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自古道，詩畫本一律。詩人與畫家同樣都要求有敏銳的觀察力和獨特的表現(xiàn)力。對于繪景詠物之作來說，尤其要求作者善于捕捉對象獨具的個性特征，準確鮮明而有分寸地表現(xiàn)出來。古代詠春高手就充分展現(xiàn)出了這種才能。同是詠春，有初春，有仲春，有暮春，對其意象、氣候、色彩，甚至情緒感受的把握，都大有講究。就是初春也有一個月時間的跨度，如何表現(xiàn)其“早”或更“早”的特點，最能見出詩人的匠心。如揚巨源的《城樂早春》攝取綠柳新萌時的特定鏡頭，訴諸筆端：“詩家清景在新春，綠柳才黃半未勻。”柳樹在各類植物中抽芽最早，初生時其色嫩黃，詩人就此描繪，下一“才”字，并不具體描繪什么黃，這正是早春初生柳芽的特點，只能感覺它的黃，而無法用色彩具體描繪出來。接著再飾以“半未勻”，不僅寫出色之程度，還寫出了色之范圍，似畫境又勝過畫境，給人留下想象的余地。詩人的體察是十分精細的，幾乎不是用眼而是用心去感受大自然。同是寫早春之柳，劉禹錫的“迎得春光新到來，淺黃輕綠映樓臺”和段成式的“微黃才綻未成陰，繡戶朱簾相映深”則來得較為具體。詩人用“才黃”、“微黃”、“淺黃”等不同修飾詞十分準確地寫出了初春柳芽的色彩變化，從而把“早春”的“早”意具象化。這些描繪近景特寫的詩極為精細工致。

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這首詩則寫的是遠望早春之景，仿佛一幅朦朧淡遠的水墨寫意畫?！疤旖中∮隄櫲缢?，草色遙看近卻無。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笔紫戎P“潤物細無聲”的小雨，用“潤如酥”比喻，新穎傳神，寫出了春雨細柔滑潤的狀態(tài)，亦寫出了大地沐雨復(fù)蘇，給人濕潤軟綿之感。最妙在次句白描“草色”，體物入微，畫意極濃。不說“春早”，而稱“草色”，別具匠心，唯其“色”字最能傳出春草芽遙看似有近看卻難尋的特點。詩人如同高明的畫家，敏感地捕捉到這一獨特的景觀，用飽蘸水分的彩筆一抹，便于淡淡的春色中繪出早春神韻。正如黃叔燦《唐詩箋注》所評：“寫照工甚，正如畫家設(shè)色，在有意無意之間。”后兩句以此抒情，將“一年之計在于春”推進一層，強調(diào)早春呈現(xiàn)著虛實相間的藝術(shù)化的境界，比滿城煙柳的仲春景象更耐人品味。

寫驚蟄以前的早春景，一般選寫的形象多是草木，而寫春分前后之景出現(xiàn)較多的則是花葉形象，就是襯以草木也已不是“弄日鵝黃裊裊垂”(王安石)或“陌上柔桑破嫩芽”(辛棄疾)的情景，而是“草色青青柳色黃，桃花歷亂李花香”（賈至《春思》），或者“亂花漸欲迷人眼，淺草才能沒馬蹄”（白居易《錢塘湖春行》）了。描寫這段春色的詩在桃、李、杏花上煉意煉字的尤多。其中寫得最出色的當(dāng)屬宋祁的《玉樓春》：“綠楊煙外曉寒輕，紅杏枝頭春意鬧?！毙踊ㄔ诎倩ㄖ虚_得最早，甚至等不及生出綠葉就綴滿枝頭，所謂“紅花初綻雪花繁，重疊高低滿小園”（溫庭筠《杏花》），“春色滿園關(guān)不住，一枝紅杏出墻來”（葉紹翁《游園不值》）。因為她無葉而花，所以沒什么遮掩，紅花開在枝頭就特別醒目，于是詩人便以“紅杏枝頭”來展現(xiàn)“春意”。妙在著一“鬧”字，不僅使無形之“春意”具體可感，而且將“紅杏”擬人化了；既寫出紅杏競相開放、爭鮮斗妍之態(tài)，又造成活脫歡騰、蓬勃躍動的氣韻。化靜為動，“境界全出矣”(王國維)。因為這里成功地運用了通感手法，即“把事物的無聲的姿態(tài)描摹成好像有聲音，表示他們在視覺里仿佛獲得了聽覺的感受”（錢鐘書《談藝錄》）。因而只此一句，則流芳百世，詩人在當(dāng)時就被譽為“紅杏尚書”。而上一句把氣溫寫得好像可以稱斤論兩，也是一種通感手法，“曉寒輕”對歡鬧盎然的春意起到了有力的襯托。

進入仲春后，雨水足，百花開，滿眼萬紫千紅；草成片，樹成蔭，處處碧綠如洗。真是“離離野樹綠生煙，灼灼山花爛欲燃”(周權(quán))，紅的灼目，綠的耀眼。這不同于初春的景觀攝入詩人鏡頭便構(gòu)成了另一種風(fēng)貌的詩句：“清明時節(jié)雨紛紛”，“千里鶯啼綠映紅……多少樓臺煙雨中”(杜牧)，“春雨足，當(dāng)就一溪新綠”(韋莊)，“朝來庭樹有鳴禽，紅綠扶春上遠林”(陳與義)……出現(xiàn)在這些詩中的字眼和意象最多的是“雨”、“綠(草木)”、“（紅花）”。而且“雨”已不是“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杜甫)的雨，而是“紛紛雨”、“足雨”?！盎ā币膊皇恰爸裢馓一ㄈ齼芍Α?蘇軾)“一枝紅杏出墻來”(葉紹翁)，而是“萬紫千紅”映“千里”，“百般紅紫斗芳菲”(韓愈)了。“草木”也不是“鵝黃”、“青青”的了，而是一片“新綠”，碧玉般的綠。甚至“春來江水綠如藍”(白居易)，連水也變得碧綠了。初春時，因初綻嫩芽柳的映襯，仿佛給水襯了一層鵝黃底子，望去是淺青的；暮春的水映照著茂林深草，則顯得那么濃綠；而這仲春的水映入的是碧綠細葉，不濃不淡，仿佛融了一層蔚藍的天在里面似的，便這般鮮潤爽目，湛“綠如藍”。詩人對色彩的感覺簡直不亞于畫家!

到了暮春，花絮漸次凋落，兆示著春將歸去?！耙黄w減卻春，風(fēng)飄萬點正愁人”(杜甫)，敏銳的詩人早已從第一片落花察覺到春光的消損，由此生發(fā)出無窮的惜春之情。因惜春而“長怕花開早，更何況落紅無數(shù)”(辛棄疾)，如今面對這“風(fēng)飄萬點”，更顧不上枝是黃是綠，水是藍是碧，關(guān)注的只是“無風(fēng)楊柳漫天絮，不雨棠梨滿地花”(范成大)?！奥浼t”、“飛絮”成了暮春詩中常見的意象，而且詩的情調(diào)也由對初春的驚喜、熱愛，轉(zhuǎn)到對暮春的憐惜、憂愁，大有“留連光景借朱顏”之感。吟詠暮春要數(shù)宋代大詞人辛棄疾最為突出，他寫過多首詠暮春惜華年嘆冷落的作品，《祝英臺近·晚春》詞是其代表之一，其中“斷腸片片飛紅，都無人管，更誰勸啼鶯聲住”最具特色，用層遞之法，從視、聽、感方面寫盡了暮春的凄涼?！帮w紅”即飛花，“一片飛花減卻春”，如今卻是“片片”凋落，故使人尤為痛惜以致腸斷，這是第一層；落花而無人理會，一片狼藉，讓人失望，這是第二層；加個“都”字，表明不是一處如此，而是處處一樣，年年如此，幾令絕望，這是第三層；然而還不僅如此，那“黃鸝啼得春歸去，無限園林轉(zhuǎn)首空”(曾公亮)，如今仍在不住啼，也無人勸阻，將很快地啼盡春光，讓人聽了更加傷感，這是第四層。正所謂“三句，一波三過折”（譚獻《譚評詞辯》）。

二

春天，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繽紛的色彩，所謂“等閑識得東風(fēng)面，萬紫千紅總是春”（朱熹《春日》）。因而，描繪春光的詩當(dāng)然離不開色彩的運用。詩人與畫家不同只在于采用的傳達方式不同。但他們的構(gòu)思，感覺卻是相通的。詩人雖不直接用丹青顏料，卻十分注重選取最能體現(xiàn)春天特征的具色物象，精心錘煉具有表色功能的字眼，巧妙搭配，用文字來繪制心靈的春色。

為了描繪出春光的美好和表達對春天的熱愛，詩人筆下的意象總是那么具有豐富而鮮艷的色彩感。杜甫有詠春名句“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十二個字中就有四個表色詞，它的成功首先得力于構(gòu)圖色彩的鮮明清麗。翠柳叢中點兩只鳴囀黃鸝，青碧天空勾一行白鷺?！按洹薄ⅰ包S”、“青”、“白”四種色彩相互映襯，織成一幅絢麗的圖景，顯得格外爽心悅目。上句是特寫近景，突出翡翠般的鮮明柳綠，鳴鳥成雙成對，呈現(xiàn)一片生機，具有喜慶的意味。下句是遠景寫意，青天一碧如洗，白鷺自然成行，一青一白，色彩清麗而境界開闊，特別容易使人感到仿佛身臨春雨霽后那清新爽朗的世界。比如杜審言所寫《和晉陵陸丞早春游望》中有兩聯(lián)：“云霞出海曙，梅柳渡江春。淑氣催黃鳥，晴光轉(zhuǎn)綠頻?！痹娙颂匾膺x擇新春的清晨這一特殊時刻來刻劃，把各種物象都置于陽光初照的背景之下，這樣就像一位高明的攝影師，能充分利用明媚的晨光來展現(xiàn)大自然的色彩美。云霞的殷紅，大海的湛藍，柳頻的淡綠，春江的青碧，倉庚鳥的黃褐，還有梅的粉紅，構(gòu)成了一幅絢麗多彩的春晨圖。通過四個動詞的錘煉，把這些原非一時一地的景觀物象統(tǒng)攝一鏡，而且遠近映照，大小相間，富有層次感。

不僅如此，詩人們還十分注意運用對比色和條件來增強藝術(shù)效果。杜甫的名句“江碧鳥逾白，山青花欲燃”(《絕句二首》)就是成功運用對比色彩傳達春之神韻的一例。這十個字中含四組對比色：碧江與白鳥，青山與紅花，碧江與青山，白鳥與紅花。上句是一種靜態(tài)對比，下句以“欲”字，在擬人化中賦花以動態(tài)，仿佛熊熊火焰在燃燒，成動態(tài)對比。寫鳥明飾以“白”，寫花則以火“燃”比喻，暗示其紅，又成虛實對比。四色相映生輝，互為競麗，愈加鮮艷。突出了春光的神韻。

為了突出色彩的魅力，詩人們還特別注意在句中錘煉表色字眼。王安石的著名詩句“春風(fēng)又綠江南岸，明月何時照我還”（《泊船瓜洲》），其中的“綠”字就是經(jīng)過反復(fù)推敲錘煉的（洪邁《容齋續(xù)筆》卷八）。因為前幾個字只著眼于風(fēng)的流動，比較抽象，沒有光彩。而“綠”字著眼于春風(fēng)到來產(chǎn)生的效果，化抽象為視覺形象，又不拘于某一物的描繪，而抓住春天萬物最突出的特征，一字概括出春天萬物復(fù)蘇，百草返青的景象，這象征生命的綠色，給人以興盛的力量和希望。同時這“綠”字還能使人聯(lián)想到古人借春綠詠別情的詩句，勾起留戀江南，希望早日完成革新大業(yè)而辭官歸鄉(xiāng)的心情，所以下句有“何時還”之慨?？梢婂N煉這么一個表色字眼使詩句大為增色。有趣的是，不少詩人在詠春時對這個字眼多有厚愛，常常使用，如李白的“春風(fēng)已綠瀛洲草，紫殿紅樓覺春好”，丘為的“春風(fēng)何時至，已綠湖上山”，白居易的“春岸綠樹連夢澤，夕波紅處近長安”等等，都得力于這“綠”字的運用。有時，詩人還特意將這些表色字置于句首，強調(diào)色彩效果，使讀者第一眼就能獲得鮮明的色彩感。如“綠垂風(fēng)折筍，紅綻雨肥梅”，“碧知湖外草，紅見海東云”，“紅入桃花嫩，青歸柳葉新”(杜甫)，“綠昏晴氣春風(fēng)岸，紅深輕綸野水天”(溫庭筠)，“紅綠扶春上遠林”(陳與義)等等。這樣，巧妙地利用了人先入為主的心理，把春天中最美好的色彩突出出來，一下就把人帶入絢麗的春光之中。

三

春天總是以其日新月異、千姿百態(tài)的風(fēng)貌惹人喜愛，那么吟詠春天的詩也應(yīng)當(dāng)是多彩紛呈、領(lǐng)異標新的。王若虛《論詩詞》說得好：“文章自得方為貴，衣缽相傳豈是真。”藝術(shù)的生命力就在于創(chuàng)新，詩歌更是如此。有個性的詩人都很重視在創(chuàng)新上下功夫。

首先是在構(gòu)思上選擇新角度，找到一個有利于把握特征的視點切入，從而恰當(dāng)?shù)貍鬟_出自己獨特的感受，上引眾多的名作佳句，有的將鏡頭對準“一枝紅杏”，以點帶面，突出熱鬧歡騰的氣氛；有的大處落墨，廣角攝取“千里”“江山”之景，寫出天下皆春、無處不花的壯麗景象；有的勾勒和風(fēng)細雨中的一草一木，表現(xiàn)春天柔潤清新的氣韻；有的潑墨揮染“萬紫千紅”，情勢飽滿地展示春天生機勃勃、欣欣向榮的風(fēng)致……各顯神通，都有千秋。但大都是寫白晝視覺形象。孟浩然絕句《春曉》則另辟蹊徑，通篇從聽覺來寫春天早晨的感覺：“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夜來風(fēng)雨聲，花落知多少?”首句破題，說“不覺曉”，實際上是春晨好睡，不想起身，但已是“不覺”而覺了，因為“處處聞啼鳥”。這里欲縱故擒，上句引逗一筆，下句一縱，貪睡的酣夢被鳥啼吵醒，說明春鳥之喧鬧。從聽覺寫出了春曉的歡鬧特點。同時也說明鳴鳥宣告了雨過天晴，引發(fā)出對昨夜的記憶。第三句一轉(zhuǎn)，還是從聽覺入手，由“聞”寫到“聲”，自然熨帖。由“風(fēng)雨”想到“花落”，而且還揣摸“知多少”，透露出無限的惜春之情。先寫戀春而貪睡，再寫聞鳥而驚喜，然后又轉(zhuǎn)而寫風(fēng)雨凋花的惜春之情，短短四句一波三折，時間的跳躍，陰晴的交替，感情的起伏，交織在一起，給人帶來無窮的興味。但全詩卻無一帶感情色彩的字眼，避免了直抒，也有意舍棄視覺形象的具體描寫，這就避免了白描的局限，一切都從聽覺生發(fā)，努力通過春之聲喚起讀者共鳴，打開讀者的心靈。最后的一問句戛然收筆，不說盡，“迎風(fēng)戶半開”，讓讀者自己用心去聽春、去想象無限美好的春光。唐人劉方平卻選寫初春之夜，在無數(shù)詠春詩中創(chuàng)出新意，留下了千古名句：“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月夜》）。詩人借助聽覺和感覺，捕捉到半夜小蟲在窗紗外鳴叫的細節(jié)，推想料峭寒夜中唯有這小生靈最先感知“春氣暖”，從冬眠中剛剛蘇醒便歡快地鳴叫起來，仿佛在迫不及待地向人們報春訊?！靶隆弊终f明近來首聞，尤感新鮮親切?！熬G”與“春”呼應(yīng)，令人于這象征生命的色彩上也領(lǐng)略到春的氣息?！捌弊滞赋鲈娙藢π∩`特有的喜愛。“透”字表面上說“蟲聲”，實也綰結(jié)著“春氣暖”，“蟲聲”隨著“春氣”輕輕地透入屋舍，令人欣賞，深感溫馨。這種構(gòu)思極富新意，蘊涵著雋永的詩味和開掘不盡的藝術(shù)魅力。

構(gòu)思上需要有新角度、新創(chuàng)意，具體表現(xiàn)方法也需要創(chuàng)新。例如在文學(xué)中運用最多的比喻，所以能經(jīng)久不衰，在詩歌藝術(shù)中備受青睞，就在于詩人們特別注意喻象的創(chuàng)新，“唯陳言之務(wù)去”，才能使藝術(shù)異彩繽紛。賀知章在《詠柳》一詩中第一個把春風(fēng)比作剪刀，寫出千古名句：“不知細葉誰裁出，二月春風(fēng)似剪刀。”這種喻象超越了普通比喻要求的形似和性質(zhì)相近的范疇，而由柳葉精巧的形象大膽聯(lián)想，故意把這自然所生的植物想象成是萬能的造物主精心制作出來的，進而又聯(lián)想到人間高超的剪裁藝術(shù)，于是在功能的精巧、感覺的輕靈上把本不相干的春風(fēng)與剪刀聯(lián)系了起來，構(gòu)成了這組新鮮的比喻，把無形的春風(fēng)形象化地描寫出來，而且生動地贊美了春風(fēng)剪破嚴冬、美化世界的創(chuàng)造性勞動的價值。這“剪”的喻象在湯顯祖《牡丹亭》描寫春天的曲詞中也出現(xiàn)過：“生生燕語明如剪，嚦嚦鶯歌溜的圓”。但他不是比喻春風(fēng)了，而用來比喻春燕的叫聲，又別創(chuàng)新境，取其明快的特點，形容燕語清脆尖亮，同時又雙關(guān)燕尾如剪，仿佛燕子清脆的呢喃聲是用自己的尾巴剪出來似的。下句用“溜的圓”形容鶯鳴聲，狀其圓滑甜美，以視覺形象的“圓”來比喻鳥聲，用來恰到好處。不同的喻象寫出不同風(fēng)格的鶯歌燕語，奏出一曲活生生的浪漫春曲。劉克莊的《鶯梭》描繪春又別出新喻，寫得有聲有色：“擲柳遷喬大有情，交交時作弄機聲。洛陽三月花如錦，多少功夫織得成!”首先把三月陽春的大地比作花木編織的錦緞，又由此聯(lián)想到穿梭于樹林間的黃鶯，將其比作織布機上的梭子，而又將它鳴叫聲比作撥弄機杼的聲音。這樣就將常見的繁榮如錦的春光賦予了新的生命，寫出了生氣，寫出了動態(tài)美。在展繪如錦春光的同時，伴奏嚶嚶春曲，啟人想象這春光是黃鶯編織出來的，頓生無限情趣!最后用感嘆語，充滿著贊美和珍愛之情。

詩人們不僅注意同一方法中求新，更注重新方法交替使用。例如秦觀的《望海潮》詞中名句：“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眽焊徽婷枘×鴿饣ㄆG，而暗用“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古諺語，只說柳蔭下遍是蹊路，暗示游人之多，乘蔭者之眾，可見柳密春濃。又由“蹊”引出“人家”，推料春色由蹊徑紛紛被帶到不同人家，一個“亂”字，將春色無所不在亂哄哄呈現(xiàn)于萬紫千紅之中的熱鬧氣氛表現(xiàn)了出來。這從側(cè)面表現(xiàn)的方式，留給人更多的想象余地。杜甫的《奉陪鄭駙馬韋曲》中有四句更是別出心裁，全從反面來表達喜春之情，就像情人間罵俏：“韋曲花無賴，家家惱殺人。綠樽雖盡日，白發(fā)好禁春。”正如王嗣所評：“全是反言以形容其佳勝，曰‘無賴’，正見其有趣；曰‘惱殺人’，正見其愛殺人；曰‘好禁春’，正是無奈春何”（見江浩然《杜詩集說》）。正話反說，別有趣味。

江幼華，張助剛，教師，現(xiàn)居湖北武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