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0月1日13時33分，重慶公路運輸集團所屬的一輛公交大客車行駛至重慶市沙坪壩區(qū)石門大橋時，突然失控從橋上墜下，共造成30人死亡，20余人受傷。這起特大交通事故引起全國多家媒體的關注。如北京的《新京報》就進行了追蹤報道。

《新京報》2006年10月16日一篇報道的標題是這樣寫的：“非司機自殺致公交墜橋”。乍看這一標題，筆者以為是一個沒有駕駛資質(zhì)的人開車自殺導致了這起事故。及至看完正文，才知不是這么回事兒。報道原本是想澄清社會上關于司機自殺釀成這起交通慘劇的傳聞，可結(jié)果卻使人“誤讀”，而且跟作者原本要表達的意思完全相反。那么，這究竟是什么造成的呢？細加揣摩，原來問題出在標題中“非”字的使用上。

一般情況下，標題中使用具有文言意味的“非”字，常常既顯凝練，又增加書卷氣。但是如果使用不當，不僅達不到目的，還會因辭害義。上面這則標題就犯了這樣的錯誤。下面我們從語言學的角度作點分析。

先不妨順著作者的本意來考察。作者本來要說的意思是“公交車墜橋不是司機自殺造成的”。也許覺得這是一句大白話，用來作標題不太合適，于是就轉(zhuǎn)而求助于人們常用的“A非B所致”（如“地震非核試驗所致”“火災非煤氣罐爆炸所致”）這么一個比較典雅的表達格式。不知是因為沒有切實搞清這種表達格式的特點和用法，還是刻意追求一點變化，作者將該格式中A與B來了一個顛倒，說成“非B致A”，使句式由被動（文言格式）變?yōu)橹鲃?。不想這么一改卻改出了問題。

“非”在現(xiàn)代漢語里最常見的用法是作詞綴，置于名詞（也包括一些屬性詞等）或名詞短語的前面，表示一種排除關系。如“非金屬”“非處方藥”“非專業(yè)用戶”“非城鎮(zhèn)戶口”“非再生能源”“非職業(yè)球員”“非公有制企業(yè)”等。從語義的角度來看，這類帶“非”字前綴的短語就是一個類名，可以歸入詞匯范疇。如此一來，一般情況下，如果沒有其他強干擾因素的話，當人們看到“非”置于某個名詞之前時，一般都是將它解讀為一個表示類名的語言單位。因此，對于本文開頭提到的這則標題，人們首先會將“非”跟“司機”看做具有直接語義關系的成分，即認為二者的組合相當于一個詞，專門指稱不具有司機資質(zhì)的那一類人。事實也確實如我們所分析的這樣，在日常語言生活中，“非司機”早就作為一個類名活躍于人們的口中和筆下。如我們僅僅通過對六年前的《北京晚報》和《北京日報》的考察，就發(fā)現(xiàn)不少這樣的用例：

（1）在14日的全市夜查中，共查獲酒后開車司機549人，闖紅燈司機423人，非司機57名。（《北京晚報》2000年1月18日）

（2）據(jù)不完全統(tǒng)計，20時至22時，共查獲酒后開車575起，其中還有非司機開車91起。（《北京晚報》2000年1月25日）

（3）公民滿18周歲方可報名學習駕駛汽車的技術，非司機絕對不許駕車。（《北京晚報》2000年4月5日）

（4）司機能夠較熟練地看鏡走車，怎么也得半年到一年，這也是非司機們所不知道的。（《北京日報》2000年7月21日）

（5）從19日晚起，首都交警在全市范圍內(nèi)設立200余處檢查站，對酒后駕車、非司機駕車等違章行為進行整頓。（《北京日報》2000年9月21日）

以上5例中的“非司機”都是用于指跟“司機”相對的另一類沒有獲得正式駕駛執(zhí)照的人。在私家車不像現(xiàn)在這么普及的六年前，“非司機”這樣的表達形式就已形成并較為頻繁地出現(xiàn)在媒體上?？梢韵胂螅谛∞I車正日益成為普通家庭代步工具的今天，“非司機”的使用機會應該不會減少，反而會大幅度增加，可以說，它正成為人們越來越熟悉的一個類名。因此，在這樣的語言背景下，如果硬是將“非”與“司機”直接組合在一起，并且還置于主語的位置上以求整個句子表達主觀上設想的另一種臨時語義，結(jié)果只會事與愿違。

由此可見，放著現(xiàn)成的“A非B所致”不用，將它變成“非B致A”，不但不能增色，反而弄巧成拙；從局部看，將“非”與“司機”直接搭配在一起，雖然作者的本意是拿“非”當“不是”用，但一方面由于“非”還常用作詞綴，另一方面，“非司機”在現(xiàn)代漢語里已經(jīng)約定俗成為一個類名，并且搶先占領了市場，所以要想用這種形式來表達另一種語義，不僅無法遂愿，反而會走向反面。

根據(jù)上面的分析，我想，原標題不妨修改為“公交墜橋并非司機自殺所致”，或者干脆更直白一點，改為“公交墜橋不是司機自殺造成的”。

標題對于新聞報道非常重要。語言學大師呂叔湘先生曾專門寫過一篇題為“新聞標題”的文章（原載《語文近著》，又見《呂叔湘全集》第十二卷）。呂先生在文章中語重心長地告誡道：“編輯給新聞報道加標題，不可掉以輕心?！钡肝覀兊挠浾吆途庉嫸寄艹３Ｓ浧饏蜗壬倪@個忠告，不犯或少犯這方面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