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皇帝都是要睡龍床的,真龍?zhí)熳用?,光緒自然也不例外。不過,讀者能想象到他竟然有時狼狽到連一張普通的床都沒有,而只能睡在一條狹窄的板凳上么?其實,就這一條板凳他還不能獨占,因為還要和皇太后慈禧共用,所以兩人只能貼背而坐,任何御寒的東西都沒有,更別想什么錦絲被了。至于他名義上的妻子——皇后以及其他妃子、太監(jiān)等,則連這樣的待遇也沒有,只有席地而坐度過漫漫長夜了。
堂堂大清天子,睡覺竟淪落到如此凄慘之狀況,不亦悲乎!
其實,他們的吃飯、喝水情況更糟。這些平日來被他人伺候慣了的人們,一旦流落到無人接待之境遇,馬上露出原形——根本沒有基本的生存知識和技能。且看慈禧的自述:“途中口渴,命太監(jiān)取水,有井矣而無汲器,或井內(nèi)浮有人頭,不得已,采秫稭稈與皇帝共嚼,略得漿汁,即以解渴?!?br/> 那么,是什么原因使得光緒和慈禧如此狼狽?
熟悉中國近代史的讀者自然知道,此事發(fā)生于1900年(舊歷庚子年)。在八國聯(lián)軍攻陷北京后,光緒、慈禧等驚慌出京向西逃竄(尚有一個冠冕堂皇的名稱叫“西狩”),光緒睡板凳事就發(fā)生在逃竄途中。當時親耳聽到慈禧向自己講述此事的人,就是近代史上一個有名的人物吳永——他當時任北京附近懷來縣的知縣,因于危難中接駕有功而備受慈禧恩寵(他招待慈禧的第一頓飯也不過是稀粥而已,又設法找到五個雞蛋,親自煮熟送給慈禧,從此得到慈禧的恩寵)。吳永將其這段經(jīng)歷口授為一本書《庚子西狩叢談》,是研究中國近代史的重要史料。著名史學家陳寅恪對此書曾給予極高評價,認為可稱其為“信史”。
話說1900年初夏的北京城,大街小巷到處建起“神壇”,頭裹紅巾的義和團民終日舉著刀棍游蕩在大街小巷,“殺洋鬼子!殺二毛子!”以及“天靈靈,地靈靈”之類咒語響徹古都,焚燒近代書籍、洋貨的煙火四處可見……在此氣候下,慈禧太后在一批愚昧無知的滿族王爺和大臣們鼓動下,竟壯起膽子向洋人宣戰(zhàn),中國近代史上最慘重的劫難也隨之開始。
1900年6月21日(舊歷五月二十五日),慈禧太后下詔對列強宣戰(zhàn),卻未說明對哪一國開戰(zhàn),堪稱最大膽(同時和世界各國開戰(zhàn))和最奇特(沒有作戰(zhàn)對象,未點任何國名,也沒有送交任何政府的外交使館)的宣戰(zhàn),以致主管東北防務的盛京將軍驚訝地請示朝廷:“此次中外開釁,究系何國失和?”此外,有的大臣馬上表示:“昔與日本一國開戰(zhàn),尚不能勝。今與各國開戰(zhàn),豈有勝理?”對此,連根本無發(fā)言權的光緒帝也表示反對。然而,一向害怕被人算計的慈禧,越發(fā)懷疑這些人是里通外國想算計她,奪取她的權力。于是決定支持那些頑固派,正式下詔“大張撻伐,一決雌雄”。
然而,這注定是一場以清廷方失敗結(jié)束的戰(zhàn)爭。不久,兩萬名由八國列強組成的聯(lián)軍在大沽口登陸,直下天津,并于8月14日攻入北京。慈禧慌亂之中,于8月15日凌晨急忙帶著光緒逃離京城,由于走得太急,連基本的生活用品甚至換洗衣服都沒有帶,而沿途地方政府官員均已逃散,無人接駕,才導致出現(xiàn)光緒、慈禧等人無飯可吃、無處可睡的狀況。也正是如此,吳永的接駕才尤其顯得萬分珍貴,堪稱雪中送炭
在中國歷史上,做皇帝因帝位不穩(wěn)而被迫離開京城的例子還有,最著名的如安史之亂時的唐玄宗——其結(jié)果是丟掉了皇位,落個“白頭宮女在,寂寞說玄宗”的下場。有清一代,咸豐皇帝也曾逃離京城、出走熱河,結(jié)果導致圓明園的被焚。可惜,這些歷史盡管光緒、慈禧也很知曉,卻不懂得從中吸取教訓——在光緒,是有心無力;而在慈禧,則是無論如何要保住自己的權力!
至于以后從西安返回京城后的慈禧,雖然也開始了變法的進程,而且在程度上甚至超過了戊戌變法時期,但為時已晚,終于不能挽救那個正在沉沒的帝國??梢哉f,睡過板凳的慈禧,盡管從逃亡的經(jīng)歷中吸取了些許教訓,但作為封建統(tǒng)治者,她不會也不能主動開始真正有利于中華民族的改革,其王朝破滅的下場也就無法改變。
看來結(jié)論可以這樣下:
首先,導致近代中國出現(xiàn)如此深重劫難的最大責任者自然是清廷統(tǒng)治者,說得再具體一些就是慈禧本人。在一個絕對專制的政權下,最高統(tǒng)治者的任何愚蠢行為,都有可能導致整個民族的災難和整個社會的巨大退步。
其次,其他官員包括光緒在內(nèi)自然也有責任,而他們集體的愚昧無知和愚忠思想則使得他們既無法有效反抗慈禧的專制,也無法說服他們治下的民眾采取正確的救國行為。至于光緒本人,考慮到其當時的傀儡身份,也倒不好過多地責備他——即便責備,也要把時間倒推到戊戌變法時期,那時的光緒是否犯了一些過于激進的錯誤呢?
第三、任何人任何時間都有可能遇到危難,此時不僅考驗他的應變能力和經(jīng)受苦難的能力,也考驗他的人際關系——是否有那些患難見真情的朋友或下屬能夠及時出現(xiàn)。而那些統(tǒng)治者和達官貴人,此時的遭遇往往反而不如平民百姓!為什么呢?
第四,當時,無論哪一派力量,其實都已無法阻止中國社會的殖民地半殖民地化,只有進行徹底的改革。而主持這種改革的力量并沒有真正出現(xiàn)(或者說沒有相應的可以依賴的思想資源),取而代之的變法維新派也在戊戌變法失敗后歸于沉寂,則當時中國的前途只有陷入災難一條——無非時間早晚而已。
第五、相信民眾、依靠民眾一般是不錯的,但有時民眾也不可相信、不可依靠——當民眾被愚昧無知所蒙蔽之時(吳永的《庚子西狩叢談》對此有詳盡的記述)。庚子時的慈禧也曾想過也確實實施過依靠民眾的政策——甚至把義和團當作維持她統(tǒng)治的最后希望所在。但結(jié)果怎樣,民眾讓她失望了!類似的例子自然還有,比如十年文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