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世紀90年代以來,隨著學術研究的語言學轉向,話語逐漸成為許多學科研究的重要對象。文論界學者在文本分析和理論闡述中總是自覺或不自覺地將“話語”運用到當代文論研究的場域中,他們運用話語理論研究探討文藝發(fā)展規(guī)律,形成一股潮流,引人關注。
一、關于當代中國文論話語的“失語”
最早引發(fā)人們對文論話語失語問題關注的是季羨林先生關于東方文化復興的論述,他指出:“我們東方國家,在文藝理論方面噤若寒蟬,在近代沒有一個人創(chuàng)立出什么比較有影響的文藝理論體系,沒有一本文藝理論著作傳人西方,起了影響,引起轟動?!彼拐撘怀?,在學術界引起了強烈反響。學者們紛紛發(fā)表自己的觀點,或支持,或反對?!段乃嚴碚撆c批評》、《文學評論》等期刊相繼組織專欄或刊發(fā)文章進行討論。話語問題成為當代中國文藝界十年來的一大熱門理論話題。現在,文論“失語”的呼聲已在眾聲喧嘩中沉寂下來,重新審視當時文論“失語”的論爭,可歸結為擁護派和反對派兩派。
(一)贊成文論話語“失語”的擁護派
擁護派認為,中國當代文論話語在西方霸權話語的擠壓下,已經失語。這種觀點的典型代表是曹順慶。他先后發(fā)表了相關文章數十篇,闡述自己對文論話語的看法。他認為,中國文論“沒有自己的一套文論話語,一套自己特有的表達、溝通、解讀的學術規(guī)則”,“一旦離開了西方文論話語,就幾乎沒辦法說話,活生生一個學術‘啞巴’”。中國文論界沒有自己的理論和聲音的基本原因在于自身“患上嚴重的失語癥”,已經成為當前文論界最嚴峻的問題,這是一種文化的失語癥。陳炎認為,中國文論在20世紀的發(fā)展中遇到兩個問題:一個是“失范”,一個是“失語”。宋偉認為,現當代中國文學理論的話語實際上處于一種“無語”的狀態(tài)。郭昭第認為,由于疏離社會政治的本體化和邊緣化,導致了缺省原動力的軟骨癥。由于輕視文學事實的學院化和玄學化,導致了喪失話語能力的失語癥。由于理論基點的蘇俄化和歐美化,導致了原創(chuàng)性理論貧乏的貧血癥,這些都致使中國文論在世界文論話語體系中喪失了獨立地位和深刻影響。
(二)質疑文論話語“失語”的反對派
他們對擁護派的觀點提出質疑,認為中國文論并沒有失語。借用西方文論話語來闡釋中國的文學文本,并不意味著中國自身文論的失語,相反卻在一定程度上豐富了中國文論話語,給中國文學批評注入了一股新鮮的活力。蔣寅認為,“失語”這個命題是個虛假命題,中國文論根本不存在失語的問題。郭英德認為:“失語”這個命題是個偽命題,“失語”是一種漠視傳統(tǒng)的“無根心態(tài)”的表述,是一種崇拜西學的“殖民心態(tài)”的顯露。蔣述卓指出:“不要片面地以為,我們現在已經完全‘失語’,一點兒也沒有自己的理論與批評方法。”沈立巖認為,所謂“失語”并不是對當前文論狀況的一個準確的概括。譚好哲從堅持馬克思主義文論的立場出發(fā),認為“以‘文論失語癥’與‘文化病態(tài)’”來概括本世紀中國文論的總體狀況,顯然存在著嚴重的失真之處和極端的片面性。
二、關于當代中國文論話語的建設
由于學界在文論話語失語問題的論爭最終沒能達成共識,所以在中國當代文論話語的建設路徑問題上,學者們的觀點也各有不同,大體可分為三種觀點。
1.西學話語觀。持此觀點者主要是一批西學新潮論者,尤以“海歸派”學者為主。他們大都有著留學背景,有著較好的英語水平,既熟悉中國當代文論的現狀,又接受過西方的良好教育,對西方的文藝思潮比較熟悉。他們積極倡導西方現代文論思潮,主張學習借鑒西方文論話語,建設中國當代文論。實際上,10年來西方文論思潮走馬燈般進入我國,形成了“接受美學熱”、“結構主義熱”、“解構主義熱”、“后現代主義熱”、“現象學文論熱”、“后現代主義熱”、“后殖民主義熱”、“女權主義熱”、“文化研究熱”、“文化生態(tài)學熱”等等,是西學話語論者所做的切實努力。然而,由于西方文論的政治、文化背景與中國有很大差異,這些思潮被中國本土文論界同步同時段非消化性的接收,最終導致了中國當代文論話語范疇的斷裂與錯位,于是,話語霸權引起學界的普遍憂慮。
2.本位話語觀。與盲目崇拜西學話語觀相反,一些學者積極倡導民族特色和文論的社會主義性質,在學界很快形成了一種強烈的本位主義立場。具體可分為“現代轉換派”和“師古派”兩種觀點。
現代轉換派。他們認為固守中國古代典籍無法應對現代挑戰(zhàn),抱殘守缺對建設當代文論話語更具危害。因此,必須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1996年西安召開的“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學術研討會上提出的思路引發(fā)了不少學者的討論,他們開始主張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錢中文認為,現代轉換實際上就是用“當代性”來審視古代文論,對古文論遺產的轉換和闡釋必須“以當代意識為基礎的現代性,和與之相通的不斷生成的、不可阻擋的歷史性為準則”,并且要“結束那種絕對化的非此即彼的思維方式,即在學術思想上,避免那種絕對對立的、獨斷式的思維”。陳伯海則認為,不僅古文論需要現代轉換,整個古代的學術傳統(tǒng)、文化傳統(tǒng)都需要轉換。張少康認為,確實有必要實現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因為當代文論仍然走的是以“西學為體”的道路,與古代文論不搭界。劉保忠、古風認為中國古代文論的轉換,要繼續(xù)做好兩個方面的工作:“一是要‘轉’,帶著現代文論的問題,到古代文論的寶庫中去尋找參照或答案;二是要‘換’,即用現代文論的觀念和思想,對古代文論進行新的發(fā)現、開掘和闡釋”。曹順慶認為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途徑,主要借助于古文論的“現代轉換”。
“師古派”。師古派認為中國文論沒有失語,它有自己的根脈,也有自己的話語。主張在新的歷史條件下,堅持民族本位,回歸母體,接續(xù)中國古代文論的傳統(tǒng),以古文論的人文精神、思想氣質和話語方式,建構中國文論話語,形成新的理論形態(tài)。蔣寅說:把古文論研究做成“歷史”是惟一的途徑:通過其文獻的、個別的、特殊的和本土的呈示,“歷史”既可以拯救當代文論缺失了的立場,恢復對一切文學的經驗,還可以展示中國傳統(tǒng)和古典的精華,保護地方性和本土性,抵制西方的模式延伸到中國。郭英德認為“中國古代文論的現代轉換”完全是個“偽命題”。胡明則說:“現代轉換”已經“收工,‘轉換’、‘貫通’的歷史要求并未落實,最多只能拿出一些用來炫耀與裝飾的皮毛功績、一堆思考與探索的半成品?!标惲歼\認為,要建設中國新文論,對古代文學理論傳統(tǒng)進行認真繼承和融合,已成為當代文學理論界多數同仁們的共識。羅宗強認為,僅從一些方法著眼范疇轉換,是極其困難、甚至是不可能的。中國古代文論中存在著不同的體系,不同的理論,試圖找到一個古文論的體系,并將其轉換成現代文論體系,是很難的。徐亮認為,必須反對借“中國式”的口實,避開對經典的刻苦研讀,走捷徑。楊俊蕾認為,中國古代文論在思維方式、言說方式、操作方式等方面可能對當代文論話語重建更具有某種實質性意義。楊星映認為,中國古代文論更切合文學的具體可感的屬性,更切近文學藝術的審美本質。深入發(fā)掘梳理,準確闡釋轉譯,大力普及推廣。
3.全球語境觀。主要認為中國當代文論話語的建設必須在全球語境中實現對話。分為比較詩學對話觀、跨越邊界對話觀和平等交往對話觀三種觀點。
比較詩學對話觀。主張打破東西方文化的界限,謀求中西文學理論乃至東西方文學理論之間的對話。主要由樂黛云、錢中文、曹順慶等人所倡導,并對中西文論對話的現實性、可能性、基礎、意義以及對話中的話語問題作過比較深入的闡述。其中,就文論話語的建設,曹順慶可作為代表,他提出了重建中國文論話語體系的基本路徑及方法,認為中西詩學對話是重建中國文論話語的路徑之一,是增進東西方理解與溝通融合的有效手段。對于促進世界文論的發(fā)展與更新,重構整個世界文學理論,具有舉足輕重的作用。他期望實現西方文論的中國化,以期從“雜語共生”中實現中國文論話語的重建。還有一些學者認為用《文心雕龍》和王國維的詩學理論來跟西方對話,對重建當代中國文論話語更具積極意義。
跨越邊界對話觀。主張擺脫狹隘的文學研究邊界而廣泛探討當下活生生的文化現象。從不同的學科來觀照中國當代文論。陳傳才認為,當代中國文藝理論觀念、范式及話語形態(tài)的多元拓展與對話,越來越聚焦在當代大眾文化藝術形態(tài)與既定的文化藝術形態(tài)的相互關系上。對人類文化變遷與文藝發(fā)展規(guī)律的闡釋,必須聯系全球化的語境,立足當代中國社會、文化轉型的文藝實踐,從學理層面對文藝蛻變與當代文化的內在關系進行深入的探討。金元浦認為,文學理論的“越界”、“擴容”,發(fā)生文化轉向,是當代學術對全球社會生活的巨大變革向傳統(tǒng)學術、傳統(tǒng)學科提出的巨大挑戰(zhàn)的回應。它打破原來的固定界限,其開放性及其超學科、超學術、超理論的研究方式適應當代多元范式的時代要求。朱立元認為,文學理論的邊界隨文學藝術邊界的變動而變動,文學理論應回應現實提出的問題,也應變動。文學理論的邊界在這方面應予擴大,文學理論對其應予以解釋。余虹認為,文學的邊界首先是一種意識邊界,隨著時間變化,意識也在變化。
平等交往對話觀。交往對話觀最早由錢中文提出,他認為,交往與對話是中西雙方的文學理論獲得復蘇與生存進而走向理論創(chuàng)新的必由之路。顧祖釗也認為,中國文論話語的重建,必須實現中西文論的融合。中西文論融合具有共通、互補、對接、辨析四種模式。孫紹振認為,要提倡真正平等、深度的中西文論的對話,通過對話對西方文論進行補充、修正、改造、衍生甚至是全部或部分顛覆,對中國文論進行創(chuàng)造性建構。趙勇認為,重建當代文論話語,應該少一些不切實際的民族主義姿態(tài),少一些虛構杜撰的中西對抗立場,多一些打量他者話語虛心、善意的目光,同時也多一些消化它們、為我所用的自信和氣量,我們的話語重建工作才可能會有一個良好的開端。事實上,中國文論話語建設在“全球化”的趨勢中,既要繼承中國古代文論的精華保持自己的特點,同時又與西方文論話語進行整合。將中國文論放入“跨文明”的比較視野中進行研究和重建,成為建設中國文論的必由之路。
三、總結與展望
當前,西方文論話語已經在明顯地沖擊影響著我國的文藝界。文論話語“失語”與重建問題的提出,就表明了我國學者對于當代中國文論研究現狀的內心焦慮,也體現了我國當代文論學者探尋建設中國文論路徑的急切??上驳氖?,經過十年來當代中國文論學者的積極探索,中國當代文論話語研究已經由以前只重視話語的概念內涵逐步向話語的特征、類型等方面深入,文論話語研究者的觀念不斷開放,視野不斷拓寬,成果明顯增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