騎車走到古月電腦店門口,鏈條忽然斷了,我一籌莫展。
店老板很快從里面拿了工具跑出來,麻利地動手替我修車。見我有些不解的樣子,他說:“老師不記得我啰,過去我不是好學生?!?/p>
“胡大海,怎不記得?”但是,真的沒想到他會這樣。
車子很快修好了,他拉我進去坐坐?!斑^去費老師心了,不好意思。我知道你使電腦,出什么毛病只管拿來修?!迸梦易プ∷氖郑恢f什么好。
當年我們學校辦了個走讀中專班,到處挖生源,只要參加“中考”,有個分數(shù)就能上。大海就是這樣招進學校的學生。通常成績差的,紀律也差,我們稱他們?yōu)椤半p差生”。
開學第一天,有人跑來報告說有學生跳樓。我急忙跑到現(xiàn)場,見亂哄哄的圍了一群人,我擠進人堆,一小個子正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并不在意來了老師。原來,有名女生不慎將一本新書從樓上掉下去,不知誰喊了一句,誰敢跳下樓替她撿上來。還沒等大家反應過來,大海已爬上欄桿,縱身就是一跳。幸虧只是二樓,并無大礙。這人會這么憨!
我氣惱交加,打電話讓他父母過來。最后來了他母親,父親早過世了,只剩單親母親。我搬來校規(guī)校紀,大聲訓斥。但他反應簡單,只反復抓著頭皮。一進校就處分嗎?而且,處分他不就是處分這寡母?我讓他寫檢查,下保證,留校察看。
過了一個月,管宿舍的員工半夜打電話告訴我,宿舍失火了。我急忙跑到學校,調查處理。是星期六,寄宿學生都回家了,兩個學生躲在房子里抽煙睡著了,煙頭落在被子上,燒著了都不知道。這兩個人,一個是馬開欣,另一個又是胡大海。我再次叫來他母親,對她說,教育不是萬能的,你把兒子帶回家去吧。這一次,她愁著臉,只流淚。他呢,仍反應簡單,抓頭。有人從中說情,說孤兒寡母的,上班理家都她一人,我們一校師生都帶不好這小子,讓他一人閑在家,書念不成工作不上,與社會閑散人員混在一起,不更糟?我軟了心,改了內定開除,留校作最后察看。他成了學校的“內控”對象,監(jiān)考、查房、事故排查,都是重點?!皟瓤亍?年,肄業(yè),送出校門。我們就是這樣的師生關系,今日相會怎不尷尬?
有了這第一次的交往,第二次、第三次就好多了。他告訴我:“馬開欣到榮華酒樓做領班了。其實那一次是開欣的父親打了他,說老子花了十幾年心血,就換來‘紅燈籠’(不及格)一片?打了,還不讓他回家。我怕出事,跑了幾十里,尋了他一下午,才尋到他,陪了他抽香煙住進宿舍的。”
“喔——”這事,我尷尬,他不尷尬;我有芥蒂,他沒芥蒂。
“我們那幾個,每年在榮華樓聚一次,開欣做東。有什么難事,大家?guī)兔?,紅花開的那個衣鋪,就是小黑子幫找的門面;小黑子學的汽車,是開欣出的點子。紅花生意火了,連鎖店開到無錫。紅花說了,誰沒工作了到我這里來,邊拿我的低工資邊找你的高工作,保證不坑人。小黑子一天一趟南京,也不錯。老師有什么用得上我們的只管說就是了?!蔽抑浪麕偷娜俗疃啵徽f。
這大海,個不高,貌不揚,心眼不多,知識不足,可就是有群朋友粘著。過去是我教大海,時下已似大海在教我了。并且,我教大海是那樣沉重,他教我卻這樣輕松。在學校我告訴他:“你是一條討厭蟲”;而現(xiàn)在,他告訴我:“我是一顆大家都喜歡的甜酒丸子”。有個問題開始困擾我:“甜酒丸子”究竟是不是也算人才?
教育的確不是萬能的,如果能不走偏、不起反作用那就是教育的幸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