
昨十時前臨睡時,余心更覺漢卿今日形態(tài)之奇異可慮,本欲招錢慕尹叮囑行轅警衛(wèi)應(yīng)特別加嚴,然以寢時已到,亦不再招,以余過十時以后臨寢,即欲失眠,故亦不加防范也。
12月12日,張學良、楊虎城發(fā)動了震驚中外的西安事變。是日黎明時分,蔣介石被活捉;同時,西安城內(nèi)蔣介石的隨從軍政大員陳誠、朱紹良、衛(wèi)立煌等十余人也全部被拘。當日張學良、楊虎城即通電全國,提出和平解決事變的八項主張:一、改組南京政府,容納各黨各派,共同負責救國。二、停止一切內(nèi)戰(zhàn)。三、立即釋放上海被捕之愛國領(lǐng)袖。四、釋放全國一切政治犯。五、開放民眾愛國運動。六、保障人民集會結(jié)社一切政治自由。七、確實遵行孫總理遺囑。八、立即召開救國會議。蔣介石在是日的日記中詳細記載了他被執(zhí)經(jīng)過:
雪恥成仁取義住西安新城綏靖公署
十二日上午五時半,余床上運動已畢,正在起床批[披]衣時,忽聞大門前槍聲一發(fā),余即命侍衛(wèi)速即往查。少頃,聞第二發(fā)槍聲繼起,此后槍聲連發(fā)不止。余乃知為東北軍叛變,即帶竺培基與蔣孝鎮(zhèn)(竺培基是蔣介石的侍衛(wèi)官,蔣孝鎮(zhèn)系蔣介石的侄子——筆者注)上后山,經(jīng)飛虹橋到東側(cè)后門。以門鎖緊閉,未得開鑰,不得出,乃即越墻而出。是墻內(nèi)低約丈許,而不知外墻腳下有一深溝,其高約二丈余。此時又黑暗,不辨高低,故跳下外墻時,身體即不能行動者約三分[鐘],時乃勉強起行。及至驪山娘廟時,已有余衛(wèi)兵守候。見余,乃即負余登山,但山甚徙[陡],東面有[又]無山路,而西面山上也恐遇叛兵也。行不百余步,以無路之山而又傾斜,甚急,衛(wèi)兵力乏,余乃自行。行約半小時,將登山巔,衛(wèi)兵告余曰,至此已出險,當無慮。乃少息,一面令衛(wèi)兵向巔上偵察有無叛兵。
少頃,手槍與輕機槍自巔上向余身上連發(fā),衛(wèi)兵已多中彈射死。余乃單身下山,及至山腹,適有一巖穴,荊棘叢生,但恰可容身。此時天已黎明,由穴中向外探望,見叛兵行動皆甚瞭然。
不一時機槍與迫擊炮聲大作,余乃知行轅衛(wèi)兵尚在抵抗中,所以叛兵乃用炮進攻也。此時當在九時許矣。
自此即不聞槍炮聲。叛兵乃登山搜索,行經(jīng)余穴之前后者約二次,并未發(fā)見。忽聞離余穴約二十余步之處有人被執(zhí),與叛兵問答,余聞其音,乃知為孝鎮(zhèn)尚在余之附近不忍離也。余乃知孝鎮(zhèn)被執(zhí),則余穴必發(fā)覺,以叛兵皆知孝鎮(zhèn)為平日侍余最忠實之侍從也。叛兵乃在其附近盡力搜查。在余洞穴之上聞一叛兵曰,這里有一個是著便衣的。又一叛兵曰,此必委員長。前一叛兵應(yīng)聲曰,先擊他一槍再□□□□□□□□□□□□□□□□□□另一叛兵曰:“不要胡亂?!庇嗦劥搜?,乃知叛兵中尚有能明大義者。少頃,叛兵即問曰:“你是誰?”余應(yīng)之曰:“余即蔣委員長?!眴栐唬骸澳闶俏瘑T長嗎,請委員長暫駐?!庇嘣唬骸坝酁槭Y委員長,今既為你等所執(zhí),你應(yīng)即可將余槍斃。但余尚為你之上官,除槍斃余以外,你不得對余有所侮辱?!迸驯唬骸澳銥槲覀冎袊刃?,又為我國領(lǐng)袖,我們無敢加以侮辱,只求你帶我們抗日而已?!贝藭r叛兵向天空連放三槍,聲言委員長在此地。
未幾,有一營長前來向余跪泣。余不知其所以然,余問其姓名,彼答曰:余乃沈[孫]鳴九。□□□乃知圍攻行轅部隊,為張之衛(wèi)隊第二營□共產(chǎn)黨也,以□□□□黨也。此余被執(zhí)時經(jīng)過之大略也。
蔣介石被捉后,由搜山的衛(wèi)隊營官將他背下山,然后乘轎車回西安城內(nèi),扣押在西安綏靖公署(楊虎城總部)新城大樓。蔣介石13日日記云:
雪恥住新城生而辱,不如死而榮
張連來見余四次,見其暗泣二次。余不知其所以然。是夜十二時半,孫營長逼余遷往,余堅不允。
西安事變突然爆發(fā),南京政府陷入一片混亂。軍政部長何應(yīng)欽以及戴季陶等人堅決主張“討伐” 張學良、楊虎城,轟炸西安,并扣壓了事變后張學良拍給孔祥熙、宋美齡說明他發(fā)動西安事變的苦衷以及保證蔣介石安全的電報。當時在上海的孔宋家族主要成員宋子文、宋美齡和孔祥熙等人連夜出發(fā),于13日晨到達南京。他們見到張學良、楊虎城的通電后,認為主要是為了抗日,只要同意抗日,事變是可以得到和平解決,因而反對討伐。不過因張學良發(fā)給他們的電報被南京扣壓,蔣介石的情況和張學良、楊虎城的真實意圖都無法知道。于是宋美齡派英籍澳大利亞人、曾任張學良顧問的端納,飛往西安了解真相。14日端納攜帶宋美齡給張學良和蔣介石的信到達西安,通過與張學良、楊虎城會談,詳盡地了解了他們的主張后,對蔣介石進行了勸說。蔣介石態(tài)度有所和緩,同意遷出新城大樓。14日,蔣介石日記寫道:
雪恥明禮義,知廉恥,今日幸無自負。住新城。我遷住張宅
端納來見,邀余移住張宅。學良表示悔悟之意,似甚誠。彼實恐余住新城與楊接近,為楊操縱,故急求余離新城。及至其宅,彼乃提出八條件,并明言此時有共黨參加其間。余痛斥而深恨其無恥無信一至于此。
晚間,端納為余言,南京對陜變已決議討伐,余心乃安。端納乃余妻托其來營救。而張于昨日自知此事不了,亦電彼與余妻來陜設(shè)法調(diào)處也。
張上下午來見共三次,向余連泣三次,然余知其偽泣也。
張持端納電文示余,首見蔣夫人轉(zhuǎn)電已悉句,余淚下如雨,泣不成聲,而張亦假泣。□□□□□□知余二人在此對泣,其人之投機與無恥至此。其實彼亦明知余為見蔣夫人三字而泣,而非為彼泣,而余亦與之對泣也。
隨同端納一起來到西安的還有黃仁霖,他是勵志社和新生活運動的負責人,同宋美齡和蔣介石的關(guān)系均極為親密。蔣介石15日和16日的日記,詳細記載了他見到黃仁霖,委托黃仁霖設(shè)法轉(zhuǎn)交他寫給宋美齡的信件(實際上等同遺囑)一事。
雪恥住同前。以至暫至輕之痛苦,換得永久永生之勝利,小心勉之
十四夕移住張宅后,余欲其實行在新城所約之言,即移□□[住后]一切事大家皆聽從委座之意辦理,送余早日回京也。及至其家,彼食前言,并提出八條件,并言此事有紅軍亦參加其間,故須事事□決。又言余太舊太右。余問其何為右,則彼答非所問。(此段文字加于15日日記正文旁——筆者注)
□□□[張學良]以通信社電告余,以日本第三艦隊集中,及華陰方面中央軍前進之消息,見其狀似甚悔悟,有欲求陜事速了之意。但未知其用意果何在也。張又云:“如果為此亡國,余只有二路:一則自殺;一則上□”云。(此段文字也加在15日日記旁——筆者注)
十五日,余甚盼黃仁霖來見,攜余信寄妻也。以黃昨與端納同來,亦余妻使其來見也。張恐黃見余時將知真情,乃令黃候于機場,而將余信欲派人轉(zhuǎn)送機場,言黃如再來時已不及也。余對張又賤視,不與之言,亦不寫信。其后端納出而為張言,如此太不對。然后張乃約黃來見余。事前張謂余曰,汝見黃時不必多言,只言身體(以下文字系16日所寫。蔣介石在是日日記提要欄內(nèi)寫:“雪恥。住同前。人生何為,惟留正氣在人間耳——筆者注)甚好,以慰夫人足矣。余不之答。見黃時,余乃寫妻信。大意為:兄決為國犧牲,望勿為余有所顧慮。余決不愧為余妻之丈夫,亦不愧為總理之信徒。余既為革命而生,自當為革命而死,必以清白之體歸還我天地父母也。對于家事,他無所言,惟經(jīng)國與緯國兩兒既為余之子,亦即為余妻之子,務(wù)望余妻視如己出,以慰余靈而已。但余妻切勿來陜。寫畢,余為黃朗誦者二,恐張扣此函,而使黃回京見妻時,能以此意口頭報余妻也。
黃出,張果將此函劫持不發(fā),并令黃亦留陜,不準回京報告也。以張本欲求余妻來陜調(diào)解,而余函尾有余妻切勿來陜之句,則于其鬼[詭]計不售也。然爾不敢獲罪于余妻,乃私屬端納飛回洛陽拍電話于余妻以慰之。蓋張惟一希望,為余妻在京能阻止中央軍攻陜也。
南京國民政府于16日明令討伐張學良、楊虎城,任命何應(yīng)欽為討逆軍總司令,向西安進軍,并派飛機轟炸渭南縣城和赤水車站。同日,經(jīng)端納斡旋,宋美齡表示愿同宋子文、顧祝同到西安會商,張學良表示歡迎。當日晚,張學良請被扣押的蔣百里勸說蔣介石給南京中央寫信,停止轟炸西安和軍事行動。蔣介石利用這個機會,提出以限期送他回南京為交換條件。17日蔣介石日記記載:
雪恥住同前讀圣賢書,受圣水禮,此時不樹萬世之楷模,其將何以對生我之天地與父母也
是日鮑文樾來見,并言端納與另一人已飛洛。余以為此同行者必黃也。其實鮑之來見,乃張所指使,欺余以為黃已回洛而已。
是晚張來見曰,此□□為虎城早已催促再三,余始終未允。惟十日受你痛斥刺激太深,故始允納,然后悔莫及。
十六日下午,端納回來。是晚張托蔣百里先生來見余,托余致函中央,勿即攻陜,不久當可出來。余答曰:“如有一期限送余回京,則余可致函中央,或能停止進攻?!?/p>
張來為余言,前方已沖突,中央軍在華縣城與楊軍接觸,如仍向前攻,則此間軍隊只有退卻云。余知其退卻一語,乃借此恫嚇余,將挾余他往之意。余置之不答。相信若彼言欲四日至七日,則此為緩兵之計,中央必不信也。
17日,蔣介石寫信給何應(yīng)欽,令他19日前停止軍事行動。同日下午,蔣鼎文(字銘三)帶著此信乘飛機專程送往南京。19日,南京方面接到蔣介石手令后,同意宋子文以私人身份飛西安營救蔣介石,并決定停止轟炸到22日。18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住同昨臨難毋過[茍]免,庶不愧為黃帝之子孫
以張今晨來見余時,行色倉皇曰:“昨言我已將委員會說服,本定四日至七日可以送你出去,不料中央空軍在渭南華縣突然進攻,故昨夜之議,又將不能實行矣?!庇嗦勂渌娜罩甗至]七日之期,乃知此為逆輩欲請示于莫斯科者也。余心頗安,以蘇俄決不能贊成張之叛逆行為,而且素知蘇俄賤視張之為人也。
十七日上午,張又約百里先生來言曰,張意即照委員長三日內(nèi)回京之意致函中央,并令停止進攻,請派蔣銘三攜信回洛。余乃允之。致函敬之,屬其暫停三日,至星期六為限。
下午,張又來見余曰:“不管如何,先派銘三飛洛通信,余事再議,故刻已送銘三上機場飛洛矣?!庇嗄酥胺竭M攻甚急,而一方則知張“余事再議”一語,是其為欲圖賴三日之約之余地。固知張為急則求援,緩則罔信之徒也。
十八日晚,張來言,今接電稱,子文、墨三(指顧祝同——筆者注)皆將來西安。又言墨三電稱,如張與虎城二人中之一人能約地相見,則墨三當可出面調(diào)解。張又言□□已復顧電稱委座望你來西安甚切云。余乃始安心墨三之不來矣。如墨三再來西安,則張對中央將領(lǐng)一網(wǎng)打盡之計更售矣。張又云,銘三到京,尚無來電云。
是日銘三到京,正決定中央對西安剿撫之議。余甚盼剿討部隊能早到西安也。
蔣介石移居高公館后,雖然對張學良的態(tài)度有所緩和,但他拒絕與張學良談判的立場沒有改變。19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住同昨昨日以前,上身骨髓疼痛難受,今日則臀部亦大痛,幾不能起座也
鼎鑊在前,刀鋸在后,人生死亡不過五分鐘而已。十字架之受難,余不承辱,誰復承受。威武不能屈。庶乎我無愧受洗禮矣。
看墨子完。
十九日,至今三日停攻之約期已滿,張并無任余回京之表示,余亦并無回京之希望。蓋明知張之前日之約言為詐也。
是晚,張又來見,言子文、墨三尚未有來陜之確訊。惟銘三來電則稱,彼到京報告后情形頗佳云。彼又言:“前所要求各件,最好能實行幾條,以便速了此事。”余曰:“此八條件,如余不回京,任何一條皆不能行?!北嗽唬骸艾F(xiàn)在只須四條,無須八條。”余曰:“所刪者何四條?”彼曰:“后四條皆可不談。所謂后四條者,即:一、建立人民陣線;二、聯(lián)俄;三、容共;四、實行總理遺囑是也?!庇嗍紕t駭然,繼乃知彼等對第三國際請示之結(jié)果,不愿提此四條,以避去共黨參加此事之嫌疑也。因此余乃更知蘇俄之反對叛逆。彼等荒謬如此,無能為之助也。
是夜,張又以警告方式言余曰:“現(xiàn)在中央政府皆為親日派、貪污者所包圍,你(指余)雖有御侮五分之決心,但易為群肖六分親日之勢力所打消?!庇鄦柶渌^貪污與親日者之證據(jù)何在。彼曰:“如要證據(jù),則現(xiàn)無犯罪之人矣?!北四酥笚顣城洌钣捞?,字暢卿,蔣介石的親信幕僚之一。1935年任湖北省政府主席,次年10月被暗殺——筆者注)而言曰:“夏斗寅之妻明告其妻曰,楊受其十萬元賄賂?!庇嗄顺庵唬骸皸钜苜V,在余左右雖數(shù)百萬元亦不難得,何貪此少數(shù),而且何能受彼之賄,此雖至愚者亦能辨其真?zhèn)味剐胖噯栕C據(jù)何在。且楊為余所用之人員,楊之□□□□□□□□□,皆應(yīng)由余個人負責,隨時可以殺,余只要你有切實指證其事實可也?!北擞譄o言而退。(此段話寫在正文的上端和旁邊——筆者注)
20日,宋子文以私人名義飛抵西安,張學良對他明確表示,東北軍、西北軍和紅軍三方面一致同意,只要蔣介石答應(yīng)八項主張,就放他回南京。張學良、端納和宋子文一同見蔣,宋子文轉(zhuǎn)交宋美齡致蔣函。隨后,宋子文單獨和蔣介石談話。20日蔣介石日記較為詳細地記載了其與宋子文會面的情形:
雪恥吾善養(yǎng)吾浩然之氣
本日上午,時聞飛機聲。余以為停戰(zhàn)期滿,前方已經(jīng)開戰(zhàn),故空軍對西安不時來偵察敵情也。
誰知子文不一時與端納及張來見,余不知淚自何來。子文即□[出]妻函交余,稱:“如子文三日內(nèi)不回,則妹必來陜與兄共生死也。”不覺咽嗚,不忍出言者再。子文乃命張與端納出外,而彼獨自與余談話。余先將遺囑交彼,屬其轉(zhuǎn)寄余妻也。
次乃詢問彼此情狀。余將余之日記為張所得及其閱余日記后之言行告之。相談約半小時,余催其速出,蓋恐久談為張所疑也。余并將以應(yīng)即速進兵之意見屬轉(zhuǎn)達中央,并示以進兵之方略。
晚傍,子文又來見余,約談半小時。余告以此時之處置與營救,應(yīng)為公,而不可為私?!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酢?/p>
是晚,張來言曰:“趁子文在此之機,最好以改組政府與釋放六人事決定辦了,俾事得早日結(jié)束?!庇嘣唬骸坝嗖换鼐?,無論何事皆不能辦也。”
在西安事變兩周年時,蔣介石撿出了時間落款為1936年12月20日寫給宋美齡和蔣經(jīng)國、蔣緯國的遺囑,錄于1936年12月13日日記內(nèi)。日記云:
本日撿得前年在西安寄妻與兩子之遺囑,讀之不禁有隔世之感。此特錄之。
賢妻愛鑒:兄不自檢束,竟遭不測之禍,致令至愛憂傷,罪何可言。今事既至此,惟有不愧為吾妻之丈夫,亦不愧負吾總理與吾父吾母一生之教養(yǎng),必以清白之身還我先生,只求不愧不怍無負上帝神明而已。家事并無掛念,惟經(jīng)國與緯國兩兒皆為兄之子,亦即吾妻之子,萬望至愛視如己出,以慰吾靈。經(jīng)兒遠離十年,其近日性情如何,兄固不得而知;惟緯兒至孝知義,其必能克盡孝道。彼于我遭難前一日尚來函,極欲為吾至愛盡其孝道也。彼現(xiàn)駐柏林,通信可由大使館轉(zhuǎn)。甚望吾至愛能去電以慰之為感。廿五年十二月二十日中正
又囑經(jīng)、緯兩兒:我既為革命而生,自當為革命而死,甚望兩兒不愧為我之子而已。我一生惟有宋女士為我惟一之妻,如你們自認為我之子,則宋女士亦即為兩兒惟一之母。我死之后,無論何時,皆須以你母親宋女士之命是從,以慰吾靈。是屬。父十二月二十日
另外,據(jù)蔣介石1938年12月20日日記,在這一天他另寫有告全國國民的遺囑,遺囑全文如下:
中正不能為國自重,行居輕簡,以致反動派乘間煽惑所部構(gòu)陷生變。今事至此,上無以對黨國,下無以對人民,惟有一死以報黨國者報我人民,期無愧為革命黨員而已。我死之后,中華正氣乃得不死,則中華民族終有繼起復興之一日。此中正所能自信,故天君泰然,毫無所系念。惟望全國同胞對于中正平日所明告之信條:一、明禮義;二、知廉恥;三、負責任;四、守紀律,人人嚴守而實行之,則中正雖死猶生,中國雖危必安。勿望以中正個人之生死而有顧慮也。中華民國萬歲!中國國民黨萬歲!三民主義萬歲!國民政府萬歲!國民革命軍萬歲!蔣中正。
蔣介石告全國國民遺囑,連同上述給宋美齡和蔣經(jīng)國、蔣緯國的兩份遺囑,均交宋子文攜回轉(zhuǎn)交,但被張學良扣留。有一點值得討論,宋子文《西安事變?nèi)沼洝酚浭鍪Y介石交遺囑時間系21日,而且是在宋第二次見蔣時,與蔣介石日記記載不同。從蔣介石三份遺囑落款時間來講,系20日所完成,同日送給宋子文,似乎有巧合之嫌,21日送給宋子文似乎更為合理。但究竟誰是誰非,尚待考證。
21日,宋子文離西安回南京,行前向蔣介石辭行。21日蔣介石日記云:他授意宋子文,五日內(nèi)進攻西安,則他的生命可保安全;又囑咐宋子文不要再來西安,也轉(zhuǎn)告宋美齡不要來西安。
雪恥其為氣也至大至剛
上午十一時許,余正在睡中,子文忽入門,余目猶迷霧,不辨其為子文也。少頃清醒,始識其真為子文,告余曰:“余(子文)即欲回去,后日或?qū)⒃賮?。”余甚駭其回去之速。以彼昨告余,約住三日再回京也。余擬欲與之私言數(shù)語,彼乃近余曰:“門外有人竊視偷聽,已不便言,惟京中軍事計劃與兄相同也?!庇嘣唬骸罢沼嘀嫞迦諆?nèi)可以圍困西安,則余乃安全,雖危亦無懼,不可為余生死有所顧及也?!?/p>
彼不愿與余多言。余知其意,乃托二語曰:“爾切不再來?!币允謩萑κ疽运偌催M兵;其次切屬余妻,無論如何余不欲其來此地,務(wù)請轉(zhuǎn)達。彼乃強應(yīng)之。又曰:“我約后日回來?!庇嘁允謩菔局形鹪傺?。彼曰:“不要緊,彼等對余尚好也?!?/p>
子文既出,仍回身向余曰:“余后日必回?!庇嘀洳蝗屉x舍之狀,亦未有甚于此者也。
晚間,張來言,稱彼須離此一二日。余問何往?彼曰:“前方已開戰(zhàn),且殺傷甚多,故推彼往前方指揮?!庇^其語意,似想探余對其所言者是否驚恐也。余泰然處之,彼乃拜去。
是日,宋子文與蔣介石辭行告別,情形悲慘,以至蔣介石刻骨銘心,后來他在是日日記上加寫了如下字句:
此時誠為生離死別,托家托妻之狀,今日回憶,任何悲慘苦痛,未有甚于此者也。
在蔣介石期盼南京迅速進攻西安時,22日,宋美齡、宋子文、端納、蔣鼎文和戴笠一行到達西安。蔣介石見到宋美齡,悲喜交集,不可名狀。是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其為氣也,配義與道,無是餒也。是集義所生者,非義襲而取之也
今日唯靜盼飛機與炮聲能早入于余□[耳]鼓。
昨夜張之狀態(tài),叛軍必于[已]慘敗,中央軍進展必速也。不料待至傍晚,仍無所聞。而賢妻忽于下午四時余飛到西安營救,相見時悲痛不可名狀。余切屬子文勸妻萬不可來西安,乃不料其竟冒萬險而入此虎穴也。妻見余,強作歡顏,而余則更為之憂。以今后所作,乃須顧慮妻之安危,而本身之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也。
是日為冬至,早清晨禱告畢,翻閱圣經(jīng),恰至耶□□□一節(jié),其文句為:“耶和華要做一件新事,即以女子護衛(wèi)男子也?!?/p>
妻先告余以外間各方情況,并勸余能先設(shè)法出去再說。余曰:“妻來此,須知為公而非為私,為國家而非為夫君,決不可允其有簽字違法之事,如簽一字,則余即違法,更無離此希望;即使離此,則余難□□□□。”妻曰:余決不使夫君簽字或違法□,夫可安心。但余來,夫有□□□□□□□□□□□□□□□□
西安事變發(fā)生后,應(yīng)張學良的邀請,17日周恩來率羅瑞卿、許建國、張子華等以紅軍代表團名義到達西安,為和平解決事變,推動抗日,做了許多工作。蔣介石授意宋美齡、宋子文代表他出面談判。23日,宋子文和張學良、楊虎城、周恩來在金家巷張學良公館舉行談判。周恩來提出六項條件,即雙方停戰(zhàn),南京方面撤軍至潼關(guān)外;改組南京政府,排逐親日派,加入抗日分子;釋放政治犯,保障民主權(quán)利;停止“剿共”,聯(lián)合紅軍抗日,允許中共公開活動;召開各黨各派各界各軍救國會議;與同情中國抗日的國家合作。宋子文個人表示同意,并承諾向蔣介石轉(zhuǎn)達。關(guān)于放蔣介石的條件,宋子文提出只要蔣介石下令撤兵,即應(yīng)允回南京,到南京后再釋放愛國七領(lǐng)袖,張學良、楊虎城、周恩來要求先撤兵,釋放政治犯,蔣介石才能回南京。23日蔣介石日記記載表明:由宋子文出面談判系其授意,其中還說道,他事先授意宋子文謝絕周恩來要見蔣介石的要求,約定由宋美齡次日上午代見。這和《周恩來年譜(1898—1949)》中記載23日周恩來曾和宋美齡談話有所不同。23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屬子文準見周某
清晨未起,趁監(jiān)視者不能窺視時,余乃竊為妻私語曰:此事癥結(jié)□□□□□[在于共產(chǎn)黨]。該黨代表周恩來前托張要求見余,余堅拒。而現(xiàn)今子文已來此,不如屬子文與之相見,察其態(tài)度如何,再□□□□□。后子文即約彼相見,與張、楊同座會議□□□□□□□子文與之所談?wù)咧舐?。子文對其所談結(jié)果,頗覺滿意。以彼□□□□,但彼只要求余與之一見,雖不談話亦可。余固知其有此要求,幸事前明告子文,如其有此要求時,可答以蔣先生近日精神不佳,似不便見,蔣夫人可以代見也。約定明日十時來見余妻也。
是日,妻謂余曰:“吾夫不如總理之得人。昔總理蒙難時,尚有學生如吾夫者為之赴難。今吾夫遭難,無有學生前來侍護者?!庇嘣唬骸胺蚱薰采?,豈不比師生共患難尤難得乎!”
24日,談判繼續(xù),宋美齡也參加了。由于各方的誠意和努力,談判進行得較為順利,結(jié)果達成了如下協(xié)議:孔祥熙、宋子文組行政院,肅清親日派;中央軍撤離西北;蔣介石允諾回京后釋放愛國領(lǐng)袖;蘇維埃政府、紅軍名稱仍舊,兩宋擔保蔣介石停止“剿共”,由張學良負責接濟,抗戰(zhàn)發(fā)動,紅軍再改番號,共產(chǎn)黨公開;開放政權(quán),召集各黨各派救國會議;分批釋放政治犯;抗戰(zhàn)發(fā)動,中共公開;聯(lián)俄,與英、美、法聯(lián)絡(luò);蔣介石回京后通電自責,辭行政院長。同日,張學良稱,蔣介石具體答復,表示同意:下令東路軍退出潼關(guān)以外,中央軍決定離開西北;委任孔祥熙、宋子文為行政院正副院長,要孔、宋與張學良商組政府名單,決定何應(yīng)欽出洋,朱紹良及中央人員離開陜甘;回南京后釋放愛國七領(lǐng)袖;聯(lián)紅容共,現(xiàn)在紅軍、蘇區(qū)不變,經(jīng)過張學良暗中接濟,待抗戰(zhàn)起,再聯(lián)合行動,改番號;立即召開國民黨會;聯(lián)俄聯(lián)英美。周恩來與博古將此情況電告中共中央書記處,宋子文《西安事變?nèi)沼洝芬灿蓄愃朴涊d。當晚10時許,周恩來在宋美齡的陪同下見蔣介石。24日蔣介石日記對該日談判和同周恩來會見都有簡略記載,但其中說因他反對“中央軍未撤退潼關(guān)以東,仍留余在西安”這一中共提出的條件,而引起談判風波,這和上述談判達成的協(xié)議和對張學良的答復有明顯沖突。蔣介石該日日記云:
雪恥本夜周某來見
上午,共黨對余忽提出七項條件,并聲明中央軍未撤退潼關(guān)以東,仍留余在西安,此與昨夜子文所談?wù)咄暝赱全]相反,余乃知其中另有其故。蓋料此為張指使共黨做黑面,而彼自可做紅面,賣情討好,以為將來諒解之地也。
余乃囑子文即將其條件退還,并言此條件不能示蔣先生也。子文照此進行,并聲言如此只有決裂,以后不再談判。
未幾,張果出而調(diào)解,并聲稱:“共黨之無信義,只弄手段,如其作怪,我(張)必對周反面云。”此張自言對周痛斥之言也。未知其后經(jīng)過如何。
共黨并不再言條件,只要見蔣夫人時順見蔣先生一面已足。余乃允之,但余必須張同其來見也。
夜間十時許,妻帶周來見。此時余實已睡覺。余與之握手。一別多年,未免生情。彼尚□□余□□□□□□□□□□□□□□□□。余僅曰:“你如有事,可與漢卿詳談,余已屬其與你接洽也。”彼知余意,乃即道別而出。
事后聞是夜楊虎城甚反對余回京,幾乎與漢卿決裂,不知其果何如耶。
張學良為表示自己的坦誠無私和發(fā)動事變的光明正大目的,同時有意取得蔣介石的諒解,決心送蔣返抵南京。對此,在東北軍和西北軍高級將領(lǐng)中是有分歧的,大多數(shù)人都不同意無保證放蔣,更反對張學良送蔣。楊虎城為此在24日夜和張學良發(fā)生了激烈爭吵。25日上午,宋子文要蔣介石、宋美齡當日即走,張學良同意并愿親自伴送。周恩來、楊虎城認為蔣介石在走之前應(yīng)該有一政治文件表示,并不同意蔣介石當日走和張學良隨去。最終各方未能就此達成一致意見。但張學良未告知周恩來,即親送蔣介石和兩宋飛往洛陽。25日蔣介石日記記載:周恩來在這天上午與他第二次會面,希望他親自表態(tài)“以后不剿共”。周恩來答應(yīng)他提出的以后中共擁護其領(lǐng)導,紅軍接受其指揮。他則明確同意對紅軍不但不進剿,而且與其他部隊一視同仁。這一記載和周恩來所概括的蔣介石對中共的承諾基本一致。是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本日四時由西安飛回洛陽,五時半安全到達。感謝上帝保佑
晨刻子文來言,張決心送委座回京,惟格于楊虎城反對,不能公開□□□[送出城],故先送夫人與端納出城,上飛機先行。昌言夫人回京調(diào)解,委座仍留陜緩行,然后委座化裝□□出城,先到其部隊,然后再設(shè)法起飛云。余妻即往訪張曰:“如委座不離此,則余(妻)亦必不離此。余(妻)決與委座同生死,共起居也?!睆埪劥搜裕挠兴?,乃允設(shè)法同飛。
十時許,周又來見余妻,其事先為子文言曰:共黨對蔣先生并無要求,但希望蔣先生對余面說一語“以后不剿共”是矣。余乃屬妻找周來見余。余妻與子文求余強允之,否則甚難也。
妻與子文在鄰室先見。余及見周,余謂周曰:“爾當知余平生之性情如何?!敝艽鹪唬骸坝嘧匀恢Y先生之革命人格,故并不有所勉強?!庇嘤衷唬骸盃柤戎酁槿巳绱耍瑒t爾今日要求余說‘以后不剿共’一語,則此時余決不能說也。須知余平生所求者,為國家統(tǒng)一與全國軍隊之指揮,□□□□余革命之障礙而已。若爾等以后不再破壞統(tǒng)一,且聽命中央,完全受余統(tǒng)一指揮,則余不但不進剿,且與其他部隊一視同仁?!敝艽鹪唬骸凹t軍必受蔣先生之指揮,而且擁護中央之統(tǒng)一,決不破壞?!毖灾链?,余乃曰:“此時不便多言,余事望與漢卿詳談可也?!敝苣俗鲃e而去。(關(guān)于周恩來與蔣介石會面時的談話,中央文獻研究室編《周恩來傳》是這樣記載的:“周恩來一進蔣的臥室,望見蔣躺在床上。蔣見周進來,做出勉強在床上坐起來的樣子,請周坐下。周恩來先對蔣說:‘蔣先生,我們有十年沒有見面了,你顯得比從前蒼老些?!Y點點頭,嘆口氣,然后說:‘恩來,你是我的部下,你應(yīng)該聽我的話?!芏鱽砘卮穑骸灰Y先生能夠改變‘攘外必先安內(nèi)’的政策,停止內(nèi)戰(zhàn),一致抗日,不但我個人可以聽蔣先生的話,就連我們紅軍也可以聽蔣先生的指揮?!芏鱽韱柺Y介石為什么不肯停止內(nèi)戰(zhàn)。宋美齡說,以后不剿共了,這次多虧周先生千里迢迢來斡旋,實在感激得很。接著,據(jù)周恩來二十五日給中共中央的電報說,蔣作了三點表示:‘子、停止剿共,聯(lián)紅抗日,統(tǒng)一中國,受他指揮。丑、由宋、宋、張全權(quán)代表他與我(指周恩來——編者注)解決一切(所談如前)。寅、他回南京后,我可直接去談判?!勍赀@三點后,蔣表示出很疲勞的樣子,指著宋氏兄妹說:‘你們可以同恩來多談一談?!芏鱽碚f:‘蔣先生休息吧,我們今后有機會再談?!Y說:‘好,好?!芏鱽砭娃o出。”——筆者注)
子文屬其再說虎城,使其贊成余今日回京。周乃允之。
約至下午二時半,子文來言,請先準備,約即可行。未幾,張亦來言,虎城□□□對飛機已準備,可即出城上機。余乃屬張召虎城來。約半小時,虎城果來。余命張、楊二人在余床前對坐而切訓之,訓話約半小時。訓畢,問張、楊之意如何,有否□□□□□□而退。
余乃整衣而行,登飛機□□□,余再三辭張,不欲其同行入京,彼□動,強求同行。余無法阻止,乃準其同飛。到洛已五時廿分矣。
晚,宿洛陽分校,接見各高級將領(lǐng)后休息。
26日上午12時20分,蔣介石回到南京。當晚,即向國民黨中央報告西安事變經(jīng)過大略。蔣介石是日日記云:
雪恥
本日上午九時三刻,由洛陽起飛,十二時廿分,與妻同到南京。
晚,召集中央各要人報告陜變經(jīng)過大略。
蔣介石一回到南京,就變了臉,派宋子文示意張學良寫了請罪書,又在給國民黨中央及國民政府的呈文內(nèi)稱:西北剿匪副司令張學良代理總司令職務(wù),在其管轄區(qū)內(nèi),發(fā)生如此劇變,國法軍紀自難逭免,準備軍法審判張學良,以治其罪。27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
本日醫(yī)病,下午會客。
胞兄介卿正午逝世。余在病中,家猶不愿使余聞知。嗚呼,兄弟三人,今只殘余一人矣!蒙難之中,使病兄驚悸,致其速亡。但余出險之訊,彼已聞知,當可慰其靈矣。
是日腿部痛苦未減,精神亦不甚佳,僅會客數(shù)人。問岳軍(指張群,字岳軍——筆者注)外交情形。
晚見漢卿。彼猶強余以實行改組政府,而毫無悔禍之心。余乃以善言慰之,并實告以軍法會審后,請求特赦,并予以戴罪圖功之意。彼乃昂昂然而去。
28日,國民黨中央舉行談話會,討論對張學良的處置意見,何應(yīng)欽、陳果夫、陳立夫等一批軍政要員以及與張有宿怨的人,主張不能讓他回西北,且要求將其處以死刑,遭到宋子文、宋美齡兄妹的抵制。蔣介石認為宋子文這是只知私人感情,而不顧及國家。是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本日會客,征求各方意見
本日會見各部長,征求對漢卿如何處理之意。
中央談話會,多主張不能令漢卿再會[回]西北。惟子文則不肯失信于其友人,必欲任其回去,并深信張以后必能服從到底也。子文只知私人感情,而不顧國家□□□□□□及也。余仍以好言慰之。妻為此事□□□□。
蔣介石對于在西安答應(yīng)的各項協(xié)議,曾企圖否認,他命令緩撤在西北的中央軍,同時為恢復自己的尊嚴和權(quán)威,決心不準張學良回西北,并找出各種不放他回的借口。29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本日約張來談
本日病痛未減。
為處置漢卿問題,想求公私兩全之法未得也。乃決心不準其再回西北而保全其生命□□□□益之、天翼(朱培德,字益之;熊式輝,字天翼——筆者注)分別進行,并緩撤西北□□□□以備叛軍抗命也。若復放其回任,不惟后患無窮,而政府之地位立即動搖。以彼回西北,不僅為其所為欲為,且可藉口前所要求者如有一件不行,彼即可叛變也。彼所要求者為中央在西北部隊一律撤退。此為其惟一要求。如果放棄西北,任其赤化,則不惟國防失一根據(jù),而且中華民族發(fā)祥之地且陷于永劫不復矣。況西北動搖,則統(tǒng)一之局全隳,經(jīng)濟計劃無從實行,十年建設(shè)成績毀于一旦矣。
蔣介石曾先后兩次提出引咎辭職,國民黨中央常委會兩次挽留。另一方面,國民政府任命李烈鈞為審判長,朱培德、鹿鐘麟為審判官,組成軍事委員會高等軍法會對張學良進行審判。同時對陜甘的善后和人事問題也作了安排。30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以靜制動,持志養(yǎng)氣
預定:一、先發(fā)表判決文與呈請?zhí)厣馕?;二、特赦令暫緩發(fā)表;三、令速占寶雞;四、朱逸民為皖主席;五、王德浦、羅貢華或吳次威為民廳;六、楊虎城免職或留任,孫蔚如為陜主席;七、王樹常為甘肅綏靖主任,顧墨三為西安行營主任;八、逸民為□□□□;九、發(fā)告西北將士書。
注意:一、對□□□□俄態(tài)度;二、對共方針;三、對力行社方針;四、□新組織之干部。
上午,會客。往訪□□。對中央再呈辭職,準假二月。
下午,妻赴滬療病,以在京刺激太深,此次操急,實非常人所能擔負也。
對張?zhí)幹棉k法決定方針也。
31日,軍事委員會高等軍法會開庭審理張學良,判決張學良有期徒刑十年,褫奪公權(quán)五年。同日下午,蔣介石向國民政府呈文請求特赦張學良。國民政府通過特赦,仍交軍事委員會嚴加管束。從此張學良失去自由。宋子文原是張學良人身安全的擔保者,他激烈反對扣壓處置張學良,是日他親自陪同前往受審。蔣介石也覺為難了宋子文,致函慰之。是日蔣介石日記云:
雪恥壹是皆□,修身為本
預定:一、多□總預備隊;二、多用鋼甲車;三、問天才能否回陜;四、放鮑志一;五、皖主席由□□□□;六、楊、于革職留任;七、委□□□□副主任;八、與楊交涉駐兵東北□□□
注意:一、心燥性急病中應(yīng)自忍耐;二、對侍衛(wèi)應(yīng)□之。
上午,軍法審判張學良,聞其衛(wèi)隊陸續(xù)到宋寓,已十有一人,如不審判,卸其武裝,則彼逃也。余致書子文慰之,使其為難,于心不安也。
□□□□□□□對軍事遲疑不決,且不愿負責,可謂無人格之至,不僅[禁]憤怒。
(責任編輯 汪文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