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乙己》中，作者以第一人稱的敘述視角，以“我”在咸亨酒店的見聞，截取孔乙己的生活片段加以描寫，同時也打破了小說敘事的傳統(tǒng)結(jié)構(gòu)形態(tài)，使其由“時間鏈”式變成“橫截面”式。小說圍繞“我”的“笑”和“我”看到的“笑”來敘事，“笑”字在作品中出現(xiàn)了十多次。其實仔細(xì)分析，可以把“笑”分成四類。

一、咸亨酒店顧客冷漠、無聊的笑。

咸亨酒店里的短衣幫們實則也是和孔乙己一樣身處社會的最底層的被統(tǒng)治者、被壓迫者、被剝削者，可他們卻沒有意識到這一點，反而認(rèn)為既然你孔乙己是讀書人，卻連半個秀才也沒撈到，自然是不中用的人。幾千年的“學(xué)而優(yōu)則仕”的封建思想左右著人們對讀書人的評價。他們是不覺醒的、麻木的、無聊的。他們嘲笑孔乙己滑稽的外貌：“站著喝酒而穿長衫的唯一”，“身材高大，青白臉色，皺紋間時常夾些傷痕；一部亂蓬蓬的花白胡子”?！按┑碾m然是長衫，可是又臟又破，似乎十多年沒有補，也沒洗”?！绑a臟、頹唐、窮困不堪”，討飯一樣的人。他們更譏笑他的思想迂腐透頂、自欺欺人?！按╅L衫”“排出九文大錢”，一幅窮酸相：“滿口之乎者也”，擺讀書人的臭架子；想清白做人而事實上卻清白不了，事實上清白不了偏要爭清白的面子，別人不但不把他放在眼里，反而拿他尋開心，逗樂子，故意戳痛他心靈上的傷疤，從他那“頹唐不安模樣”，“籠上一層灰色”的臉上得到快樂，這種快樂是建筑在孔乙己的痛苦和不幸之上的，極大地為孔乙己的悲劇命運蓄勢。短衣幫對孔乙己的嘲笑，是勞動人民對孔孟之道的蔑視的感情流露。本應(yīng)該得到同樣不幸人們的同情，可是，短衣幫卻拿他逗趣、開心，給他取綽號，嘲笑他的窮酸，可見病態(tài)社會中病態(tài)人們的麻木、愚昧。

二、咸亨酒店掌柜冷酷、自私的笑。

短衣幫的哄笑只是一批麻木不仁、窮極無聊的社會底層的人們?yōu)榕徘渤林?、苦悶的勞動壓力的尋開心、解苦悶。而咸亨酒店的掌柜的笑卻不僅僅是開心，更是一種沒有人性的卑劣的、自私的笑。當(dāng)孔乙己已經(jīng)不成人樣，用手“走”到店里來，掌柜沒有絲毫的同情與憐憫，仍然同平時一樣，笑著對他說：“孔乙己，你又偷東西了！”這個笑簡直就是幸災(zāi)樂禍的冷笑，一種猙獰恐怖的奸笑。當(dāng)孔乙己帶著懇求的神情希望他不要再刺他的心痛，卻仍然換來“笑”。一個唯利是圖、自私自利的市儈嘴臉被他的“笑”詮釋得淋漓盡致。

三、咸亨酒店小伙計解脫、解嘲的笑。

文中的“我”是一個十二歲的小伙計，終日在酒店里做些“無聊的職務(wù)”，還飽受掌柜的呵斥、短衣幫的嘮嘮叨叨，天天如此，毫無生氣與樂趣可言。本該無憂無慮、活潑好動，卻因掌柜的一幅兇臉孔，主顧也沒好聲氣而活潑不得。能給小伙計無聊的生活帶來一些活氣的恐怕只有孔乙己了，“只有孔乙己到店，才可以笑幾聲”。這“笑”是少年對可笑之人的苦笑，是附和的笑，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一種暫時的解脫，是靈魂的自我安慰的笑。

四、咸亨酒店小孩子們天真、幼稚的笑。

孔乙己是整個咸亨酒店的“興奮點”、“開心果”，連酒店鄰居的小孩子們圍住他，沒有感到厭煩，丟面子，反而“一人一顆”地分給孩子們茴香豆吃，迂腐的孔乙己個性中還是包含溫和、善良與誠懇。天真幼稚的孩子們在孔乙己的善意而真誠的舉動中感到高興，又為他著慌的憨態(tài)與可笑的話語而開懷大笑，唯有孩子們的笑才是不帶任何階級色彩的純潔的笑。

有人說，讀《孔乙己》，恰如欣賞一部充滿笑聲的悲??；教《孔乙己》，卻像品嘗一盤略帶苦澀的茴香豆?！靶Α豹q如調(diào)料，“笑”出了世俗者的冷漠，“笑”出了“我”對孔乙己的喜愛，“笑”出了孔乙己的可笑，“笑”出了科舉制度的毒害，“笑”出了作品所揭示的社會問題。

取笑孔乙己的人很多，應(yīng)作具體的階級分析。酒店中取笑孔乙己的人，大多數(shù)是短衣幫的勞苦大眾，這些人與孔乙己處于類似的經(jīng)濟(jì)地位，是被壓迫、被剝削者，按理說他們應(yīng)該對孔乙己的不幸遭遇和內(nèi)心痛苦，給以同情，不應(yīng)該取笑孔乙己。不該取笑而取笑，這就有點奇怪了。怪在哪里？就是那“病態(tài)社會”。幾千年的封建社會，人們的心靈扭曲變態(tài)，經(jīng)濟(jì)上的剝削與精神上的毒害，讓人與人之間隔了一層厚障壁了。而咸亨酒店掌柜的取笑就不能同那些短衣幫一概而論，掌柜是一個剝削階級的人物，他的取笑是對受苦人的一種玩弄，一種欺凌，這是由他的階級本性決定的。魯迅小說開了第一人稱敘述視角的先河，在“小伙計”所接觸的人中，“掌柜是一幅兇臉孔”，主顧也沒有好聲氣，這些“成人”們只會用世俗眼光看待孔乙己，看到的只能是一個落魄文人的窮酸潦倒、惡習(xí)難改?！靶』镉嫛眲t出于被壓抑的心理，用少年純真的眼光看待孔乙己，看到的是孔乙己帶給大家的歡樂；從孔乙己那可笑的言行中提煉出了誠實、善良的“可憐”與“可笑”，所以說“我”和那些純真的孩子的笑是不帶任何階級色彩的。

就孔乙己本身的可笑而言，他是封建社會底層知識分子的代表。由于封建文化之毒害，使孔乙己形成好喝懶做，自命清高，自欺欺人的性格。他想成為科舉制度的受益者，但始終不能如愿，又不肯面對現(xiàn)實，不屑用勞動養(yǎng)活自己，認(rèn)為是低賤的，這種現(xiàn)實與理想的不相協(xié)調(diào)注定了他是一個悲劇人物。于是，他從笑聲中來，笑聲中走來的是“站著喝酒穿長衫的唯一的人”，這不倫不類的樣子魯迅先生只有在悲憤中才能勾畫出來，他們笑他臉上的傷疤，笑他以“竊”換“偷”的狡辯，笑他沒有進(jìn)學(xué)甚至笑他沒有名字。笑的過程簡直就是“同室操戈”，實質(zhì)是“受害者”笑話“犧牲品”。他在笑聲中掙扎，笑聲中掙扎卻脫不了身，“短衣幫”也感到自己比孔乙己的確短了一截，才進(jìn)一步笑他“怎么連半個秀才也沒撈到”，其實，短衣幫連半個字都不識。讀書人的清高決定了他在掙扎中生存，在生存中掙扎，值得炫耀“茴”字的四種寫法。他在笑聲中離去。帶著“之乎者也”離開酒店，他的死，在掌柜眼中連十九文錢都不值。正如《祝?！分邢榱稚┰谌藗冏８５谋夼诼曋兴廊ツ菢涌杀??？滓壹罕旧淼目尚嵸|(zhì)是對孔孟之道和科舉制度的嘲笑和諷刺。魯迅先生正是通過這些“笑”揭露了孔孟之道和科舉制度的罪惡。“笑”，是作者藝術(shù)化了的一種手段。

吳青松，中學(xué)語文教師，現(xiàn)居江蘇通州。